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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張申府(上):記憶的證明

民國那些人 徐百柯 1601 2018-03-18
張申府(1893-1986)名崧年,以字行,河北獻縣人。哲學家,積極的政治活動家。 張申府起身,離席,走出激烈爭論的會場。周恩來在過道攔住他,勸他不可一時衝動。 “但我終於離開。我想我是一個寧折不彎的人。”張申府說罷,仰天大笑。他為想到這四個可以表達他性格的字而高興。他把這四個字寫在紙上遞給舒衡哲,然後,又滿意地低低一笑,“是,我時常都是這樣:1925年、1948年、1957年。” 1925年1月,中共“四大”在上海召開。與李大釗、陳獨秀聯繫密切、參與組建中國共產黨籌備活動的張申府,在討論黨的綱領時因意見分歧而負氣離席並提出退黨。儘管李大釗、趙世炎等人反复勸說挽留,但他仍執意持“在黨外來幫助黨工作”的立場。

1935年,他參加著名的“一二·九”運動任遊行總指揮,並因此被國民黨當局逮捕入獄。國共內戰爆發後,他在1948年發表《呼籲和平》一文,受到中國共產黨的嚴厲批判,並被民盟開除盟籍。 面對前來訪談的美國女歷史學家舒衡哲(VeraSchwarcz),張申府講起,自己經常與同代人發生衝突:1921年在歐洲時與中國駐法教育長官摩擦,1957年“反右”時頂風支持章伯鈞(結果連帶自己也遭批判)……說完這些故事後,他仰頭向天,又是一輪大笑:“我想,我是太不世故了。任何時候,我和大部分人意見不合時,我就走我的道路,我退出。我不通,所以我不干。” 憶起歷史,張申府經常仰天大笑,聲震屋瓦,笑聲發自他的喉嚨深處———這與舒衡哲熟悉的那些歷盡劫難的知識分子的拘束、緊張的笑聲不同。

關於張申府不甚多的描述中,他顯得異常奇特:他參與了中國共產黨的創立、黃埔軍校的籌建、民盟的成立等重大政治活動,但又長期被政治所冷落;是他介紹周恩來、朱德加入中國共產黨,但他自己不久便又退出。 章乃器之子章立凡這樣概括這位“先父的老友”:他半生徘徊於學術與政治之間,本可以創立自己的哲學體系,也可以成為政治領袖,但最終兩者都沒有結果。他有心提攜了一位偉人(周恩來),也無心忽視了一位偉人(毛澤東),栽了花也栽了刺。他參與籌建了一個政黨,中途退出後仍與之合作;但當這個政黨即將在內戰中獲勝時,他卻又呼籲和平。為此,他在共和國成立後坐了20年冷板凳,晚年才成為“出土文物”。 1986年6月,張申府去世。 7 月,《人民日報》刊發訃告,給予他最後的評價是“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和“中國共產黨的老朋友”。香港出版的報紙似乎補充了《人民日報》只重視其政治活動的不足,張申府以政治以外的面貌出現,“學界耆宿,文章楷模”。然而這讓舒衡哲感到疑惑:張申府,一個學者模範? “像張申府被塑造成一個愛國同志一樣,這個稱謂對在王府倉胡同他的家中和他長談了5年的我來說,顯得有些平淡。我覺得張申府太奇特,不能歸入模範學人一類”。

舒衡哲第一次與張申府會面是1979年11月,在張1949年起一直供職的北京圖書館。這個86歲的老人給她的第一印像是十分虛弱,然而談起話來卻是精力充沛,談笑風生。 “張申府的記性,好的令人驚奇。”當時,外國人還不能隨便探訪中國人的家,舒衡哲卻提出希望到他府上拜訪,進一步交談。張申府望著坐在對面的圖書館黨委書記,回答說:“我也希望這樣,很希望這樣。我們一定要坦率地談,說出真相的時間不多了。” 後來,“說出真相的時間不多了”成為舒衡哲所著《張申府訪談錄》的標題。 1980年3月的一次訪談前,張申府不舒服,“眼神模糊,在陳舊的帽子下游移不定”。可是經過一下午的談話,當舒衡哲離開時,他已經變得“雙目炯炯有神,精神亢奮”。舒衡哲不由感嘆:“記憶能治病,我今天算是領教到了。”

5年的訪談,舒衡哲感覺自己“進入了張的生命”,這生命“挑戰和克服了要它遺忘歷史的政治壓力”。 然而時間真的不多了。張申府的記性迅速衰退,這讓嘗試為他記錄回憶錄的章立凡受困於零散的記憶片斷,最終作罷。章立凡因此有些傷感:“老人曾被歷史遺忘,待到歷史想起他的時候,他卻記不起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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