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決戰運城:解放戰爭檔案

第5章 第04章閻錫山晉中督陣,逃回太原

陳賡、王震兩位司令員發報中央、請示下一步行動。大兵團行動應該一環緊扣一環。晉西南作戰,從11月20日開始,到12月30日為止,連續作戰40天,解放呂梁山區,殲滅了敵六十七師。董釗已經回到臨汾,敵人仍佔據蒲縣、大寧之線。應當考慮下一步行動。 通信處長送來毛主席的電報,祝賀胜利,並指示部隊,現地休整待機,以伏擊戰消耗、困擾敵人,使敵疲憊。 陳賡看過電報交給王震,再傳給政治委員謝富治。他考慮下一步打算,尋找作戰對象,首先是打一個就餐的地方。呂梁戰役已經結束,沒有再蹲在這裡的必要。部隊加上民工幾萬張嘴巴需要吃的,這是當前頭等大事。電報上讓他現地休整待機。問題是現地不能待機,連吃的都沒有。 電報在人們手中傳閱著,看過的人都在思考,默不表態,等待別人發言。由於是毛主席的電報,不好說話。反复地閱讀電文,惟恐領略不透。但是電文非常明確:現地待機,怎麼領略也出不了這幾個字的含義。但呂梁區似乎沒有再集中這樣多部隊的必要,地方部隊就可以展開工作。

陳賡也一言不發,他在考慮。中央用意何在?怎麼執行和能不能執行?忽然他轉過身來問謝富治:“你的意見?”他不好問王震,把這個問題提給王震不大合適。雖然是統一指揮,但畢竟不同,不能叫王震為難。 謝富治說:“按中央指示辦。”他打了一個官腔,把問題又拋回陳賡。 陳賡問他:“還有多少天的糧食?” 謝富治說:“從河東帶來的糧食早已吃光,打開隰縣弄到的糧也早已吃完,現在吃的糧食是從晉西北離石、臨縣運來的。” 陳賡一邊測量臨縣、離石到蒲縣的距離,一邊說:“軍隊要吃飯,民工要吃飯。” 參謀長告訴他:“從臨縣、離石到這裡,直線是一百八十公里,實際要遠得多,近四百里路,往返一次近千里,需要半個月的時間。如果我們集中這樣多的部隊和民工,至少需要幾萬民工運輸糧食和草料……”

陳賡猛一轉身,一下子把臉轉向王震:“王鬍子,晉綏的東道主,你為什麼不說話?全部負擔要壓在你的肩上……” 王震慷慨大度,一攬承包:“決策由你,我不必多言。後勤嘛!全包在我身上。”他拍著胸脯說:“晉綏軍民全力以赴,我是不會攆你走的。” 陳賡把手放在王震肩上:“你王鬍子我是知道的,王震的字典裡沒有'難'字。可是我的腦子裡裝的卻全是'難'字。”他一一數著,“數九寒天待在這裡,幾萬人坐等著吃糧食,這是一難;幾萬民工在往返千里的長途上奔波,這是二難;此地無柴無草,被閻錫山和胡宗南軍隊洗劫一空,這是三難;董釗已回臨汾,我們卻把幾萬人的大兵團擺在偏僻的山溝裡,位置不機動,交通不方便,這是四難;以大兵團的消耗擔任游擊隊的任務,這是五難。”

謝富治插話:“中央指示是從大局考慮……” 陳賡說:“無非是考慮胡宗南再發動對延安的進攻。這我們有例在先,不須顧慮。蔣介石不會再採用偷襲的辦法。但是我們眼下這一切難題必須立即解決。如果現地休整,卻要勞民傷財,增加晉綏人民的負擔。”他向王震說,“還是我們商量的,尋找一個打擊的目標,找一個吃飯的地方,把這個打擊目標選中閻錫山,在晉中盆地找飯吃。王鬍子,你的意見?我們向中央請示。” 王震樂了:“這就解決了你的五大難題。我盡東道主之誼不能叫苦。你是一門重砲,對著哪裡都敢轟擊。” 陳賡說:“你是毛主席的愛將,有你簽名更起作用。” 謝富治犯難地說:“北上晉中搗閻錫山老窩,閻錫山必然會出重兵。閻錫山一出兵董釗會擾我側背,會造成對我南北夾擊……”

陳賡不同意他的看法:“你估計錯了,我們打閻錫山,胡宗南決不會出兵助戰。這一仗要奠定山西局勢,使閻錫山困守晉中不敢南面而視。我可以爭取主動對付胡宗南。胡宗南不攻延安他是不死心的。蔣介石對延安覬覦已久,不攻延安決不罷休。向中央發報,我立即揮師北上。” 電報簽署陳賡、王震、謝富治的名字。 他們很快就收到毛主席回電:“同意進行汾孝作戰。”陳、王、謝立即揮師北上,開始了新的戰役。 部隊沿著呂梁山麓北上,向晉中平原開進。晉中平原,在呂梁山、太嶽山、繫舟山的環抱中間。太嶽山、呂梁山像兩道高聳的夾牆。汾河、文峪河流經其中,把晉中佈置得平坦寬展,上面佈滿城鎮和大小村莊,人口稠密,物產豐富。這是山西最富饒的地區。汾陽、孝義在盆地的南邊。汾陽城坐落在呂梁山下,孝義地處汾河和文峪河的匯合處。這裡是閻錫山的兵庫糧倉,閻錫山的命根子。

閻錫山屢屢興兵進犯解放區。九月,胡宗南向我發動進攻,孫楚的三十四軍配合行動,攻我靈石;董釗進攻呂梁;閻錫山又在北面出兵配合。這次要狠狠地打他一下,使閻錫山蜷伏在晉中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陳賡、王震、謝富治乘馬前進。 情報科長程甲銳報告了敵布防情況:“孫楚三十四軍在介休、孝義一線,孝義守敵是孫楚的一個營;王靖國的三十一軍在清徐、交城一線;趙承綬的三十三軍在祁縣,平遙一線;楚溪春的四十三軍七十師在汾陽。” 參謀長說:“閻錫山主力部隊大部在太原以南,戰鬥一打響,閻錫山會傾巢出動。我手邊只有十八個團的兵力。王靖國、趙承綬、孫楚、楚溪春等號稱是閻錫山的五虎上將,都擺在太原以南。晉中盆地是閻錫山必爭之地。這是在閻錫山家門口打。敵人經過休整訓練,全部裝備了日式武器。我們則是困難地轉戰呂梁山四十多天的疲憊之師。閻錫山會以重兵對我。”

陳賡真好像完全不考慮這一嚴重問題。談笑風生,隨意打趣:“我們就是要閻錫山傾巢出動,最好閻錫山親自出馬。以我這十八個團會一會閻錫山的五虎上將。如果我的人多了,閻錫山還不敢來呢!”他又說:“首先拿下汾陽、孝義兩城,吸引閻錫山分兵來援。” 路上召開了軍事會議。決定以十旅、十一旅、十二旅、十三旅打汾陽城。晉綏獨二旅、獨四旅攻孝義;三五九旅為預備隊。 部隊向指定地點開進。為了打閻錫山一個措手不及,10天的急行軍,越過呂梁山進入晉中盆地。 1月14日,四縱四個旅包圍了汾陽城。獨二旅、獨三旅包圍孝義城。 1月18日攻克孝義城。 太原長官公署緊張起來。參謀長郭宗汾把陳、王、謝部包圍汾陽,孝義失守情況報告給閻錫山。

閻錫山嚇得驚慌失措,六神無主。這是他想都沒想到的事。陳賡、王震打到他們家門口了。董釗丟了一個師逃回臨汾,他是知道的。當時陳賡、王震部隊在蒲縣附近,他們的部隊連戰40多天沒有休整,怎麼可能又發起攻勢?幾天工夫竟打到晉中來了,他無法相信。可是汾陽被包圍,孝義失守是事實。閻錫山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是迎戰,還是退守太原?他對著站在他面前的參謀長郭宗汾望著,由於驚嚇而癡呆,失去了反應能力,如同陳賡已經兵臨城下似的。閻錫山鬆弛的腮幫子都顫抖起來。郭宗汾立刻挨近司令長官身邊。 閻錫山口顫地說:“你再說一遍我聽,是甚的回事?” 郭宗汾一本正經地報告:“陳賡以四個旅包圍了汾陽城,王震兩個旅攻占了孝義。”

閻錫山著急了:“汾陽失守就打開了太原的大門。汾陽絕不能丟,孝義必須奪回來。”他問郭宗汾說。 “你看陳賡會不會來打太原?” 郭宗汾說:“就目前看來,陳賡的意圖是奪取汾陽城。他的主力都集中汾陽一帶,孝義城是箝制方向。還不致於打太原,他的兵力不夠。” 一聽說陳賡不致於攻打太原,閻錫山立刻想站起來振作振作,怎奈兩條腿還是發軟。因為剛才嚇得太狠了,一時緩不過勁來。郭宗汾立刻挽住司令長官向地圖跟前走去,為司令長官找到汾陽和孝義的位置。 閻錫山在地圖上,從太原到汾陽,又從汾陽到太原城,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最後說:“陳賡、王震兵分兩路,我兵分三路。北路從交城、文水南下向汾陽推進,阻止陳賡北上威脅太原;中路由平遙出動,直插汾陽、孝義中間,切斷陳賡和王震的聯繫。以北中兩路迫使陳賡以主力和我在汾陽城下決戰。南路從介休出動,奪取孝義,迂迴陳賡側背。”他說完又對郭宗汾說:“你合計一下,我要親自出馬,召王靖國、趙承綬、孫楚來,我要訓話。”

郭宗汾下令,召集軍長開會,以便體現司令長官的意圖。在家門口打仗有好處,可以不留看家的,把全部部隊出動。這樣,北路王靖國的六十一軍,轄四個師,由文水南下,向汾陽壓迫前進。中路趙承綬的三十三軍,轄兩個師、兩個縱隊。這兩個縱隊是由日本兵編成的,相當兩個師。由平遙出動,向汾陽壓迫。以北、中兩路,加汾陽劉效增師,共八個師對陳賡的四個旅。南路孫楚的三十四軍,轄四個師,由介休出動,奪取孝義城。待北、中兩路於汾陽城下和陳賡接火之後,迂迴陳賡側背,切斷陳賡的後路和補給線。 閻錫山擔心地問:“兵力上我們比陳賡、王震多嗎?” 郭宗汾算計了一下說:“陳賡、王震共十八個團。我三個軍是二十五個團。” 閻錫山聽了把提著的心放下了,又壯起膽來:“那麼,得把重砲帶上。我親自指揮。”

郭宗汾說:“只是司令長官親自出馬……” 閻錫山打斷他的話:“這不用你過問,你隨我一起去。” 郭宗汾說:“我是說司令長官坐鎮太原,我在前邊協調三軍……” 閻錫山深明哲理地向郭宗汾說:“你懂得狗怎麼用嗎?主人讓它幹什麼它幹什麼,別人的話它就不聽了,因為狗隻聽主人的。” 閻錫山身著軍閥混戰時的督軍服。披上綬帶和肩上的黃穗子。挎上東洋刀,越顯得不合時宜,越透出他威風凜凜。多年不穿的軍服發出一股強烈的樟腦氣味。衣服都壓成很死的褶子,穿戴起來像個古玩,真是夠土氣的。閻錫山就這樣出現在會議廳大桌子前的首席座位上。 郭宗汾把三位將領帶進來接見。 王靖國、趙承綬、孫楚恭恭敬敬地站在進門不遠處,等待司令長官的訓示。他們像對待老祖宗似的十分敬畏恭順,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敢過分地親近。等召喚到誰,誰才能走近司令長官跟前。 閻錫山這時完全鎮靜下來。他得意地看著走進來的五虎上將,內心覺得他手下的人比蔣介石手下的人強,是能幹的,對他是絕對忠誠的,真是像狗一樣的受他唆使。他說:“陳賡被董釗打得在呂梁山站不住腳,向我晉中流竄,包圍了汾陽,攻陷了孝義。汾陽不能丟,必須守住,孝義必須奪回來……”他嘮叨起來:“我放棄晉南,是為的讓中央軍和共軍打。誰知董釗藏奸,保存實力。陳賡狡猾……”說到這裡閻錫山召王靖國近前來,閻錫山用多肉的手指頭點著王靖國的鼻子尖兒:“你給我帶上三十七師、七十二師、六十六師,由文水出動,解汾陽之圍。控製文水通汾陽的公路,等待中路趙承綬推進。”他召趙承綬前來,指著趙承綬:“你給我帶上四十六師、七十一師和八、九兩個縱隊……”閻錫山把每個軍師的番號,一個不漏地念一遍,就像地主老財數錢票子一樣,不厭其煩地搬出來數上一遍,這是他心中最大的寬慰。他說:“你這一路最強,用你們這兩個軍在汾陽和陳賡決戰。” 說罷兩個人退下,孫楚被召到前邊來。孫楚立正,弓著身子,等待司令官的訓示。 閻錫山用同樣的詞句說道:“陳賡主力在北邊,南面空虛。你給我帶上六十九師、四十四師、四十一師、七十三師從南邊包抄。擦著山根迂迴,切斷陳賡、王震的後路,從背後殺他們。”此刻,閻錫山是充滿了信心,好像他見到陳賡和王震敗潰的樣子。他說:“我親自指揮你們三個軍長。” 這點事由參謀長郭宗汾宣布,會比司令官利索得多。但閻錫山非親自安排不行。閻錫山有他的聰明之處。不像蔣介石那樣,內戰一開始把他所有的將領都降了一級。軍降為整編師,師降為旅。閻錫山沒那樣做,他懂得人的心理:誰都想往高升,這些人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只有讓他們步步高升,到用的時候才會為他賣命,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三個軍長都出動,只有他閻錫山親自出馬,才指揮得動他們。出於這個目的,閻錫山親自到平遙前線指揮。 司令長官的指揮列車沒受到任何阻礙,風馳電掣般地自太原車站開出直奔平遙。閻錫山真有點飄飄然。他穿著顯赫的督軍服,在太師椅上正襟危坐。四周是忙個不停的大本營工作人員。車前車後是警衛部隊。列車最後是十二門日式重砲。 這時,司令長官向他的參謀長郭宗汾,沒完沒了地總結起歷史教訓來:“不是上黨的失敗,我不會退居晉中,把半壁河山送到胡宗南手裡,使我山西破了相,失去了表里山河的局面。我一年少收多少租子和稅金?”他充滿信心地說:“共產黨長不了,我會把失地都收回來的。但是,胡宗南佔去的地方難辦……胡宗南會賴著不走。老蔣巴不得把我擠出山西。”他說:“這些年心氣不順,憋在心裡悶的慌。我是個軍事家,連日本人都稱讚的。張作霖垮了,段祺瑞垮了。吳佩孚垮了,馮玉祥也垮了。戳得住的只有我。”他說:“德國垮了,日本人垮了,我沒有垮。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失敗,就是因為沒有多種山藥蛋。我,有的是山藥蛋,不愁沒吃的。”列車開動,震得閻錫山多肉的腮幫子鬆弛下來簌簌顫抖。使他感到麻酥酥的,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郭宗汾感到司令長官心境很好,這是此次出征取得勝利的先兆,以至整個列車上的人都笑逐顏開。閻錫山樂極了。 列車開進平遙車站。閻錫山立刻執行督軍的職務。汾河沒有最後封凍,可以作為一道防線攔阻陳賡。 閻錫山這肥胖的身子上前線是不行的了,只有留在平遙指揮車上。他向參謀長郭宗汾說:“用報話機直接指揮他們,命令王靖國推進,到汾陽以北停止。命令趙承綬直趨汾陽城下,和王靖國協同一致向陳賡壓迫。命令孫楚奪取孝義城。告訴他們我到了平遙。” 報話機不停地呼叫著,空中響著郭宗汾那濃重的山西口音。 陳賡聽不懂山西話,向參謀長說:“找兩個山西人,聽郭宗汾說的什麼?山西話太難懂了。幾乎滿天空都是郭宗汾那急切的山西五台山土腔。” 參謀長說:“郭宗汾說閻錫山到平遙前線指揮作戰。” 陳賡一聽閻錫山親臨前線,頓時精神振奮,向王震說:“不虛此行。這一捅把一個老牌軍閥捅了出來。” 王震說:“閻錫山親自指揮,仗就好打了。”他接著說:“閻錫山手段狠毒,對手下人不滿意就讓他自盡。所以手下人都怕他。他親自出馬,王靖國、趙承綬、孫楚為了表現給司令長官看,都會爭先恐後的。” 陳賡召集前線最高軍事會議,參謀長主持了會議。他指著敵人到達的位置說:“北路王靖國比較謹慎,推進遲緩,在汾陽以北停止下來,似乎在等趙承綬的推進,兩路靠攏之後再向我壓迫前進。南路孫楚活躍異常,推進得快。孫楚估計我主力在北面,南面兵力單薄,所以他敢以四個師放膽前進,企圖擾我側背。” 從敵人兵力部署和進展的程度,陳賡一眼就看出閻錫山的意圖。他走近地圖說:“再打汾陽已無必要。現在重新部署我們的力量。我部隊除孝義外全線後撤,吸引趙承綬四個師渡文峪河西來,目的是調閻軍遠離平遙城。讓閻錫山以為我怕他,而他可以放膽前進。我主力要隱蔽南移。部署如下:主力隱蔽南移;周希漢十旅進至孝義東南梧桐一線,在梧桐東南構夜襲敵人築工事。李成芳十一旅進駐孝義城;陳康十三旅向三泉鎮地區後撤;劉金軒十二旅進至聶生村、田村、司馬鎮一線;獨二旅進占西盤糧;獨四旅進至王窯圃;三五九旅進至上村地區。”他指著地圖說:“我留一個旅在北面,偽裝主力,把王靖國、趙承綬留在北面,其它六個旅南移。周希漢旅插入孝義和介休之間,文峪河汾河的匯合處。擾南路孫楚的側背。” 陳賡部署完畢,解釋他這樣調動的意圖:“我們北面後撤,取守勢,吸引敵人過文峪河,把王靖國、趙承綬抑留在北面,孤立南面的孫楚。孫楚此人還是有點見解的,太平洋戰爭爆發,閻錫山召集高級將領開會找出路。包括閻錫山在內,都認為美國必敗,日本必勝,必能統治中國。唯獨孫楚相反;他說日本必敗,美國必勝。結果閻錫山認輸。所以閻錫山很器重孫楚。總讓他獨當一面。孫楚也很想在閻錫山面前逞能。他的兵最多,四個主力師,我們應首先打擊孫楚。” 謝富治說:“敵我共四十三個團,戰場幅員不寬,地形是一馬平川……” 陳賡說:“幅員不大也可以調動人馬,關鍵是給敵人造成錯覺,集中兵力打擊孫楚。孫楚一垮,敵人勢必全線崩潰。” 王震說:“閻錫山所以敢出太原城,因為他覺得他帶的兵多。只要這一仗把閻錫山驚動,他會撒腿就跑。他是決策人,別人受他的製約,他不受別人制約。” 陳賡司令員說:“部隊一律夜間行動。唯獨陳康的十三旅,向三泉鎮後撤時必須白天行動,顯示一下目標,只是別作得過分。” 從地圖上看,我形成一個全線後撤的局面。幾萬人在黑夜的掩護下進行緊張的調動。夜就像一張無邊無際的黑幕,掩蓋著一切詭密的行動。 部隊從呂梁山上下來,一路北進,一直趕到汾陽城下,包圍了汾陽城,現在一聲令下又掉頭南開,爾後插向東南。暗黑的夜,刺骨的冷風,冰雪的大地,雪在人們腳下吱吱作響。幾萬雙腳和上萬匹牲口的蹄子,敲擊著冰凍得堅硬的路面。 轉眼之間,汾陽城留在身後了。北面那一道黑壓壓的高牆似的真武山、關帝山退到遠處。前面東南方向出現太嶽山的影子,霍山已經矗立在近前了。大路曲曲彎彎,總是走不到盡頭。雖然人們一句話沒說,前邊卻不斷傳來命令: “肅靜,不許說話!” “不許吸煙,不許暴露火光!” “把牲口嚼嘴勒緊,不許嘶叫!” “不許掉隊,跟緊!” 一連串的不許,造成了緊張氣氛,反倒使人們清醒,驅走了疲累和困倦,也引起人們的好奇心。人們用極輕的聲音問答著:“這是往哪個方向走?我好像轉向了。”“這是朝東南走還是朝西北走?” “咱們去打太原城。” “別瞎說了!到底朝什麼地方走?” “你看不見前面是霍山嗎?” “走吧,反正出不了山西。” 部隊經過一個村莊,沒停,又繼續向東南走。到了一片曠野地帶,忽然霍剛下令讓部隊停止前進。到達目的地了。 團長吳孝閔帶著營長們走來,分配地段構築工事。這就意味著沒有村莊,也沒有房子住,沒有火烤和熱的東西吃。這里地形開闊,東面和北面是一片雪野。雪下掩蓋著倒伏的麥苗。不愧是沖積平原,平的像桌子麵一樣,沒有溝渠沒有塄坎。遠處的村莊和寒林就像一座座孤島。 部隊散開拉成長鏈,在雪地裡構築工事。地表是凍的,掘進二十公分才透過凍土層打到鬆軟的褐土上。從地心裡冒出一股潮濕的溫和的土香氣。一直工作到黎明前,人們才進到工事裡把自己隱藏起來。這時才注意到霍山已經到了他們跟前,高聳的霍山拔地而起,像一排衛士矗立在汾河東岸。太陽正從綿山頂上露出臉盤,於是整個大地通明透亮,色彩單調而明快。高山、大川、田野、寒林、晴空,氣魄宏偉壯觀。與這景物對比的是數以千計的,在田野上忙碌著,作著各種動作的人。比起大自然來,人顯得多麼渺小瑣細。即使是幾十個團的廝殺,也只是在晉中盆地一隅之地上進行,只是宏大山河畫卷的細部。這細部細到能讓人看到麥苗的根鬚,和昆蟲的小腿,也看到人們心的深處——內心世界。 周希漢整個旅的陣地展開在梧桐東南的曠野裡,像一條彎彎曲曲的長鏈,數以千計的人是這條長鏈上的珠子,在交通溝、單人掩體、火力巢中活動著。這就是戰線。 天氣晴朗,一切景物都歷歷在目。看到霍山不禁引起人對家鄉,對親人的懷念,脈脈溫情從人們的心底升起。原來命令是過黃河,保衛延安。人們離開故土,踏上新的征途,誰知又回來了,現在和太岳區只是汾河一水之隔。人們感到一股暖烘烘的風從東面掠地捲來,越過汾河,掠過雪野撲到人們的臉上,好似親人的吻,吻到戰士的額上、臉頰上,吻到他們的嘴唇上。這是親人的氣息,家鄉的風味,為的是在冰天雪地上辛勤工作著的親人得到慰藉和鼓勵。 霍剛望著前面,深深地呼吸著從東面吹來的溫和的風。這時他忽然意識到:1946年已經被送走,1947年來到了。春天即將來到戰士的身邊。他和指導員楊玉璽坐在工事上,這是少有的空閒。工事已經修好,就等著敵人來攻,這中間可以休息一下,坐下來閒談,回憶這半年來走過的道路。去年這時候正是停戰令生效的時候。從曲沃城上撤下來,接著就是大規模內戰爆發,蔣介石對解放區發動全面進攻。我們是大踏步的後撤,實行戰略防禦。爾後西出呂梁作戰,現在到了晉中盆地,從大踏步後撤到局部地區的出擊…… 霍剛望著南邊,如果沒有那一帶蜿蜒起伏的丘陵,他會看得見晉南平原。 大地上泛起一片白色的霧氣。這就是說,春天不久就要回來,春風會從南面吹過來,晉南的麥苗此刻該是返青的時候了。 楊玉璽說:“你在汾河頭,她在汾河尾,一水上下隔,天南又地北。去年這時候是你們在連隊舉行婚禮的時候,她今天也會想到我們的。” 霍剛說:“我不知道青梅這會兒在哪?” 楊玉璽問:“再沒接到她的信?” 霍剛說:“只那一封。” 楊玉璽問:“還在身上嗎!” 霍剛說:“在。” 楊玉璽說:“我看。” 霍剛毫不猶豫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信交給指導員。楊玉璽接過來並不打開,輕輕地撫摩了一下又還給霍剛:“你收著吧!你應當放在左面的口袋裡。” 霍剛問:“為什麼?” 楊玉璽說:“那才是貼心的地方。” 霍剛的臉一下子羞紅了。 楊玉璽感慨地說:“女同志比我們重感情。感情越重想得越深,越細。總不能像我們這樣粗粗拉拉,直來直去,大喊大叫。我們除去戰鬥之外,其餘一切都是枝枝節節,無關大局,包括個人感情,生活和私事在內。革命戰爭是鍛煉人的,包括青梅。如果沒有革命戰爭的勝利,一切都歸無用。想起這些,困難算得了什麼,個人生死又算得什麼……。” 霍剛說:“我們已經取得五戰五捷的勝利,打擊了蔣介石的進攻。” 老大娘正在給傷員為藥楊玉璽說:“蔣介石又叫嚷起'和平'來了。經過司徒雷登轉告我們黨中央,要派張治中來延安進行和談。”他最後諷刺說:“狼有時也會發出哀嚎。” 霍剛說:“叫得再順耳也是狼的聲音。” 楊玉璽說:“我想起'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故事。每逢這種時候,就是蔣介石遇到了某種困難,又想起新的花招:用'和平'來騙傻子。延安是他選中的目標。狼的本性是改不了的。我們打這一仗就是為開劈新的局面。” 他們去檢查工事。太陽從山口升起,陽光從雪野上反射上來,晃得人睜不開眼。 霍剛看過之後說:“視野和射野都不受限制。”作為下級指揮員無法知道作戰全局和戰爭發展到什麼樣子,只是執行上級規定給他們的任務,聽從命令行事。只知道司令部改變了部署,主力隱蔽南移,從汾陽城到孝義城東南趕築工事,難以預料邁出這一步將得到什麼結果。與其猜測不如不去想它,空閒下來想想戰爭以外的事,那將會使全部等待的時間過得更有意思。因為這是在戰場之上,惡戰即將來臨啊! 1947年1月17日,北路敵人王靖國的三個師,推進到汾陽城南二十里的西陽城,向我十三旅壓迫過來。中路敵人趙承綬向田屯、西河堡、司馬鎮我十二旅進攻。 15時攻占了司馬鎮、田屯、大虢鎮。趙承綬的四個師全部渡過文峪河。南路孫楚的四個師直撲孝義城,進攻孝義北關。被李成芳旅反擊出來。 閻錫山通過報話機下達命令,督促三軍向陳賡壓迫前進。他要不給陳賡以喘息時機。 司令部是整個戰役的神經中樞。陳賡注視著敵情的變化,及時地掌握著戰場的發展進程。目前情況是“等”,等待敵人來攻,他本來是不喜歡這種打法的,但必須和敵人接觸,以便觀察敵人的動靜。 北路王靖國穩重;中路趙承綬被我阻擊後,表現遲緩;南路孫楚是猖狂,迫不及待猛攻西盤糧獨二旅陣地。北、中兩路的遲緩,激起孫楚疾進的念頭。 參謀長說:“孫楚以一部兵力向西盤糧我獨二旅猛攻,以一部兵力向梧桐進犯,炮火猛烈,我方陣地被濃煙籠罩。” 陳賡上到觀察所用鏡子望著,孫楚展開四個師十個團,攻擊西盤糧和梧桐。王震發現孫楚在督戰。陳賡用望遠鏡在對面村邊找到一小撮人,孫楚身著黃呢子大衣在一小群人中特別顯眼,指手劃腳,不可一世。敵人攻擊部隊全部擺在野外,展平的雪野上滿是灰色的人馬。 這一帶村莊都有一個圍堰,防備汾河水氾濫,此刻卻被用來作軍事掩體之用。孫楚就站在圍堰之上。 敵人的散兵線像波浪一樣,一道一道地向西盤糧的圍堰迫近,敵我之間的距離很快縮短。我方炮火開始攔截射擊,打擊敵人的散兵線。敵人的散兵線疏散開來,但依然向我逼近,很快迫近我前沿陣地。我軍投出手榴彈,步兵跳出戰壕發起反擊。敵人的部隊潰亂,捲了回去。 陳賡看到孫楚狂怒地揮著手臂在跳腳大罵。頃刻,敵方炮火又向我轟擊,又開始猛烈地襲擊。散兵又被趕回來,重新發起攻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孫楚是決心拿下西盤糧和梧桐,打開迂迴孝義的局面。 參謀長說:“兩天來敵人活動規律是:早晨八時開始攻擊,下午四時收兵。這中間的一段時間是陣前拉鋸戰。” 陳賡對王震說:“敵人精疲力竭之時,我全線反擊,一追到底。時間,下午四時。”這是實行他攔腰一刀的計劃,把一部兵力正面頂住敵人,吸引敵人攻擊。而後以奇兵突襲,制敵死命。 王震說:“你不想派人去捉孫楚?” 陳賡搖搖頭說:“我對孫楚興趣不大,捉來無用。打他個落花流水足矣!讓他自己過河去閻錫山面前自裁吧。” 陳賡帶人向側翼走去。他們順著交通溝走,以免暴露目標。因為這次出擊,需要大膽、勇敢、果決,反應靈敏。只有身在第一線才能把握這一戰機。待在指揮部裡聽電話,下邊報告上來請示,然後下達命令,層層往返只有失掉戰機。戰機是轉瞬即逝的。而戰爭需要的是機敏、果決。不管戰線多長,千軍萬馬場面多麼偉大壯觀,只要牽一發,就會動全局。有這樣的認識,還得有這樣的膽量,才會採取這樣的手段,選擇關鍵部位給敵人以有力的一擊。 霍剛和楊玉璽迎接司令員。陳賡對他的老警衛員是有感情的,又查了一遍霍剛的傷情。霍剛關切地問:“司令員,每天還用冷水洗澡嗎?” 陳賡說:“照舊,積習難改。你們準備的怎麼樣?” 霍剛說:“準備就緒。” 陳賡並沒檢查工事。他只來檢查戰士的裝束。 田芳單刀直人地說:“首長,董釗十個團被我們圍在午城,困住了不打。閻錫山來了二十五個團反倒要打,為什麼?” 陳賡直接聽到戰士提問題很高興。我們是人民軍隊,戰士是應該懂得更多東西。他說:“蔣介石是讓董釗重新佔領呂梁。我想在午城打他。董釗把五個師擠在一起,不易割裂。而硬打死拚會消耗自己,不行。所以放棄午城,在半路截他,誘使董釗回兵。我不費多大力氣,殲滅他一個師,把董釗攆下呂梁山。對閻錫山,政治上,軍事上要狠狠地打他,使他從此不敢輕舉妄動,我們才好放開手腳。這次閻錫山讓他的五虎上將出來三個,老傢伙親自出馬指揮作戰,得好好教訓他一番,一下子把他打痛。我以一個旅後撤三泉鎮,箝制北、中兩路敵人,以主力南移打孫楚。孫楚太狂,我先頂住他,再從他側背出奇兵,打垮閻錫山這股敵人,閻錫山會全線收兵。” 田芳和同志們恍然大悟,笑了…… 王靖國已解汾陽之圍(實則是我主動撤離),推進到西陽城。趙承綬攻占司馬鎮。孫楚得知後,極不服氣。他們對面並非陳賡主力,可就是進展不開,為什麼攻著這麼費勁?而閻錫山和郭宗汾還在不住地呼叫著他的名字。氣得孫楚戎裝齊楚走出司令部到野外督戰,意圖奪取西盤糧,攻占孝義,打垮這一翼,從背後迂迴陳賡。和平談判的時候,他見過陳賡,他覺得陳賡的眼睛厲害,威嚴逼人。他的評價,胡宗南像一頭肉牛,而陳賡是一隻猛虎。趁陳賡在北面對付王靖國和趙承綬,他才迫不及待地想取得進展。所以他站在攻擊部隊的後邊,讓他的部隊看得到他。 野外,冰天雪地,北風勁吹。但孫楚卻滿頭大汗。披著大衣在雪野上挺直站著,把望遠鏡舉在眼前,其實不用望遠鏡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片開闊地,一眼望到盡頭。若不是西盤糧擋住他的視線,他可以一直望見孝義城。孫楚發動第四次攻擊。炮筒都打紅了,高大的建築物都中了砲彈,村莊的圍堰也被他的砲轟擊過。他的幾十挺輕重機關槍,也暴雨般地敲擊著圍堰上的掩體。但西盤糧固若磐石。 郭宗汾和孫楚通話,命令孫楚加緊攻擊:“陳賡已經向三泉鎮後撤,有退據呂樑的跡象,迅速擊破陳賡右翼,迂迴陳賡側背。” 副官打開地圖。不看地圖猶可,一看地圖孫楚急了。他已經落到王靖國、趙承綬的後面。他下令:“攻下孝義城吃晚飯。”並大罵太陽走得太快,故意和他為難。 副官不敢提出異議,時間已經不允許了。這種話在早晨說還能起一點作用,現在太陽向呂梁山頂傾斜下去,已經沒有奪取西盤糧和孝義城的可能。他的四個師擺在冰天雪地之中,飢寒交迫,攻擊力明顯地衰竭下來。 孫楚不服,遲遲不願下達收兵命令。這一天他太難堪了。陳賡不給一點面子。要知道孫楚今天把蔣介石授予他的勳章都排在胸前了。勳章閃閃發光,叮噹作響,就為的是旗開得勝,殺陳賡一個片甲不留。 孫楚下令收兵的剎那,陳賡、周希漢下令部隊出擊。 霍剛帶著他的連隊跳出戰壕,向東盤糧孫楚攻擊部隊側背攔腰插去。孫楚大驚。他沒有防著這時陳賡殺來一刀,使他措手不及。我另一部在其正面也開始反擊,孫楚全線大亂。四個師往回捲時遭到周希漢的攔截。幾十挺輕重機槍,絞殺著潰散的人馬。 孫楚全線像山崩,像決堤,兵將爭相奔逃,潮水一般向田野上氾濫。大車、行李、背包丟得遍地都是。大砲被推翻了,重機槍被扔掉了,步槍、行軍鍋、鞍架統統丟棄。只有密集的人和驚馬沒命地、不顧一切地向東盤糧,向汾河狂奔而去。 從停止攻擊到全軍潰退,孫楚沒來得及收住腳就被打垮了,戰場上出現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孫楚的四個師一潰退便失去控制。 霍剛帶他的連直插孫楚的指揮部。 霍青山老人同上萬民工也全部出動。黑壓壓的一大片人覆蓋了雪野,使出了全身力氣,追擊著一群敵人,大聲喊叫讓他們停下來投降。霍青山從沒見過這種局面,也沒有見過這種打法。半分鐘前敵人用猛烈的砲火轟擊我們,我們還不聲不響地硬頂著,那真叫人提心吊膽。那時敵人是四個師端著刺刀,寒光閃閃,人浪滾翻,一步步向我們逼近來。可是攔腰一擊,戰場上一下倒過來,敵人撤退往回跑,我們是端刺刀拚命地追。孫楚反手不及了。 從老伴死了之後從沒見過霍青山老人的笑臉,今天老人忘掉了痛苦,被這種場面鼓舞得興高采烈。看著敵人敗退的樣子真令人揚眉吐氣。不是過去反掃蕩時被日本人追著跑,鑽樹林、轉山溝的時候了,現在是追敵人。老人覺得年輕了三十多歲,腿腳也靈活了,步履也輕快了。像架了雲一樣,提著一根扁擔不停步地追著一股敵人。老人一邊追一邊罵:“你們往哪兒跑?跟著蔣介石、閻錫山下地獄去吧!死心踏地給他們賣命有你們什麼好處?閻錫山為什麼自己不到前線來堵炮眼?趕著你們替他來送死。你們不都是閻錫山抓出來的嗎?你們家沒有妻兒老小嗎?你們就不看看解放區的老百姓?幹嗎跟著坑害你們的人跑?”任憑老人怎麼嘮叨,前面的敵人仍然不停腳步。老人急了,稍一用力,把扁擔甩出去。老人本來氣力就很大,再加上一股急勁,扁擔旋轉得像飛輪一樣,越過後邊人的頭頂飛到前邊,把前邊的敵人打倒,後邊的人被絆倒一片。老人氣沖沖地跑上去拾起扁擔高高地揚起來準備往下砸。一看地上跪了一片人,都舉起雙手求饒:“老爺子,饒命吧!我們投降!” 霍青山老人恨不得把他們一個個都打死,但是高高舉起的扁擔軟軟地放下來了,對著跪在地上的人說:“也許你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還有點人心。”隨即命令道:“起來吧,你們被解放了。” 俘虜們都站了起來。 霍青山問:“誰帶你們來的?” 俘虜說:“孫楚。” 老人問:“他在哪兒?” 俘虜說:“他往汾河邊跑了。” 老人帶著俘虜去追。老人見到兒子霍剛說:“孫楚往汾河邊上跑了。” 霍剛帶著部隊沖向汾河。忽然看見前面的敵人卷回來,像一道可怕的狂風巨浪。霍剛命令機槍掃射。三挺機關槍向衝來的敵人射擊。敵人又絕望地捲回去,沖向汾河。忽然一聲巨響,地震一般,汾河上的冰裂開了,被擠在冰上的人馬全部陷了下去,巨浪激起一丈多高,把落水的人吞沒了。 孫楚被兩個護兵架著游過汾河。他驚嚇、飢餓、冰冷、疲憊不堪。幾個兵把他拖上汾河東岸。 孫楚像落湯雞一樣,最後被架到閻錫山跟前,趴在閻錫山腳下放聲大哭,把閻錫山兩腳死死地抱在懷裡不放。指揮車上的人都嚇呆了。 閻錫山也嚇呆了,開始神經質地全身顫抖,好容易舌頭才轉過彎來。抬起眼皮望著他的參謀長郭宗汾,意思是問:“這是怎的一回事?”因為孫楚頭都不抬,只是大哭不止。 郭宗汾也莫名其妙,他向孫楚說:“剛才還聽到你的砲聲,怎的轉眼工夫成了這個樣子!把話說清楚……” 郭宗汾接到東盤糧的告急,知道孫楚帶的四個師被陳賡擊潰,三十九師全師覆沒,兩個師在東盤糧被圍,其餘潰散。淹死在汾河裡的有一千多人。他把這一情況報告了閻錫山。 孫楚連嚇帶凍,加上全軍潰敗的責任重大,他害怕閻錫山一怒之下讓他自裁。 閻錫山似乎明白了一切,用手指著孫楚戳戳點點,半天才說出話來:“你也是40多歲的人了,哭得像個孩子……”閻錫山鼓了鼓氣說:“按理說,全軍覆沒理當問斬。你別哭了,讓我安靜一下,我的心煩透了。”他問郭宗汾:“那兩路的情況怎樣?” 郭宗汾說:“那兩路沒問題,只是四十四師、四十五師、七十三師被陳賡包圍在東盤糧。發報求援。” 閻錫山有什麼說的?他的南路兵力最強,四個主力師,被陳賡吃掉一個,包圍了三個,指揮官跪在他的腳下不起來。現在只覺得他的兩隻腳全被水浸濕。原來孫楚趴的地方流了一大灘水,把地毯都弄濕了。他望著郭宗汾說:“命令王靖國、趙承綬南下解東盤糧之圍。” 郭宗汾聽了閻錫山下給他的命令,呆在那裡不知所措了。這個命令一下,把全部計劃打亂,他沒法估計會成什麼樣子。不如下令東盤糧部隊突圍,整頓好再戰。還有三個師在,至少比這個結局強。但是他扭不過司令長官。 閻錫山見郭宗汾顧慮重重,有不同想法,立刻沉下臉來說:“去執行吧!沒有援兵怎麼突圍?” 郭宗汾知道,這個命令一下就會全線潰退。他可以不負全線失敗的責任,實際上攻勢再也無法進行下去。 打擊孫楚這一著,真的把閻錫山嚇壞了。閻錫山大度地寬恕了孫楚:“你還趴在地上作甚?去換換衣服。”孫楚還是不敢起來。閻錫山無奈地說:“也不全怨你,我們上了陳賡的當。估計他的主力在北邊,誰知他偷偷地把主力南調。這會兒說什麼也白搭了。起來,去指揮你的隊伍吧。” 1947年1月23日,閻錫山北中兩路部隊向東盤糧增援。東盤糧部隊突圍。 24日,王靖國、趙承綬兩路人馬向平遙潰退,閻錫山逃回太原。 陳賡下令追擊。十三旅直撲西堡,包圍了閻軍六十六師和八縱隊。十二旅直撲萬戶堡。十一旅、獨二旅、獨四旅直撲埴鍋頭。十旅直撲東大王村。 敵人突圍逃跑。 閻錫山在汾孝戰場上投入三萬多人,一個重砲團,並親自指揮作戰。戰役發起得迅速,結束得迅速。梧桐一戰,迫使閻錫山全線潰退,損兵一萬六千人。 汾孝戰役結束,陳賡縱隊回太岳區休整。 青梅恨不得腋下生出雙翅,飛越萬水千山,一步跨到親人身邊。她已經不是在走,而是在奔跑。陳賡司令員自呂梁拍來電報,她看完電報捂著臉哭起來,爾後就打點行裝,匆匆北返。一路上,小小心田像大海一樣翻騰起來,使她難以平靜,激動得眼裡湧出淚水。親人勝利歸來,一家人團聚,就要親親熱熱地在一起了。元旦那天,她聽了朱總司令講話,號召解放區的軍民,要在今年停止反動派的進攻,收復失地。她感到形勢起著劇烈的變化,一種急迫感在促使著她。她們即使是團聚了,也只能是倉促的、短暫的。新的一年將是緊張的一年。幸福團聚只不過像火花閃現一下而已,而往後將是漫長的鐵與火的戰鬥的日月。戰鬥將更頻繁、更艱鉅、激烈而又殘酷。但是終於熬過了最最艱難的階段。即使精疲力竭,也到了高山的頂端,下一步將是從敵人手裡解放苦難的人民,解放被蹂躪的土地。 青梅無愧于心的是:新婚三天離開丈夫,毅然走上戰鬥崗位,發動群眾,肅清惡霸和特務,鞏固根據地,減租減息,動員青年參軍,壯大人民子弟兵以迎擊國民黨的進攻。她是一面頑強地工作,同時又懷念親人,日思夜想、吊膽提心;牽腸掛肚。就這樣度過漫長的時刻,終於挨到粉碎了國民黨軍隊的全面進攻。她感到慰藉的是:天長久,人平安,她的親人就要到她的身邊來了。六戰六捷的英雄戰土回。來了……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讓它盡情地流吧,在此之前,她是用理智的巨鏈將感情深深地鎖在心的深處啊!現在是心猿意馬衝破禁錮翱翔在萬里晴空了。 青梅心裡叫著:“霍岡,你可知道我怎麼樣地想你呀;我的心沒有一刻不在你的身邊。一天不知道多少次地追隨著西去部隊的踪跡把你尋找,不知道越過多少高山大河呼叫著你的名字。現在你可回來了!” 從給霍剛獻花起,月下老人用紅繩繫住他們的雙腳,把他們緊緊地連在一起。 1946年春天和和平一起來到晉南,他們結婚正值春光明媚,柳綠桃紅,燕舞鶯歌,彩蝶紛飛。平靜的溫柔的夜,兩顆心緊緊地貼在一起了。人啊!可能一生中只能獲得剎那間的幸福,大部時間都要歷盡分離之苦,奔波、勞累、經受鐵和火的洗煉,生與死的考驗,惟其如此,剎那之間的幸福會給人留下刻骨銘心的甜蜜的回憶。這種懷念是痛苦時的伴侶,是人生離死別時的慰藉,是艱苦鬥爭的鼓舞力量啊!青梅就是這樣過來的呀! 青梅越發加快了步伐,兩側山巒都在鼓舞著她,河水對她笑臉相迎,野草也在向她招手。山川、森林、田野、村莊像接力賽似地把她送向前去。金色的陽光把太嶽山川染上幸福的玫瑰的顏色,大地也煥發了青春的光彩。山巒也顯得不高了,路也顯得平坦了。山石和土地托著她的雙腳送往前方。路邊伸出合歡花的枝條,枝條上開滿了花朵。三片堅硬的黃色花瓣,捧著一顆鮮豔的紅心。經過嚴冬和風雪,葉子全部脫落,花和果實熬過來了,結實地長在枝條上。這種花一到晚間,三片黃色的硬瓣就閉合起來,把那顆紅心緊緊地包住,變成一顆黃色的干果。等到黑夜過去,曙光照臨,黃色的花瓣張開,像一個美麗的托盤,托出一顆紅心迎著明媚的陽光開放。這一切對青梅來說都是幸福的先兆。 快到河邊的時候,前面一片平坦的草坪一直鋪到小溪岸邊。岸邊一塊石頭,是過河的歇腳石。青梅看見石頭心中一動,想試試她的運氣。她暗自祝愿,假如走到歇腳石跟前,她的左腳先挨著它,就一定會見到霍剛。如果挨不到或者超過,那就是又像上次那樣,錯過和親人會面的機緣。她對直朝大石頭走去。那塊石頭離她有一百步遠。一起步青梅的心就跳動起來,她盡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像正常人正常地走路一樣,不使自己慌張,不使步子錯亂。但心中不住地禱告,不要使她這點合理的要求又遭破滅。剛好,她的左腳尖挨著歇腳石。青梅興奮得臉上泛起紅暈,眼裡又湧出了淚水。讓它流吧,不用去擦它,這是幸福的眼淚,痛痛快快地流吧!老實說,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為失去的年華和幸福而痛哭,為無法補償的消逝的歲月而痛哭。全面內戰爆發,敵人160多萬軍隊向解放區進攻,戰爭一步步深入根據地腹心,飛機、大砲、坦克掃蕩著和平的村莊,殘酷地蹂躪著解放區的人民,軍隊和人民硬著頭皮和敵人搏鬥。當部隊西去呂梁作戰時,青梅感到這一別也許多少年,也許是生離死別,永遠再見不上面了。就因為這是戰爭,出生人死,槍林彈雨,一切都難以預料。也許經過戰爭的考驗和生死別離的折磨,人們不再希望個人的幸福了!沒想到霍剛回來了。這是真的嗎?不是在做夢吧?想到這裡,青梅這顆堅定的心頓時激動得難以遏止。 前邊就是她的家門。家門開著,青梅放開腿跑起來。 霍青山老人一見青梅來了,真像見了親生女兒一樣,立刻從屋裡迎出來。青梅喊了一聲“爹”,一下子撲到老人胸前。老人慈愛地撫摩著青梅的頭髮,激動地說:“孩子,難為你了,你辛苦了……”說著眼淚順著老人的臉頰流下來,“孩子,你們回來了!讓爹好好地看看你吧!我天天想你呀!” 青梅順從地仰起臉來讓老人看,真是父女之情啊! 青梅說:“爹,你瘦了。我真擔心,你這麼大年紀,霍剛又照顧不了你……” 老人說:“我已經磕打出來了。霍剛在屋子裡,你去吧!”老人推開青梅走出大門外。 青梅衝到屋子裡,一見霍剛就撲上去,抱住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親人到了她身邊,卻又感到好像天涯一樣遙遠,如同置身在虛無縹緲的夢裡,高興而又害怕。她緊緊地摟住霍剛不放。 霍剛說:“青梅,別哭了,笑笑吧!我收到了你的條子和信。我從醫院裡出來趕部隊,走了三十多里路天才亮。可是到了家門,你已經走了。到了隊伍上指導員把什麼都告訴了我。別哭了,我已經到了你的身邊……” 青梅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我也不知道為的什麼?眼淚流起來就沒完,是高興得太厲害了,把積攢了一年的眼淚都流在你的面前,惡夢把我做怕了!” 霍剛笑著說:“青梅,困難能使一個人變得迷信嗎?” 青梅說:“許你迷信就不許我迷信嗎?” 霍剛說:“我不迷信。” 青梅說:“那為什麼班長尹秀文給你託夢呢?” 霍剛說:“那你就把一肚子的想念都化成淚水,痛痛快快地流吧!” 青梅卻難為情地笑了。一看霍剛的胸襟果然被她的淚水打濕一大片,像經了一場暴雨一樣。 霍剛把青梅摟得更緊了,她聽到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動。 良久,青梅問:“你在哪兒接到我的信?” “在呂梁山上。我們一個團擺在黑龍關一線,阻擊董釗的五個師。” “敵人炮火猛烈嗎?我們看到了黑龍關上的砲火,可不知道是你在那裡。” “敵人炮火非常猛烈。” “如果你犧牲,我會哭死的。我會死在你的身邊,讓人們把我倆埋在一起。” 霍剛笑了笑說:“咱們都不要死,還沒有到咱們死的時候。需要的是讓咱們去戰鬥。” 青梅轉換話題,關切地問:“指導員好嗎?” 霍剛說:“牽牛牽到最後一天,敵人偷偷地摸上來。在村里展開戰鬥。指導員本來帶兩個排先撤的,他又殺回來。衝進村來一下子把我抱住。最後他說:你死了我怎麼向青梅交代?我答應了青梅,我的誓言是要兌現的。你向指導員說了些什麼?” 青梅怔住了:“我什麼都沒說。臨分手的時候說,祝你們勝利歸來?”她解釋說,“這是一般的祝愿。” 霍剛說:“指導員是有心人。沒有他,我說不定見不到你了!”霍剛深情地捧住青梅的臉接著說,讓我好好地看看你吧,青梅,你更漂亮了,因為你更堅強了! ” 青梅聽了,甜甜地一笑:“可是我這顆心再也成不了整個兒的了,它已經劈成兩半了!”忽然青梅掃視一下院落,突然地說,“爹呢?怎麼還不回來?快去找回來。我給你們做好吃的,我這當媳婦的還沒有伺候過公公和丈夫呢!” 霍剛和青梅沿著山石小路尋找父親。這條路就是老人刺死日本兵之後逃進山林的路。 鄉親告訴他們:“到你娘的墳上去找吧!你爹往溝裡去了。” 山溝裡,清新、幽靜,有一股初春的氣味。青翠的小松林,枝杈交錯組成一頂綠色的棚蓋。橡樹為給春天的新芽讓位,枯葉已經飄零下落了。小白樺的身子更加潔白無瑕,苗條可愛。小葉楊的葉苞不再緊緊地貼住枝幹,而是離開了母懷向外伸展了。山桃樹的嫩條由青變紫,顯得發胖了,花蕾也鼓脹起來。 茂密的松林,曲曲盤桓的小路,濕漉漉的荒草腐葉,清冷的早晨,淡淡的朝霧,閃著藍光的積雪,把山谷點綴得深邃而又神秘。 霍青山老人踉踉蹌蹌往回走,緩慢地邁著步子,顯得心情沉重、憂鬱、悲傷。 出發去呂梁之前,老人走到老伴的跟前告別:“我走啦!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為了保衛延安,保衛黨中央,我不能不去,你等著我!”老人第二天就動身了。現在回來,又一個人走到妻子墳前。這麼多年,霍青山老人全憑著想念過日子,用回憶來消磨他淒涼的歲月。妻子在他心里永遠活著,永遠年輕。他的心里永遠刻著妻子的音容笑貌。為此他感到安慰。霍青山老人把一切都看開了,把個人的一切丟到九霄雲外,只有工作,不停地工作,支援戰爭,爭取戰爭的勝利。這是他對人民對妻子最大的報償。每次支援前線他都參加,從前方回來到妻子墳前燒紙,然後靠在墳上坐下,坐在冰凍的地上,一袋接著一袋地吸煙,默默地遐想,老淚橫流。直到把身子下面冰涼的土地暖熱,他才依依不捨地從墳前離開。戰爭奪去他的妻子,他不忍她獨自孤伶地躺在冰冷的土裡啊!經過這裡的人都清楚地看出,霍青山老人把老伴的墳塋整理得像一座精緻的院落。兩側的小樹也長起來了,冬夏長青。墳前搭了一個小石桌,桌前是一片一丈見方的草坪。通往墳墓的小路被踩得平平光光。現在小路上鋪滿了霜花,霜花上面印出老人沉重的腳印。 青梅跑上去攙住老人:“爹,回家吧,別難過了!” 老人臉上掛滿了淚痕,嘆息著說:“回家吧,咱們團圓了。”老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淒苦地笑了一下,“我這輩子什麼都不指望了,就指望著孫子過上好日子。現在總算有點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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