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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03章迎新年,陳賡大撤兵

昕水河谷籠罩著濃厚的戰爭氣氛。這可能是國民黨軍隊全面進攻中在晉西南發動的最後一次攻勢,以期重佔晉西南。陳賡充分估計了敵我態勢:晉西南的局面已經打開,董釗兵力不優於我,打擊胡宗南對呂梁區的進攻,在呂梁山上勝利地結束1946年。戰場選擇在午城。 午城,這個隰縣、大寧、蒲縣三縣交界的小鎮,是昕水兩條支流的會合點。午城北通晉中,東通晉南重鎮臨汾,西通黃河,是個三岔路口。小鎮被群山環抱,兩側山巒盡是陡壁,沒路是攀登不上去的。河谷僅有一華里寬。村莊稀少,四十多里長的山谷裡,只有午城、井溝、薛關幾處較大的居民點。午城只有幾百戶人家,有一個燒酒的作坊。站在午城高處向四下嘹望,舉目所及,盡是條條黃土山嶺,連綿不斷地舖展開去。山澗是被多年風雨切削成的陡直的峭壁,足有幾百尺深,全是乾涸的深溝,在軍事術語上稱為“斷絕地”。

嚴冬,整個天地除了蒼白的天空以外,其餘全是灰褐色的荒坡和禿嶺,點綴著又黑又髒的破舊瓦舍和窯洞。樹葉已被風撕擼一光,只有墳地邊上幾株孤伶伶的小柏樹,濃綠可愛,向人們顯示大自然的生機還在。 吳孝閔的團隊從前線撤下來,連夜開到午城對面的高地上,控制這個制高點。這裡可以瞰制午城,和北通隰縣,西通大寧,東通蒲縣的三條大路。董釗不管是往下或是往北、往西,都得奪取這個高地。 大部隊全部趕到預定地點。十一旅控制閣老侯、二十八團控制午城背後的高地。晉綏獨四旅、十二旅、十三旅展開在東西曹村和寨子村一線,就等董釗進入午城地區。董釗面對的是深溝絕壁。我則是居高臨下。 董釗現在已經縮不回臨汾了,只有把五個師擺在大溝裡,連夜構築工事。

陳賡把縱隊司令部全部前移,電話線已經和各旅架通。拂曉,白色的霧從大溝裡升起來,大地寂寞沉悶。四周村莊也不見有炊煙升起。一切都是寂靜無聲,連鳥兒也不見一隻。東方天際發出白光,不久,太陽從五鹿山絕頂升起,可是太陽卻像冰盤一樣慘白,寒氣逼人。這時既看不見敵人的動靜,也看不見我們的動作,好像都靜止不動了。 最緊張的是司令部。陳賡在地上來回地踱著。參謀們神色是嚴肅的,唯恐有細微的差錯。通過拖在雪地上的電話線,詢問前沿部隊的情況。電話頻繁,詢問敵情、工事構築、彈藥補充、部隊動員和一切後勤事項的安排。這是臨戰前最緊張的時刻。 陳賡、王震、謝富治守在司令部裡,得知情報:董釗九時從薛關出動。 王震向陳賡笑著說:“不要讓董釗打破你的常規。”他指的是陳賡每天早上有用冰水沖澡的習慣。

陳賡一被提醒,立刻行動起來,走向他的住室。警衛員跑到河裡把冰敲開,掏了一桶帶冰凌的水跑回來。 陳賡累了一夜,感到渾身燥熱,一見冰水,立刻精神振奮,用冰水在身上擦洗。最後是警衛員提起水桶,從頭上往下澆,只見他從頭到腳蒸起一團白氣。 王震一見樂了:“把你這辦法用到董釗身上合適,叫'冷水澆頭'。” 陳賡哈哈大笑說:“而且是劈頭蓋臉。不過董釗敢上呂梁山,算他有膽量。” 王震詼諧地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他率六個師對我五個旅,並不是有恃無恐的。為什麼董釗還不露頭?” 陳賡洗完冰水澡,疲累一掃而光,命令參謀:“隨時把敵情通報上來。” 司令部裡所有的人都是提心吊膽的,這十多天的苦心經營,興師動眾,非比尋常,不見到敵人的影子,誰的心也放不下來。

人們擔心地望著大溝東去的方向,專心諦聽從那里傳來的任何響聲。一個大的戰役,牽動幾萬人的心弦,費去多少人的不眠之夜。估量形勢,選擇戰場,調動兵力,為此而策劃,施展謀略,在百十里幅員的疆場上,南北策應,迴旋機動,加上幾萬民工長途運輸大量糧草、彈藥。又值數九寒天,隆冬季節,多少人忍飢受寒。一切希望是最後停止敵人的進攻,殲滅這股敵人,確保晉西南土地不再落入敵人手裡。對於董釗也不例外。南京的電報,西安的命令,像兩根鞭子在抽著他,驅使三萬之眾,深入不毛之地以迎戰強敵。董釗也是精心策劃,慘淡經營,他把五個師抓在手裡,以奇兵擾敵側背,對陳賡展開鉗形攻勢,以期必成而不為陳賡所算。雙方都是兢兢業業,如同進入角斗場上各自走著自己的路數,兩眼緊緊盯住對方,留神著對方的動作,思量置敵人死地的絕招。一步緊似一步地往一起湊,一旦接觸,就像陰陽電極撞出強烈的火花。那就是你死我活地惡戰一場。

午城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把對壘雙方的千軍萬馬,從百十里外一下子吸引過來。 11時,大溝裡響起了機關槍聲。飛機也隨之出現。 霍剛一刻也不敢怠慢,陳賡司令員給他的任務:監視敵人的一切動靜,及時報告情況。他首先聽到大溝裡的槍聲,隨即看到敵人出現在他們右側的高地上。最先上來三個人,搜索前進,進入一片刈過的田野,把地裡堆的秸稈擺成三堆,形成一個很大的三角形,點著火,這大概是表示已佔領的信號。而後看到敵人上來的越來越多,向南面村莊逼近。午城背後高地上也發現了敵人,敵人上到高地上立刻搶占有利地形。隨後他所在的高地上,敵人佔領了半山的廟宇,另一部從通大寧的大溝上來。向他們的側面迂迴。 三面高地上同時發現敵人,隨即發生了戰鬥。戰鬥是激烈的。雙方用手榴彈拚戰,展開白刃格鬥。在高地的開闊地上,拉來扯去的爭奪。

董釗大隊人馬進入午城。午城街上和河谷裡掀起了嘈雜的人喊馬嘶的喧囂。密集的人群覆蓋了午城的城鎮和河谷。從高處望去,房屋像漂浮在人海上的小木片。霍剛向陳賡司令員報告了這一情況。 陳賡問:“你判斷敵人有多少人?” 霍剛說:“先頭至少有三個師。有向大寧前進的跡象。因通大寧的路被我控制,所以暫時被抑留在午城。” 陳賡又問:“敵人氣焰如何?” 霍剛說:“從四處高地的戰鬥來看,敵人戰鬥力還相當強,敢和我拚手榴彈、拚刺刀。”霍剛知道,司令員不喜歡說假話,說大話,更不喜歡說謊話。 陳賡說:“好吧,繼續監視敵人。”陳賡、王震走出指揮部,想看看午城的情況,想看看董釗的陣容。 午城萬家燈火。一溜火光拉開幾十里遠,昕水河谷成了一條火的巨龍,頗為壯觀。董釗在抓緊時間做飯吃,看來不像行進間被截留在這裡。董釗是想控制午城以便尋我決戰。

王震問陳賡:“觀感如何?” 陳賡說:“上黨之戰,從篪亭到沁州的大溝裡,我三個縱隊,和彭毓斌的兩萬多人拚了刺刀和手榴彈。彭毓斌潰不成軍,濁漳河谷擺滿了閻錫山軍隊的屍體。接下來是在沁水河岸,我六個團七千人,和史澤波的一萬多人拚了刺刀。那一仗是我見過的死人最多的一次,看了真令人不寒而栗。” 王震說:“你還想再這樣來一下嗎?” 陳賡明了王震的心情:“看情況而定吧。彭毓斌在老爺山上餓了三天三夜,史澤波是落荒而逃。董釗不同,董釗是以臨戰之態而來。尋我主力決戰。但是他明白,以他的六個師對我五個旅,打不出什麼名堂來,能保住不被我吃掉就很不錯了。他把五個師緊緊地擠在一起,而且十分小心謹慎。” 他們走回司令部,商討下一部的作戰計劃。

參謀長報告:“各高地上的敵人拚命攻擊,十一旅當面是九十軍的六十一師,北高地二十八團當面敵人是臨浮戰役後董釗抽調別的部隊補充的第一師。” 陳賡不語。走開兩步向參謀長說:“命令各高地停止戰鬥,保持現有陣地,保持和敵人的接觸,作總攻的準備。”他觀察後深知,午城河谷敵人相當密集。董釗是按我們的計劃進入我們的口袋。我各部也全部準備就緒。 陳賡感到決心難下,敵人太密集,五個師各在一條不寬的大溝裡,董釗又拚命爭奪高地。用什麼辦法割裂敵人?從地形上看,我居高臨下,一個猛攻,奪取高地,趨勢往下壓,勢如破竹。從部隊情緒上看,鬥志昂揚。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手邊。自然,董釗也作了充分的準備,固守、待援,天明後飛機助戰。四十七師已經越過和尚嶺北來。敵人五個師加我五個旅,十個師在一條不到五百米寬的河谷裡來一場混戰。陳賡腦海裡出現十個師抵近廝殺的場面。他在地上走了一圈之後說“電話上徵詢各旅長的意見。”

各旅長都有信心,只等總攻命令。 董釗在蒲縣休息了一天,整頓一下隊伍繼續前進。當他進入昕水河谷,得知陳賡已帶主力從北面趕來。但胡宗南卻不容他猶豫,不顧前線的實際情況,一天幾次催董釗進兵。 從道理上講,兵臨晉西南,如果不佔領隰縣就很難立足。但陳賡自隰縣趕來,攔住他們去路,搶占隰縣的時機已失,不如直趨大寧和四十七師會合。控制大寧、午城、蒲縣一線的昕水河谷,可以得到臨汾和蒲縣的補給。於是董釗把五個師集中於手邊,同時命令四十七師向大寧推進。沒想到到了午城這三岔路口卻過不去了。四處都是共軍,通大寧的通路已斷,他已經落人陳賡的包圍之中,連他自己在內全部進入了陳賡的口袋 參謀長報告:“四周高地戰鬥激烈,共軍不斷發起攻擊。河谷兩側是峭壁懸崖。峽谷深而且長……”

董釗的臉頓時沉下來,他預料的厄運降臨了。他向參謀長說:“下達命令,四周高地必須守住,丟失陣地者,殺無赦!”他指著地圖說:“同時封鎖各山路口,防止共軍突擊。困獸猶鬥,何況人乎?我還有五個師在手,命令下級官佐,嚴厲整飭各部,準備迎戰。”說罷又捎帶一句,“既然是遇上糊塗長官,下此糊塗命令,我們自己就得聰明點。”他想到黃正誠,於一夜工夫失掉全師。前車之鑑,後事之師。 參謀長明白董釗的氣是對誰而發的。那個身居高位,又愛發號施令作紙上談兵的人,向來不顧千軍萬馬旅途的疲勞,不顧冰天雪地之苦,不顧後方補給的艱難,驅使六個師深入危險境地。上到呂梁山有什麼可干的?控制晉西南需要兵,攻占的城市需要兵守,保護補給線需要兵,使機動部隊一變而為守備部隊,消弱機動力量,只是處處挨打而已。司令官提出整飭軍紀,更是談何容易。 午城鎮上,士兵和下級軍官多得走路碰鼻子,到處找東西吃,馬伏找草料,藉故翻箱倒櫃,百姓的東西丟得遍地皆是,箱子櫃子被砸毀去燒火做飯,門窗都拆下來劈掉,整個午城被濃煙籠罩,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酒作坊被搶劫,酒灑得遍地皆是,空氣中充滿了酒香。街道上躺著爛醉如泥人事不省的軍官和士兵。士兵餓得像凶神惡煞,追逐著雞、鴨、豬、牛、羊、驢子,開槍射擊,爭著用刺刀割肉。片刻工夫,全鎮騾馬、牛、羊、豬,被宰殺一空,能燒的東西都付之一炬。為了爭奪吃的東西,士兵動了刺刀。 董釗無可奈何,一到這裡,吃住無著。他這集團軍司令官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只有聽之任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他命令參謀長:“再給四十七師發報。” 參謀長說:“四十七師李達師長來電,部隊損失嚴重,一個團喪失戰鬥力。” 董釗一聽不悅:“廢話,現在是全軍生死存亡的關頭,孤軍也得奮戰,我們處境不妙,被陳賡包圍了。” 解放軍正在與敵人爭奪高地董釗失去冷靜,他氣忿地說:“從臨汾到午城就為的是重演黃正誠的故事嗎?”他不信陳賡一口能吃掉他。但是擔心陳賡不用發動攻擊,只用砲彈往下丟就會砸得他焦頭爛額。他大罵閻錫山:“老奸巨猾,把偌大一個呂梁山搞得一貧如洗,破爛不堪,大軍到處吃住無著。這不是在作戰,而是在受罪。”他在屋子裡踱著,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洩,幾萬士兵無處安身,像蛆蟲一樣滾滾翻翻,嘴裡又罵不絕口。傷兵從高地上抬下來丟在街上,鮮血淋漓,腥風撲鼻,無法安置,連哭帶喊,哀號滿城。 參謀長臉色慘白,聲音中帶著顫抖報告:“共軍拚命爭奪高地,我傷亡慘重。” 董釗沒想到陷入這等田地,他不禁長嘆一聲:“陳賡既然在這裡恭候中央軍,那自然會招待得十分熱情的。”他下令:“把機密文件全部銷毀,發電西安。” 胡宗南接到電報大驚,在這以前他一直催董釗進兵搶占隰縣,現在在午城被陳賡截住,五個師陷入重圍。他走到地圖跟前,在這之前好像胡宗南連地圖都沒有看就下了進軍的命令。找到午城,一看午城的位置,胡宗南傻眼了。這是一條狹谷,董釗走到絕地了。現在才看到董釗的兵力完全無所作為,想擺又擺不脫,沒人能夠救他,離臨汾太遠了,只有蹲在那裡挨打。陳賡選擇的是攻其所不能救的地方。他把眼望著裴昌會。 裴昌會也很為難說:“告急沒用,無法救援,臨汾出兵也來不及,而且路已被切斷。王震三五九旅出現在黑龍關一線。只有責令四十七師增援。天明派飛機助戰。” 胡宗南不敢明說,這是陳賡胡意捉弄他,使他束手無策。只好向裴昌會下達命令:“發報董釗,集中兵力,固守。”他氣憤地說:“量陳賡吃不下我五個師。” 董釗接到電報往桌子上一扔:“廢話!”他向副官口述電文:“軍隊過於集中,村莊稀少而簡陋,地圖上標出的地點,實際上已不存在。士兵露營,糧草用盡,無力舉炊,氣候奇寒,病號劇增,士兵凍傷手足,腹瀉,傷兵無處安置……” 胡宗南接到這份電報怔住了,他沒想到士兵糧草匱乏難以作戰。他好歹還算是個帶過兵的人,知道這種情況下是難以固守的。 陳賡司令員一直在來回踱著,決策未定的時候他是如此不安。各旅旅長都主張打,這是費了多少心血才達到預期計劃的呀,參謀們都在等待著司令員最後下決心。當人們腦子發熱的時候會選取一切有利於自己的條件而加以誇大。並把不利因素說成是微不足道的。可以克服的,這時最容易促使指揮員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這時需要有超越感情之上的理智,用理智來全面衡量。作正反兩方面的估計。冷靜下來,實事求是地分析,設身處地多方著想,對敵人對自己都不能以主觀臆斷去剖析。 組織一個戰役,從設想到報中央,中央批准,選擇戰場,調動人馬,籌集糧草,這一切都不是容易的。何況敵人已進入我的圈套,只要一聲令下就行。 但是拉開序幕之前,要知道全劇的高潮在什麼地方,結尾怎樣?在這情況下,打是容易的,因為這一仗很誘惑人的。要是不打,倒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情報科長程甲銳報告:“敵人四十七師進占大寧……”他望著司令員。陳賡踱著步子沒有停下來,環視周圍,人們都看著他。這是很少遇到的情況。陳賡司令員停止踱步,看了政治委員謝富治一眼。 謝富治也感到這個仗難打,但是他說:“我們的作戰計劃已經上報中央,中央軍委批准了我們的報告。一經中央軍委批准,這就是中央軍委的命令,不能再改動。再改動等於是改變中央的意圖。” 陳賡還是默默不語。 屋子裡電話在吵叫: “總攻時間已過了,拖延什麼?” “優柔寡斷,虎頭蛇尾。” “雷聲大,雨點小。” “天快明了!” “陳賡司令員在不在?” “誰在主事,下決心吧!” “人們都等急了!”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人。通過送話器把全軍的要求都送到司令部裡來。參謀們用力摀住話筒,以求減輕聲音,不要把這些話都送到司令員的耳朵裡。看來“打”字佔了上風,不打是不成了。人們都迫不及待地等待著。 參謀長走近陳賡,在他耳邊說:“司令員,敵人來了一個反撲,我向後一撤,一個排全部掉下懸崖。” 陳賡一下子怔住了。驀地想起霍青山老人的話。他的腦子開朗了,疑雲退去。他定下決心說:“撤。” 一聽說“撤”,人們驚得呆住了。 謝富治的臉麻木了,王震司令員卻樂了。 這是一個高速度的180度的大轉變。 作為司令部的人來說,這個仗如果打,那就是幾萬人臉對臉地扭在一起短兵相接,手榴彈和機關槍都得失去效用,無法發揮火力的作用,無法發揮指揮的作用,無法發揮部隊建制的作用和力量。這不叫作戰,這將是一場敵我攪在一起難以控制的混戰。陳賡絕不會這樣幹的。他向謝富治說:“中央方面我們可以說明情由。”他又向參謀長說:“你記下電文:中央軍委:我原擬在隰縣以南和董釗作戰,但偵察結果,無法進行殲滅戰。自然地形不利於我,閻頑又加以人工修築,將所有山脈腰部切成險要,只容一人步行,若以火力控制即無法通過。若冒險作戰,結果是消耗自己。因此,21日戰鬥未能達成計劃。”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看了王震一眼。 王震點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陳賡司令員繼續口述:“我決心放棄隰縣,主力轉攻蒲縣。消滅蒲縣、井溝間的敵人,吸引董釗回援後撤。” 王震籤上名字之後打趣地說:“遺憾的是:董釗已經成了甕中之鱉,現在又放跑了。” 陳賡樂了:董釗命大,打天下第一師的時候,他和羅列出臨汾城外指揮作戰,我派部隊去抓他,他提前一頓飯的工夫跑回城去。這次又讓他逃脫了。 ” 王震說:“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參謀長說:“下級幹部會鬧情緒的……” 陳賡說:“軍隊要令行禁止。” 陳賡一顆懸著的心落到實處了,如同從肩上卸下重擔,他輕鬆了,也高興了,向參謀長發布命令:“命令部隊立即和敵人脫離接觸,不讓敵人發覺。”他加重語氣說,“與其犯錯誤不如不犯。兵法雲,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做事要出乎敵人預料之外,不要在敵人的意料之中。” 王震補充道:“也出乎胡宗南意料之外。” 董釗不安地等待著陳賡發起攻擊,不時看表,告誡四周高地加強防守,命令四十七師師長李達向午城推進。他第一次估計,陳賡會於夜裡12時發起攻擊,於是焦慮地等待著午夜的到來。當手錶上的時針和分針並在12時的刻字上時,他的腦子緊張得要炸裂開來,等待著驚天動地的砲擊。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和陳賡挨得這麼緊,只是一山上下,而且在陳賡的砲火射程之內。他害怕會步黃正誠的後塵,作陳賡的俘虜。這時他想得很多,妻子兒女,個人生命,榮譽地位,以及數十載的戎馬生涯…剛剛謀得高位,帶領幾萬人馬東討西殺,難道這一切會在山西午城鎮截止嗎?他真不敢相信。他想到胡宗南,如果胡宗南處在他的地位會比他董釗更狼狽。因為胡宗南和陳賡是生死對頭。現在他董釗是代胡宗南來受陳賡的捉弄。對於陳賡,董釗是領教夠了。陳賡在人們心目中是傳奇人物,難以對付。比起胡宗南來那是天壤之別。胡宗南是個庸才,他說的,想的,做的都是在人們想像得到,看得出來的事情上,裝腔作勢,大做文章。文章做得越大,越顯得平庸乏味。而陳賡在人們腦子裡是:在人們想像不到的地方拿出他的絕招,單刀直入地逼到對方跟前,使你沒有退卻的餘地。陳賡是個獨當一面的將才,胡宗南只是狗才而已。董釗抱了殺身成仁的決心,把手槍都準備好,上了頂膛子彈放在身邊。陳賡已經在隰縣俘虜了閻錫山一員大將,莫不成董釗竟在小小的午城作陳賡的階下之囚不成? 午夜過後,陳賡沒有動靜。董釗又不安起來,是不是陳賡要待後半夜發起攻擊,在人們精力衰竭、疲憊不堪之際……於是董釗又三令五申,加強戒備。 董釗心慌意亂,坐立不安,不時用報話機向各師長呼叫:“留神共軍動靜。” 一屋子的人,董釗、羅列、李昆崗……和參謀部的人員,幹什麼也定不下心來,只是在屋子裡悶悶地踱著。一個個提心吊膽,思緒萬千,真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高地上回答:“共軍沒有動靜。連小的接觸也都沒有……” 董釗呆了。他無法想像,也無法相信,像一場惡夢醒來,恐懼而又恍惚。 參謀長立刻命令:“各高地派出偵察,迅速查明共軍動向。” 高地上回報:“共軍不知去向。” 參謀長也呆了,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怎麼可能陳賡幾萬人馬,會一旦銷聲匿跡? 董釗命令“再派人去偵察,察看共軍陣地和住過的村莊。” 司令部的人面面相覷,默默無言。 四圍高地回報:“共軍所住村莊皆空。” 董釗感到太突然了,難以理解,是否孕育著難以想像的災禍?陳賡決不會走,肯定就在他的附近。四圍高地上的報告,更增加他的疑慮。從極度緊張到完全的鬆弛,這個過程並不好受。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又像一切都已經發生了。董釗處於一種半麻木的狀態。 東方天際泛起紅光。董釗第二次估計又錯了。現在天已大明。董釗又派人去偵察:“去遠一點。” 四處回報:“沒有發現共軍。共軍住過的村莊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看來陳賡去得從容,並不急迫。一夜之間魔術似的幾萬人馬弄得無影無踪了。 董釗這才放下心來。他的臉上這才逐漸恢復了一絲血色。他離開司令部想親自觀察一下。一來到街上,使他發呆了。街上簡直無法下腳,滿街都是倒在地上的疲憊不堪的士兵,睡得如同死人一樣。他剛要下腳,發現一堆大便,急忙把腳收回,一倒腳,另一隻腳又踩在另一堆大便上,臭氣難聞。睜眼一看,糞便多如河裡的卵石,佈滿了田野和一切空隙。零亂的鍋灶,打破的盆碗,亂丟的穀草和葦子席,女人的衣服,被褥、毛毯都丟在草草挖成的工事里和交通溝裡。被殺死的百姓,殺吃的牲口屍體,鮮血淋漓的皮毛、腸肚,丟得遍地皆是。真是大軍到處,草木為摧。只一夜工夫,人間變成丁慘不忍睹的另一個世界。 董釗轉身走回來。 不管怎麼說,董釗熬過了一個難熬的夜晚,畢竟是活下來了,沒有死掉,沒有作陳賡的俘虜。依然是堂堂國軍的集團軍司令官。 天明,董釗的心情大為好轉,不像黑夜時,如同掉進萬丈深淵一樣,令人心碎。他恢復了常態,宣布命令“搜索陳賡去向。” 飛機從西安起飛、飛臨呂梁山上空,在隰縣的四周盤旋,尋找陳賡的踪跡。 董釗下令召開軍事會議。他不想在這裡待下去。新年近了,後方家屬趕來晉南,部隊也應該緩一緩氣,有休息的機會。他把軍長、師長召來徵詢意見。這是將領們一致的要求。因為胡宗南主觀、武斷,無知而又跋扈,指揮無能,將領和士兵怨聲載道。另一個原因董釗不敢說,陳賡給他來的這一手,圍而不攻,又不戰而去。使董釗心有餘悸,感到後怕,忐忑不安。對陳賡不摸底細,不知今後等待他的又是什麼災禍? 一軍軍長羅列罵不絕口:“為什麼趕我們到這地方來?” “司令長官在西安待膩了。拿我們窮開心,動用幾萬人馬上呂梁山。” “比不上人家陳賡!將不如人,兵再多也白搭。” “為什麼不去隰縣?” 有人反對說:“去隰縣幹什麼?不如乾脆回臨汾算了!” “這裡不是久居之地,這是倒霉的地方。” 一個師長氣呼呼地闖進來,罵道:“他娘的,地上簡直沒法下腳,緊小心,慢小心,還是踩到屎上。”他賭氣地把腳在地上蹭來蹭去,弄得滿屋子臭氣。屋里人提出抗議:“請你到外邊去蹭。屋裡弄得臭氣熏天,怎麼開會?” 那個師長反駁說:“整個午城都是臭氣熏天,成了大糞場。南京不臭,到官邸會議室去開。” 有人提議:“向隰縣推進,佔領隰縣城。” 董釗說:“我不想去步楊澄源的後塵。隰縣不是天堂。陳賡曾經把日本人包圍在沁源城,四外布下地雷,水井裡倒進大糞。我不想成日本人第二。” 人們靜下來。董釗當著將領的面向副官說:“給西安發報。”副官立刻做好準備。 董釗向將領們瞥了一眼,看將領們都在註視著他。他口述道:“西安,司令長官胡麾下:我軍自蒲縣向大寧推進,遭陳賡、王震頑強抗擊,停止於午城地區。我軍損失嚴重。晉西南不利於大兵團作戰。吃、住無著,天寒地凍,士兵露宿,飢寒交迫,傷兵和病兵劇增……” 副官提醒一句:“陳賡已經撤圍而去……” 董釗瞪了副官一眼:“陳賡撤圍,並不意味著是我們的幸運。”他繼續說:“士兵和軍官請求回臨汾休整補充,以待來年再戰。請複。” 董釗在上面簽字。 電報發完之後,人們情緒緩和了,也活躍了。要求撤回臨汾,離開這鬼地方。 董釗得意地坐下來,感慨地說:“歷史上有的將領是以打勝仗聞名於世,也有挽救幾萬軍隊於困境免遭全軍覆沒的統帥。我不能作前者,寧願作後者,從冰天雪地之中挽救我幾萬士兵。”他對副官說:“讓老頭子聽到,讓司令官聽到,坐在南京和西安是不知道這種苦味的。什麼時候回到了臨汾城那就謝天謝地。” 臨汾電報:“枕頭、黑龍關之線發現王震三五九旅,運輸線受到威脅。” 董釗一驚:“陳賡露面了。這一著更厲害。他想兵不血刃,置我幾萬生命於死地。此地無糧可徵,一切仰仗補給,補給線一斷,三軍飢寒交迫,只有束手待斃。曹操就是採用這種辦法擊敗袁紹的。”他問參謀長:“再給西安發報,報告這一情況。” 董釗突然感到事態嚴重,查問糧食情況:“全軍尚有幾天口糧?” 參謀長回答:“四天。”他解釋說:“事先忽略了這一情況,對呂梁一無所知……” 參謀進來報告:“蒲縣、井溝交通被切斷。一師運輸隊被劫,截去全部糧食和人槍。” 羅列一聽臉色慘白,一師糧食被劫。他睜大眼睛望著董釗。 董釗還是那句老話:“發報西安。” 胡宗南眉頭擰緊罵道:“陳賡可惡!斷我糧道;使我全軍不戰自潰。” 裴昌會說:“士兵斷炊是大事,必須果斷行事,允許董釗回師臨汾。” 胡宗南搖頭:“董釗此行,一無所獲,幾遭覆沒,弄得我騎虎難下。陳賡北上打中陽,我立即催他進兵,他推遲到12月17日才行動。貽誤戰機,否則現在隰縣在我們手裡。” 裴昌會哭笑不得,這樣高級的指揮官,竟渾成這樣。佔地越多,機動兵力越少,最後只有被共軍各個擊破。董釗還算有見解,沒有越陷越深,否則撤都撤不出來。但他怎麼敢說胡宗南無能呢?只好說:“撤為上策,部分撤兵為中策,不撤兵為下策。” 胡宗南搖搖頭:“是先生命令董釗帶六個師奪取隰縣,尋找共軍主力決戰……” 裴昌會樂了。說來一樣,只是把西安長官公署的紙上談兵,換成南京官邸會議上的紙上談兵罷了。董釗六個師是完成不了上述任務的。以一個董釗對付陳賡和王震兩個更不是對手。以少對多,奢談“決戰”,更屬荒唐。佔了隰縣守住,是不現實的,不是誰下的命令的問題。他說:“董釗對付不了陳賡,幾萬士兵沒有糧食吃,這是燃眉之急。否則幾萬士兵則為陳賡所有。這是指揮上的錯誤,延安沒有打成,晉西南易手。士兵無罪。” 胡宗南睜著癡呆的眼睛望著裴昌會。裴昌會算的這筆賬,使胡宗南明白過來。但他抹不下面子來,採取了裴昌會稱之為“中策”的辦法:“允許董釗第一軍和九十軍回臨汾。隰縣可以不取,大寧、蒲縣必守。” 董釗接到電報如獲至寶。他走到地圖跟前,看到他指揮的六個師在昕水河谷一字擺開,成了一個一字長蛇陣。這里人煙本來稀少,經過他的軍隊的蹂躪,這裡已經沒有活著的百姓,只有他拖延百里長的一片兵營而已。陳賡在什麼地方?他仍然不摸底細,只知道陳賡就在他附近,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他向參謀長發布命令“一師、總部、五十三師、六十一師、六十七師由我率領,沿公路撤臨汾。一六七師沿大寧、吉縣、鄉寧之線南撤。四十七師控制午城、大寧、箝制陳賡。” 12月28日,董釗率五個師開始東開,三十軍的六十七師斷後。 從午城東撤的路上,董釗才更清楚地看見他的軍隊的傑作。大溝裡一片淒慘、恐怖的景象,被他殺害的百姓丟在路邊,村莊全被毀得破爛不堪,窯洞門、窗都沒有了,房子拆燒了,樹木沒有了。野外丟的滿是牲口的屍骨殘骸。村民的衣服被褥和穀草污穢不堪。 董釗感觸萬端,帶兵多年,從沒見過這般景象。他的兵成了一群野獸、瘟疫,他向參謀長說:“國軍的全面攻勢,將以我們從呂梁山撤退為終點。在晉南,自始至終沒有從陳賡手里奪得主動權。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我心頭,一腔壯志,而今瓦解冰消。只留給我們悲涼的回憶。在這盤棋上,我們得了地盤,但損失了實力……”他側過臉來看對方。 參謀長面無表情,眼睛直直地望著大溝的前方。好久才回答說:“日本投降之後,本該立即和平,我們卻迫不及待地發動了戰爭,地盤是得了不少,在全國百姓面前失去了信譽。失去信譽也就失去一切,百姓是恨我們的。” 董釗問:“前邊是什麼地方?” 前邊就是蒲縣,董釗曾在這裡住過一夜。那天過了蒲縣他都沒有回頭看一眼,所以現在不認得了。蒲縣城為昕水河谷分開,一分為二,兩側山上都是城堡。是一座險要的關口。 參謀長說:“這就是蒲縣城。” 董釗稱讚說:“真稱得上咽喉要地。彈丸之地有時會使千軍萬馬為之瞠目。”董釗專心地欣賞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諷刺地說,“陳賡為什麼不在這裡截我董釗?現在陳賡已經來不及了。”話音未落,突然井溝方向響起槍聲和炮聲。 陳賡從午城撤離後命令陳康,於井溝、薛關中間佔領有利地形。放過董釗的主力,切斷他的後尾。 陳康化裝便衣。乘夜順山路下來,下到河谷,摸清了河谷情況,他想從河谷的角度看看兩側高地,尋找一個卡脖子的地形,以便控制這里切斷敵人的通路。 29日,董釗的五個主力師撤到蒲縣,後尾六十七師從午城出發,在井溝宿營。 30日自井溝東撤。 陳康控制了圈下高地。並以一個連佔領古驛的山梁。這兩個高地控制著整個河谷。可是佔領這裡就意味著一場惡戰。陳康又遇上兵家所忌“歸師勿遏”。敵人回臨汾心切,勢必拚死爭奪這兩個高地,以便奪路逃跑。 陳康是不怕這些的。只要給他命令,他是什麼“師”都敢“遏”的。打胡宗南天下第一師的時候,他以一團遏敵人兩個歸師。打到最後敵人以兩個師向他猛撲,他把僅留的一個團投入戰鬥,終於把敵人兩個師遏住,現在敵人只一個師,而且是敵人斷後的部隊。攻擊力再強也只不過是“企圖奪路而已”!而且董釗居心不良,用雜牌部隊掩護中央軍。六十七師原屬老西北軍。 陳康命令:“堅決頂住敵人。敵人歸心似箭,無心戀戰。”他指著圈下和古驛山梁說,“這里地形突出,佔住這裡,只要兩挺機槍就行了。” 天剛明,陳康站在古驛山樑上觀察井溝形勢。從灰濛蒙的冷霧中看見密集的人群從井溝東來。離圈下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忽然敵人停止前進,最初出現一陣混亂,隨即穩定下來。部署攻擊,把三門山炮推上前來。 戰鬥開始。三門山炮轟擊圈下陣地,敵人用一個團的步兵發起衝鋒。 機槍手正在掩護突擊部隊沖向敵人陳康向陳賡報告:“截住了六十七師。” 陳賡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圈下和古驛陣地。”他又向參謀長說:“調李成芳十一旅從南面堵截。調周希漢旅、劉金軒旅過來。部隊跑步前進。” 圈下和古驛山梁遭到敵人十次猛攻。 下午4時,十旅、十二旅趕到。 陳賡下總攻令。衝鋒號響起來,一下子激起人們的鬥志。在午城沒有打成,在這裡實現了。幾十路突擊部隊發起衝擊,吶喊之聲震顫了河谷。突擊部隊沖向大溝,直衝敵人師部。 這是一個奇特的打法。敵人還在指望奪取高地,以便打通出路。我部隊已經出現在大溝裡。敵人指揮部一下子亂了,滿河谷都是奔跑的人,奔跑的馬,翻了的大車和大砲、重機槍…… 陳賡興致勃勃地出現在大溝裡。頃刻之間董釗一個師全部被吃掉了。 陳康走來,一臉不快的神氣,他不滿意陳賡調十旅、十一旅、十二旅過來。他說:“我整整阻擊敵人十幾個小時了。我一個旅完全可以解決問題……” 陳賡眼睛睜大了,他明白陳康的意思,陳康掃了他的興,不過不便在此時發火。他壓下火氣對陳康說:“劉伯承司令員說,殺雞要用牛刀,集中主力速戰速決。等到發現你吃不掉敵人的時候,我再調兵就來不及了。結果是敵人沒得全殲,你又打得焦頭爛額,你負得起全部責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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