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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談翻版書

讀書隨筆 叶灵凤 2278 2018-03-18
談翻版書 這兩天有人在報上提到新文藝的翻版書,說是在售價的便宜上,對 於青年讀者室少是一件有益的事,但因為有些作品竟“張冠李戴”,未 免太不負責任。其實,向翻版的書賈要求負責任,未免“與虎謀皮”,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負責任。他將翻版書的售價減低,並不是為了讀者, 實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在讀者熱烈的需要魯迅著作的時候,他們不 僅將魯迅的全部著作改頭換面的重複翻印了,而且還為他“創作”了一 些“創作”。 所以,翻版書的流行,不僅欺騙了讀者,而且還損害了“新文藝” 的生命,至於作者和書店所受的損失還在其次。 翻版書所以能流行,而且能公然流行的原因,“售價低廉”固然是 他們的武器,但被侵蝕的作者和書店始終容忍著,放棄了抗議甚或追究

的權利,實是促成翻版書猖獗的最大原因。 翻版書並不始於今日。三四年前,北方就流行著翻版書,但那時出 版界還未遭遇不景氣,書店和作者組織了“著作人出版人聯合會”,派 人到北方專門調查翻版書,隨時加以搜查和追究,所以一時很有成效。 但那時北方的翻版書是真正的“翻版”居多,冒用店號,一切裝幀和排 印也刻意“魚目混珠”,所以很容易構成法律上的罪名,但後來書賈聰 明了,他們不但自己開店,而且還自己編輯,利用著出版法上的漏洞, 有時竟躲過法律責任,同時又因了出版界的不景氣,書店本身尚自顧不 暇,作家又大都“管他媽的”,於是便從北到南,成了目前反客為主的 現象了。 目前翻版書猖獗的情形,可說到了極點,許多平素並不經營出版事

業的商人,也因了有利可圖,湊了一點資本來從事翻印書籍。作家作品 的水準日見低落,書店的營業日見狹隘,獨是翻印和改編的書籍倒層出 不窮。作品被翻印的作者不過問,商品被侵蝕的書店也不過問,這實是 一個稀有的怪現象。 我不責怪作家。中國有許多作家一直到今天還抱著一種成見,以為 文人是“清高”的,不該斤斤於“錢”的問題,所以急急要稿費的投稿 人時常要受到編輯先生的瞧不起,而到期催討版稅的作家也要被書店老 板罵一聲“窮相”,以致“清高”到自己應享的利益被剝奪盡了,還在 那裡肩著“更光明的更偉大的任務”,為書賈製造翻版的原料。 但被翻版的書店放棄了自己的責任卻是不該的。我以為目前正規的

出版家應該聯合起來,和作家取得聯絡,一面徹底追究翻版書的來源, 一面將所出版的書籍印行一類最廉價的普及本發售,售價更要低過翻版 書(這是可能的),而形式和校勘的精密則過之(這更是可能的),以 後有新書出版,一面發賣較高價的精裝本滿足一部分讀者的需要,一面 同時則將這種普及版發賣,這樣,讀者是有眼力的,翻版的書賈當然要 無所用其技了。 但現在上海的出版家卻並不想到這些。他們有的只要顧到自己的出 版物不被翻印,就“坐觀成敗”;有的見翻版書銷場好,自己竟批到自 己的門市部來賣,甚或也出版一些變相的翻版書,或者暗地裡自己也在 經營翻版事業。於是,在這情形之下,書店的老闆愈瘦,便剝削作家愈

厲害,只有翻版書賈拍著大肚皮,將讀者踐踏在腳下,在出版界上邁步 了。 回憶《幻洲》及其他 昨天夜裡經過霞飛路,望見當年聽車樓的舊址如今已改作洋服店, 真感到滄海桑田,就在我這樣小小年歲的人的身上,也已經應驗著了。 誰知道在那間小小的樓上,當年橫行一時的《幻洲半月刊》就在那裡產 生的呢? 談起《幻洲》,目前年輕一點的讀者也許連這刊物的名字都不知道 了,遑論那薄薄的四十六開本的內容。然而在當時,短小精悍的《幻洲 半月刊》,上部象牙之塔里的浪漫的文字,下部十字街頭的潑辣的罵人 文章,不僅風行一時,而且引起了當時青年極大的同情。漢年和我,年 輕的我們兩個編者,接著從四川雲南邊境的讀者們熱烈的來信時,年青

的血是怎樣在我們的心中騰沸著喲!然而曾幾何時,《幻洲》終於被迫 停刊了,當時的許多讀者,寄稿者,大部分都和我一樣,漸漸的達於銷 沉衰老的心境,而另一位編者和有一些讀者,我們如今只能悄悄的低聲 談著他的名字,有的甚至在頻年的大變亂中,墓草早已宿了。 《幻洲》創刊於一九二六年十月,停刊於一九二八年一月。這其 中,因了北伐軍到上海時的混亂,我們曾停刊了幾個月,先後一共出了 二十幾期。好奇的讀者們,如今從擺在地上的舊書攤中,或者偶然能發 現一二本。 《幻洲》被禁不久,漢年在泰東書局出版了《戰線》,我也在光華 書局出版了《戈壁》,然而僅僅出了四五期,隨著就來了更大的壓迫, 我們各人都不能不先後停刊了。

在《幻洲》將停刊的時候,這時現代書局成立了,於是我們便為他 發刊了《現代小說》。 《現代小說》的壽命比較長一點,然而旋出旋停, 到了一九三零年,終於在那一次大壓迫之中,隨著《拓荒者》,《南國》, 《大眾文藝》一同停刊了。接著我離開了上海幾個月,回來在現代書局 又出了《現代文藝》。這時的環境更惡劣,歷年以來在文壇上結下私怨 的人們都藉端報復,用盡了種種卑劣造謠的手段,於是在眾口鑠金之中, 我編了兩期,便不得不無形休刊了。所幸刊物雖然停了,我並不曾如造 謠的人們所期望的那樣,仍舊在沉默之中給了他們以反證,一直到現在。 在這以前,在一九二九年左右,那時,多年不見的周全平從東北迴

到上海,帶來了幾百塊錢,於是我們便組織了一個新興書店,為沫若發 行了《沫若全集》,同時和漢年三人更編了一個小雜誌,名《小物件》。 因為感到那時幾個刊物都停了,無處可以說話,也無人敢說話。 《小物 件》的小的程度真可以,只有一寸多闊二寸多長,四五十頁,用道林紙 印,有封面,還有插畫,這怕是新文學運動以來,開本最小的一個雜誌 了。出版的時候,我們在報上只登了三四行地位的極狹的廣告,然而初 版三千冊在幾天之內便賣光了。可是,也許是形式小得太使人注意了吧, 第二期剛出不久,便有人用公文來請我們停止出版,於是只好嗚呼哀哉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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