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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叫老祖宗吃泡麵

痛快日記 蔡康永 1336 2018-03-18
我從來沒有吃過媽媽做的菜。 因為我媽媽是不做菜的。 京劇裡講到被寵愛的媳婦,會說她們“連廚房的門都不認得”。媽媽當然認得廚房的門,可是她通常只踩在廚房的門坎上,就算“進去了”。 當我試著回憶我印像中,媽媽出現的“場景”時,竟然沒有一個畫面,是媽媽在廚房裡的背影。一次也沒有。 我從小就認為“廚房”並不是家的一部分。因為我小時候的活動範圍,從來不曾包括廚房在內。廚房的門,就像車的引擎蓋一樣,不出狀況時,是不必打開的。 進出廚房最頻繁的,當然是家裡掌廚的那位。我能夠記起的最早一位,是位阿巴桑,我們都叫她的名“彩發”。 彩發女士通常都照媽媽的“指示”做菜。這麼說起來,我媽媽畢竟是深藏不露的燒菜高手囉?

絕無此事! 媽媽不會做菜,只會“說菜”。 她會“說菜”,因為所有的菜,她都是“聽來的”。她是各種食譜的轉運站。她嚴格尊守孔子的原則——“述而不做”。 我從小就老是在聽媽媽對“彩發女士”點菜,一套又一套的“今日套餐”,由媽媽設計組合,由彩發女士負責執行。 每當媽媽向彩發女士“下訂單”時,我常會聽到的菜名包括:“百頁結”、“豆板”、“扁尖”,“茭白”,“熏魚”。 這些上海菜慣用的材料,對我來說,就像“鬼”一樣,它們長什麼樣子,我從來沒看過,但它們的大名,實在熟得不能再熟。我不知道它們是動物還是植物、是哪個部位的動植物、是什麼顏色、用什麼單位來計算? 我只見過它們被煮好以後的樣子,對我來說,它們出現在飯桌上的模樣,就是我辨認它們的依據。

如果有人一輩子只看過煎好的荷包蛋,他也會理所當然的以為雞蛋從母雞肚子裡掉出來時,就長得是荷包蛋那個模樣吧。 家里當天有牌局的話,媽媽搭配菜色當然就會比較費心,首先一定要佈置幾道菜是“蔡公館擅長”的“廚房菜”,這樣才能讓客人感覺得出來是在哪一家做客。 另外也一定要有幾道“創新的菜”,以免客人覺得這家的廚房變不出花樣了。我最常感覺到媽媽與彩發女士在為菜單“沈吟躊躇”的時候,一定是“創新菜”的部分出了問題。 所以我也常聽到媽媽在電話上或者牌桌上,向朋友“查訪”時興菜色的做菜步驟,問清楚以後,媽媽就再“轉述”給彩發女士聽。 這種口耳相傳的習慣,真是常聽得我頭昏腦脹,覺得配菜實在是人生大事,必須全力以赴,才能過關。媽媽之所以從來不用菜牌、不用筆記,可能是因為掌廚的彩發女士、完成不認得字。我常翻看彩發買菜後,向媽媽報帳用的價目表,都是彩髮用鉛筆劃的,魚就畫魚、豆腐就畫豆腐,畫好了物品,後面用阿拉伯數字寫上價錢。

媽媽也從來不去菜市場買菜,所以她永遠都不曉得“今日菜價”的行情,這當然使得彩發女士在報帳時,有了不小的發揮空間。 可是媽媽自然有她的“情報網”。每到下午,牌局開始的時候,就可以聽到各家太太互相對菜價:“今天黃魚一兩多少?”“最近豆苗哪能格能貴法?” 當然,我很久以後才知道,如此打聽菜價,只是自我安慰罷了。像我家這樣大人經常出外應酬的狀況,食物買進多少、吃掉多少,根本沒人搞得清楚。我們在家吃飯的小鬼,哪有可能去注意桌上是多了條黃魚,還是少了碗蹄膀? 結果呢?當然就會出現同一條黃魚被報三次的帳、同一碗蹄膀連上三天飯桌這種事了。 我偶爾看看裡吃飯的排場,就覺得王熙鳳應該規定大家每一餐都吃泡麵,這樣帳目肯定清楚得多,王熙鳳就會多一點時間跟她的丈夫做“兩性溝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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