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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鳳兮,鳳兮

讀書隨筆 叶灵凤 2215 2018-03-18
鳳兮,鳳兮 沈慰 葉靈鳳,當一般認識他的人叫他“先生”時,有些不認識他的人卻 稱他為“女士”。在他工作的地方,不時可以收到寄給“葉靈鳳女士” 的信件或請柬。這是他晚年常常帶著微笑,向人說的。 這當然是可笑的誤會。還有不可笑的、更大的誤會。 二十年代他就寫小說,三十年代他在上海辦刊物,抗日戰爭爆發後, 他先到廣州,後到香港,一住就是三十多年,直到七十年代中期離開這 個世界,都一直沒有離開香港(短期的旅行不算)。就是日軍佔領香港 的三年零八個月中,他也沒有離開過。因此,就不免有了一些流言。 和他一樣,那個時候並沒有離開香港的還有詩人戴望舒,不同的只 是戴望舒坐過日本軍隊的牢房,而他沒有。就在那樣的日子,是他和戴

望舒作伴,一起到淺水灣畔,對病死在香港的作者、女作家 蕭紅的墳墓,默默憑弔。在這以前,這以後,直到五十年代戴望舒從海 角的香港回歸北京後,他們一直是好朋友。人們不知道戰爭年月更多的 事實,但舉一可以反三。有所為也就往往是有所不為。 說到蕭紅墓,人們記得,當一九五七年這一孤墳有被剷平而湮沒的 危險時,正是他帶頭和文化界的一些朋友一起,取出骨灰,送去廣州, 安葬在銀河公墓。 在上海和他一起辦過《幻洲》,後來長期擔負對敵鬥爭秘密工作和 統戰工作重任的潘漢年,抗日戰爭勝利後一回到香港,就和他恢復了聯 系,而不是棄之如遺。 在潘漢年蒙冤的日子,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到北京作過客人,其間包

括和阿英的歡晤。 正像早些時的流言站不住,後來加給他的“反動文人”的帽子也是 戴不穩的。新版《魯迅全集》和“文革”前《魯迅全集》有關他的注文 前後不同,也透露了此中消息,有如給這個“反動文人”平了反。 在他晚年寫作的許多散文裡,是不乏懷鄉愛國的篇章的。 這更大的誤會是可以澄清的了,只不過可能有些人沒有註意到而 已。 他的愛國行動還表現於他的愛書(這裡的愛書意如愛將),其中之 一是嘉慶本的《新安縣志》。這個新安和風景秀美的新安江無關,它只 是廣東舊時的一個縣,也就是今天的寶安,卻比寶安幅員為大,今天國 際性的大城市香港也屬於它的範疇(今天名震國內外的深圳就夏不用說 了)。因此,《新安縣志》也就包括了香港志的成份。他收藏有這部書,

而且和廣州、北京圖書館收藏的版本比較過,據他說,以他手頭的這一 部最全。內地就只有那兩部,而香港卻只有他這一部海外孤本。英國人 雖然在香港抓了一百多年的統治權,卻並沒有抓到這樣一部和香港有關 的地方志。好幾次有外國人,以當時的幾萬元港市(相當於如今的過百 萬元)的代價,伸手想抓走這部書,他都一一拒絕了,只肯讓香港英國 官方的圖書館複印一份,作為參考資料。他生前不止一次表示,書要送 給國家。在他死後,他的家人完成了他的遺願。這一部《新安縣志》現 在是藏在廣州中山圖書館裡。 但他心愛的藏書,朋友們所讚賞的他的藏書,卻又不僅僅是這一部 《新安縣志》。 在香港,他是有名的藏書家之一。他有名的藏書主要在於三大部分:

有關香港的書刊,西方的畫冊珍本,西方的文學書籍。從這本《讀書隨 筆》的《香港書錄》中,不難想像他這方面收藏的豐富,那些有關香港 早年的史料是很可珍貴的,他自己寫的也是很有參考價 值的著作。他早年的畫,也畫過不少,如果不是後來放下畫筆只執文筆, 最後是以畫家還是以作家知名於世,就很難說了,儘管現在一般人知道 他是作家,新版《魯迅全集》還是稱他為“作家、畫家”的。他收藏的 那許多西方的畫冊,是內地美術界朋友談起來就不免流露關切之情的珍 品。西方文學書籍的珍本那就更加使人為他難數家珍了。 不必問他的藏書有多少萬卷,他的居所在香港那樣的地方算得上是 寬敞的,卻由於他的良好的嗜好,弄得狹窄甚至狹窄不堪。那裡真可以

稱得上書屋,屋子裡到處都是書。我們的作家並沒有書房,卻每一個房 間裡都有不少書,大廳就更是書的天下,他就整天人在書中,由於“書 中自有”,也就可以說是人在玉顏中,人在金屋中了。 正是難數家珍,他的這許多藏書本來是要送回內地,獻給國家的, 由於遲遲沒有清點整理,終於由香港中文大學以先行全收後才清點的方 式取了去,闢了專室,整理收藏,這一失誤曾使人感到可惜,為之嘆息。 不過,一想到“一九九七年以後”,隨著整個香港的主權的回歸,這些 圖書不也是自然回歸祖國的懷抱了麼?天下事就有這麼妙! 人們都稱葉靈鳳為藏書家,他雖然在生時沒有“請予更正”,但他 肯定歡喜另外的一個頭銜“愛書家”。不知道這是不是他自己創造出來

的名銜,至少一般人很少這樣說,只有在他的筆下才屢屢提到:“愛書 家”。從的文章中就可以看到,同時還可以看到藏書家是 書的敵人這樣的譯文。他有讀書的興趣,而且興趣淵博,涉獵很廣。他 不是藏而不看的人,儘管書太多而他來不及盡看。 書和筆,讀和寫,這就是他多年來的全部生活。他不僅忙於讀書, 也勤於寫書。他天天讀,也天天寫,他去世後遺下總有一兩百萬字的作 品有待於整理出書。 (在香港已出書的有六七種)這些文章都是已經在 報刊上發表過的。有文藝隨筆、讀書隨筆,有抒情小品、生活小品,有 香港掌故、香港風物,有外國文學作品的翻譯。那些談香港史實的文章, 是他翻閱了大量中英文的資料才寫得出來的,多年來,它又成了別的人

在寫香港掌故時依據的資料。它材料豐富,文字端壯流利,愛國熱情洋 溢於筆墨之間,大義凜然,毫不含糊,對於異族統治者一點也沒有什麼 媚骨。 歲月匆匆,他的去世一轉眼就是十年。霜紅最愛晚晴時(他晚年以 霜崖的筆名,寫了大量的;所出的集子中有《晚晴雜記》), 回首前塵,不由得更對這位老作家有深深的懷念了。 ——一九八五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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