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決戰昌都:解放戰爭檔案

第13章 第13章千里大迂迴,重擊“葫蘆頭”

慎重初戰,是毛澤東的一貫作風。 從8月18日到23日6天時間中,毛澤東曾3次電詢昌都戰役準備情況。可見此役在他心中的分量。他指示“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四麵包圍敵人,力求全殲,不使漏網”。他要求在西藏地方軍心理準備不足的情況下,殲滅其全部有生力量,避免以後再與西藏地方軍漫山遍野地打游擊戰與消耗戰。 8月18日,他給西南局去電,詢問有關情況: 西南局: 你們關於向昌都進軍各電均悉。今年如能進到昌都當然是很好的,問題是:(一)甘孜到昌都一段很長道路是否能隨軍隊攻進速度修築連通車;(二)昌都能否修建機場及是否適於空投;(三)一個師進攻昌都是否夠用,西藏地方軍似有相當強的戰鬥力,必須準備打幾個硬仗,這方面你們有足夠估計否。我們對於以上幾點尚不清楚,請分析電告為盼……

西南局賀龍、劉伯承於8月20日向毛澤東寫去了昌都戰役實施計劃報告,逐一解答毛澤東提出的問題。其中提到,昌都之戰決定使用十八軍4個主力團及2個營,戰鬥部隊共有13萬人,連同指揮機構16萬人,火器配備也是好的,等等。 經過一個不眠之夜的深思熟慮,8月23日,毛澤東復電,同意了昌都戰役實施計劃。明確提出了昌都戰役要達到的目的: 西南局,並告西北局: 8月20日電悉。 (一)你們力爭今年佔領昌都並力爭留三千人鞏固昌都的計劃是好的,你們可以照此作積極準備,待本月底下月初判明公路已通至甘孜無阻,即可實行進軍,期於10月占領昌都,這對於爭取西藏政治變化及明年進軍拉薩是有利的。 (二)現印度已發表聲明承認西藏為中國領土,惟希和平解決勿用武力。英國原不許西藏代表團來京,現已允許。如解放軍能於十月占領昌都,有可能促使西藏代表團來京談判,求得和平解決(當然也有別種可能)。現我們正爭取西藏代表來京,並使尼赫魯減少恐懼的方針。西藏代表到京時,我們擬以既定的十條作為談判條件,爭取西藏代表簽字,使十條變為雙方同意的協定。果能如此,則明年進軍拉薩會要順利些。你們在佔領昌都後只留三千人在那裡過冬,今年不進拉薩,並將主力撤回甘孜,在西藏方面看來,可能覺得是我們向他們表示好意的一項措施。 (三)三十架飛機正在籌備中,但需時間,短期內你們不用靠望。 (四)你們一萬六千人由甘孜向昌都進軍,糧食全靠部隊攜帶及犛牛載運,其中三千人須有過冬糧食,準備撤的主力一萬三千人至少須有往返期間三個月糧食,甘孜是否已有這麼多的糧食,部隊及犛牛是否有這樣大的運輸力,仍望查告。 (五)昌都等處可購買一部分糧食及肉類,你們是否已準備一批金銀及藏民需要的貨物如綢茶等帶去。

毛澤東 八月廿三日 電報中,毛澤東說得很清楚,進行昌都戰役,總的目的還是爭取政治解決,和平解放西藏。 按照毛澤東的指示精神,西南局加緊了有關方面的準備工作,將甘孜準備情況向毛澤東做了匯報,並對十八軍進藏佈置進一步予以落實,加緊督促檢查。十八軍也根據毛澤東的指示,一項一項地檢查落實。 從8月28日起,十八軍參戰部隊呈階梯式地推進到金沙江畔的甘孜和巴塘,進行戰役前的各項準備工作。 在調兵遣將的同時,中央仍沒有放棄和平談判的努力,直到1950年9月30日,在全國政協慶祝建國一周年大會上,周恩來總理在講話中再次敦促噶廈政府,速派人來京和談。週總理說,人民解放軍決心解放西藏,保衛我國邊防,我們願以和平方式求得實現。西藏愛國人士是歡迎進軍西藏、和平解放西藏的,我們希望西藏當局不再遲疑,以使問題得到和平解決。

西藏方面沒有一點反響。達扎們異想天開,真以為金沙江能擋住一切。 10月4日,西南軍區發出昌都戰役的動員令。 就在這一天,十八軍軍長張國華,率天寶以及十八軍政治部主任劉振國,西藏工委辦公室主任樂於泓等,來到玉隆夏克刀登家中。玉隆是一個牧區,帳篷極多。在這些如蘑菇般的帳篷中間,夏克家的碉房顯得非常高大、醒目。碉房是仿宮殿建築,天花板上繪有花紋,四周牆上掛滿了步槍。夏克家奴僕如雲,並僱有四川和湖南的廚師。 夏克按漢族禮儀接待張國華一行。 張國華專門到玉隆,是因為他對後勤運輸保障不放心。如不解決這一關鍵問題,我主力從北線渡江作戰將是十分困難的。談了五六個小時,夏克的表態非常好,保證讓大批犛牛跟上去,他還給張國華一行送了禮物。這樣,張國華最後下定了決心。

10月6日,解放軍發起昌都戰役。 各參戰部隊於9月26日向戰區開進,到10月初,解放軍完成戰役展開:北起青海玉樹,經西康境內的鄧柯、德格、巴塘,南至雲南德欽沿金沙江約700多公里的寬大正面,對昌都地區西藏地方軍形成了馬蹄形大包圍。直接參戰兵力約2萬人,各種大砲57門。 據原十八軍52師副政委陰法唐分析,把守昌都地區的西藏地方軍,以昌都為核心,向西、向北和向東在金沙江西岸布防,一支腿向南伸向寧靜(今芒縣)等地。 如把昌都及其周圍視為頭,寧靜視為腳,很像平放而南伸的一個葫蘆。它的重點很明確,“葫蘆頭”的西藏地方軍占到百分之八九十。所以張國華把作戰地區劃分為南北兩線,而以北線為重點。 在作戰地圖上,兩線的5路大軍如一支支紅色的利箭,飛向昌都,一旦將其射出,必將石破天驚,地動山搖。

北線為解放軍進攻的主要方面,由52師統一指揮,兵分左中右三路鉗擊合圍昌都及其以後地區。 右路,由陰法唐、李明(軍宣傳部長夏川隨行)等率154團、青海騎兵支隊、52師騎兵偵察連、砲兵連組成,疾撲恩達,實施千里大迂迴。 中路,由吳忠師長、陳子植副師長及52師政治部主任周家鼎率155團、156團、師直、軍砲兵營組成,擔任戰役主攻、穿插切割任務,於7、8、9日渡過金沙江,依次作斜梯形展開,向生達、昌都攻進。 左路,由軍偵察營長蘇桐卿、軍直屬政治部主任王達選率偵察營、工兵營組成,擔任正面箝制任務。 7日,於崗托強渡金沙江,向西藏地方軍進攻。 南線由53師副政委苗丕一指揮,擔任殲滅南線西藏地方軍,搶占邦達、八宿的任務。 5日,雲南十四軍126團及125團一個營在鹽井方向發起戰鬥;7日,157團三路渡江,進擊寧靜。

大軍西進,帶著來自東方的希冀,橫掃千軍如卷席。 鄧柯是北線右路和中路部隊的過江地點。 金沙江是長江的上游。看上去,這裡的江水碧藍清澈,十分可愛,但水流湍急。特別在鄧柯,金沙江水深五六十米,寬200多米。江東岸,是一片開闊的河灘,開滿的野花間佈滿了拳頭大小的鵝卵石。江水,如一匹脫韁的野馬,野性發作,嘶鳴著由西北向東南急馳而去,遇到礁石則驟然驚立,捲起一陣陣如雪的浪花。也有人試著下水,流速太快的江流如觸電一樣,把人擊出老遠。 金沙江邊有東西兩個鄧柯。東鄧柯是一個縣城,西鄧柯是一個寺廟,叫青稞寺。現在,一邊歸四川省,一邊屬西藏自治區。 這天早晨,東鄧柯的人家起來去擔水,發現漫山遍野都是解放軍。他們是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一點聲息都沒有?藏胞們議論紛紛。一位老阿媽講起當年情況時這麼形容道:“我們自古沒見過這麼多人,大概在河邊排了20多公里,密密麻麻像螞蟻似的多,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詞來說。”

10月6日,擔任迂迴任務的右路部隊首先渡江。他們將在劃出一個半弧形之後,到達恩達。恩達是個“口子”,無論昌都西逃的敵人走哪條路線,都要經過恩達。堵上這個“口子”,才能圍殲西藏地方軍。 52師騎兵偵察連因為要到青海巴塘與青海騎兵支隊會合,在戰役發起前的10月4日就提前渡江,6日已到達巴塘,納入騎兵支隊戰鬥序列。 8日,騎兵支隊南下。 154團於6日渡江,隨騎兵支隊南下。 按軍部指示,154團要在鄧柯隱蔽渡江。 團裡抽出一個排,讓其在渡口上游進行夜間偷渡,並約定成功後迅速包抄青稞寺,解決江對面的五六十個藏兵,不許一人漏網。偷渡成功後,發3顆信號彈,大部隊立即渡江。 10月5日夜。戰士們抬著牛皮船和木船向渡口走去。當時正是農曆9月初,沒有月亮。

夜漆黑一片,數米之外就看不清人的影子。隱隱約約間,羊腸小道像一張白紙條貼在懸崖上,兩旁荊棘叢生,抬著船,稍有不小心就會掉下去。為了不讓敵人發現,團裡規定不准出現火光,大家手拉著手,半拖半抬,簇擁著船向江邊挪動。牛皮船是當時西藏江河上惟一的交通工具。它呈瓢形圓體,半徑約15米。牛皮浸水後有韌性。圓體可以避過任何不測的撞擊。解放軍中有人開玩笑說:牛皮船,像飯碗,我們好像是稀飯,從江這邊舀到江那邊。這個排就是坐牛皮船過江的。突然,一個巨浪向江心的一隻牛皮船撞去,小船被掀起幾米高,又往下滑出十多米,眼看就要撞在礁石上。這時,一個戰士機靈地用木漿往礁石上一點,牛皮船才往對岸駛去。 天亮時,三發信號彈升上天空。

原來,青稞寺的敵人已於頭天下午逃跑了。 也就是說,右路部隊渡江時沒遭遇到敵人。 天地之間彷彿是一塊大畫布。 太陽便是一個國畫大師,動情地在高山之間揮灑潑墨。亮度、色調在不斷變化著。高山像剛被一種神奇的藥水擦亮。 太陽光太強烈。雪地的反光刺壞了戰士的眼睛,許多人暫時因雪盲而失明。雙眼紅腫,疼痛難忍。 右路部隊行程最遠,而且沿途地形複雜,氣候變化大。過了高山,前幾回他們一直行走在巴塘大草原上,這個草原東西120裡,南北70多里,海拔在4000多米,154團在這裡與從青海來的騎兵支隊會合。騎兵支隊的支隊長是孫鞏。這一帶地勢起伏不大,但氣候變幻莫測。有時行進在雨中,像掉進白浪滔滔的大海裡,每個人身上都背著七八十斤重的東西,全被雨澆透,更加沉重了。有時,狂風突然刮來,還夾雜著冰雹,有些馬的眼睛都被打瞎了。風雨剛過,跟著來的是銀白色的雪片。大家的眉毛和睫毛上都掛著白花花的冰凌子,鼻子和麵頰凍得發麻。讓雨水澆透的內衣被體溫烘得冒著蒸汽,而外面的皮大衣已結了冰,像生牛皮一樣硬,走起來摩擦得嚓嚓作響。

看見一小片雲彩飄過來,就有一陣雨落下。四周都是太陽,亮晃晃地,白花花的雨絲就在你頭頂傾盆而下。雨點有節奏的聲音如一陣雜亂的腳步從太陽地裡走過來。看見一片風雪過來,趕緊穿雨衣,穿著穿著,手凍僵了,連釦子也係不上。 在風雨中,右路部隊走過巴塘大草原。 14日夜,為趕到囊謙寺,154團要翻越一座5000多米的高山。青海騎兵支隊通過這裡時,突然遇上暴風雨,天色一片昏暗,幾步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154團也在這裡遭到大風冰雹的襲擊。大雪像鵝毛,天地之間一片混沌,不辨東西。部隊剛到山頂,積雪已沒過大腿,時已黃昏,下山危險性極大。因山口南側有十幾公里都是懸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會掉進無底深淵。部隊被迫於山腰宿營,大家在腳下挖一個坑,用雙腳蹬著坑睡。第二天早起的人一看,周圍白花花一片,一個人影都不見,只有雪光如針,刺著眼睛。一會兒,戰士像蠶一樣,從這兒鑽出一個,那兒冒出一個。 有一個英勇的戰士再沒站起來,他就是紅軍戰士周大興。他選擇這座晶瑩的大山作為自己的墓地了。 周大興,四川巴中人。 1933年,11歲的他作為一名紅軍戰士到達甘孜,後因重病被迫留在甘孜,並與一位熱愛他的藏族姑娘結了婚。當154團政委楊軍率該團二營於5月抵達鄧柯時,周大興找上門來,默默地為部隊打柴,且不要一分錢。有一次,一股西藏地方軍襲擾鄧柯,154團團長郄晉武正為找不到嚮導而發愁,周大興找上門來,從此,他成為偵察排的一名戰士。因他通曉藏語和當地風俗,熟悉地形,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他依然穿著一身藏裝,但腰上多了一支匣子槍,肩上還扛著一支步槍。 6月底,偵察排活動在金沙江沿岸。 在一片森林裡,發現了一股西藏地方軍。身穿藏裝的周大興最先向西藏地方軍衝去,藏兵誤認為是自己人,沒有在意,等到周大興開火,西藏地方軍才慌亂地逃竄,這時周大興身上又多了一支繳獲的步槍。 四散的西藏地方軍見我方人少,又吆喝著反撲過來。周大興藏在一塊大石頭底下,看見一個藏兵騎馬走過來,他就隱蔽地往後撤。西藏地方軍惱怒了,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一心要活抓這個身穿藏裝的青年人。此時,周大興恰巧退到一條樹林掩映的激流邊。西藏地方軍喊著髒話,弓著腰向他逼近,他摸摸身上,只有3粒子彈,就朝著最近的西藏地方軍瞄準,火舌擊中了前面的兩個身影。然後,周大興把槍掛在肩上,跳進激流,漂到江邊的樹叢裡隱蔽起來,當天夜裡,他用褲子紮成救生圈游過江,回到部隊。 部隊渡過金沙江後,周大興更是一人兼著嚮導、翻譯、偵察員、聯絡員等許多工作,他是部隊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團領導看著他消瘦得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就決定給他一匹馬騎,他讓給了掉隊的傷員。他在犧牲前已經三天沒吃飯了,面部黃腫得透亮,虛汗唰唰地往下流,卻硬要給部隊帶路。 雪地裡,周大興的那一行腳印成為後來者的路。因嚴重的心髒病導致心力衰竭,周大興永遠地和白雪融化在一起,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戰友們讀著這樣一封信。這是周大興留給妻子益西澤瑪的。 親愛的益西澤瑪: 我永遠不能再見到你了!我能夠重新回到自己的隊伍,做一點我能做的事,我的志願就算達到了!我沒有辜負紅軍首長對我的指示,和你對我堅貞的感情。 澤瑪,不要為我難過,永遠跟著共產黨,做你應該做的事吧! 周大興 1950年10月13日 字寫得歪歪扭扭,十分吃力。這是周大興傾盡生命最後的能量寫下的。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周大興對妻子、對同志該是如何眷戀。讀著信,有人哭了,男人的痛哭最撕心裂肺。 154團與青海騎兵支隊會合後,右路部隊步、騎兵分內外兩路,直奔恩達而去。 10月16日拂曉,騎兵支隊接近西藏地方軍的前哨據點則美。這裡有七代本的約1個甲本西藏地方軍駐守。騎兵支隊以兩個連的兵力突然發起進攻,將還在夢鄉里的西藏地方軍徹底殲滅,前後不到10分鐘。 17日中午,騎兵支隊來到類烏齊。這是康北的一座縣城,是昌都左後翼的一個要點。類烏齊,翻譯成為漢語就是高山的意思,大概因它位於高山之下而得名。這個縣城的主要建築也是一座大寺廟,屬白教,周圍有幾十戶居民,多是為寺廟支差的農奴。居民散落在寺廟周圍,如眾星拱月。城北面的山很多。駐守在這裡的是西藏地方軍七代本主力。 西藏地方軍已提前發現青海騎兵支隊。他們佔據了城裡的製高點。騎兵支隊以三連攻占城北高地;以52師騎兵偵察連攻占城南高地,並奪取雜曲大橋,切斷敵人南逃退路;一、二連在支隊重武器支援下向縣城進攻。 52師騎兵偵察連副連長劉國勝,抓起手榴彈帶著十班戰土,像餓虎撲食一樣飛奔山頭,穿過荊棘叢林,突然出現在敵人面前。敵人企圖逃跑,一個叫莫欽海的戰士手疾眼快,把一個為首的西藏地方軍打倒了,其他的四處亂逃。後來,騎兵們又從樹林裡、山坳裡搜出了6個藏兵和一挺英國造機槍、11支英式步槍。最後,約1個甲本的敵人被殲。騎兵支隊一、二連也突破了西藏地方軍的防禦,大部分西藏地方軍逃進深山密林,七代本僅帶幾十個人向洛隆方向逃去。 過囊謙之後,154團與青海騎兵支隊兵分兩路。他們前進的速度幾乎與騎兵相同。就在騎兵攻占類烏齊那天,154團也攻占了西藏地方軍的另一前哨據點甲藏卡。甲藏卡是昂曲河右岸的一個村落,河上有一座鐵索橋。西藏地方軍有兩個甲本在此防守,橋的兩端都筑有工事,橋上還用巨石設置了障礙。解放軍原定於17日12點半向甲藏卡大橋攻擊,在山上隱隱可以看到鐵索橋東西的各種情況:敵兵營內雜亂異常,不斷有人自橋頭向村里跑去。由於團指揮部和各營之間全靠運動通信聯繫,其間曾出現過一次誤會,擔任主攻的前衛二營午後才到過陣地,擔任火力支援的砲兵掉隊更遠。雙方隔著河交火幾小時,直到傍晚,解放軍的各種火器一起展開。西藏地方軍向西南潰逃,慌亂之中,丟下一些槍支彈藥,酥油糌粑。 雪山總是同冰河連在一起。翻一座雪山,就要淌過好幾條冰河。這些冰河表面結著冰,冰下卻是湍急的流水。天那麼冷,特別是早晨,一腳下去,一股寒流浸透全身。河面上被踩破的冰像刀子一樣鋒利。腿被冰凌一劃,皮膚上立即裂出一道道血口子。有一次牛皮船翻在江里,天又刮著大風。戰士們用雙手抱住身體,凍得難以支持,地上有一條縫也恨不得鑽進去。天太黑,什麼也看不見,大家用手在地上亂摸,摸來一些幹牛糞,然後在河灘上挖個坑,點起火,把手伸到火苗上,竟感覺不到熱,腿上縱橫交錯的血口子一見水就像刀割,一見熱癢得鑽心地難受。 就這樣走了10多天,一千多里路,部隊從鄧柯到達甲藏卡。從鄧柯出發,154團按三、二、一營的順序前進,每個營之間保持一天的距離。就在甲藏卡,郄晉武接到師裡的命令:一定要在20日到達恩達,能有幾個人算幾個人,能早幾小時算幾小時。從甲藏卡到恩達還有100多公里,他們不得不提高行軍速度。 世界上最悲壯的大行軍開始,最苦的是154團一營,連續走了40多個小時沒歇腳,團部連續走了30多個小時,二營連續走了28個小時。 有人已經幾天幾夜沒脫過衣服睡覺了。說休息,連身上的背包也不能卸下,就倚在山邊迷糊一會兒,說走就走。很多人像喝醉了一樣,閉著眼,東倒西歪,仍在向前走。團長郄晉武也邊走邊打瞌睡,恍若夢遊,身體像被撕裂,空洞而麻木,困乏得不知我為何物。然而,如茫茫夜空燃起一堆篝火,有一個強烈念頭照透大家的身心:趕快走,決不能讓西藏地方軍跑了!這個念頭如一根強大的繩索,牽引著大家奮力向前。此時,人的生命力量早已超過了常態。 掉隊的人很多。一個團的隊形長達幾十公里。有人腿腫得不敢打綁腿,團裡命令一律穿馬褲。有人的腳在水里浸泡出一層白白的老繭。 騎兵支隊佔領類烏齊後,連夜向南疾馳。 800多匹馬,竟然累倒、累死了300多匹。而52師騎兵偵察連保持了較好狀態,10月19日凌晨抵達恩達,隱蔽進村,活抓了西藏地方軍哨兵,把19個西藏地方軍活捉。他們正打著呼嚕暢遊夢鄉呢。接著,偵察連又秘密佔領了恩達後山的製高點,向橫跨雜曲河的恩達橋發起攻擊,殲敵1個定本,並就地構築工事,準備迎接大股準備西逃的西藏地方軍。 而當154團團長郄晉武帶著部隊趕到恩達時,回頭一看,近3000人的隊伍只剩下五六百人,稀稀拉拉的。但“口子”終於堵上了,西藏地方軍已成翁中之鱉,束手可擒。 這時才有人喊餓喊困。 路上都吃了些什麼呀! 154團從青海玉樹補充的糧食很快吃完,中央在重慶訂做的蛋黃蠟和代食粉因資本家偷工減料而營養不適,原規定指標每人每天12兩就足夠補充消耗的能量,但發到戰士手中,12兩僅夠吃一頓。從四川運來的大米因風吹雨淋,有的已霉爛變質。缺糧,沿途又是茫茫白雪。 飢餓便如一頭狼出現了。它的眼中閃爍綠光,並凶狠地撲過來。 有的戰士餓極了,就把棉衣裡的棉花扯出來吃,還有的吃粉狀的細土,吃後解不下大便來,肚子脹得像鼓一樣,疼得在地上打滾。還有人撿犛牛角和骨頭,用火燒糊,然後用石頭捶成粉末吃,頓時上吐下瀉。本來團裡有不少馬匹,但光走路不放牧,全都餓死了。大家就吃馬,先喝馬血,再吃馬肉,馬皮用水一煮,存起來當乾糧。馬比親兄弟還親啊,大家邊吃邊痛苦流涕。馬的白骨,成為後來者的路標。 1999年7月1日,一位自稱叫才讓扎西的南京攝影家,在江蘇衛視《走九州》欄目中露面。他穿一件花格子襯衣,鬍子拉碴,據稱曾17次進入西藏旅遊探險拍照片。他說的西藏很普通,只有一張照片讓人覺得觸目驚心,過目不忘。 這是一張黑白照片,反差很大。 黑色的沙礫地上,一個瘦長的身軀向右側臥著,明亮的太陽光如一面旗幟覆蓋在他身上,油晶晶的,軀體已風乾得如一塊堅硬的石頭,你可以感覺到他的硬度與質感,他的右手伸展著,如一根蒼勁枯乾的樹枝。右手前方,大概不足兩三米遠,有一隻鐵皮的軍用水壺。顯然,他渴極了,卻連拿到水壺的勁也沒有了,生命便在那一刻轟然坍塌。 據才讓扎西講,這是他從青海玉樹徒步走向昌都途中拍攝的,那一次,他走了整整51天。 我們斷定:這一定是一位當年右路部隊犧牲的戰士。大自然用風用水用光,為我們留下一個永恆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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