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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張申府(下):真相的顏色

民國那些人 徐百柯 1502 2018-03-18
直到晚年,張申府仍然記得獄警凶神惡煞地喊叫著他的名字:“張崧年!張崧年!”從1936年的那段日子起,他開始憎惡自己的名字,出獄後便不再用了,而只用自己的字:申府。 於是很少有人把他同中國哲學界一個顯赫的名字聯繫起來:張岱年。後者在文章中寫道:“吾兄申府,原名崧年。……因參加'一二·九'運動任遊行總指揮而被反動當局逮捕入獄,後由馮玉祥將軍保釋出獄。” 毫無疑問,這是一項相當光榮的履歷。 1980年5月25日,張申府向來訪的美國女歷史學家舒衡哲(VeraSchwarcz)回憶起他在1935年“一二·九”運動中的角色。他仰起頭,迎著透過窗簾照射進來的陽光,描述了自己怎樣“不經意”地參加了這個“自發事件”。

12月9日,學生遊行當天,張申府與清華學生姚克廣(姚依林)、女一中校長孫蓀荃、學生郭明秋,四人同到西單亞北咖啡館樓上喝茶,算是組成了一個臨時指揮部。他只是靜靜地與三個年輕人坐在樓上,看著遊行隊伍平靜地走過,慢慢向天安門廣場進發。 在舒衡哲看來,張申府記憶的這個片斷是“黑白色”的,與另一種“帶有火紅顏色”的回憶十分不同。 1983年5月26日,舒衡哲在人民大會堂一個巨大的會議廳裡訪問一位參與“一二·九”運動的當事人,他準備向她回憶自己在運動中的角色。一些報社記者也來了,圍著這位老人拍照。 “大概注意到了有記者在場以及他的話對日後可能產生的影響,”舒衡哲寫道,“他作了一個英雄式的描述,整個畫面充滿了共產主義的英雄色彩:我們組織了這個運動,我和妻子負責領導。我妻子來自湖南,是毛主席新民學會的早期會員。12月9日,我們帶領示威群眾開始大遊行,警察拿著水砲在後面追趕我們。但我們勝利了……”

舒衡哲聽著這位當事人講他的故事,攝像機的燈光照得她精神不能集中。她知道,這位當事人已經無數次寫過他在1919年的“五四”運動和1935年的“一二·九”運動中所扮演的角色,他的回憶閃爍著許多被官方認可的英雄色彩,這些英雄色彩在張申府的敘述中是沒有的。與他不同,張申府只願意承認自己是一個旁觀者,他只是不自覺地被一起自發的學生遊行事件拖了進去。 “他不認為需要加進警察啊、水砲啊等等驚險的情節”。 關注清華大學校史的清華退休教師虞昊告訴記者,他查閱了1935年12月23日《國立清華大學校刊》第707號,上面刊登了北大、清華等6所大學校長聯名告同學書。 “經過幾天的實地調查”,校長們告訴學生,“9日北平學生遊行,並無女生受傷致命之事。至於城內各校所傳清華有學生傷亡之謠言,查明亦非事實”。

結合他看到多種清華老校友的回憶文章,虞昊開始質疑長期以來人們所接受的“一二·九”敘述。在他看來,個別學生領袖以大無畏氣概“英雄造時勢”的說法,也許不那麼準確。 對於革命,張申府曾說過這樣的話:“革命被人誤解了。革命是一樁人為的自然的事。革命是不得已的。然而人乃以為名貴。然而人乃以為名高。” 在見慣了太多出於種種原因而被扭曲的歷史敘述後,張申府被視為一位真正意義上有價值的“倖存者”。他是中國共產黨建黨的倖存者之一,是“一二·九”運動的倖存者之一,也是中國思想界曾經有過的那個多元格局的倖存者之一。所以有人感嘆:“這位傑出的人物竟然在現代中國政治史、思想史上被忽略了,簡直不可思議!” 舒衡哲寫出以“說出真相的時間不多了”為題的《張申府訪談錄》後,曾談及指導她完成這一訪談的歷史哲學,她引述了這樣一種呼籲———歷史學家應當停止說教式的編史工作而去傾聽倖存者的聲音:“歷史學家是回憶的醫生,醫治創傷、醫治真正的創傷是他的光榮。作為醫生,他必須不顧醫學理論而採取行動,因為病人患了病。所以,歷史學家應該在道德壓力之下行動起來,去恢復一個民族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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