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士兵

第27章 第十六章歸宿(1)

士兵 兰晓龙 9758 2018-03-18
等你想有個歸宿的時候就知道了,其實沒有歸宿,即使到了你以為是歸宿的地方,也會發現還看不見盡頭。人生沒有窮盡。 像伊索的舌頭一樣,最好的是沒有窮盡,最壞的也沒有窮盡。 就看你怎麼想啦。 我曾經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曾經認為子彈有可能是不會打死我的,一顆彈頭十多克,我的體重六十七公斤,一顆子彈怎麼會讓我的生命終結呢?我會痛可我不會死的。 作為一個軍人來說,這是個蠢到不能跟人說的說法。 我是說,這樣的人不會想過要找歸宿的。 可突然一下就覺得累了,然後歸宿這個詞就不折不扣放在你的腦子裡,成了你立刻想實現的一件事情。 幾年的辛苦,是不是夠格休息一下了? 我莫名其妙地去了首都,當兵的人可能對首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尤其我曾呆過的防區反复在說,我們在保衛首都。

對鋼七連的人來說,人民英雄紀念碑也有特殊的意義,而且七連的老指導員說過,軍人登上天安門是無需買票的,因為當年我們打下了那裡,然後還給了人民。 我的軍人證還在手上,很快就要沒有了,但我現在去的話還不用買票。 在往首都的火車上,我甚至還想過在首都打份工。 後來我徹底否了這個想法,我在首都看見一個違章經營的外地人被查證件,他地攤上的商品:他的皮帶,甚至鞋帶,一件件被搜走。 最後是他手上的表。 那個外地人忽然就不再順從了,他掙扎,說這是我老部隊給我的。 我的腦子裡炸了一下,我認識那種表,軍用制式的粗大和沈重,在我曾服役的集團軍裡,很流行過一段子。 我當時很犯傻,我就想,他們如果再碰他一下,我就要打……為什麼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個違章者可能是我同集團軍的戰友。

好在他們只是把那塊表和別的私人物件裝進一隻塑料袋,貨物裝進一隻麻袋,然後他們帶著他走了。 我愣了許久,覺得臉上一直很熱。 最後我沒上天安門城樓,我忽然覺得很索然。 我只是看了很久的國旗和紀念碑,久到被幾拔兵查過了證件,我確定我不屬於這兒,不屬於被我們護衛的這兒,至少現在還不。 在那塊碑上,我們沒有名字。 ★二級士官許三多 從北京車站出來,便裝的許三多如落進沙灘上的一粒沙子。 當兵當到第四年零八個月的時候,士官許三多來到了首都。雖然最近的時候離它只有一百公里,可除了知道它是祖國的心臟,他一無所知。 剛下車時,許三多以為看見了世界上最高的樓,可一出車站就發現對面的樓更高,最後走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最高的樓而只知道更高的樓,這就是首都印象。

一身衣服確實能騙不少的人,剛走出車站,許三多那副不太有頭腦但又時髦的樣子,便引得開出租的和拉人住賓館的紛紛詢問。 但許三多機械地告訴他們:“對不起,不用了。謝謝。” 公汽終於駛來了。許三多一個衝刺就上去了,那是用一個上步戰車的動作上來的,這讓車裡的人都有點瞠目結舌,當然,也引來了售票員的狠狠一瞪。 上哪?售票員問道。 ……上哪?許三多不知道。 去哪?買票。 許三多終於知道別人並不關心他去哪,如釋重負地掏出一張零票遞過去,售票員也懶得再問,只給了他一張票就算完了。許三多還有點等著給他找錢,發現沒有找,便只好找個座坐下。這是始發站,車很空。 車動的一瞬間,車外的霓虹燈開始閃動了。

許三多覺得首都很大,首都的人們都很忙,忙得不要找頭,於是到什麼地方都是一塊。首都好像很複雜又很簡單,首都不要鋼蹦。 剛走了一站地就有人急匆匆下車,他看著,忽然想起來這上下間就是成才一天的菸錢。後來他知道這叫工薪族,更富裕的人在比自己有幾輛車。 夜色降臨,這座城市開始流光溢霞。 夜裡,許三多先是進了一間的吧。鋪天蓋地的音樂,讓他覺得里邊充斥著槍砲與戰車轟鳴的音響。許三多坐在角落,手指頭下意識地隨著節奏在酒杯上彈動。 隨後,他坐進了一家酒吧。酒很貴,等於成才三十天的菸錢。 許三多留戀地看看手上的酒杯,對他來說酒杯既空就沒有再坐下去的理由,其實這里許多人都一杯酒耗去一個晚上,但許三多不會這種計算。

他就要走出大門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在上邊舞蹈的狂熱人群中,一個長得有些高的女孩一腳踩空跌了下來。許三多臨機的反應是轉身接住了那女孩。 那女孩眼睛亮了,她看到許三多是一個很靦腆的男子。 許三多給女孩敬了一個禮,然後發現女孩瞪大了眼睛,才發現自己不對了。 你在開玩笑嗎?你真會開玩笑!那女孩說。 在酒吧里這不折不扣是在大聲嚷嚷,並且女孩依樣畫瓢地學習著,給許三多來了個回禮。但許三多轉身就走。 餵,你跑什麼?我又沒要你以身相許!女孩在後邊喊道。 許三多錯亂了。許三多被堵在了門口,被人很仔細地端詳他的神情。 那女孩並不傻,她說:這麼說……你真是個兵? 許三多說:是的。 你們也蹺課出來玩兒?餵,我不是你們連長!我也被你們軍訓過的!那女孩沒有放過他,她說:我覺得你們雖不是最可愛的人,可也是蠻有趣的人!這麼著行不行?今晚上咱們一塊玩兒,本小姐把你包啦!

許三多愣了一下,掉頭還是要走。 女孩還是攔住,她說我這麼說話挺討厭是不是?都是網絡惹的禍。我的意思就是咱們好好交個朋友! …… 許三多再沒敢搭訕,掉頭還是走。 女孩追出去的時候,眨巴眼間許三多已經不見了。 許三多就藏身在兩輛車的縫隙裡,等那女孩回身,他才快步上了對面的人行道。 隨後,他戴上了墨鏡,他要去逛逛前邊那條繁華的街道。 落荒而逃那會,他忽然想起過隊長臨行時的問話,隊長說你覺得自己還可能做回老百姓嗎?他說能。可走了這一會,他已經明白,所有的朋友都是戰友,所有的規律都照著軍規軍紀,他怎麼可能還為不帶火藥味的事情激動?即使他罵著自己不會生活。可許三多只能是個軍人了。軍隊讓人在某些地方變得剛強,某些地方卻變得軟弱。

在地鐵下等車時,許三多忽然眼睛一亮,他看見候車大廳裡有人穿著軍裝。他看到的是一個背影,那個背影正艱難地挪動著一副沉重的行李,從大廳的這邊挪到那邊。 當然是因為軍人身份的緣故,許三多幾近歡快地跑了過去,他二話沒說就幫人拿起了幾乎所有的行李,然而,他愣住了:對方的表情顯得詫異而警惕,而且,這位軍人是個女的,並且是個中尉。 幹什麼?女軍人問道。 我……幫你。許三多像是有點說不清楚。 用不著,我拿得動。女軍人告訴。 ……我是軍人!我也是…… 許三多話沒說完,對方笑了,笑得刻薄而又不屑,許三多愣了,一個人在戰友中間生活了將近五年,這種表情對他實在陌生。 他只好把行李慢慢地放下,放在對方的手邊。

中尉看起來盡量想溫和一些,她說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 許三多呆呆地看著對方上了對面的地鐵,大概是被他氣的,居然一口氣把手上的重物拎了過去。 許三多可憐巴巴地看看自己這身時髦的便裝。 為了看升旗,許三多在天安門廣場等了一夜。 那一夜,他兩次被士兵盤查了證件,每次掏出軍人證的時候,許三多都覺得他的同僚都驚異又有些鄙薄。是啊,他怎麼能穿著這樣一身衣服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 一個國家的清晨終於到了,在沉默與風聲中,他看到護旗兵走過了金水橋,在邁向對面的旗桿。但看升旗的人那天不是太多,或者說很少,許三多孤零零地站在一個角落上。 那面旗被甩起來了,在緩緩地上升……許三多靜靜地看著,周圍的人與他一樣表情,都浸透了莊嚴和肅穆。許三多現在覺得:兵,還是該去兵該去的地方。

旗升到頂端時,許三多忽然想起他那連長說過,如果把所有為這面旗犧牲過的全排列在這廣場之上,其中肯定得有鋼七連的旗。 他忽然之間很想他那連隊。他很奇怪他為什麼眼巴巴地來到這裡? 他覺得軍人該做的,就是在旗的周圍,護衛著它,足夠了。一旦想要向它要求和獲取,也就失去了自尊。他想。 回到賓館的時候,他飛速地脫下那身便裝,換上了他的軍裝。 轉身,許三多又回到了地鐵的下邊,與昨晚的門可羅雀相比,此時的地鐵站可謂水洩不通。 北京站已經到達,許三多讓著人群下車。 突然,身後有人嚷著:噯,當兵的! 許三多轉身一看,是一個打扮得時髦但很俗氣的青年女子。 幫個忙好不好?幫我把東西拎上去打車,實在有點過沉了。那女子說。

許三多二話沒說,幫她拿起那堆採購的東西,其實並不沉,對方似乎是怕掛壞了自己的衣服有損儀容。許三多直起身來的時候,腦子像被什麼忽然刺了一下,他又看了對方一眼,這一眼,他看出來了,她就是昨夜的那個中尉。 對方也在同一瞬間認出了他,頓時顯得極為窘迫。 你是……昨兒…… 沒關係。許三多說。 他沉默地順著台階往上,他的同伴跟在身邊,終於忍不住搶他手上的東西。 她說我自己拿吧。 許三多淡淡地把東西挪到另一隻手上。 真沒關係,我昨兒也穿著便裝不是?穿了那身就不能光想著自己,有時候是挺累的。 可她不再說話,只是隨著他走著。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他感到困惑。 他覺得這座城市裡有著太多太多的困惑。 隨後,他回到了白溝子,他當兵出來的地方。 機步團的大門似乎都沒有變,除了門口又換了一岔的哨兵。 值星官看過許三多的證件後,掩不住有些好奇。 他說洩密的話就不用答了,您是什麼兵種? 許三多看人的眼神很怪,那是莫名其妙的一股子親熱勁。 他說報告,不該說的不要說,只能說我是咱們這練出來的兵。 值勤官看他的眼神一下子也親切了許多。 他說你小子回娘家還登記個啥?說完對著值班室大聲匯報:班長,有個小子回娘家! 順著那條長長的車道,許三多看到周圍仍是特有的整潔和一塵不染。一個班的兵在清理著路邊的植物,邊打量著這位讓他們搞不清楚來路的同仁。車場馬達在轟鳴,幾連整編制的士兵剛從外邊操練回來,那柴油味兒讓許三多聞之精神頓時一振。 他一邊走一邊看著,他說清楚他想看什麼,他想看看鋼七連那兩杆招搖堂皇的連旗……他想看看那輛番號701的戰車……他想看這裡的一切…… 操場上有人在打球……有人在練習單環大回環和裝彈……這就是他的鋼七連,他的鋼七連一如往昔,只是物是人非了。許三多愣在旁邊,呆呆地看著。 一個值勤兵覺得他穿的不同,忍不住朝他走來。 值勤兵說:請問,您…… 許三多還來不及回答,就被紅三連的指導員在後邊砸了一拳。 狗小子,你算是知道回娘家了! 紅三連的指導員說:我捶你一兩下子是講客氣了,誰叫你這一走小一年都沒個音訊?你可是老兵啦,這點事還不懂啊?干好幹壞總得有個明信片!我那兵在邊防買明信片不方便,信封裡塞張樹葉也是個情義啊…… 許三多只有不停地點頭稱是。 指導員顯然還是興奮不已,他說你們鋼七連重新組建你知道嗎?他們幾個領導都不在,我這是代教!這兵,就是你們七連的。他看著旁邊的值勤兵的神情,頗為有點驕傲,他說你們七連沒人性,盡出怪胎!人就得有個人動靜是不是?他好了,一個悶屁崩出去,小一年人間蒸發!崩哪兒去了呢?我告你啊…… 許三多神秘地拽了他一下,他不想洩露自己的身份。 那兵聽的不明白,但他看得清楚,透著機靈也透著牛氣,嚓地一聲就給了許三多一個敬禮:歡迎老前輩回家!我希望您看到咱們這個家跟以前不大一樣! 指導員明知新兵都有爭強好勝的心,卻也不能放棄教訓人的機會,他說吹牛皮呢?不就是多兩輛電子偵察車,上個演習場嬌貴得抱蛋老母雞似的? ……你以為你們這點基業誰們給打下來的?我告訴你,他喊聲列隊周圍這樹興許就立正了,喊聲開步走這步戰車興許也就答應了……日子久了全通了靈性,這就叫個老兵! 許三多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他說誇張,太誇張,指導員。 紅三連指導員看著他的那一身裝束,心想他可能有事在身,便問道:回來幹啥? 許三多笑了笑,說回來看看。 想看啥?吱聲。紅三連指導員說,這半年改了不少,我不帶道你還真不認得。 可許三多又忽然說:不看啥。 指導員只好又是一拳,他說你小子又來了彆扭勁了,那你在這一戳半天,幹嘛?老遠看當是個特務,近了一瞧敢情是你。 ……我看人……看看人。許三多說。 要看誰吧?我給你叫來。 許三多囁嚅了半天,說道:……老同志。 什麼?紅三連指導員好像沒聽清楚似的。許三多只好再一次地告訴他:想看看老同志。指導員上下打量了一下許三多,登時就有了些難受,只好回頭去看看那個值勤兵。 許三多一下又說不上來那些老同志都是誰?他只是覺得,那些和他一樣,從懂事起就進了軍隊,就在軍營裡一起生活訓練,準備著在打仗時把命交給對方的那些人…… 值勤兵覺得有些糊塗,他說這個團的人,我叫不上名也混得挺臉熟。你得說是誰。而且,我也是個老同誌了。 許三多差點他這話嚇了一跳,他打量著他,問你是老同志? 值勤兵嗯哪了一聲,他說我是鋼七連第五千一百號兵,鋼七連現在已經出了五千一百五十號兵啦。我當然是老同志。 許三多的臉色忽然就認真起來了,他看著那個兵,看著那張嫩得發青的臉,忽然,他沒來由的就是一陣心酸,眼淚就要湧出眼眶。但許三多已經是個不習慣哭泣的人了,他轉了身掉頭走開了。 惟一能明白他那份心事的大概就是指導員了,他氣得對那兵罵道:你這個新兵蛋子! 值勤兵有些不服:我都快復員啦!還叫個蛋子? 等你回到家再想起這裡,你就知道為啥叫你新兵蛋子了! 然後,追許三多去了。 許三多是真的哭了,像是哭回了他的新兵時期。在指導員的屋裡坐了一會,他說:我要見成才。指導員說好好,這就給你見。可細心一想,得,這會見不著,他在草原上你那五班呢。都什麼點了?我明兒請了假拉你過去。 可許三多沒有給他點頭,許三多說:我現在就要見。 指導員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說:好,我去要車。 可許三多卻突然說:不要去了,這兒還有一個連呢。 指導員說還是去吧,我知道你特想去。 許三多搖搖頭:不去了。 指導員看著許三多那份溫和的執拗勁兒,就知道他已經恢復了常態了,終於開始苦笑:許三多呀許三多,我說你些什麼才好呢? 許三多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說他怎麼樣了? 指導員說知道他問的是成才,便告訴他:好著呢。 好著呢是什麼意思?指導員說:就是比你好唄……我瞧你是有心事的許三多,我這做指導員的跟個婆婆也差不離,見兵有心事就忍不住要問。不過我想我也大概是幫不上你啦,你現在都飛了這麼高這麼遠了…… 許三多看了指導員一眼,他真的很想把心裡話說出來,說出來也許會好受一點,但他最終還是堅持了原則:不該說的不能說。指導員看他不說,便說是吧是吧?我說的對吧,真給面子。什麼事你也不會說?忘了你小子的精髓是賊較真。 許三多的眼裡忽然閃出一種光來,他說,不過鋼七連的人也許能幫我……指導員聽著有點感到遺憾,他說是嗎?你們這些七連的人哪,死了都是七連的鬼,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算七連的魂? ……我給你說那個成才吧,做好做壞,來來去去,我都不覺得他是我們三連的了,他怎麼著,其實都七連的貨,是七連的東西一直地附在他的身上。 許三多沒體察到指導員的不滿了,但聽到成才的名字時,不知怎的,他便有種暗暗的緊張起來,他說成才他到底怎麼啦?指導員說:那小子打從你們那回來後,一猛子扎到五班就沒再出來過。 許三多說啥意思? 沒啥意思?以前五班一月五個牢騷電話,三個書面牢騷,現如今,一個月不通人間煙火氣,倒是各兄弟單位表揚信源源不斷,搞得我這心裡倒是七上八下的。 聽得許三多又是一愣,他突然站起來說:我想出去走走?團裡還有七連的人,我去看看。 別去了,你們七連那幾個掛了號的我心裡都有譜,本來攢著勁想往三連要,讓你們老連長先下手為強,一個紅頭文件全調成師偵察營骨乾了。 許三多把所剩的戰友便一一過了一遍,忽然,他高興了。 他說有一個人肯定還在,他去不了偵察營。 誰呀? 六一,他現在在機步一連。 就是上次選拔時跑傷了腿的那個吧?走隊列你們還在一個班? 許三多說對對對,他是我的班副! 看起來你們關係挺好? 對,他嘴說不當我是朋友,可對我比朋友還好。 那這人不錯……可他走也沒告訴你呀? 許三多愣得眼睛都呆了,他說他走了?怎麼可能? 指導員說:一連長幾月前怒氣沖衝,說正絞盡腦汁寫報告調伍六一當司務長,結果團部來人諮詢意見,可你那朋友,也就是伍六一,頭幾天就把退伍報告呈交啦!一連長說真想千里追殺槍斃了他! 槍斃? 氣話不是嗎?一連長說一口一個不離開部隊,這輩子沒見過比他更堅決要留的,結果最後鬧一堅決要走。一星期後就走了,一連長氣得膩膩歪歪,現如今還打情緒官司呢。 許三多眼睛都呆得發直了,成才,六一,這趟回來他最想見的,就是他們兩個人。本以為看見他們了,自己的心事也許就有了答案了,可是…… 許三多忽然又有了一種想哭的味道。 許三多轉身就找機一連連長去了。 臨走的時候,一連長一邊走一邊給了許三多一句話,他說你們七連的人筋道,可要較起真來也真他媽硌牙。得了得了,這話別轉告,氣頭早過去了,你要見了六一那小子,跟他說,我這不氣了,他那份心那份志我不明白呀?哪是個願意沾人光的人?我就是搞不懂他既然不要沾這光,幹嘛拖著條斷腿還跟我說不離開部隊?騙得我當時就剩想哭,我老一的眼淚就那麼不金貴嗎? 指導員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他說別在意,看到你回來,我們彷彿又看到了鋼七連。 許三多認真地點著頭,他說我知道,我們連長也是。 一連長於是笑了,他說老七才和我們不一樣,他是個大孩子,現在口口聲聲自稱鋼七連副營長,鋼七連下屬偵察營任職,我要告他亂了編制。 最後,他囑咐許三多:小子,看你就好像看見伍六一了。你告訴這渾球,到了附近就來這一連里看看,你們那老連隊是沒了,家可還在,這團裡哪個連都是你們家。 許三多頻頻點頭:我一定告訴他。我一定去看他,您搞不懂的我也不明白,不過我看見他就準能明白。 一連長這時倒似乎伍六一就在面前了,他說你告訴這渾球,在外邊別那麼硌人了,到地方上要多點綿軟。你代我說,我求他了,別那么生頂生扛,讓我們這放點心。 許三多嗯哪了一聲,那是替伍六一答應的。 可一連長的話還沒完,他想想忽然就有了一點哀傷,他說你告訴他,我們這些連主官聚一塊挺愛給士兵排個座次,很多兵都讓我們這些連長指導員大寫了一個“服”字。別人第一個服的是你,第二個是他;我第一個服的可就是他,第二個才是你,許三多。我喜歡硬朗。這個事說明,我挺想王八蛋的。 許三多使勁點點頭,眼淚差點沒掉下臉來。 從一連連長那裡出來,紅三連指導員陪著許三多往前走去,經過操場上的跑道時在,一輛車嘎然停在他們身邊,車上蹦下兩個穿迷彩的,一左一右就把許三多給挾住了。許三多沒有反抗。在這裡他知道他不需要反抗。他任由那兩個對他又是拍又是打,又是推又是擻,然後,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 然而,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竟然是甘小寧和馬小帥。 回來了不吱聲!投降!甘小寧喊道。 禁閉!禁閉!馬小帥還是以往的那派天真。 許三多樂得一直合不上嘴。 指導員忍不住了,他朝他們喊道:喂喂餵,士兵,風紀! 那兩人老實了,異口同聲地說:謝謝指導員通知!我們副營長說老七情義心領,失物帶回。指導員問:副營長是這麼說的嗎?兩人說是!指導員看著許三多就笑了,他說別發楞啦。是我告了密,看你一個七連的也找不著,我這都替你堵得慌。 許三多還是有點不太相信,他說:你們都在……? 回答是:鋼七連下屬裝甲偵察營,高副營長手下任職的便是! 許三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指導員只好推了他一把,笑著說跟他們去吧,許三多,來這不就為了看看老朋友嗎?我不知道你心裡有什麼事,可我知道我幫不上忙,我知道你來這裡想有人幫你,我把你交給能幫你的人。你的心事大概羞於見人,可你的戰友都這麼想見你,你穿著軍裝就該……為人民服務是吧? 就是就是。我們也是人民。跟人民一塊走。 許三多還來不及跟指導員先打個招呼,就被兩人挾到了車上。 一路上,馬小則帥一直盯著許三多身上那套不一樣的軍裝。 許三多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問道:你幹什麼? 甘小寧回身對馬小帥笑了笑,說:小帥放尊重一點,雖然是俘虜,可也是咱們班長。馬小帥說我是響應副營長號召,副營長讓咱們不要放棄任何一個研究友軍與敵軍的機會。甘小寧問那研究結果呢?馬小帥說:結果是,我更期待全面換裝時刻的到來。 甘小寧發現許三多一直沒有說話,便對許三多說:我怎麼一直沒有聽到班座大人發話,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是優待俘虜的。馬小帥說,他還是跟以前一個樣子,不,他的嘴簡直被老A鋸掉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拿許三多說事,完全沒有顧及許三多的心情。許三多確實一直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麼,聽他們這麼一說,他終於向甘小寧伸出了右手,向馬小帥伸出了左手,說:來,握一握。 馬小帥對班長突如其來的感情戰術,有點防不勝防:搞什麼?一招制敵? 許三多雖然在笑,但嗓子已經有點啞了,他說不是,是見到你們……真的高興。 那兩人就猶豫了,他們聽出了嗓音裡的那種懷念與情感。 甘小寧雖然開車不便,還是騰出一隻手,在許三多的手上狠狠地扣了一下。 馬小帥看看甘小寧,又看看許三多,根本沒理那隻伸向他的手,而是把許三多狠狠抱住,他說既然你的意志如此薄弱,那麼我……,我的老班長啊,你想死我了!許三多掙扎著,他有點不習慣別人的擁抱。甘小寧的車因此開得歪向了一邊,他氣惱地對他們嚷道: 再瞎搞就讓你們徒步前進了! 車繼續地往前開著。 一架直升機從空中飛過時,讓許三多想起還是新兵時的一些情景,那時天上也飛過直升機,指導員的鼓動工作也做得忒好,一路告訴他們這是偵察營,那是全電腦化的砲團,那是我們親愛的機步團。同志們驕傲不驕傲啊?自豪不自豪啊? 你們還記得指導員的話嗎?許三多問道。 馬小帥甘小寧和他心靈相通,齊聲說:驕傲!自豪!跟俺們一樣。 是真驕傲,也是真自豪。可那時候知道什麼是驕傲什麼是自豪嗎?只覺得莫名其妙的一股子燥動打哪兒升了起來,屁股下也起了火,坐不住,進了電影裡似的,發海帶似的一股子自我膨脹…… 現在知道什麼叫驕傲,什麼叫自豪了?甘小寧問。 知道吧。驕傲就是有一種東西讓你負起責任,你盡了心也盡了力,你覺得值得。自豪嘛?我們那邊的隊長說,飛機大炮,導彈航母,日新月異,一切都是曇花一現的玩具,最重要是你們自己的堅持。越來越多的人追逐浮華掠影,你堅持了,你自豪。 難怪就你在老A留下來了,他說的是你的人生準則嘛。 許三多神情中掠過一絲黯然,搖了搖頭:我沒什麼準則。 這時,車外的風景越來越荒涼了,像是在城鎮與草原的邊緣。 許三多不禁問道:這是去偵察營嗎? 是偵察營啊。甘小寧回答。 正說著馬小帥把一個真空塑料袋扔給了許三多,他說師屬獨立單位就應該在師里呆著嗎?副營長老說的話。對了,副營長說估計午飯時間咱們還在路上,讓我們幫你多帶了份午飯。許三多打開真空包裝,那是他熟悉的野戰口糧,他想都沒想就往嘴裡塞。 一輛全副武裝的裝甲指揮車隱藏在天蒼草黃的旱草地,車上的一個人正把一塊壓縮餅乾嚼得嘎巴作響,然後又塞了一根香腸,再用軍用水壺裡的水沖服。很難想像一個人怎麼能把這種干澀的食物嚼得如此之香。 那就是高城。 他掃視著在車上用餐的士兵,大喊大叫道:你們別跟我搶速度!趁熱多喝點綠豆湯!下次再看見誰偷喝涼水,我就替你們爹娘管教了……話沒喊完,他看見甘小寧的越野車回來了。 ……報告連長。 慢吞吞下車的許三多,慢慢地給了高城一個軍禮。 上來。 高城朝許三多點點頭,許三多便從打開了的艙門進去了,回頭看時,甘小寧和馬小帥已經將車開走。 許三多很局促的站在指揮車的一個小角上,指揮車裡邊本是寬敞的空間,但加上了名目繁多的C4I設備後,車內顯得擁擠。車裡已經坐著的幾名通訊兵和作戰參謀,有人給他翻開一把折疊椅,讓他坐下。周圍的幾個兵正在完成測繪和轉接設備。 高城依舊原樣地站在車上,在對著通話器高聲地嚷嚷著:……我是前哨二號,六號我要你機動行事,不要形成對戰車的心理依賴! ……我是前哨二號,你哪裡?沒事不要佔用頻道……啊,你是一號?營長我說的就是你,現在我是前沿指揮,你當然不該佔用頻道…… 這時,高城才從車艙裡俯了下身子,拍了拍坐著的許三多。 許三多說了聲連長,然後想迎著高城站起來,高城卻讓他坐下,他說:好好看,回頭要意見。說完,高城的那顆腦袋又個了上去了。 許三多只好無可奈何地打開了旁邊的周視鏡,往外看著。 後方猛地一聲炮響,尖嘯之後遠處的高地上便炸開了。高城一聲命令:發起衝擊!戰車便衝鋒了起來。一隊戰車迅速從指揮車跟前掠過,衝下四十多度的山坡。指揮車震動著隨後加入了衝擊,車上的高機開始震響,彈殼四下飛濺。 前方的車開始拉開了煙霧,再加上車上的自動拋射器,衝擊隊形很快被淹沒在煙幕之中。車載的步兵從行駛的戰車上躍下,並且在奔跑中保持著戰鬥的隊形。 裝甲部隊的這等獨特景觀,許三多已經久違了。 槍砲聲在周遭震響著,突然一個炸點幾乎就在許三多坐著的車邊炸開,黃土砰砰地直打在車體上,並就著打開的艙蓋迸了進來。 參謀緊急地拉著高城的褲腿喊道:副營長,快隱蔽。 裡邊視野不好! 高城喊了一聲,依舊地站著。 那名參謀只好看著目瞪口呆的許三多,苦笑著繼續他的作業。 外面依舊槍砲喧天,而最響的卻是來自前艙口打得水洩不通的高機,那種武器從艙裡聽來足以把人震得熱血沸騰。 ……四號八號壓制!六號七號迂迴!三號五號正面衝擊! …… 艙外的高城無視飛沙礫彈,鎮定自若的進行著他的指揮。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