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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十五章落魄(2)

士兵 兰晓龙 14956 2018-03-18
成才這回是真愣了,愣得真的激動。他打開盒子,裡邊真是一具六倍率的光學瞄準鏡。他有些惶然地看許三多,許三多同樣惶然,他說我昨天買的。你喜歡狙擊槍,回五班,沒了狙擊槍。我只好買了個瞄準鏡,運動器材,比咱們槍上的差好些,可是總比沒有好。 許三多,我謝謝你。 成才珍而重之地把那隻瞄準鏡揣進懷裡,長長吁了口氣。 送送我吧,許三多,我真沒有勇氣一個人走出去。 許三多點點頭,走出了房門,帶上。成才忽然就摟住他的肩頭。 他說許三多,你越做越好了,我一直擔心你忽然就不是許三多了,可你永遠是許三多。 許三多說:我……我當然是我自己。 成才說:我一直特想做你這種人,許三多,可我關鍵時候就是做不到,如果我沒有做鋼七連的逃兵,如果選拔時我沒有扔下伍六一,如果最後的測驗中我準備為別人去死,我就做成了你這種人,可我做不到。現在我回去,我重新去做。

許三多相信他,他說我知道。 不是打回原形,是回到起跑線。 我知道。 成才這才放開他,很想用一種義無反顧的步伐開步,但是他站住了。因為他到了一個人在樓道口站著。 那就是袁朗。 成才愣了一小會,因為袁朗的目光在看著別處。他明明是沖他來的,可他卻有點像是看不見他。袁朗真是袁朗! 隊長。成才遠遠地先叫了一聲。 袁朗的目光炯炯的,他說我忍不住想來看看你,說兩句話,可我發現你已經都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 士兵,生存不僅僅是要人明白生存的手段。 是的,還要明白生存的目的。成才一字一句回應著。 袁朗點點頭,並示意他走吧。 從袁朗身邊走過的時候,許三多停了一下,像是要問他我可以送送他嗎?但他沒問袁朗就知道了,他什麼也沒說就轉過身去,那意思像是說,現在的你已經是自由的。

許三多跟著成才直直地往外走去。 送走了成才之後,許三多忽然覺得有一種孤寂的感覺,這種孤寂,是他一個人在七連時都沒有的。路上有很多的霧,孤寂的許三多,在霧氣中大步地往回走。那天,他一直在想一件事,他想成才班長伍六一還有連長,這些陪他渡過了那一段時光的人,他們忽然一個都不屬於他了。 剩下的十一個人裡,如今已經淘汰得只剩下七個人了。 他的死老A的日子,也就在朋友們都離開的那一天正式開始了。 睡在許三多對面的齊桓是個兵器狂人,全班的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發難的對象,甚至袁朗都說小子他媽的活像軍事間諜。許三多是齊桓喜歡的較真的老實人,所以千奇百怪的問題會鐺鐺鐺的連發一個晚上。 齊桓對著牆上的槍械圖問道:槍型?

以色列,伽利爾突擊步槍。許三多回答說。 錯!伽利爾狙擊步槍。齊桓坏笑著:以色列軍工不生產專用的狙擊步槍,他們習慣從批量生產的突擊步槍中,挑出一枝精度最高的改裝成狙擊步槍,因為他們是一個戰鬥的民族,所以你也很容易弄混。 可許三多將信將疑,他想評論幾句有關以色列的話,卻被齊桓阻止了。齊桓教訓他:軍人對軍人首先得有一種職業上的尊敬,這樣你才能學到他們的長處。這個?他指著牆上的圖,不停地往下問。 這是一張繪製很精細的坦克圖紙。 ……梅卡瓦三?不,勒克萊爾沒有主動防護,有點像98,反正不是艾布拉姆斯……沒見過。 CHINA2000!你認出來就有鬼了!齊桓大叫著,像個小孩似的。 袁朗在門外敲了兩下,走了進來。他問他們玩什麼?又是紙上談兵?

齊桓有點不好意思,他說我給許三多挑幾個圖認認,認出來這星期我打開水。 本來我就說我打開水的。許三多說。 你這人就這點沒勁,啥也不爭。齊桓對許三多甚是不滿。 袁朗笑了笑:我想跟許三多談談。 齊桓連忙站了起來,他說那我去找吳哲比劃比劃。袁朗卻擺擺手,讓他別動。他說我跟許三多出去談談。你坐著吧。 袁朗說著就和許三多出去了。 皎月當空,幾個路口的明哨雕像一般。袁朗示意許三多在空空落落的運動器械邊坐下,許三多看著有些形單影隻的傢伙,很想立刻把他塑成心裡的模樣,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許三多就是他許三多。 你這傢伙總是會有些莫名其妙的心事,跟我說說如何。 袁朗想許三多嘮嘮家常。 許三多卻說沒有。

真沒有?我瞧你白天打靶時有些心不在焉。 許三多抬頭看了看袁朗,終於問道:隊長,咱們下一步幹什麼? 什麼下一步? 下一步的任務……如果您不方便說可以不說。 你是急著要展望未來? 也不是。 袁朗說,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需要一個目標。我跟你一樣,剛從步兵轉到A大隊的時候覺得已經沖頂了,冒尖了,特茫然,不知道該干什麼好。 許三多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袁朗說:那說說你的。 許三多說:我覺得……我的人生是這樣的,軍隊不斷給我新的目標,我跑,衝刺,通過,我喜歡這樣。我喜歡軍隊的原因是因為軍隊給我目標,別的人肯定沒有這麼明確的目標,別的人也不會去追求這樣的目標,現在……我急著知道下邊的目標。

袁朗覺得怪有意思地看了他一會,說:我知道了,你急著接受新的訓練? 許三多期待著望著袁朗。可袁朗說:你已經受訓完畢了,剩下的你得自己學,小兄弟。這三個月你們跑了九千公里,耗掉了幾萬發子彈,你們的軍事外語已經相當四級水平,而且這些訓練你們都是在全負荷三十公斤的情況下完成的。這三個月你們已經發揮了最大的潛能,我保證你一輩子也沒這樣學過東西,你們連睡覺時也在學東西。 許三多一時顯得更加茫然,有些歡喜有些哀傷。 當然你還得學更多的東西,是你獨立的學,不打仗的時候,軍隊就在學習。現代人太懶惰,大家都習慣一知半急地賣弄自己的皮毛,我們就只好玩命地學習。你如果能堅持這樣學下去的話,我相信你也許會成為全世界最優秀的士兵。

許三多說:我覺得……我覺得我還是有很多東西都不懂。 你這是小頑固,可你也是個聰明人。 袁朗在褲袋裡掏了掏,拿出一個臂章給許三多:拿著,恭喜你成為我們中的一員。 許三多看看臂章上的那個狼頭道:這個我已經有了。 袁朗頗有些不好意思:你們那隻狼是閉著嘴的,這隻狼才是張著嘴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們還沒進來。 許三多的眼睛一下就大了,他愣愣地看著他。 袁朗嘿嘿地笑了:有點缺德是吧?為了讓你們不那麼提防我,只好隨時搞些小騙局。 許三多很謹慎地看看袁朗,很謹慎地把那個臂章放進口袋裡,又很謹慎地看看袁朗,很謹慎地摸摸口袋,像是生怕那東西在口袋裡掉了。 袁朗說:從此以後你就是老A許三多了,實際上應該叫小A,因為我們這個團體還很年青,很多人遠不是那麼沉穩。我們大家是當你小兄弟,但很希望你這個小兄弟能把你在鋼七連守護的那種東西帶給我們。

許三多終於點了點頭。 袁朗這回沒有騙他,從此以後的許三多是真的老A許三多了,這不光是有好幾套作戰服好幾枝槍,來來往往乘坐直升機和戰車,帶著狼頭的肩章,扣著數字化頭盔,身上掛著五花八門不知用途的各種裝備。 許三多要做空降兵,解開降落傘可以落在地上,可以消失在叢林中。許三多要做海軍陸戰隊隊員,潛伏在灘塗里數天……總之,像袁朗說的,有很多的東西要學習,有很多很多目標要實現。 鋼七連教會了許三多做人是應該自豪的。在這裡,許三多又明白了人還有一種叫驕傲的東西……,老A能做出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老A讓你沒法不覺得驕傲。 草原上車隊轟鳴著駛過,有時候許三多也夾在其中一輛古怪的機動車裡,這時他對著裝甲車上那些年青士兵年青而好奇的臉,知道自己在別人的眼裡他是一個異類。

他盡量去讓人覺得大家都是一樣的,可人看人不一定會看眼神,所以許三多也知道,他和他的同志注定要做異類。 老A許三多這時已經參與過兩次任務和演習中的滲透,這支專業找碴的部隊,襲擊了對手的油庫和防空基地。 這一次,是叢林戰教練,許三多所在的戰鬥小組要對付一個精銳的偵察排。 這對許三多來說,當然不是什麼大事,追趕他的雖然足足一個加強班的人馬,但許三多在叢書中躍過一條溝坎後,就突然消失了。那名正不抱什麼希望射擊的班長停了下來,做了個手勢,槍聲頓止。 他和幾名士兵在望遠鏡裡尋找了半晌,卻仍沒見許三多出來。 打中了?和老A已經較量了兩天之久的偵察兵不敢做如此的奢想。 幾名士兵跟著班長往那條溝坎匍匐過去,將近溝沿時,忽然砰的一聲槍響,一名士兵的腦袋頓時冒起了白煙。

那是齊桓和吳哲的遠距離射擊,三個人設伏了這一個加強班的人。 許三多從溝裡坐了起來,又是一個點射,幾個冒失鬼被逼了回去。 叢林裡應和的槍聲響得全無猶豫,清脆的點射聲中,暴露在叢林邊沿的人一個個倒下。潛伏在叢林中的齊桓和吳哲,有條不紊地在瞄準鏡裡搜索著已經被引進絕路的對手。 那位班長竟然往後退去了,他和另一名士兵翻進了溝裡。他沒想到,溝裡的許三多在等著他們。許三多反身就撞倒了那名士兵,用手槍把對方打冒了煙,那位班長撲上去,卻被許三多把人給摔倒了,手上的槍迅速地頂住了對方。 許三多的眼睛忽然一愣,他發現槍下那位士官抹著迷彩的臉上盡是不忿,手裡抱著一枝機槍,極似了一個人。 六一?許三多突然喊道。 那位士官莫名其妙看著忽然大喜過望的許三多,猛掙了一下,想反敗為勝。但許三多及時地將他制住了,他友好地笑了笑,一槍後扯下他了胸口的名牌。那位士官冒著煙,洩氣地看著許三多猿猴般跑開。 又一摞名牌摔在袁朗面前的彈藥箱上。 齊桓十個,吳哲十個,袁朗說許三多,坐地分贓,快交你的那份。許三多笑笑,把他那摞交了過來。吳哲一看就知道比他們的多,十二個。 吳哲說:三多最牛,剩下那些全是他幹掉的,有三個居然是被他一把刀給挑了。 許三多卻搖搖頭,他說隊長的記錄是一百三十八個,咱們趕不上。 但袁朗還是在許三多的臉上看到了有種老實人的得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謙虛!給你們一把好槍,碰上個好環境,你們誰都拼掉一百多個,可別看這虛的,到動真格的時候,你們也許會被一個真正的殺人犯用菜刀就剁了。 幾個兵都訕笑著搖頭,意思是沒那種可能。 袁朗有些認真地向這些不知死活的小子問道:你們一個月得乾掉近萬發子彈,可你們真對人開過槍嗎?小子們,第一次動真格的時候,腦子是不轉的,你能答出一加一等於幾就算不錯了。 吳哲的回答是:一加一等於幾本來就是個很大的命題。 齊桓卻認真了,他說不是玩笑,你們聽隊長的沒錯。 袁朗看看有些發怔的許三多,笑笑說:我知道,吳哲會想想我說的話,可許三多是不信的。 許三多有些意外,他說我是真對人開過槍的。就你們騙我那次,我還差點徒手殺了人。 袁朗說還是不一樣的。許三多,你有勇氣,而且你是為了你的戰友,這說明你很善良。善良是好事,可每一個善良人對著一個惡人都會不知所措,哪怕要付出再重的代價,因為他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別人。我說得羅嗦,是想讓你長記性,明白了沒有? 許三多老實地說:道理上算是明白吧。 袁朗苦笑著挽起衣袖,露出在機步團跟許三多和成才炫耀過的槍疤:我要你現實中明白。記得這個沒?許三多點頭:記得,M16打的。 袁朗和齊桓都會意地笑了。 齊桓突然盯住袁朗的傷疤喊道:屁呀!他這是軍警聯勤時,讓一個不入流的小混混用改錐捅的!許三多以為是真的,但他不信,他說不是啊,M16A2,SS109彈,慣穿型傷口! ……隊長,你還有多少事蒙我們的? 袁朗笑著說:大家都是軍人嘛,還不讓吹吹牛咋的? 許三多又仔細看看那個傷口還真像槍傷,而且就像M16A2,SS109彈,慣穿型傷口。那肯定是隊長讓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然後又沒帶槍。 許三多十分有把握的想。 錯了。袁朗似乎猜出許三多的想法:我全副武裝一樣不拉,他第一下是突然襲擊,可沒扎透我的防彈衣,第二下就是這個。 你為什麼不開槍? 忘了。袁朗似乎真的又回到那時那地,停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槍不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東西,所以一犯蒙就只記得用手擋。我現在很慶幸忘了開槍,因為照當時的慌張勁就肯定把他打死了,那人才二十朗當歲,不會一輩子做壞事。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來,吳哲將一塊壓縮餅乾遞給許三多。 分隊的野戰電話機忽然響了起來。 當天下午,老A們坐在直升機上,離開了那片叢林。 第三項任務和第二項任務幾乎是連在一起的,許三多和戰友們當天晚上就趕往邊境,協助武警的緝毒行動,一個全套美式裝備的武裝馬幫,想憑藉強大火力穿越邊防,和他們手上的M4卡賓槍、榴彈發射器相比,武警的衝鋒槍確實是不堪重負,那根本是老美的裝備水平。 許三多一直在看齊桓和袁朗的神色,看得齊桓如芒刺在背。 袁朗說你老看我幹什麼?你以為又是在騙你啊?許三多,這次不是演習。 許三多看著袁朗的臉琢磨了半天,他確實不該懷疑,應該相信一場真正的戰鬥就要爆發。 但齊桓幾個卻顯然是司公見慣了。 用了足兩天的時間偵察和潛伏,這讓許三多覺得似乎又是一次演練,即使是終於趴在理想的狙擊陣地上,那種似假非真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 這是許三多遇到的最茂密的森林,只有在極近的距離,才可能看到那些完全為樹葉和灌木所覆蓋的潛伏者。四下里鳥語啁啾,顯然晨鳥也沒發現在叢林裡等了整整十四個小時的這小隊人馬。許三多調整著槍上的瞄準鏡,讓遠處的叢林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等的時間太長了,有點無聊。 吳哲慢慢摁住了臉上正叮咬的一隻蟲子,然後把那團血亮給齊桓看,然後小聲問道: 老兵,這叫什麼? 牛虻。 太好了,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牛虻咬到呢。回家得給它寫進日記。 吳哲興奮的聲音顯然更大些,周圍立刻有了幾道責難的目光,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那隻蟲子珍重地夾進小本里。 這個悶濕的夜晚算是過去了。 袁朗在各個哨位前匍匐行進,檢查著每一個人的潛伏狀況。 最後,他停在了許三多的面前。緊張嗎?他問道。許三多輕輕地點點頭。袁朗把望遠鏡遞給他:用這個看,倒過來看,怎麼樣?現在目標就算到了跟前也離你很遠,怎麼樣? 許三多看著那忽而遠得的不著邊際的邊境線,不由笑了。袁朗說好笑嗎?許三多說不好笑。袁朗說這有用嗎?許三多說一點用也沒有。 袁朗說對了,根本用不著騙自己。許三多,你們三個人幹掉一個偵察排,而一個班全殲這些人都綽綽有餘,只要你們發揮出平常的水平。 他看著許三多那張還不知善惡的臉,暗暗的總有些擔心。 齊桓忽然輕輕地吹來了一聲鳥叫。 袁朗一個警醒。他們等待的目標終於到來了。 遠遠的叢林裡,從邊境線那邊晃出幾個不祥的身影。從瞄準鏡裡,可以看到那些被露水打濕的馬脊,和他們攜帶的武器:明晃晃的彈鏈,茶杯般粗大的榴彈,甚至還有一具無後坐力的火箭發射器。 吳哲小心地調整著狙擊步槍,小聲地跟旁邊的齊桓嘀咕道:隔壁這國家怎麼啦?敢情他們煙攤上就能買到機槍?超市裡擺著榴彈砲?齊桓冷靜自若的看了看吳哲,做個預備待擊的手勢。 吳哲知道自己的毛病,說:你知道我一緊張就話多。 還是沒人搭理他,其他的老A也先後打出了同樣的手勢。 瞄準鏡裡的每一個十字環,都已經套準了一個馬幫毒販的額頭。 許三多微微發顫的手指扣上了扳機。 最後一名士兵也鎖定目標時,袁朗拿起了話筒壓低聲音命令道:基地,林梟入巢,獵手就位只要他們過界,就能在一分鐘內做到全殲!看看那些正巴巴地等待著射擊命令的士兵,袁朗的心中不禁為他們驕傲,也為這種驕傲隱隱的擔心。但話筒又響了話筒裡聲音告訴他:基地通知,鑑於毒販國籍複雜,為避免擴大事態,盡量少殺傷些人員,而且,這是邊境敏感地帶,盡量少開槍。 士兵們只好合上瞄準鏡蓋,只有看見了他們的那些表情,你才知道什麼叫做毫無怨言。 毒販隊伍終於越過了邊界。 毒販們自己緊張了起來,他們握緊了那些以為持仗的武器,不自主地打開了槍機。一個頭目像是擔心有人走火,於是凶狠地吩咐了一句:不要隨便開槍! 前方的叢林裡忽然傳來兩個中國士兵的大聲說笑,嚇得毒販們連忙全體伏下了身子。 他們知道,正規軍憑的可不光是裝備。 警戒在後方的一名毒販,被一聲動靜驚了一下,他慌張地掉轉了槍口,與此同時,他身後的草叢裡輕響了一下,有兩個人朝他壓了過來,把他連手帶腳制得如死人一般拖進了草叢。 這是齊桓和他的一個隊員幹的。 袁朗也在一棵樹後突然掩住一個毒販的嘴巴,未等那名毒販動彈,一記悶拳就砸在了他的心口,把那人給砸在了地上,然後輕便快捷地拖進了樹林裡。 眨眼就失去了兩人的毒販隊伍,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什麼。他們還在註視著前邊兩名中國兵的行踪,看著他們走入前邊的叢林。 跟在他們後邊。一個毒販頭目站起身來招呼後面的毒販。 跟在他們後邊?有的毒販在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毒販頭目罵了一聲笨蛋!他說他們巡邏過的路線不會再有人來了知道嗎? 毒販們好像這才放心了,腳步和身行也跟著輕鬆了一些,他們追隨那兩個遠去的中國士兵的聲音,慢慢地往前行進著。 有一個毒販一直地蹲在地上。 快跟上。有人回頭催了他一句。 他還在蹲著,他說方便一下。 前邊那毒販剛一回頭繼續走路,一枝槍頂住了蹲在地上的那個毒販。他還沒看清楚持槍的人,就被一掌切暈在了地上。 許三多利落地將那毒販拖進了叢林。 走在後邊的毒販,在不停地冒著虛汗,他發現後邊那幾個怎麼老也跟不上來。他慌了,一腳踩到前人的腳跟上。 你幹什麼?被踩的罵道。 他們……沒跟上來。他說。 你走過山路麼?兩三個掉隊的是常有的事……你在這裡等著好了。 冒虛汗的毒販乖乖地站住了,他膽怯地等著,他又不敢不等。 走著走著,毒販們就跟丟了。毒販的頭目一時氣急敗壞起來。前面都是密重的叢林,他們遲疑的選擇著往下的路徑,這時,遠處林中突然飛起一群喧噪的鳥兒。毒販頭目馬上露出了笑容,指揮隊伍朝鳥起的方向走去。 一隊人心虛虛地毛著膽子跟著走著,剛越過一條溝坎,咔的一聲槍機輕響,一隊人還沒轉過身來,已經被溝裡冒出的老A徒手撩倒了好幾個。剩下的,看著近在咫尺的槍口愣住了。 剛才在前邊引誘的,就是吳哲。 看著吳哲和幾個殺氣騰騰的士兵,他們紛紛地扔掉了手中武器。然而有人在扔槍的同時,悄悄地地去摸腰後的手槍,但是晚了,隨後起來的袁朗他們,已經用槍管頂在了他的腰間。 袁朗讓他們手放在頭上,站成橫排。 就在齊桓他們收拾地上的槍支裡,毒販頭目忽然身子一晃,趔趄間抓住了一個同夥向對著自己的吳哲推去,趁著吳哲閃避的工夫,他掉頭就狂奔而去,瞬息間沒入了叢林。 吳哲的槍口曾對準過那毒販的腦袋,但許三多的迅速追趕,他只好把槍放下了。 吳哲有點欣賞般地看著那一前一後追跑的人,心裡暗暗竊想:跟許三兒玩越野,算他倒霉,爹娘少給他一百條腿。正想著,一個毒販朝他撲來,只一擰,吳哲就將那毒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林地裡的許三多已經追上了那名逃跑的頭目。那頭目回頭一看不好,急忙轉了個彎,抄起一根粗大的樹棍在那裡等待著,等許三多的腳步聲起來時,他狠狠地就掃了過去。 被砸著的是許三多迎過來的一隻胳臂。 但斷成了兩截的是那根樹棍,那頭目一下目瞪口呆了。 許三多一拳過來,那頭目吐了口氣就倒下了。 許三多狐疑著警戒了幾秒鐘,然後掏出了一個急救包。 那位頭目已經癱掉了。 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士兵們已經將徹底被制服的毒販們押了過來。 袁朗有些壓不住的喜色,他拿起野戰電話就跟基地通起了話來,他告訴他們:一槍未發,全體擒獲,總共十三人,最後一個已經被許三多擒住,正在帶過來。電話對面鐵路聽出了袁朗的過分激動,便說了他兩句,袁朗卻不承認。他說我沒高興,憑他們的素質這戰果不為過,可我……唉,大隊長,我就不能高興嗎?你知道,我這隊人馬好幾個都是頭次參戰噯! 吳哲已經把俘虜集合起來了。 他們在等著許三多。 吳哲說三兒怎麼還沒到呢?說得袁朗心裡忽然有點虛虛的感覺。 袁朗說我去看看。 齊桓跟著也閃了出去。 許三多帶著那名頭目還在叢林中往外穿行著,對方已經被上了銬子,完全沒了反抗的餘地。忽然,許三多聽到林中的一陣簌簌聲,而且就在身邊不遠。他悄悄地就停住了步子。他在放下那頭目的同時,猛地撞了過去。 林中的毒販被他撞歪了瞄準點,一梭子彈射上了天空。 槍聲把袁朗震得一驚,他往後給他們做了一個手勢,吳哲和一名士兵也趕了過去。 那是一早躲進了叢林中的那個膽小的毒販。許三多提起那毒販就從背上倒摔過來,那毒販剛剛被他摔在地上,邊上的那名頭目轉身要跑,許三多抓起毒販的槍把他砸了一個踉蹌,再順勢一撲,撲了過去……可是,還沒等到他把他制住,一柄黑漆漆的叢林刀已從背後刺了過來,許三多聞聲將身子一閃,閃過了一刀,不料又一個毒販揮刀朝他就是一通狂砍。 對著這個完全沒有章法的對手,許三多連退幾步後,終於一膝頂在了對方的腹部上,那毒販竟然猛地張開大口,狠狠地咬在了許三多的肩頭上。 許三多把那毒販剛一掙開,忽然發現這人是完全沒有痛覺的:他神情瘋狂,他目光渙散。就在許三多猶豫的同時,那叢林柄刀從他臂上劃過,切開了一條幾寸長的口子。 許三多連忙一退再退,那毒販卻窮追不捨,和身撲了上來,剎時間與許三多扭成了一團,手裡的刀,帶著他全身的力量朝許三多胸口刺了下去。 許三多完全是條件反射地一拳擊在那人的肘彎上,刀尖因此改變了方向,這時後邊的毒販頭目撞了上來,把那把齊肘長的刀,送進了那個瘋狂毒販的胸膛,從後胸穿了過去。 對方那瘋狂的眼神漸漸就熄滅了,許三多木然地看著,一絲悔意忽然在心底里冒了上來,他看著對方胸膛裡的血噴在了他的身上。 這時,那名頭目已經在地上撿起了槍,銬在一起的手雖然不便射擊,但他倒揮著槍托向許三多砸了下來。而許三多卻渾然不覺,他還在茫茫然地看著壓在他身上的那個已經嚥氣的毒販,這一刻他是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的。 但那頭目來不及再一次朝許三多襲擊,就被人打倒了。 是衝過來的齊桓橫地裡給了他一拳。 為什麼不開槍?齊桓突然朝地上的許三多吼道。 許三多慢慢推開了身上的那個死人,坐了起來。 看著那個死人,齊桓忽然明白了什麼,他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說:這不能怪你。許三多卻沒什麼反應,他抱著頭默默地坐著。吳哲和幾個士兵跑過來時,許三多仍呆呆地坐在那個人的屍體旁。齊桓朝吳哲幾個揮揮手,讓他們將那具屍體從許三多身邊抬開。 我們該撤了,許三多。齊桓輕聲地說。 許三多依舊如一塊木頭一般,不動。齊桓嘆了口氣,與吳哲一塊將他架了起來,這時發現許三多的腳拖在地上,木木然,竟不會走道了。 別他媽孬種!這種事情誰都不想碰上,可總得有人碰上!齊桓看著許三多樣子,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許三多這才隨著兩人的步子邁開了自己的雙腿。 許三多現在的表情已經只能用崩潰來形容,他垂著頭坐著,他的手在不停地發抖。袁朗很理解許三多這時的心情。他握了握許三多那隻鮮血淋漓的手,看了看許三多同樣鮮血淋漓的衣服,說道:許三多,這是意外,真槍實彈難免沒有個意外,你應付得很好……許三多,記得我昨天還跟你說嗎?你是個善良人,善良人第一次碰上惡人,都是這樣。許三多,你…… 他忽然覺得許三多的臉色不對勁了,他托起了他臉,他看見許三多眼下空洞而無神。袁朗急得猛地搖了幾搖:許三多,你怎麼啦?許三多你他媽給我說話呀! 許三多愣愣的,沒有一句話。 許三多的傷口,十來分種就包紮好了。 但許三多的神色卻一直地呆滯著,像是換了一個人了。 他總在睡覺的時候突然醒來,在黑暗中,他時常聽到那個粗重的喘息聲,他感覺到那個死人一直地壓在他的身上。他看到那瀕死的眼神,在一點點向他逼近,還有那鮮血,淅淅瀝瀝地淋在他的身上。最要命的,是許三多時常發現自己動彈不了,只有瞪大了眼神,將那個人眼裡所有的絕望和懊悔全部納入自己的腦海。 起來!許三多!快起來! 他經常在夢魘中被吳哲推醒,然後大汗淋漓地坐起來。 吳哲在旁邊時常同情地看著。 吳哲說我一直在旁邊看著你,本想讓你好好睡一會,可你這樣睡覺讓我覺得還不如不睡。 許三多拼命揉著自己的額頭,看見胳臂上包紮著的刀傷時,又慌張地別過了頭去。 許三多,真的那麼難受嗎?吳哲想知道自己的戰友正承受著什麼,他也想替許三多分擔點什麼。吳哲說,你知道你睡著時的表情有多可怕嗎?我是大半夜敢在亂葬崗睡覺的人,可我看著你,我想叫齊桓來壯膽。 許三多愣了一會問:有煙嗎? 吳哲苦笑著點上根煙遞給他:你別指望這個,我告訴你,沒有用的。許三多仍抓過去,吸了一口便不再吸了,看著那青煙裊裊升騰:……他鑽進了我的腦子裡。許三多緊緊地抱著頭,似乎想把什麼東西擠出來。 誰? ……許三多,你不能這麼想,你不是個作踐自己的人。 他想活下去的,可他活不下去了,所以他鑽進了我的腦子裡。 吳哲知道許三多又犯渾,如果不是自己解開心結,他會固執到底的。 袁朗也在為許三多的情況感到苦腦,他對齊桓說:你從一個士兵的角度說說,我該怎麼對許三多?袁朗很想在齊桓那裡找到這個棘手問題的答案。齊桓說告訴他任務圓滿完成,邊防部隊極為滿意,我們一次出擊就徹底切斷了這條毒品通道。袁朗搖搖頭說:齊桓,許三多沒你我那麼好鬥,說實話他是個心裡極其纏綿的士兵。 不好鬥的兵會有他這麼優秀的表現?齊桓質疑地問。 袁朗望著橙黃柔和的燈光,他陷入了沉思:你老早就進了A大隊,不理解這些老部隊的榮譽。有一個老虎團的兵去切闌尾,護士忘了打麻藥,一刀下去,兵痛得哇哇叫,護士說老虎團還怕痛?那兵往下就一聲不吭,到後來活活痛暈過去。 你要說什麼,隊長? 齊桓急著要切入正題。 許三多的表現是因為他的質樸。袁朗鄭重地說:他極為珍惜自己的一言一行,他那老連隊的榮譽早就滲到了他的血液裡,可一旦他因為自己的任務覺得內疚,他這個兵很可能崩潰掉。 大發了吧,隊長?許三多就是出於自衛目的殺了一個毒販,那小子還是境內的,他引路販進來的毒品已經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他死的時候因為恐懼已經吸毒過量了,就是說他根本不知道痛苦,就是說許三多除了殺了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可那是一條人命。袁朗反駁:我很高興看見許三多能珍惜別人的生命,我也從來不想你們僅僅是一台戰鬥機器。他吐了一口氣若有所思:許三多要求明天去參加死者的火化,我想批准他去,也許他能找著答案。 說句不恭的話,我覺得你們都有病。 袁朗不以為忤地笑子笑,明知顧問:誰們? 許三多,隊長您,還有您說那個痛死不吭聲的兵,還有那個活該拖出去斃了的護士!當兵當到這麼不干脆,軍人就是該雷厲風行解決一切事情!齊桓乾脆地做了回答。 袁朗瞇起眼似乎回味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醫療條件很差,很多東西沒有。那個兵就是我,那個護士就是你嬸子,她後來因為內疚對我窮追猛打。齊桓……很多事情是不能用一句話說清楚的。 齊桓愣住了。袁朗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如果現在就要求許三多雷厲風行會留下隱患,他希望自己的兵是最優秀的,但更重要的是,袁朗要他們有一個健康的人生。 綠林掩映中的煙囪冒著青煙,很少有人去想那是人體焚化時燃出的煙氣。許三多在小屋裡隔著玻璃窗看著那個煙囪在想著什麼,袁朗走了進來。 他說我問過公安了,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出去看看。 許三多回答道:是的,隊長。 但不能太靠近,絕對不能暴露我們的身份。 是,隊長。 袁朗為他打開了房門。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忐忑不安地出去了。 火葬場裡,死者家屬的哭聲彷彿淹沒了整個空間,許三多離得很遠,看著那老人和孩子,以及那年青的妻子,還有白髮蒼蒼的母親。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住了,他腳在悄悄地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 袁朗跟在後邊,一直注視著許三多,終於忍不住時,許三多也站住了。許三多呆呆地目送著那隊人遠去,袁朗上去將手搭在許三多的肩上,他看到許三多早已眼淚盈眶。 我真傻……我想我爸。許三多使勁搖搖頭,最後泣不成聲。 袁朗眼也不眨地瞪著他:你好受些了嗎? 許三多搖著頭。他沒辦法跟隊長說,也無法跟任何人說,他很想走過去跟人說:我就是殺人兇手,殺了我吧……如果他不是軍人,如果隊長不在旁邊。 返回營地時,直升機艙裡氣氛沉悶,士兵們目觀鼻,鼻觀心地坐著。大家都在註意著許三多,只有許三多一人魂不守捨地盯著機翼下逝去的那片叢林。 就在這時,許三多做了一個決定:復員。 他要離開這個工作,離開老A。 回到基地的第二天,一疊厚厚的複員報告便擺在鐵路的桌上。 鐵路的手在那份報告上重重一砸,說:我就見不得這副婆娘養的小樣!多大個事?失手殺了人,真槍實彈有那些唧唧歪歪嗎?這就復員?你去問他知不知道調教出一個老A要多少心血?他以為這是跟對象拌嘴呢?這是逃兵! 袁朗靜靜地看著氣急敗壞的鐵路,他說大隊長,他還是個沒有對象的大孩子,他也沒有在戰場上拖著槍撒丫子逃跑。 他要敢那樣我就斃了他! 我想我們應該體諒一些他的苦衷…… 他的苦衷?戰場上你不殺敵就被敵殺掉,就這個苦衷!鐵路奇怪袁朗超強的耐心。 大隊長,咱們都是在這軍營裡泡過了半輩子的人,我問您個話……您殺過敵嗎?或者說您殺過人嗎? 鐵路被問的有些不好意思:沒有。七九年那會子血書白寫了,沒輪到我那連上。 我也沒有。真刀真槍沒少練,可我真不知道看著一條命在你手上灰飛煙滅是什麼感覺? ……他殺了,用刀子,血流在自己身上,面對面看著那個人一點點死去,瞳孔擴散,體溫消失。 那又怎麼樣?鐵路不想認輸,不想放棄如此優秀的一名老A。 袁朗非常認真地回答:我想那滋味不好受,隊長。他一直癱在那兒,是被幾個兵從死人旁邊拖開的,那時候我看著他就想,這個兵要好好休息一下了,這些年他實在太累了。 鐵路猶豫一下,最終妥協地扁了一下嘴:休息可以,復員絕對不行。 袁朗表示絕對贊同:當然不行,我可不能讓我的兵帶著這麼老大個疙瘩去做老百姓。 你小心處理……就算沒了疙瘩也不能做老百姓!鐵路的臉上還是掛著不放心。 許三多的決定立刻成為老A團體的一等大事,這些非同凡響的士兵們,都使出看家本領揣測,思考著應對許三多的方案。然而大家沒有方案,對著一個不跟你應戰的人,你有什麼方案。 吳哲拿了個一次成相的傻瓜機在不間歇地照著,將那些照片一張張扔給許三多。但許三多理都不理。吳哲終於沒了耐性了,他說許三多,我這一個卷可就剩一張了,你總得給我個花枝亂顫吧?許三多這才很勉強地笑了笑,但那笑反而讓人覺得更加的難看。吳哲氣了氣得將相機扔在了一旁。 袁朗看著那些照片時,也氣了。他看見許三多照了一桌的照片,有有站著有的坐著,但都一個比一個的發呆,都一個比一個的苦著臉。 袁朗放下照片,便命令道:許三多,跟我出來一趟。 報告隊長。 不是許三多,而是吳哲。 吳哲的突然插話,讓袁朗有些意外,他問什麼事,吳哲? 吳哲說:如果是我,我也會受不了;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天天晚上做惡夢;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早就很對不住隊長您啦,就是說我做了烈士了。 袁朗立刻理解了他的用意,他說你這小混蛋,你怕我虧待了你的戰友是嗎? 很多餘的提醒,隊長。吳哲說。 袁朗苦笑著出去了,許三多在後邊默默地跟著。 一直走到靶場,袁朗才停下來。 盡頭閃著隱隱約約的燈光,有槍聲在間歇地響著,一隊兵正在壕溝裡練習夜間射擊。 袁朗找了塊乾淨地面坐下,回頭看看許三多。許三多搖搖頭。袁朗無奈地說:許三多,這是近一周,你最常見的動作,還真他媽的有些習慣了。他頓了頓回到正題:你問心有愧嗎?因為遞上去那份復員報告? 許三多說:還好。 還好?袁朗撓了撓頭:你這渾球,這話我跟我老婆都沒說過你這幾天讓我都想白了頭髮。 隊長,您想罵就罵……用不著給我留面子。許三多真誠地說。 罵不解氣。袁朗對不遠處射擊壕里的一名老A說:中尉同志,把你的槍拿過來。 那名戰士被這位神勇的大隊長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二話不說就跳了出來,把手上的自動步槍遞給他。袁朗隨手卸下彈匣,看了一下,把槍從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扔給許三多,許三多下意識地接住,而且從槍著手就完成了一個待擊姿勢。袁朗又扔過來彈匣,許三多左手輕輕動了一下,那個彈匣已經裝上。 袁朗從心裡開始苦笑了。 他說許三多同志,你看看你,你怎麼還可能回去做老百姓?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有的信念,他曾經付出很多從老百姓做到老A,也肯定可以從老A做回上榕樹的許三多。袁朗似乎讀懂了許三多的心,說:對,你肯定能做到,這我信。說句怪話,有些同志放到肥料堆裡是個耙頭,放到戰場上就是把利器。 ……許三多,我說你是個糞耙,你不笑,你也不生氣? 許三多訥訥的,不笑也不生氣,他看看那名中尉,想把槍還回去。 袁朗知道許三多需要的不是勸解而是時間:別急。許三多,那天你們在訓練場耍槍花還被我罵了,你再耍給我看看。 許三多盛情難卻,將那枝短小精悍的突擊步槍在手上耍了幾個花。 這槍怎麼樣,許三多?袁朗問。 好。適合中國人身高,射擊良好,彈道穩定,我們老部隊好些人要進A大隊兵就為搶先摸上這種槍。 步戰車怎麼樣?潛水服怎麼樣?直升機怎麼樣? 好,都很好。我……很高興我有跟別人不一樣的經歷。 那我告訴你,你經歷的所有東西都只能算是玩具,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堅持。 許三多發著怔,旁邊那名中尉同樣聽得發呆。又一陣震耳欲聾的齊射傳了過來,夜色下的袁朗眼睛亮得嚇人:……好了,把槍還給人家吧,別耽誤他們訓練。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他知道如果復員報告通過的話,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摸槍了。袁朗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看見許三多的一絲戀戀之色,很禮貌地將槍遞還給那名中尉。 袁朗謝了那名中尉,繼續看著許三多,而許三多則忐忑不安,欲言又止。 袁朗終於又開了口:你不用那麼難受,我先告訴你,報告沒有通過。許三多是明顯鬆了一口氣,但表情也顯得更加沉重。袁朗接著說:我一直在想怎麼讓你輕鬆一點,甚至想帶你去戒毒署看一看,可我想那沒用,你不會因為別人幹的壞事就原諒自己。最後,我決定……袁朗的手在黑暗裡揮了一下,又一個什麼飛了過來,許三多接住,那是個裝得硬梆梆的信封。 這是兩千塊,我今年的私房錢全在裡邊。袁朗說。 ……隊長?許三多看著袁朗,捏著那個信封不知如何是好。 袁朗笑了:不用那個表情吧,我是別有用心的,既然沒有辦法讓你輕鬆,我就給你請了一個月的假,私人讚助你兩千塊錢,你儘管去任何地方散散心。一個月後歸隊,告訴我你的決定,如果你決定留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你一起做。袁朗說著話的時候站起身來,而且擺明了是打算揚長而去。 隊長? !許三多要追上去,但袁朗堅定的眼神又讓他立定不動了。 去吧,你得一個人去。我們都希望你堅持,可是……堅持不堅持是你自個兒的事情。 許三多捏著那個信封,看著袁朗在夜色下走遠。 許三多要離開的那天,才感覺離開是那麼的陌生,似乎那不是他的決定。對著自己的舖位發了會怔,終於拽出野戰包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齊桓和吳哲從身後進來,兩個人有點怪怪地打量著他。許三多有些局促不安。齊桓沉默著將一套衣服扔給他,那是套便裝,而且頗為時尚,不過這對許三多來說沒什麼區別,穿了這麼些年軍裝,他哪還知道什麼衣服叫作時尚呢。 吳哲給你拿了套衣服,可能這個月你不想天天穿著軍裝。 齊桓看出許三多有些不自在,便解釋道。 吳哲做了個鬼臉,笑著說道:你穿著準比我好看,你小子其實是個好的衣服架子。說不定你這趟就能把女朋友給解決啦。 許三多並不擅長去反應這種玩笑,他訥訥地把衣服放進包裡。 齊桓對吳哲使個眼神,故意問:你不換上呀? 現在不想換……對不起,我覺得自個好像個逃兵。許三多把頭垂得更低了,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吳哲很有信心地說道:你放心吧,跑不了兔子你的! 許三多忽然發現,他們其實就為了說一句話:我們都等著你回來。 齊桓忙不迭地翻著自己的東西,翻出什麼就往許三多的行李裡扣:這是我的超級酷的游泳褲,結果咱們但凡下水,都是穿八一褲衩的!這是我的雷朋墨鏡,借你!我的奧索卡包,借你!我的腰包,借你!唉呀,攢這麼些年初夜權,全讓你小子用了。對了,我的旅行手冊,全國名山大川都劃遍了,一直沒空去,也藉你!吳哲,你還有什麼藏著掖著的,交出來! 對了!吳哲突然大叫道:三兒總不能再蹬個作戰靴吧?我那雙銳步也便宜你了!他興高采烈地就要去拿,目瞪口呆的許三多終於醒過神來,攔住了吳哲。 他說喂喂,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齊桓一反以往的冷靜:幹什麼?你以為大家誰都能有一個月假出去晃蕩嗎?那不還把全體老A的好行頭都湊齊了?免得你出去丟人! 就是就是,你回來再還給我們不就得了!吳哲終於推開許三多跑了出去,許三多不再阻擋,看著齊桓把作戰包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搗騰到他那個時髦的登山包裡。 都很貴的哦!你要知道我這包我這墨鏡多少銀子都能嚇死你。 許三多忽然明白他們的用意,他們拼命塞東西給他,是怕他不回來,他們知道,就是為了要把這些東西還給他們,他許三多也會回來的。 第二天一早,天還濛濛亮,許三多背著一大包奇行怪狀的裝備走出了宿社區。他是偷偷溜出來的。如果不回來,他們會恨我嗎?許三多暗暗地想:至少他們不用想我了。 其實,袁朗他們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看著。 吳哲說:你說這小子會回來嗎? 齊桓說:你看他穿什麼走的嗎? 袁朗沒有說話。 許三多是穿著軍裝走的。 許三多很犟,犟得不肯回頭,這讓所有人都感到擔心。 許三多坐的是硬座。 火車在突起隧道的時候,一位從他身邊經過的旅客,把他嚇了一跳。那旅客酷似許三多魂縈夢繞的那位死者。許三多看到他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讓他不覺霍然一陣驚悚,那不是恐懼,他與那個人對視的眼光裡,只有歉疚與悲憫。 當列車終於鑽出隧道時,許三多終於發現這不過是一場幻覺。 那個人仍與許三多對視著,是一種陌生而毫無禮貌的打量。許三多忽然發現身邊有人輕觸自己的肩章,那是鄰座的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說叔叔,這是什麼? 女孩的母親笑了,對女兒說:圓圓怎麼這麼沒有禮貌? …… 許三多說沒關係。許三多終於不能忍受旁邊那道冷冰冰的目光了,他站起來,剛一離開那人立刻毫不猶豫地坐在他的座位上。 這兒有人。女孩的母親想為許三多爭迴座位。 那人自顧嘀咕道:早還不讓座,當兵的。 許三多回頭時,那人很不忿地又盯他一眼。許三多慣常溫和地笑笑,說您坐吧,我站習慣了。他退進了過道中的人群中,因為那身與眾不同的軍裝愈發被人注目。 旁邊又有兩名時髦少年也低聲說:我打賭這準是特種兵,您瞅這身行頭…… 許三多有點慌張地搖著頭,想了想,只好從行李架上拿下了自己的背包,往廁所裡鑽去,等他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吳哲贊助的那身衣服,甚至戴上了齊桓的墨鏡,這讓他局促不安,乍一出門,幾乎撞在對面的車壁上。 然而,卻再無人看他。 他已經不願意再回到原來的位子上,他鑽到車廂接口處,呆呆地和幾個煙民一起站著,呆呆看著車外掠過的風景。 許三多忽然發現,這是第一次從車窗而不是悶罐子裡看外邊的風景,可是現在的他卻不知道去哪。 車窗外的風景確實要好很多,可是終點沒有戰友,沒有了任務也沒有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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