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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南游雜憶-2

說儒 胡适 13442 2018-03-18
三、廣西 我們一月十一日下午飛到梧州了,在梧州住了一夜,我在廣西大學講演一次,次日在梧州中山紀念堂公開講演一次。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先生是我的老師,校中教職員有許多是、中國公學的老朋友,所以我在梧州住的一天是最快樂的。大學在梧州的對岸,中間是撫河(漓水),南面是西江。我們到的太晚了,晚上講演完後,在老同學謝厚藩先生的家裡喝茶大一談,夜深過江,十二日講演完後,吃了飯就上飛機飛南寧了,始終沒有機會參觀西大的校捨與設備,這就是用嘴不能用眼的害處了。 十二日下午到南寧(色寧),見著白健生先生,潘宜之先生,邱毅吾(昌渭)先生等,都是熟人。住在樂群社,是一個新式的俱樂部,設備很好。梧州與南寧都有自來水,內地省分有兩個有自來水的城市,是很難得的。白先生力勸我改船期,在廣西多玩幾天。我因為我的朋友貴縣羅爾綱先生的夫人和兒女在香港等候我伴送他們北上,不便改期。 。十四日羅鈞任和羅努生如約到了南寧,白健生先生又託他們力勸。白先生說,他可以實行古直先生們的“真電”,封鎖水陸空的交通,把我扣留在廣西!後來我托省政府打電報請廣西省銀行的香港辦事處把我和羅太太一家的船票都改了二十六日的胡佛總統船。這樣一改,我在廣西還可住十二天,盡夠暢遊桂林山水了。

我在留寧住了六天,中間和羅努生到武鳴遊了一天。鈞任飛去龍州玩了一天,回來極口稱美龍州的山水,可惜我不曾去。我在晉寧講演了五次。十九日飛往柳州,住在航空署,見著廣西航空界的一般青年領袖。鈞任、努生和我在柳州遊覽了半天,公開講演一次。二十日上午飛往桂林,在桂林講演了兩次,遊覽了兩天,把桂林附近的名勝大致遊遍了。二十二日上午,我和鈞任、努生、毅夫,桂林縣公署的秘書曹先生,飛機師趙志雄、馮星航兩先生,雇了船去遊陽朔。在滴水里走了一天半,二十三日下午才到陽朔。在陽朔遊覽了小半天,我坐汽車趕到良豐的省立師範專科學校講演一次。講演後坐汽車趕回桂林,已近半夜了。 二十四日早晨從桂林起飛,本想直飛梧州,在梧州吃午飯,毅夫夫婦約了在廣州北面的從化溫泉吃晚飯。但那天霧太低了,我們飛過了良豐,還沒到陽朔,看前面雲霧低壓,漓水的河身不寬而兩傍山高,所以飛機師趙先生決定折迴向西,飛到柳州吃午飯,飯後順著柳江清江飛往梧州,在梧州吃夜飯,打電報到廣州去報告那些在從化等我們吃夜飯的朋友們。在梧州住了一夜,二十五日從梧州飛回廣州,趕上火車,晚上趕到香港。我們在梧州打電報問明胡佛船是二十六日早晨四點鐘就要開的,前一天的大霧幾乎使我又趕脫了船期!

這是我在廣西的行程。以下先記廣西的山水。 廣西的山水是一種特異的山水,南宋大詩人范成大在他的《桂海虞衡志》裡說的最好: 余嘗評桂山之奇直為天下第一。士大夫落南者少,往往不知;而聞者亦不能信。餘生東吳,而北撫遼薊,南宅交廣,西使氓峨之下,三方皆走萬里,所至無不登覽。 ……其最號奇秀莫如池之九華,激之黃山,括之仙都,溫之雁蕩,藥之巫峽,此天下同稱之者。然皆數峰而止耳,又在荒絕僻遠之瀕,非凡杖間可得;且所以能拔乎其革者,必因重岡复嶺之勢,盤亙而起,其發也有自來。桂之千峰,皆旁無延緣,悉自平地崛然特立,玉苟瑤象,森列無際。其怪且多如此,誠當為天下第一。 …… 山皆中空,故峰下多佐岩洞。

范氏指出兩點特色:第一是諸峰“悉自平地崛然特立,玉苟瑤家森列無際”。第二是“山皆中空,故峰下多佳岩洞”。這兩點都是廣西山水的特色。這樣“怪而多”的山都是石灰岩,和太湖石是同類;範石潮所指出的“山多中空,故多佳岩洞”,也正和太湖石的玲城孔竅同一個道理。在飛機上望下去,只看見一簇一簇的圓錐體黑山,街也似的矗立著,密密的排列著,使我們不能不想著一千多年前柳宗元說的名句:“桂州多靈山,發地峭豎,林立四野。”這種山峰並不限於桂林,廣西全省有許多地方都有這種現象。我們在飛機上望見貴縣的南山諸峰,也是這樣的。武鳴的四圍諸山,也是這一類。我們所遊的柳州請山,還有我們不曾去遊的柳州北面融公真仙岩一帶的山岩,也都和桂林、陽朔同一種類。地質學者說,這種山岩並不限於廣西一省,

貴州的山也屬於這一類。 翁文須先生說,這種山岩,地質學家稱為 “喀爾斯特”山岩,在世界上,別處也有,但廣西、貴州要算全世界最大的統係了。 徐霞客記廣西的山水岩洞最詳細,他在廣西遊了一年,——崇被丁丑(一六三七)閏四月初八到次年三月二十七,——寫遊記凡八萬字,即丁文江標點本(商務印書館出版,阻地圖)卷四至卷七。這是三百年前的遊記,我們現在讀了還不能不佩服那一位千古奇人腳力之健,精力之強,眼力之深刻,與筆力之細緻。我們要知道廣西岩洞的奇崛與壯美,不可不讀徐霞客的遊記;未遊者固然應該讀,已遊者也不可不讀。因為三百年來,還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偉大的好奇心,費這樣長久的時間,專搜訪自然的奇蹟,作那麼詳細的記載。他所遊的,往往有志書所不載,古今人所不知,或古人偶知而久無人到又被叢莽封塞了的。所以讀過徐霞客粵西遊記的人,真不能不感覺我們坐汽車匆匆遊山的人真不配寫遊記:不但我們到的地方遠不如他訪搜所得的地方之多,我們到過的地方,所看見的,所注意到的,也都沒有他在三百年前攀藤摩拳所得的多而且詳盡。

凡聽說桂林山水的,無人不知道桂林的獨秀峰。圖畫上的桂林山水,也只有獨秀峰最出名。徐霞客遊遍了廣西的山水,只不曾登獨秀峰,因為獨秀峰在桂林城中,圈在靖江王府裡,須先得靖江王的許可,外人始得登覽。徐霞客運動王府裡的和尚代為請求,從五月初四日直到六月初一日,始終不得許可,他大失望而去。遊記中屢記此事,最後記云: 五月二十九日入精藩城,訂獨秀期,主僧調甚遼緩。予初擬再至省一登獨秀,即往柳州。至此失望,悵悵。 六月初一日,訛傳流寇薄衡水,藩城愈戒嚴,予連無意登獨秀。獨秀山北面臨池,西南二麓予俱已繞其下,西岩亦已再探,惟東麓與絕頂未登。其他異於他峰者,抵亭閣耳。 獨秀峰現在人人可以登臨了。其實此峰是桂林清峰中的最低小的,高不過一百多尺!有石級可以從山腳盤旋直上山頂,凡三百六十級,其低可想!此峰所以獨享大名,也有理由。徐霞客已說過“其異於他峰者,抵亭閣耳”,現時山腰與山頂尚有小亭台可供遊人休想,是一勝。此山在城中,登山可望全城和四圍山水,是二勝。諸峰多是石山,無大樹木,獨秀峰上稍有樹木,是三勝。桂林造大山以岩洞見奇,然而岩洞都是可遊而不可人畫的;獨秀峰無岩洞,而嬌小蔥寵,有小亭閣,最便於繪畫,故畫家多喜畫獨秀,是四勝。有此四勝,就使此峰得大名!徐霞客兩度到桂林,終以不得登獨秀峰為憾事。我們在飛機上下望桂林附近的無數石山,幾乎看不見那座小小的石丘,頗笑徐霞客的失望為大不值得!

徐霞客最稱賞柳州北面融縣的真他岩,遊記中有“真仙為天下第一”之語。可惜真仙岩我們沒有去;我們遊的岩洞,最大的是桂林七星山的岩洞,這岩洞一口為棲霞洞,一口為曾公岩。徐霞客從棲霞洞進去,從曾公岩出來,依他的估計,“自棲霞達曾公嚴,徑約二里;復自岩口出入盤旋三里。”我們從曾公岩進去,從棲霞出來,共費時五十五分鐘。嚮導的鄉人手拿火把(用紙浸煤油,插入長竹筒的一頭),處處演說洞裡石乳滴成的種種奇異形狀:“這是仙人棋盤,那是仙人種田,那是金鐘對玉鼓,這是獅子對烏龜,那是摩天嶺,這是觀音菩薩,那是騙山老母,……” 那位領頭用很清楚的桂林話—一指給我們看,說給我們聽,真如數家珍。洞中有一股泉水,有些地方水聲很大。洞中石乳確有許多很奇偉的形態。我們帶有手電筒。又有兩三盞手提汽油燈,故看得比較清楚。洞中各處皆被油煙熏黑,石壁石乳,手偶摩撫,都是煤黑。徐霞客記他來游時,嚮導者用松明照路。千百年中,遊人用的松明煙與煤油煙,把洞壁都熏黑了。其實這種岩洞大可以裝設電燈,可使洞中景物都更便於賞觀,行路的人可以沒有顛跌的危險,也可以免除油煙熏塞的氣悶。向來做嚮導的村人,可以稍加訓練,僱作看洞和導遊的人,而規定入門費與嚮導費。如此則遊人木以遊洞為苦。若如現狀,則洞中幽暗,遊人非多人結伴不敢進來,來者又必須展嚮導,人太少又出不起這筆雜費。

曾公岩是因曾市得名。曾佈在元豐初年以龍圖閣待制出外,知桂州。他是一個有文學訓練的政治家,在桂時,遊覽各岩洞,到處都有他的刻石題名,不止此一處。 七星山的岩洞,據徐霞客的幾次探訪搜尋,共有十五洞,他說: 此山岩洞驕峙:棲霞在北,下透山之東西,七星在中,曲透西北出:碧虛岩在南,以東西上透。三穴並懸,六門各異。北又有“朝雪”“高詩”兩岩,皆西向。此七星山西面之洞也,洞凡五。 ……曾公岩西又有洞在峰半,攀莽上,洞口亦東南向。 …此處岩洞驕峙者亦三。曾公岩北下同列者又有二岩。 …… 此七星山東南之洞也,洞凡五。 若北麓省春三岩,會仙一岩,旁又淺洞一,則七星北面之洞也,洞凡五。一山凡得十五洞雲。

我們所遊,其實只是十五洞之一!我們在洞裡,固是迷不知西東,出了岩洞,還是沓不知南北。看徐霞客連日攀登,遍遊諸洞,又綜合記敘,條理井然,我們真不能不慚愧了! 七星山的對面就是龍隱岩,在月牙山的背後,洞的外口臨江,水打沙進洞,堆積頗高,故岩上石刻題名有許多已被沙埋沒了。龍隱岩很通敞,風景很美。岩外摩崖石刻甚多,有狄青等《平蠻三將題名碑》,字跡完好。 龍隱岩往西,不甚遠,有小屋,我們敲門過去,有道士住在裡面。此屋無後牆,靠山崖架屋,崖上石刻題記甚多,那最有名的《元枯黨籍碑》即在此屋後。我久想見此碑,今日始償此願。元信黨籍立於徽宗崇寧元年,最初只有九十八人,那是真正元枯反新法的領袖人物。徽宗皇帝親寫黨籍,刻於端禮門;後來又令御史台抄錄元信黨籍姓名“下外路州軍,於監司門吏廳,立石刊記”。到崇寧三年六月,又把元符末和建中靖國年間的“奸黨”和“上書低譏”請人一齊“通八元佑籍,更不分三等”(三等是原分“邪上尤甚”“邪上”“邪中”各等)。這個新合併的黨籍,共有三百九人,

刻石朝堂。 此碑到崇寧五年正月,因若星出現,徽宗下詔毀碑, “如外處有好黨石刻,亦令除毀”。除毀之後,各地即無有此碑石刻。現今只有廣西有兩處摩崖刻本,一本在融縣的真仙岩,刻於嘉定辛未;一本即是桂林龍隱岩附近的摩崖,刻於慶元戊午;這兩本都是南宋翻刻的。桂林此本乃是用蔡京寫刻拓本翻刻,故字跡秀挺可愛。兩本都是三百九十人,已不是真正元信黨籍了,其中如章停,曾布,陸佃等人,都是王安石新法時代的領袖人物,後來時勢翻覆,也都列名好黨籍內,和·司馬光、呂公著諸人做了同榜! 廣西的岩洞內外,有唐宋元明的名人石刻甚多。石灰岩堅固耐久,歷千百年尚多保存很完整的。如舜山的摩崖《舜廟碑》,是唐建中元年韓雲卿所立,距今已一千一百五十五年了。又如我們從棲霞洞下山,路旁崖上有范成大題名,又有張孝樣題名,這都是南宋大文人,現在都在路旁茅草里,沒有人注意。此類古代名人題記,往往可供歷史考據,其手書石刻更可供考證字畫題跋者的參考比較。廣西現有博物館,設在南寧:我們盼望館中諸公能作系統的搜訪,將各地的古石刻都榻印編纂,將來可以編成一部“廣西石刻文字”,其中必有不少歷史的材料。

舜山有洞,名韶音洞,雖不甚深,而風景清幽,洞中有張拭(南軒)的《韶音洞記》石刻,字小,已不能全讀了。洞前有廟,我們登樓小坐,前有清流,遠望桂林清山,在晚照中氣象很雄偉。 城中人士常遊的為像鼻山,伏彼山,獨秀峰,風洞山。其中以風洞山的風景為最勝。風洞山有北輔洞,雖曲折而多開敞之處,空氣流通,多涼風,故名風涼,有小亭閣,下瞰江水,夏日多遊人在此喫茶乘涼。 廣西人說:“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甲桂林。”我們遊了桂林,決定坐船去遊陽朔。一路上飽看漓水(撫河)的山水,但是因為我要趕香港船期,所以到了陽朔,只有幾個鐘頭可以遊覽了。在小雨裡,我們坐汽車到青厄渡,過渡後,下車泛覽陽朔諸峰,僅僅能看一個大概。陽朔請山也都是石山,重重疊疊,有作牛角雙尖的,有似絕大石柱上半截被打斷了的,有似大禮拜寺的,有似大石龜昂頭向天的。遠望去,重峰列帕,行列凌亂,在輕煙籠罩中,氣象確是很奇偉。桂林諸山稍稍分散,陽朔諸山緊湊在江上;桂林諸山都無樹木,此間頗有幾處山上有大樹木,故比較更秀麗。 但我們實在有點辜負了陽朔的山水,我們把時間用在船上了,到了這裡只能坐汽車看山,未免使山水笑人。大概我們誤會了“陽朔山水必須用船去遊”的意思。我後來看徐霞客的遊記,始知陽朔諾山都可以用船去細細遊覽。我們若再來,可以坐汽車到陽朔,然後僱船去從容遊山。陽朔請山也多洞岩,徐霞客所記龍洞岩,珠明洞,朱仙洞,都令人神往;其中珠明洞凡有八門,最奇偉。我們沒有攀登一處的岩洞,頗失望。 但我們這回坐船遊陽朔,也有很好的收穫。徐霞客遊記裡沒有提到“光岩”,我們卻有半夜遊光岩的豪舉。光岩是劉毅夫先生前年發現的,所以他力勸我們坐船遊陽朔,一半也是為了要遊光岩。船到光岩時,已半夜了,我們都睡了。毅夫先生上岸去,先僱竹筏進去探看,出來時他把竹筏火把都準備好了,然後把我們都從睡夢裡轟起來,跟他去遊洞。光岩口洞臨江,洞甚空敞,洞裡石乳甚多而奇,有明朝遊人石刻甚多。毅夫前年曾探此洞,偶見洞後水面上還有小洞,洞口很低,離水面不過兩三尺;毅夫想出法子來,用竹排子撐進去探險,須全身彎倒始能進去。進去後,他發現裡面還有很奇的岩洞,為向來游人所未曾到過。所以他很高興,在第一洞石壁上題字指示遊人深入探奇。今夜他帶領我們進洞口,石壁上他的墨筆題記還如新的。我們一班人分坐三個竹排子,排子上平鋪著大火把,大家低頭彎腰,進入第二洞。裡面共有三層大洞,都很高大,有種種奇形的石乳。最後一洞內有石乳作荷藕形,凡八九節,須節都全,絕像真藕,每一洞內都有沙漲成灘,都是江水打進來的。每過一洞口,都須低頭用手攀住上面岩石,有時撐排的人都下水去用手推竹排子。第二洞以後,石壁上全無前人題刻,大概古人都不知有這些幽境。毅夫為遊此洞,在桂林特別買了一個價值十七元的大電筒,每進一洞,他用大電筒指示各種石乳給我們看。他說,最後一洞的頂上有三個小洞透入光線,也許“光岩”之名是從那裡來的。晚間我們當然看不見那三處透光的小洞。但我想里洞既非前人所熟知,光岩之名未必起於這透光的小孔,大概因前洞高敞透明,故得光岩之名。此洞之發現,毅夫之功最多,最後一洞大可以題作“沛泉洞”(毅夫名沛泉)。毅夫說,此洞頗像浙西金華的雙龍洞。 徐霞客記他從陽朔回桂林的途中,“舟過水綠村北七里,西岸一岩,門甚高敞,東向臨江,前垂石成龍,日蚊頭岩”,其他在興平之南約三里,不知即是光岩否。 漓水的一日半旅程,還有一件事足記。船上有桂林女子能唱柳州山歌,我用鉛筆記下來,有聽不明白的字句,請同行的桂林縣署曹文泉科長給我解釋。我記了三十多首,其中有些是絕妙的民歌。我抄幾首最可愛的在這裡: 燕子飛高又飛低,兩腳落地口街泥。 我倆—人先講過,貧窮落難莫分離。 石榴開花葉子青,哥哥年大妹年輕。 妹子年輕不懂事,哥哥拿去耐煩心。大海中間一枝梅,根穩不怕水來推。我們連雙先講過,莫怕旁人說是非。 四如今世界好不難!井水不挑不得乾。竹子搭橋哥也過,妹妹跌死也心甘。 五高山高嶺一根藤,藤上開花十九層。你要看花盡你看,你要摘花萬不能。要吃街子三月三,要吃甜藕等塘子。要吃大魚長放線,想連小妹耐得煩。 七買米要買一斬白,連雙要連好腳色。十字街頭背鎖鏈,旁人取笑也抵得。 八妹莫愁來妹莫愁,還有好日在後頭。金盆打水妹洗臉,象牙梳子妹梳頭。 九大塘乾了十六年,荷葉爛了藕也甜。 刀切藕斷絲不斷,同心轉意在來年。 我們在柳州的時間太短,只遊了幾次名勝之地。柳州城三面是江,我們在飛機上看柳江從西北來,繞城一周,往東北去。空中望那有名的立魚山,真有點像個立魚。那天下午,我們去遊立魚山,有岩洞很玲球,我們匆匆不曾遍遊。傍晚我們去遊羅地柳宗元調堂,有蘇東坡寫的韓退之《羅地廟碑》的迎享送神辭大字石刻。退之原辭石刻有“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一句,頗引起後人討論。今東坡寫本此句直作“春與猿吟兮秋與鶴飛”,此當是東坡從歐陽永叔之說,以“秋鶴與飛”為石刻之誤,故改正了。石刻原碑也往往可以有錯誤,其誤多由於寫碑者的不謹慎。 《羅池廟碑》原刻本有誤字後經刊正,見於陳雅堂韓集校語》。後人據石本,硬指“秋鶴與飛”為有意作倒裝健語,似未必是退之本意。 我們從陽朔回桂林時,路上經過良豐的師範專科學校,我在那邊講演一次。其地原名雁山,也是一座石山,巖壑甚美。清咸豐、同治之間,桂林人唐岳買山築牆,把整個雁山圍在園裡,名為雁山園。後來園歸岑春煌,岑又轉送給省政府,今稱為西林公園,用作師專校址。現有學生二百三十人。我們到時,天已黑了;講演完始吃晚飯,晚飯後,校長羅爾奈光生和各位教員陪我們攜汽油燈遊雁山。岩洞頗大,中有泉水,流出岩外成小湖。洞中多涼風,夏間乘涼最直。洞中多石乳,洞口上方有石乳所成龍骨形,頗奇突。園中!日有花樹三千種,屢次駐兵,花樹多荒死,現只存幾百種了。有綠草梅,正開花,燈光下奇艷逼人。校中諸君又引我們去看紅豆樹,樹高約兩丈餘。教員沈君說,這株紅豆樹往往三年才結子一次。沈君藏有紅豆,拿來遍贈我們幾個同遊的人。紅豆大於檀香山的相思子約一倍,生在豆莢裡,莢長約一寸半。 遊岩洞時,我問此岩何名,他們說,“向來沒有岩名,胡先生何不為此岩取一個名字,作個紀念?”我笑說,“此去不遠有條相思江,岩下又有相思紅豆樹,何不就叫他做相思岩廣他們都讚許這個名字。次日我在飛機上想起這個相思岩來,就戲仿前夜聽得的山歌,作小詩寄題《相思岩》: 相思江上相思岩。 相思岩下相思豆。 三年結子不嫌遲。 一夜相思叫人瘦。 這究竟是文人的山歌,遠不如小兒女唱的道地山歌的樸素而新鮮。 那天我在空中又作了一首小詩,題為《飛行小贊》: 看盡柳州山, 看遍桂林山水, 天上不須半日, 地上五千里。 古人辛苦學神仙, 要守百千戒。 看我不修不煉, 也凌云無礙。 四、廣西的印象 這一年中,遊歷廣西的人發表的記載和言論都很多,都很讚美廣西的建設成績。例如美國傳教家艾迪博士(ShwtEddy)用英文發表短文說,一中國各省之中,只有廣西一省可以稱為近於模範省。凡愛國而具有國家的眼光的中國人,必然感覺廣西是他們的光榮。 ”這是很傾倒的讚語。艾迪是一個見聞頗廣的人,他雖是傳教家,頗能欣賞蘇俄的建設成績,可見他的公道。他說話也很不客氣,他在廣州作公開講演,就很明白的讚美廣西,而大罵廣東政治的貪污。所以他對於廣西的讚語是很誠心的。 我在廣西住了近兩星期,時間不算短了,只可惜廣西的朋友要我繳納特別加重的“買路錢”,——講演的時間太多,觀察的時間太少了,所以我的記載是簡略的,我的印像也是浮泛的。 廣西給我的第一個印像是全省沒有迷信的,戀古的反動空氣。廣州城裡所見的讀經,把孔,把關岳,修寺,造塔,等等中世空氣,在廣西境內全沒有了。當西南政務會議的把扎通令送到南寧對,白健生先生笑對他的同僚說:“我們的孔廟早已移作別用了,我們要把扎,還得造個新孔廟!” 廣西全省的廟宇都移作別用了,神像大都打毀了。白健生先生有一天談起他在桂林(舊省會)打毀城隍廟的故事,值得記在這裡。桂林的城隍廟是最得人民崇信的。白健生先生毀廟的命令下來之後,地方人民開會推舉了許多紳士去求白先生的老太太,請她勸阻她的兒子;他們說:“桂林的城隍廟最有靈應,若被毀了,地方人民必蒙其禍殃。”白老太太對她兒子說了,白先生來對各位紳士說:“你們不要怕,人民也不用害怕。我可以出一張告示貼在城隍廟牆上,聲明如有災殃,完全由我白崇接一人承當,與人民無干。你們可以放心了嗎?”紳士們滿意了。告示貼出去了。毀廟要執行了。奉令的營長派一個連長去執行,連長叫排長去執行,排長不敢再往下推了,只好到廟裡去燒香禱告,說明這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禱告已畢,才敢動手打毀神像!省城隍廟尚且不免打毀,其綜的廟宇更不能免了。 我們在廣西各地旅行,沒有看見什麼地方有人燒香拜神的。人民都忙於做工,教育也比較普遍,神權的迷信當然不佔重要地位了,廟宇裡既沒有神像,燒香的風氣當然不能發達了。 在這個破除種權迷信的風氣裡,只有一個人享受一點特殊的優客。那個人就是總部參軍季雨農先生。李先生是合肥人,能打拳,為人豪爽任俠;當民國十六年,張宗昌都下的兵攻合肥,他用鄉兵守禦縣城甚久。李德鄰先生帶兵去解了合肥之圍,他很賞識這個怪人,就要他跟去革命。季先生是有田地的富人,感於義氣,就跟李德鄰先生走了。後來李德鄰、白健生兩先生都很得他的力,所以他在廣西很受敬禮。這位季參軍頗敬禮神佛,他無事時愛遊山水,凡有好山水岩洞之處,著道路不方便,他每每出錢僱人修路造橋。武鳴附近的起鳳山亭屋就是他修復的。因為他信神佛,他每每在這種舊有神樹的地方,叫人塑幾個小小的神佛像,大都不過一尺來高的土偶,粗劣的好笑。他和我們去遊覽,每到一處有神像之處,他總立正鞠躬,同行的人笑著對我說:“這都是季參軍的菩薩!”聽說柳州立魚山上的小佛像也是手參軍保護的菩薩。廣西的神權是打倒了,只有一位安徽人保護之下,還留下了幾十個小小的神像。 廣西給我的第二個印像是儉樸的風氣。一進了廣西境內,到處都是所謂“灰布化”。學校的學生,教職員,校長;文武官吏,兵士,民團,都穿灰布的製服,戴灰布的帽子,容有鈕扣的黑布鞋子。這種灰布是本省出的,每套制服連帽子不過四元多錢。一年四季多可以穿,天氣冷時,裡面可加襯衣;更冷時可以穿灰布棉大衣。上至省主席總司令,下至中學生和普通兵立,一律都穿灰布製服,不同的只在軍人綁腿,而文人不綁腿。這種制服的推行,可以省去服裝上的絕大糜費。廣西人的鞋子,尤可供全國的效法。中國鞋子的最大缺點在於鞋身太淺,又無鈕扣,所以鞋子稍舊了,就太寬了,後跟收不緊,就不起步了。廣西布鞋學女鞋的辦法,加一條扣帶,扣在一邊,所以鞋子無論新舊,都是便於跑路爬山。 廣西全省的對外貿易也有很大的入超。提倡儉樸,提倡用土貨,都是挽救人超的最有效方法。在衣服的方面,全省的灰布化可以抵制多少洋布與呢綢的輸入!在飲食嗜好方面,洋貨用的也很少。吸紙菸的人很少,吸的也都是低價的煙卷,最高貴的是美麗牌。喝酒的也似乎不多,喝的多是本省土酒。有一天晚上,鷹寧各學術團體請我吃西餐,——我在廣西十四天,只有此一次吃西餐,——我看見傳者把啤酒斟在小葡萄酒杯裡,席上三四十人,一瓶碑酒還倒不完,因為啤酒有汽,是斟不滿杯的。終席只有一大瓶啤酒就可斟兩三巡了。我心裡暗關廣西人不懂怎樣喝啤酒。後來我仍然問得上海啤酒在塞寧賣一元六角錢一瓶!我才明白這樣珍貴的酒應該用小酒杯斟的了。我們在廣西旅行,使我們更明白:提倡儉樸,提倡士貨,都是積極救國的大事,不是細小的消極行為。 廣西是一個貧窮的省份;不容易擔負新式的建設。所以主持建設的領袖更應該注意到人民的經濟負擔的能力。即如教育,豈不是好事?但辦教育的人和視學的人眼光一錯,動機一錯,注重之點若在堂皇的校舍,冬夏之操衣等等,那樣的教育在內地就都可以害人擾民了。我們在冕寧、武鳴各地的鄉間看見小學堂的學生差不多全是穿著極破爛的衣褲,腳下多是赤腳,仍有穿鞋,也是穿破爛的鞋子。固然廣西的冬天不大冷,所以天窗戶可這風的破廟,也不妨用作校舍,赤腳更是平常的事。然而我們在塞寧的時候,稍有陰雨,也就使人覺得寒冷。 (此地有'四時常是夏,一雨便成優'的古話。)鄉間小學生的描樓赤腳,正可以表示廣西辦學的人的儉樸風氣。我在巨寧鄉間看的那個小學還是“廣西普及國民基礎教育研究院”的一個附屬小學哩。廣西教育廳長雷沛鴻先生正在進行全省普及教育的計劃,請了幾位專家在研究院裡研究實行的步驟和國民基礎教育的內容。他們的計劃大旨是要做到全省每村至少有一個國民基礎學校,要使八歲到十二歲的兒童都能受兩年的基礎教育。我看了那些破衣赤腳的小學生,很相信廣西的普及教育是容易成功的。這種的學堂是廣西人民負擔得起的,這樣的學生是能回到農村生活裡去的。 廣西給我的第三個印像是治安。廣西全省現在只有十七團兵,連兵官共有兩萬人,可算是真能栽兵的了。但全省無盜匪,人民真能享治安的幸福。我們作長途旅行,半夜後在最荒涼的江岸邊泊船,點起火把來游岩洞,驚起茅蓬裡的貧民,但船家客人都不感覺一毫危險。汽車路上,有山坡之處,往往可見一個灰布少年,拿著槍桿,站在山上守衛。這不是軍士,只是民團的團員在那兒擔任守衛的。 廣西本來頗多匪禍,全省岩洞最多,最容易窩藏盜匪。有人對我說,廣西人從前種田的要背著槍下田,牧牛的要背著槍趕牛。近年盜匪肅清,最大原因在於政治清明,縣長不敢不認真作事,民團的組織又能達到農村,保甲的製度可以實行,清鄉的工作就容易了。人民的比較優秀分子又往往受過軍事的訓練,政府把舊式槍械發給兵團,人民有了組織,又有武器,所以有自衛的能力。廣西諸領袖常說他們的 “三自政策”——自衛,自給,自治。現在至少可以說是已做到了人民自衛的一層。我們所見的廣西的治安,大部分是建築在人民的自衛力之上的。 在這裡, 我可以連帶提到廣西給我的第四個印象, 那就是武化的精神。我用 “武化” 一個名詞, 不是譏諷廣西,實是頌揚廣西。我的朋友傅益真先生曾說, “學西洋的文明不難,最難學的是西洋的野蠻。”他的意思是說,學西洋文化不難,學西洋的武化最難。我們中國人聰明才智足夠使我們學會西洋的文明,但我們的傳統的舊習慣,舊禮教,都使我們不能在短時期內學會西洋人的尚武風氣。西洋民族所到的地方,個個國家都認識他們的武力的優越,然而那無數國家之中,只有一個日本學會了西洋的武化,其餘的國家——從紅海到太平洋——沒有一個學會了這個最令人歌羨而又最不易學的方面。然而學不會西洋武化的國家,也沒有工夫來好好的學習西洋的文化,因為他們沒有自衛力,所以對時在救亡圖存的危機中,文化的努力是不容易生效力的。 中國想學人家的武化(強兵),如今已不止六十年了,始終沒有學到家。這是很容易解釋的。中國本是一個受八股文人統治的國家,根本就有戲規武化的風氣,所以當日倡辦武備學堂和軍官學校的大臣,決不肯把他們自己的子弟送過去學武備。日本所以容易學會西洋的武化,正因為武士在封建的日本原是地位最高的一個階級。在中國,儘管有歌頌綠林好漢的小說,當兵卻是社會最殘視的職業,比做綠林強盜還低一級!在這種心理沒有轉變過來的時候,武化是學不會的。 在最近十年中,這種心理才有點轉變了,轉變的原因是頗複雜的:第一是新式教育漸漸收效了,“壯健”漸漸成為人們羨慕的對象了,運動場上的好漢也漸漸被社會崇拜了。第二是辛亥革命以來中央各省的政權往往落在軍人手裡,軍人的地位抬高了。第三是民十四五年之間,革命軍隊有了主義的宣傳,多有青年學生的熱心參加,使青年人對於“革命軍人”發生信仰與崇羨。第四是最近四年的國難,尤其是滋滬之戰與長城之戰,使青年人都感覺武裝捍衛國家是一種最光榮的事業。 —— 這裡最後的兩個原因,是上文所說的心理轉變的最重要原因。軍人的可羨慕,不在乎他們的地位之高成權威之大,而在乎他們的能為國家出死力,為主義出死力。這才是心理轉變的真正起點。 可惜這種心理轉變來的太緩,太晚,所以我們至今還不曾做到武化,還不曾做到民族國家的自衛力量。但在全國各省之中。廣西一省似乎是個例外。我們在廣西旅行,不能不感覺到廣西人民的武化精神確是比別省人民高的多,普遍的多。這不僅僅是全省灰布製服給我們的印象,也不僅僅是民團制度給我們的印象。我想這裡的原因,一部分是歷史的,一部分是人為的。一是因為廣西民族中有苗、搖、撞、洞、嶺、裸裸(今日官書均改寫“搖,童,同,令,果果”)請原種,富有強悍的生活力,而受漢族柔弱文化的惡影響較少。 (廣西沒有鄒魯校長和古在主任,所以我這句話是不會引起廣西朋友的誤會的。)一是因為太平天國的威風至今還存留在廣西人的傳說裡。一是因為廣西在近世史上頗有受民眾崇拜的武將,如劉永福,馮子材之流,而沒有特別出色的文人,所以民間還不曾有重文輕武的風氣。一是因為在最近的革命戰史上,廣西的軍隊和他們的領袖曾立大功,得大名,這種榮譽至今還存在民間。一是因為最近十年中,全省雖然屢次經過大亂,收拾整頓的工作都是幾個很有能力的軍事領袖主持的,在全省人民的心目中,他們是很受崇敬的。 —— 因為這種種原因,廣西的武化,似乎比別省特別容易收效。我到辰寧的時候,還在 “新年”時期,白健生先生邀我到公共體育場去看“舞獅子”的競賽。獅子有九隊,都是本地公務人員和商人組織的。舞師子之外,還有各種武術比賽,參加的有不少的女學生,有打拳的,有舞刀的。利用“過年”來提倡尚武的精神,也是廣西式化的一種表示。至於民團訓練的成績是大家知道的。去年蕭克西竄,廣西派出剿禦的軍隊只有六團是省軍,其餘都是民團,結果是把蕭克主力差不多打完了。去冬朱毛西竄,廣西派出的省軍作戰的只有十一團,民團加入的有十五聯隊,共約二萬人,結果是朱毛大敗而逃,死的三千多,俘虜的七千多。廣西學校裡的軍事訓練,施行比別省早,成績也比別省好。在學校裡,不但學生要受軍訓,校長教職員也要受軍訓,所以學校裡的'次隊長”的地位與權力往往比校長高的多。中央頒布的兵役法,至今未能實行,廣西卻已在實行了;去冬剿共之後,軍隊需要補充,省府實行徵兵八千名,居然如期滿額。若在江南各省,能做到這樣的成績嗎?廣西征兵之法是預先在各地宣傳國民服兵役的重要和光榮;由政府派定各區應抽出壯丁的比例,例如某村有壯了百人,應徵二十分之一,村長(即小學校長,即後備隊隊長)即召集這一百壯了,問谁愿應徵;若願去者滿五人,即已足額;若不足五人,即用抽籤法決定誰先去應徵。這次徵來的新兵,我們在桂林遇見一些,都是很活潑高興的少年,有進過中學一兩年的,有高小畢業的。在那獨秀峰最高亭子上的晚照裡,我們看那些活潑可愛的灰布青年在那兒自由眺望,自由談論,我們真不勝感嘆國家民族爭生存的一線希望是在這一輩武化青年的身上了! 廣西給我的印象,大致是很好的。但是廣西也有一些可以使我們代為焦慮的地方。 第一,財政的困難是很明顯的。廣西是個地瘠民貧的地方,擔負那種種急送的新建設,是很吃力的。據第一回廣西年鑑的報告,二十二年度的全省總收入五千萬元之中,百分之三十五有零是'然煙罰金”,這是煙全過境的稅收。這種收入是不可靠的;將來貴州或不種煙了,或出境改道了,都可以大影響到廣西省庫的收入。同年總支出五千二百萬元之中,百分之四十是軍務費,這在一個貧瘠的省分是很可驚的數字。萬一收入驟減了,這樣巨大的軍務費是不是能跟著大減呢?還是裁減建設經費呢?還是增加人民負擔呢? 第二,歷史的關係使廣西處於一個頗為難的政治局勢,成為所謂“西南”的一部分。這個政治局勢,無論對內對外都是很為難的。我們深信李德鄰、白健生請先生的國家思想是很可以依賴的,他們也曾鄭重宣言他們絕無用武力向省外發展的思想。白先生曾對我說:“當我們打散蕭克軍隊之後,貴州人要求我們的軍隊駐紮貴州,我們還不肯留。我們決不會打別省的主意。”這是我們可以相信的。但我們總覺得兩廣現在所處的局勢,實在不能適應現時中國的國難局面。現在國人要求的是統一,而敵人所渴望的是我們的分裂。凡不能實心助成國家的統一的,總不免有為敵人所快意的嫌疑。況且這個獨立的形勢,使兩廣時時感覺有對內自保的必要,因此軍備就不能減編,而軍費就不能不擴張。這種事實,既非國家之福,又豈是兩廣自身之福嗎? 第三,我們深信,凡有為的政治,——所謂建設——全靠得人與否。建設必須有專家的計劃,與專家的執行。計劃不得當,則傷財勞民而無所成。執行不得當,則雖有良法美意,終歸於失敗。廣西的幾位領袖的道德,操守,勤勞,都是我們絕對信任的。但我們觀察廣西的各種新建設,不能不感覺這裡還缺乏一個專家的“智囊團”做設計的參謀本部;更缺乏無數多方面的科學人才做實行計劃的工作人員。最有希望的事業似乎是獸醫事業,這是因為主持的美國羅擇(Redier)先生是一位在菲律賓創辦獸醫事業多年並且有大成效的專家。我們看他帶來的幾位菲律賓專家助手,或在試種畜牧的草料,或在試驗畜種,或在幫助訓練工作人員,我們應該可以明白一種大規模的建設事業是需要大隊專家的合作的,是需要精密的設備的,是需要長時期的研究與試驗的,是需要訓練多數的工作人員的。然而彥寧人士的議論已頗嫌羅鋒的工作用錢太多了,費時太久了,用外國人太多了,太專斷不受商量了。 “求治太急”的毛病,在政治上固然應該避免,在科學工藝的建設上格外應該避免。我在吉寧的公務人員的講演會上,曾講一次“元信黨人碑”,指出王荊公的有為未必全是,而司馬溫公諸人的主張無為未必全非。有為的政治有兩個必要的條件:一是物質的條件,如交通等等;一是人才的條件,所謂人才,不僅是廉潔有操守的正人而已,還須要有權威的專家,能設計能執行的專家。這種條件若不具備,有為的政治是往往有錯誤或失敗的危險的。 五、尾聲 一月二十六日早晨,胡佛總統船開了。我在船上無事,讀了但怒剛先生送我的一冊粵匯。船上遇著何克之先生,下午我到他房裡去閒談。見他正在做黃花岡憑弔的詩。我一時高興,就用我從粵漚裡學來的廣州話寫了一首詩。後來到了上海,南京,我把這首詩寫出請幾位廣東的朋友改正。改定本是這樣的: 黃花岡 黃花岡上自由神, 手拉火把照包人? 咪話火把哈夠猛, 照他嚇倒大將軍。 我題桂林良豐的“相思岩”山歌,已記在前面了,後來我的朋友壽生先生看見了這首山歌,他說它不合山歌的音節,不適宜於歌唱。他替我修改成這個樣子: 相思江上相思岩, 相思豆地靠岩栽, (他)三年結子不嫌晚, 餓)一夜相思也難捱。 壽生先生生長貴州,能唱山歌,這一支我也聽他唱過,確是哀婉好聽。我謝謝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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