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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三章致命的選拔(1)

士兵 兰晓龙 10532 2018-03-18
選拔,這詞不用查字典,士兵有自己的解釋。 選出拔尖的。 什麼是拔尖的? 最適合現有需要的。 這就有些偏差了,你用了很大力氣照一個方向發展,卻未必能合適所謂的現有需要。袁朗後來說這不能算以偏概全,老A設計的選拔方式,最看重的是綜合素質。綜合素質:不分時代國籍的軍人都必須正視的重要品質。 我知道什麼叫綜合素質,不光是體能和技能,智能和反應,還有你的心,你整個的人。 所以我覺得不公平,那時候我正像所有參入者一樣,對這場選拔有著莫大的意見我覺得被淘汰掉的很多人比我優秀,比如說吧,決不扔下你的戰友,這不光是鋼七連也是所有兄弟連隊最重要的一條訓誡,這該不該記入綜合素質? 當然當然。袁朗說。

我親眼看見很多人為了掩護自己的戰友而被淘汰。誰誰誰,還有誰誰誰。 袁朗回答時想都沒想,他說軍人從來就不是要求公平的職業,你放棄了很多人要求的公平才能做到是個軍人,用以維護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公平。 他說的我聽不懂,他和我們不一樣,不是在一個世界考慮問題的。連我都明白他是個很優秀的軍官,優秀到我的老連長在他跟前都只能算是個大孩子。 惟一讓我安慰的是,他記下了我說的那些人名,很鄭重地記下,還說希望以後能再有這樣的選拔。 可老A再也沒有來我的老部隊進行過選拔。 他難道不明白這種機會對一個士兵來說有多不容易嗎? 可看起來他明白,後來他說他記下那些名字並不是為了哄我,他給自己記的,記下一種尊敬。

遺憾的尊敬。 ★二級士官許三多 伍六一第一個跳下車,就地打了個滾,就著車體掩護打開了槍架。老七連的人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後邊跳下,已經構成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火力圈。成才在瞄準鏡裡搜索著四面的山丘。風從草原上吹過,四周靜得出奇。 幾個人狐疑地互相看了看。一個個士兵從幾輛卡車上跳下,當跳到一半時,忽然一聲尖利怪異的槍聲,一名士兵還沒落到地上就冒煙了。 槍聲頓時炸開了,來自四面八方,低沉而震撼,把士兵們還擊的槍聲都壓了下去。車邊立足未穩的幾個士兵紛紛冒煙,就地躺倒。 成才緊張地報著:三點方向……五點方向、八點方向……六點方向也有! 甘小寧有些慌張:全是重火器,咱們根本幹不過! 那邊!許三多指了一個方向。

幾個人向幾十米外的一條乾溝衝去,對方的射手顯然訓練有素,跑到半截,一陣掃射,落後的馬小帥被堵得往另一邊跑開了。許三多和幾個別的兵重重地摔進乾溝裡,許三多身邊的一個兵,還沒跳進溝裡,當頭就被打得冒煙了,氣得摔了頭盔大罵:這哪個部隊配合的?一個師的兄弟也打這麼狠? 成才在瞄準鏡裡觀察著,那些遠在步槍射程之外的襲擊者終於出現,都是一些駕設在高機動越野車上的重機槍、高平兩用機槍,看起來簡直是幾座移動的武器庫。成才低聲說著:師部偵察營!全是高機動車!重火器! 伍六一皺緊眉頭:高機動車?這地形?還不走非讓人追出蛋黃來不行? ! 幾個人再沒了抗衡的勇氣,連滾帶爬地逃開了,只留下一個冒了煙的兵,不情不願地在那裡裝死。

草原上那幾輛卡車顧自駛開,露出車後幾個失去掩護的士兵,在實力懸殊的對射中,他們一個個倒下。一名老A從車上跳下,撲在地上,擊倒了最後一個士兵。周圍漸漸地寂靜下來。這場包圍戰的指揮者駛車過來,陰著臉子駕駛著越野車,他是高城。四面都是冒著煙躺在地上的人體,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真正的戰場。掛在車上的野戰步話機響著,他摘下來: 指揮部,我是哨衛一號……對,遭遇仗已經結束,淘汰二十六人,接近半數。剩餘者向七點方向、三點方向逃竄,我會組織追踪。完畢。 那幾輛卡車正好還沒有開走,可以將剛下車就被淘汰的那些兵帶走,遠遠的有幾個人不甘心這樣就被拉走,爭吵間推搡起來: 王八蛋!有你們這麼打的嗎?沒下車就開打!你們等於是拉進了包圍圈再打!

偵察營士兵也嚷嚷著:本來就是考生存能力!你沒活下來怨你自己! 高城走到中間,說:好好地請人家上車!你們動什麼手? 那幾名士兵終於洩了氣,默默地爬到車上。 高城發動了自己的車,往另一個方向馳去。 許三多幾個在乾河溝裡狂奔,上午的陽光已經很毒,加上身上的重負,已經汗流浹背。 忽然,許三多站住了。 甘小寧這時也發覺了:馬小帥呢? ! 成才說:好像被截住了。 早怎麼不說? 說了就救得出來嗎! 沮喪加上疲勞和焦急,兩人互相瞪著。 伍六一喝道:行了,要吵被抓回指揮部再吵。 幾個人隨後安靜了下來。 許三多看看自己這一行人,一共七人,成才、伍六一、甘小寧、自己和三名不認識的士兵:七個人,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能再丟掉一個人。

草原上是沒有路可言的,只有一尺多高的野草,高城似乎想在顛簸中一泄心緒。他忽然發現了什麼,一個轉向,急剎車,車子差點翻進了草地裡。高城從車上跳了下來,大步向剛才的草叢走去。 有你這麼藏的嗎?看見車壓過來都不吱一聲! 一個用草葉偽裝得極為良好的士兵,從草叢中站起來。竟是馬小帥。他剛才就伏在高城將輾過的草叢中。 連長,您說過,偽裝潛伏第一要點,沒被敵方發現時絕對不能暴露! 我是裝甲偵察營副營長! 老七連的兵都叫您連長! 高城愣一下,打量著那張被迷彩覆得看不出來的臉:你是老七連的兵? 報告連長,我是馬小帥,我是鋼七連第五千名士兵,也是最後一名士兵。 高城立刻想了起來:我記得你。為了你這個五千我們舉行過一次儀式。

是的,連長! 高城猶豫了一下,看看四周,說:聽我的命令,繼續隱蔽。 馬小帥下意識地又伏在了草叢中。高城若無其事地向自己的車走去。剛走到車邊,馬小帥在後邊突然叫道:連長? ……連長!高城說你嚷什麼?馬小帥說您幹什麼不把我帶走?高城不理他,煩躁地揮揮手,說去去去!可馬小帥已經站了起來,他說您已經發現我了!高城還是不理他,他說那是碰巧,瞎貓撞上死耗子,懂嗎?馬小帥說:你這是違反條令的!連長! 高城說:老七連的兵生存不易,我不想因為碰巧卡掉你這次機會。說完上車去了。馬小帥在後邊又喊了一聲連長,但高城已經發動了汽車,往前開走了。 連長? ! ……你配不配做鋼七連的兵? ! 馬小帥說著摘下自己的頭盔,在激光信標上弄了幾下,一股煙從上邊冒了出來。

高城猛然把車剎住了。 馬小帥將鋼盔戴回了自己的頭上,筆挺地站著。 高城只好把車倒了回來。馬小帥終於忍不住哭了,終究是太年青。 高城在他肩上拍了拍,說跟我回去吧,以後還做我的兵。 袁朗正在基地裡量地圖上標出的距離,然後看了看身邊的兩名老A,命令道:你們就去這個位置設點打伏,這是通往目的地的必經之路。那兩名老A臨走時,袁朗又補充了一句,讓他們注意淘汰兵的情緒,不要刺激他們。 老A說您放心隊長,我們都是這麼過來的。 兩個兵說著轉身離開,這時張乾事和李夢走了進來。 您是這次比賽的負責人吧?張乾事問道。 袁朗掃了一眼張乾事,笑了,他說沒有負責人也沒有比賽,我是戰地指揮官。您有什麼事?張乾事說,我是軍內記者張乾事,這是我的助手小李,我們想請您談一下關於這次比賽。袁朗說有什麼好談的?選手五十九人,不到兩小時,淘汰了二十七,不,剛才又有三個,三十個了。這不是什麼體育運動,就是個優勝劣汰。

張乾事還想要更多的東西,他說怕什麼的?意義啊,觀念啊,現代化啊,什麼的。 袁朗笑了:談什麼?我估計參賽的兵得把我罵個臭死!因為這跟他們以前那些光明正大的比賽根本是兩碼子事。可我們是老A,最考驗單兵素質的事情是什麼?脫離大部隊,往敵後一扔,滲透作戰,一個人如同一群人。這時候說什麼一個夠本,兩個賺翻是根本不行的,保全自己的生命成了第一位的。生存,然後將任務完成。我們這次選拔也只要活下來並且完成了任務的人。你知道世界級的軍隊生存競賽叫什麼名字嗎? 張乾事搖頭說:不知道。 袁朗說名字被叫花了,什麼死亡角逐,什麼軍人的奧林匹克,可它真正的名字翻譯過來就叫生存,並且突擊。 張乾事和李夢的臉上,出現了莫名其妙的神情。

生存,或者說滲透生存,當然是活下來的意思;突擊,只能是戰鬥的意思。為生存而戰鬥,為戰鬥而生存,發揮由心到肉體的全部潛力,現代步兵作戰的全部意義,說真的,也是軍人的全部意義。 外邊忽然傳睞一陣依稀的罵聲,袁朗笑著站了起來。 我得去看看俘虜兵,他們又在罵我了。 說完朝外邊的俘虜兵走去。 草原深處,一輛高機動車在追趕著跑開的兩個小人影。那是兩個士兵,可他們是分開跑的,機車在最接近其中一個的時候,忽然放棄了他們,而轉向另外的一個追去了。車輪輾過一堆剛剛冒頭的火堆,一隻剛宰的野兔扔在旁邊。一個兵正要翻過山丘時,被打冒煙了。一個兵被車子給活活圈了回來。 車上的兵坏笑著說:還燒烤?十幾里地外就看見冒煙啦。 那兵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許三多幾個躲藏在一個山丘的後邊。 他把手上剛剛挖起的幾根寒磣的草根,遞給同行的士兵。 他告訴他們:這是七星草,有土腥味可還甜;這是野蕨菜,也可以吃。 甘小寧跟著也挖,說這幫死老A!他一腳把地上的空罐頭盒踢開。 伍六一卻對他喊道:埋起來。暴露目標。 甘小寧只好又狠狠地掘地把那罐頭盒埋了,嘴裡說,我就權當在埋設計這個惡作劇的混蛋吧。本來尋思不就是個野外生存嗎?弄點野菜,一盒午餐肉,我貢獻個鋼盔,一生火,美美的一鍋豬肉翡翠湯,還有烤野兔、煮沙雞、烤螞蚱…… 有一個士兵抗議了,他說你再說我就要起義了。 許三多忙遞過一根草根,說不能生火。 成才同意許三多的說法:你忍一下。這地形,咱們生個火就跟明火執仗沒區別,剛才那兩個不就這麼給提溜了嗎? 一下……一下就是兩天。餓兩天我不怕,可這是怎麼個兩天呀?背六十斤,連奔帶藏,被人追趕,給的那點吃夠一小時使嗎?甘小寧看看手上的草根:人每天需要多少卡路里?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嚥下去了。 伍六一望著遠方,那裡是他們未來的戰場:你越這麼說,我越要進老A,你越罵我也越要進老A。 甘小寧跟著也饒起了舌頭,他說:我越說我也越要進老A,我越罵我更要進老A! 成才這時湊過來,說許三多,你別挖了,挖的那點草根還不夠費那勁呢。 可許三多沒有停手,他說我給你們挖。 你的午餐肉呢?我們剛才吃了,你沒吃。成才說。 許三多猶豫一下,說我吃了。 成才有些不屑,伍六一也看了他一眼。成才想了想說: 光說一個忍字,許三多你已經把我斃得服服帖帖了。 突然傳來車的聲音,幾個馬上伏在地上。 成才從瞄準鏡裡看著那輛車上神氣活現的幾個士兵,他說到飯點了,他們肯定回營吃飯去了。一聽到吃,甘小寧就又聯想起來了,他說有一個古老的故事,我軍打進敵人的大營,酒醇肉香,架子上的烤羊腿還在冒著熱氣…… 伍六一懶得理他,說你以為你是鐵甲威龍啊?一個營的人,外加陰森森的一隊老A。 許三多忽然說:我覺得我們應該趁現在趕緊走。 甘小寧說怎麼走,拿什麼走?你的腿還沒軟啊?兵哪,那是得有糧的! 許三多說:那也得走。 伍六一拄著槍站了起來,他說:他說得對。 成才也跟著說道:就這點空檔,我們能趕在別人前邊一大截了。要知道,只要三個,我們是有很多競爭對手的。 說得幾個人都敏感地看了過來。 伍六一哼了一聲:只要三個,可我們是六個人。 成才問:誰能頂到最後呢? 大家看了看指南針,辯別了一下方位,然後就走開了。 前面的草原,漫無邊際。 夜色漸漸地降了下來。 基地辦公室裡,張乾事正伏在案邊搜腸刮肚,他說:你說我這麼開篇好不好?某月某日,塞上秋來,風與戰旗飄揚,歌聲與口號同響,我軍某部本著現代化作戰的新觀念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戰爭…… 旁邊的李夢琢磨細節:號字改成令字更好,這樣更顯出鐵血男兒的風骨。 張乾事說對對。不是我說你,小李子,你有才。他接著又念著道:我戰士龍騰虎躍,力克難關,再創高峰。如何?李夢說很好。 只有一個感覺著不好,那是剛剛進來的高城,他正在查看案上的地圖。高城聽得實在氣不過來,在“淘汰人數”上,已經又加了個4了。 他說兩位是記者吧,怎麼還廢寢忘食地不去吃飯? ,他看著他們時愣了,他們看著他時,也愣了。 是你們呀?高城有些吃驚。 張乾事連連點頭:您好您好。 再創高峰是嗎?李夢還說著他們稿子。張乾事說對對,您有什麼意見?高城說沒什麼。沒吃沒喝,連目標也沒個著落,我很想把您二位請到荒原裡去創兩天高峰,也省得二位在這裡挖空心思閉門造車。當然,我得有這個權力。高城說完,把臉一繃,出去了。 李夢好久才反應過來,說:您別跟他計較。 那是,那是……咱們說到哪了? 哦,吃飯。 從野戰炊事車上,剛煮好的熱米飯和菜餚端了下來。士兵們在草地上鋪上防水布,準備他們的晚餐。袁朗和幾名老A從外面駛車回來,一個被抓獲的士兵,灰頭土臉地跟在他身後,沒用人招呼就去了俘虜那邊。 高副營長,我逮了五個。您幾個? 我不跟您比這個。四個。 還剩二十個。 我想問您一句話,如果所有的兵都被淘汰了,您是不是打算空手回去? 袁朗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也許這可以證明您那老A有很高的軍人素質。高城看看那群垂頭喪氣的俘虜說:可您知道嗎,這對他們太殘酷了? 袁朗說:我本來能進陸航的,可我幹最苦的步兵,並且進了最苦的A大隊,因為我堅信,我國有世界上最好的步兵。 因此對他們這麼狠? 因為我希望他們更好。我進入A大隊就是因為武裝泅渡了三十公里,然後因為風暴耽擱,在幾十米的礁盤上呆了整整四天。袁朗好像在講一件有趣的事情:那些天我把自己綁在礁石上,有一群鯊魚陪了我整整四天。 高城顯然沒有聽說過,他一下怔住了。 太陽升起來了,草原上多了一抹艷麗。 一隻肥碩而蠢笨的綿羊,嚼著草走過。伍六一悄悄地接近了過去,然後猛地一撲,那綿羊卻驚慌地跑開了。伍六一追逐著一隻往另一個方向跑開的沙鼠,他一塊土坷垃飛了出去,終於把那傢伙砸得五迷三倒。 經過一夜的奔跑,幾個筋疲力盡的人睡在一塊窪下的草地裡,甘小寧睡夢中猶在舔著嘴唇。伍六一過來,靜靜地在他們身邊坐下。成才是睡得最為警醒的,他睜開眼看著伍六一的背影,他看見伍六一的咬肌在嚼動著,不由問道:你在吃什麼? 伍六一說早飯。 早飯?甘小寧的眼睛忽然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 伍六一說你們也可以吃呀。 甘小寧的神誌頓時就清醒了,睜眼一看,卻跳了起來。 我的天哪!這個傢伙在吃老鼠! 伍六一腳邊放著幾隻沙鼠,雖然已經洗剝乾淨,但鼠就是鼠,永遠讓人看了不舒服。 伍六一說,這不是老鼠,是沙鼠,也叫草原鼠。 幾個人全嚇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伍六一在那兒嚼著,強忍著一股要吐的感覺。 甘小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說你是貓呀?我是說,這好吃嗎? 絕不好吃,伍六一的臉都扭曲了,能好吃嗎?但成才還在嚼,他說不好吃,不過你們最好還是吃。你們很走運了,睡醒來就有得吃,我是一邊嚼一邊想起它們活著時候的樣子。終於,伍六一皺了皺眉,說: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一隻我就要吐了。這些全是你們的。 許三多忍著頭皮的發麻,用刺刀挑了一下,不敢動。 伍六一卻又割了一塊,扔進了嘴裡。 甘小寧還在拼命地搖著頭,說犯得吃這個嗎? 伍六一瞇起眼睛,望著一點一點升高的太陽,他說我不知道犯不犯得上,我就知道再不吃今天就沒人撐得下去了。 成才幾乎和甘小寧一樣的表情:你就那麼想贏? 伍六一看看他:不想贏你來幹什麼?這不是演習,這是淘汰。你們不吃,你們體力跟不上,你們會被淘汰,可我會贏。 許三多終於壯著膽子,割下了一條肉,打量著。 伍六一鼓勵地看著他。 許三多也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似乎都在較量。 還要我說,為了爸爸吃一口?伍六一揶揄地笑了笑。 許三多終於把肉扔進了嘴裡,閉著眼,直著脖子,咽了下去。 你得嚼,讓嘴裡習慣了這種味道。伍六一說。 這一口我就開始嚼。許三多又放了一塊進嘴裡。他說下次打沙鼠我去,免得你想起來噁心。看見許三多吃了下去,成才幾個也拿起了刀,動手吃了起來。只有甘小寧還在猶豫著。 他說:我還是不吃。 一個士兵剛把第一口肉放進嘴裡,就忍耐不住捂著嘴,跑開到一邊嘔吐去了。 伍六一卻用力嚼著,他說你們撐不到底了。我們能。 幾輛高機動車在草原上風馳電掣。 高城的裝甲偵察營又開始他們的工作了。 許三多幾人,以幾乎不亞於車輛的速度,衝過了一片毫無屏障的平地,撲進一條水溝旁。一輛車從他們幾十米開外的地方開了過去,幾人死死地把身子壓低。許三多就伏在甘小寧身邊,甘小寧流著虛汗,看著草葉上的一隻螞蚱發楞,他說如果你生下來就是油炸的該多好?自備椒鹽,蹦到我的嘴裡來。 許三多低聲地警戒說:小心,別鬧。 甘小寧嘆氣說:我餓呀!我眼前亂冒金星。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說你等一下,我這裡有吃的。 這一句話讓周圍幾個都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 甘小寧很得意的笑了:我的好班長,我就知道你那午餐肉沒吃。 伍六一說對,你吃了他那份,吃了他的機會。 甘小寧說誰吃他的?一份午餐肉管什麼用?我飯量大,那回跟白鐵軍打賭,大肉包子我消滅九個。唉,老白光榮退伍,現在准在吃香喝辣的了。伍六一有點氣了,他說你再叨叨我給你吃土了! 甘小寧說咱們圖什麼呢?都快二十一世紀了還在這裡挨餓,魂縈夢繞地熱愛一個餑。 伍六一煩了,他說你覺得不值你就走! 大家多少有點感慨,也有點悲哀,一動不動地在土窩裡趴著。 好不容易遇著了一條小溝。幾個人在水溝邊趴下,不分清濁地就是一陣狂喝。只有甘小寧不喝。伍六一往水壺裡灌的時候,許三多推了一下甘小寧。甘小寧卻不過來。 他說我不要,真的不要。 你吃不下去那東西,沒什麼丟臉,我也吃不下。 我吃你省下來的肉?我還不如吃我自己的肉呢! 甘小寧話沒說完忽然一個閃身,把許三多猛地推開了。 槍聲隨後傳來。 那是袁朗撒下的兩個暗哨。許三多僥倖躲過了一槍。伍六一就地翻身,機槍掃得暴雨一般。成才的狙擊槍也緊張地搜索著,打得對方不敢露頭。 撤退!撤退!許三多招呼著。 誰都知道跟著來的就是裝甲偵察營的高機動火力,那是根本沒有逃離機會的,甘小寧抱著槍在後面掩護,一幫人衝上河溝,往窪地裡逃跑而去。剛開過去的那輛機動車,已經聞聲而來。甘小寧站在車道上,一槍把機槍手打冒了煙。許三多看見甘小寧毫不隱蔽地與那台高機動車對射,最後被斜刺裡衝出來的老A瞄准上了。 甘小寧!跑啊!跑啊!許三多喊道。 但老A已經扣動了扳機,準確地擊中了甘小寧頭盔上的激光標。 伍六一踹了許三多一腳,幾個人狂奔逃開。 冒著白煙的甘小寧,原地站著,像一座烽火台。 他笑得有點無奈,有點苦澀,又有點無賴。 他朝那些朝他走來的老A問道:有吃的嗎? 不知又跑過了多少的溝溝坎坎,許三多們終於得以在岩石的縫隙中藏身了。大家都流著汗,喘著氣,卻又時刻地槍瞄準著來路的老A。 甘小寧丟啦!許三多對伍六一說。 伍六一有些惱火,他說我知道! 許三多說:被淘汰啦! 伍六一說:別說他啦! 許三多感到心痛,他說為什麼?他可以跑掉的! 伍六一說:他是存心的! 許三多說:我不懂! 一旁的成才語氣卻很冷靜,他說他餓不起!他不想挨餓啦!他放棄啦!他根本就不知道人是憑啥活的!許三多卻瞪了他一眼,他說我不信!小寧不是這種人! 幾個人都有點氣急敗壞了,都沒命地嚷嚷著。來路上終於看不到有人,伍六一放下了自己的機槍,喘了口氣說:許三多,你不知道是為什麼嗎? 許三多說我知道,可我就是不信! 你知道什麼?成才還是剛才的冷靜和不屑。 許三多又看了他一眼,合上了槍栓,他說反正不像你說的那樣。 幾個人從岩石後爬了起來,喘息著走向既定的方向。 成才還在追問著:許三多,你們到底知道什麼了? 伍六一掃了一眼成才:你要我告訴你嗎?他是餓不起了,他吃不下耗子,他意志薄弱,沒錯,可他也知道自己頂不住了,他不想拖咱們的後腿,這也沒錯。 許三多沮喪之極:他不想吃那罐午餐肉,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吃,他怕自己吃掉我那份機會……其實我吃什麼都行的呀!他怎麼這麼傻呢? 成才不置可否,他說,他沒這麼好,我告訴你。 他沒那麼糟!我也告訴你!許三多轉身就走。 伍六一望著成才,輕輕地說:他是你的戰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成才不再說話了。這支沉默而沮喪的小隊,繼續前進。 草原那邊,坐在車上的甘小寧,頭也不抬,在毫不客氣地吃著給他的那幾份野戰口糧,那份餓勁簡直是要連包裝袋也一起吃了下去。他吃著吃著,對他們喊道:水。 一位頭上餘煙未盡的士兵,將水壺遞給他,嘴裡稱讚道:兄弟,你打得可真準。怎麼練的? 甘小寧說:手眼心。還有麵包嗎? 那兵同情地又拿了個麵包給他,附加著在裡面夾上根香腸:兄弟,可苦了你啦。 甘小寧一口撕下了半個麵包,咀嚼著,心不在焉地看著車後越離越遠的戰友們逃走的方向。他的一隻手靜靜地向那邊招了招。 誰都知道,他的心在默默地說著什麼。 暮色西沉,剩下那幾個仍在草原上艱難跋涉。隊形已經有所改變,現在是兩個挾著一個,剩下三人在前後警戒。被挾著的那個兵,是早晨吃下去又吐出來的那個兵,挾著他的人是許三多和伍六一。那個兵幾近虛脫,一雙腿無力地從草葉上拖過。四面仍是無窮無盡的原野,幾個人似乎是被原野包圍了。 那兵察看著指南針問:走了得有大半了吧? 成才望瞭望遙遠的地平線說:如果方向沒錯,差不多。 許三多一直在關照著那個人事不省的士兵,他看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無奈地點點頭,兩人終於把士兵放下。 許三多憂慮地說:不能這樣下去了。 伍六一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已經不行了,再拖下去就是嚴重脫水,那就救都救不回來了。 那個兵在地上掙扎著,使勁地搖著頭。許三多忽然解下野戰背包,在背包裡掏摸著什麼。 成才一把拉住許三多的手:你那點吃的救不了他,你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伍六一還是不忍,他說我們能替他做決定嗎? 你們明知道他撐不住了!成才惱火地嚷了起來:我煩你們!你們知道你們這叫啥嗎?那個詞怎麼說?默唧!婦人之仁!咱們是當兵的!知道嗎?當機立斷!怎麼?還要不要開個會討論一下? 幾個人看著他,那眼神並不是反感,相反,成才說中了他們的要害,他們外邊太硬,而裡邊又太軟。 你們不敢,不好意思是嗎?我來!反正你們眼裡我也不是啥好人!自私自利的,想啥都只想自己。行,我擔當得起,我來!你們用不著慚愧,我幫自己解決問題。成才看了看那士兵,沉靜地說道:幫他解決問題,也幫你們解決問題! 伍六一咬了咬牙根:你對,我錯。 許三多卻遲疑著,不知說什麼。 成才說得對。伍六一苦笑了:成才,是你幫我們,我有點孱,下不了手。 伍六一拉了許三多一把,掉頭走開。士兵拍拍成才的肩,無聲地跟在後邊。成才掏出自己身上的信號槍,看看遠去的那幾個人,又看看草原上蒼茫的暮色。然後,他扣動了扳機,一發黃色的信號彈呼嘯著升上天空。成才又看了那士兵一眼,將信號槍放在他的身邊,掉頭跑開。 那發信號彈在天空放射光芒,緩緩落下。 很快,一輛車駛了過來,車上的人迅速發現地上的那名士兵。野戰救生器材都是隨身攜帶的,救護人員開始就地搶救。那名士兵被醫務兵用擔架抬上了汽車。 只剩下五個兵了,他們伏在草叢中,監視著那輛遠去的車輛。伍六一對伏在身邊的成才說:你用的是自己的信號槍?成才的腦袋好像轟地一響,說是的。許三多說那你自己怎麼辦?成才只好說我用不上。 成才說: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伍六一突然說:第一次,我大概有點佩服你了。 成才納悶地看他一眼說:別繞彎說話。 伍六一說沒繞彎。我當了五年兵,佩服的兵就三個,第一個,我那老班長史今,第二個,伍六一對一邊的許三多努努嘴:他,第三個,就是剛才的你。 成才又納悶地看他一眼,他大概永遠也搞不懂伍六一是個什麼樣的人。 周圍的地形是草原上那種連綿起伏的低矮丘陵,幾個人正竭力想在指南針上找出一個方位。然而,一點星光都沒有,這根本就是一個迷路的晚上。 我覺得應該是九點鐘方向。許三多說。他很堅定。 另一個士兵也很堅定,他說我還是覺得十二點鐘方向對。 成才一下就急了,他說你們看準點,這地方差一點就是幾十個公里,走錯了沒時間回頭。 士兵反駁說:一點參照物也沒有!誰不憑自己的直覺說話呀? 成才希望放在了許三多的身上,他說你呢? 許三多說:我也是憑直覺。 成才氣得跺腳道:誰信誰的直覺啊?我還覺得是十一點呢! 到底怎麼辦?伍六一的這句話讓幾個人都沉默下來。 那個士兵收起了指南針,他說我認死了十二點。 立刻有同行者站到他那邊。伍六一看著許三多。許三多沒說話,但搖了搖頭。 伍六一二話沒說,對許三多說:我跟你走。 拿不定主意的成才又看定了許三多:你到底走哪? 許三多指的還是九點的方向:那! 許三多,你想清楚啦!這不是鬧分裂吧?成才氣急敗壞了。 我覺得那邊對。許三多堅定地說。 成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伍六一隻好問他:成才,你跟誰走? 成才吐了口長氣,他說那我走十二點,我覺得十一點對,至少還差不太遠。 那兩名士兵看看許三多和伍六一,說對不起了,兄弟。 沒事。許三多毫不介意地回了一聲。他說我班長說過,迷路的時候,保持清醒的頭腦,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個士兵因此而露出了讚許的神色,他說:老七連的兵就是像樣,我這回是見識了。但他沒有因此而更改自己的方向。他們簡單地敬了個軍禮,走開了。 草原上的夜真黑。 頃刻間,他們便沒入黑暗之中。 成才最後看了看許三多,又看看黑暗中已經看不見的那兩個人影,說許三多,你錯了,你肯定錯了。許三多沒說話。成才也沒等他說話,掉頭追那兩人去了。 伍六一端起了機槍對許三多說:我們也走吧。 許三多一直看到成才的身影一點都看不見了,才跟著伍六一走自己的。 許三多和伍六一,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地上跋涉著。 周圍顯得寂靜無比。 伍六一突然問道:許三多,你很有把握嗎? 許三多說:沒有。 伍六一忽然就苦笑了,他說,其實我覺得走十一點比較好。 許三多哦了一聲,有點覺得驚奇。 可你準還照著九點的方向走下去,一個人走,是不是? 我會的。 咱們幾年都是比著過的,你要是折了,我輸得也理直氣壯,我們一塊走吧。 許三多搖搖頭。伍六一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說:可不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個意思啊,那挺傻的。 可你就是那個意思,所以咱們才一直走在一起。許三多說。 伍六一於是打起哈哈,說是嗎?是嗎? 許三多說伍班副,在你眼裡,我總是那個新兵蛋子對吧。老兵跟新兵是戰友,可不是朋友,因為新兵不懂事。 你還把自己當新兵啊? 你當我是新兵,誰讓你看著我長大的。咱們又是老鄉,你不想跟人扯那份老鄉見老鄉什麼的,你就是想滴水不漏做你的兵。 滴水不漏嗎?那很難的。 許三多點頭說:是很難。 兩人沉默一會,又走了一段,不知如何,伍六一忽然又有了一些感傷,他說咱們不是朋友,等跑完這趟,興許就真的成了朋友了。 老這麼說乾嘛?其實還在鋼七連較勁的時候就成朋友了。許三多說。許三多的口吻很溫和,但也很堅決。 一輛夜巡的機動車從前邊駛過,兩人連忙撲倒在草叢裡。 忽然,身後有人躡手躡腳地過來,未等他立足,就被伍六一摔倒了。許三多的槍口也飛速地抵在了他的頭盔上。 竟然是成才!他小聲地叫著:是我!我…… 許三多伸手便掩住了他的嘴,一直到前邊的車很快地走遠。 伍六一警覺地張望著:越來越緊了,現在已經派上夜哨了。你怎麼又回來了? 成才很有些難堪地笑了笑:想想還是咱們一起比較好,三個老鄉。 許三多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三個人,成才在前,許三多在中間,伍六一斷後。機警地往前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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