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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08章學生存技能是入藏人的考驗

就在四川籌備物資和加緊剿匪的同時,十八軍還派出兩個先遣支隊,直逼金沙江東岸。 3月14日,十八軍正式成立以李覺、王其梅為核心的前進指揮部,並抽調14團和157團組織兩個先遣支隊,分別由52師師長吳忠、西藏工委委員天寶和53師副政委苗丕一帶領,趕往甘孜和巴塘。 3月29日,前指從樂山出發,第二天到達雅安。原陳子植、陳競波率領的先遣支隊併入前指。 前進指揮部的任務是,在金沙江一線調查、收集有關進軍西藏的政治文化材料,提供確定政策的依據和意見,探定進軍路線,擬定作戰方案。 自此,十八軍部隊呈階梯形向西藏推進。 吳忠率154團於4月28日抵達康北重鎮甘孜。 和所有的藏區城鎮一樣,大自然是甘孜最美的背景。甘孜四周被大山環繞,西側和南側山峰連綿不斷,峰頂一片銀白。雅礱江從城南蜿蜒流過,河水不深但非常湍急。這裡的建築不像漢地講究對稱和諧,散漫無章中流露出一種思想,具像地表述著一種社會和精神構架:一座寺廟位於半山腰,佔去全城的三分之二。城裡的民居破舊不堪,不足百餘戶,一條又窄又髒的街道,長約百米。這裡的碉樓多為土黃色,共分三層:一層養牲畜,二層住人,三層是佛堂。天、地、人三界分明,小小碉樓竟也體現著藏族的宗教觀和世界觀。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人,還有野狗如幽靈般遊蕩著。

若徒步行走,從雅安到康定要走6天,從康定到甘孜要走13天,從甘孜到昌都要走15天。從雅安到甘孜,要經過二郎山、折多山等幾座高山,二郎山海拔3600多米,折多山海拔4000多米。同時,還要跨過大渡河、雅礱江等大河。 痛苦磨礪著冰峰,真情綻開了奇葩。 走向西藏,就是一次生命遭受鍛打與質疑的苦旅。 大山的影子永遠在身心深處晃動。 52師先遣部隊是從樂山出發的。每個時期中華民族都有一個感情的興奮點。新中國建立之後,解放西藏就成為中國的聚焦處。 3月29日,52師先遣部隊從夾江啟程,向甘孜進發。天剛濛濛亮,除了公路兩邊,夾江就成為一座空城。路邊人如海潮。當吳忠的吉普車緩緩駛入人群後,鞭炮聲、鑼鼓聲和口號聲一起響起來,震撼雲霄:

“進軍西藏的先遣支隊最光榮!” “解放西藏,保衛國防的同志最光榮!” “你們走到哪裡,我們就支援到哪裡!” 中華民族的感情在夾江強烈地噴發著。 一輛指揮車,開到懸掛著“進軍開路先鋒”字樣的彩門前,歡送的軍樂隊和各單位代表一擁而上,圍住了154團團長郄晉武、政委楊軍,並獻上一面錦旗。 此刻,他們成為真正的民族英雄。 人群中,有人流下熱淚,有人翹起大拇指,更多的人在向每一輛汽車、每一個戰士送東西:慰問信、慰問袋、香煙、花生、雞蛋、糖果,雨點一般落下來,一碗碗熱茶水,糖開水發著暖暖的熱氣,送到戰士們手中。當一輛懸掛著毛澤東的巨幅畫像的汽車駛過來時,男女學生們歡呼著,情不自禁地把彩旗、花束以及帽子、手帕拋向空中。

人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扔給戰士們。 這強烈的感情,如一束束永不熄滅之火,照耀著戰士們奔向群山。 從夾江取捷徑到雅安不過100公里,但由於不通公路,先遣部隊不得不繞道新津、邛崍、百丈,兜了個大圈子,整整用去3天時間。公路只通到雅安,再往前,只有徒步行軍了。 在雅安,吳忠與天寶會合。他們分別擔任先遣支隊黨委正副書記。部隊在雅安進行了物資補充,並接收了一批由兄弟部隊抽調來的騾馬。從4月4日開始,部隊成多梯隊離開雅安西進——雅安以西因受地形、道路、宿營和供給等條件的限制,大部隊行動極為困難,部隊行軍除武器裝備外,還有高原禦寒裝備,另外考慮到沿途補給困難,要盡量多帶口糧,個人負重都在40公斤以上。剛開始,大家不適應,就把皮鞋、皮褲穿上,上身只穿著背心,把東西分成兩部分,交替著往前背。

二郎山是青藏高原的第一道屏障,終日為雲遮霧蓋,似一位披著面紗的神秘女郎。它屬於夾金山餘脈,主峰海拔3600多米,山口海拔3000多米。川藏公路像一根細麻繩,在夾縫般的峽谷中繞來繞去,光盤山公路就有40多公里。 爬山時,許多人感到相當吃力。 走在最前面的154團團長郄晉武全身流著大汗,把棉衣都濕透了。他一看寒暑表,攝氏零下2度。 走出以跑馬山聞名的小城康定,部隊開始翻越折多山。折多山是一座真正的大山,山不高,坡度也不大,山上還有杜鵑等灌木叢,但這裡的海拔已達4000多米。 高山反應如一個埋伏已久的敵手,強烈地向部隊襲來。許多人感到頭疼,胸悶,噁心,張大嘴不住地喘氣,兩腿髮飄,像踩在棉花堆裡,走起來搖搖晃晃。有人機械地走著,膝蓋一軟,撲通一聲坐到地上,如果不靠其他人攙扶便很難爬起來。誰也沒有力氣說話,一聲聲粗濁的呼吸響在山間。

鋼鐵漢子變得酸軟無力,除了惡劣氣候,還因為飢餓。 過折多山後,遇到第一個牧民的黑色犛牛帳篷。這預示著真正的藏區到了。 路上,磕長頭的朝聖者不斷增多。他們目光虔誠,一步一叩,額頭沾滿泥土,膝蓋處常常磨出兩個大洞。有些人究其一生就拜倒在這漫漫朝聖路上了。他們的精神強烈地震撼著所有人。漫漫人生路途的盡頭,他們渴望是來世的天國。 十八軍將士是更具典型意義的“朝聖者”。 牧人磕長頭是為自己升入天堂,而我們的戰士為了砸碎捆在藏胞身上的無形鎖鏈,不惜犧牲一切,絕無功利色彩,所以他們才能超越一切困苦。 從十八軍先遣支隊開始,西藏就給來自祖國內地的人們提出了第一個必須回答的問題: 如何才能真正地融入西藏?

理想、信念不能缺少,它們如日月般懸掛在空中,使人生燦爛和明媚。 融入西藏,更要穿透地理和文化帶來的潛在差異。如果真能在一個層面上有效地克服那些隔膜和差異,那個層面就只能是基於人的生存的契人。學會吃糌粑和說藏話是進入西藏的一條捷徑。 先遣支隊的經歷可以證明這一點。 經過20多天的長途跋涉,先遣支隊於1950年4月28日抵達甘孜。之後,154團政委楊軍率2營進駐位於甘孜西北、金沙江東岸的鄧柯縣城。 川藏公路還沒有修到甘孜。青藏高原又號稱空中禁區,解放軍進行空投也極其困難。而僅甘孜的先遣支隊就有4500人,騾馬1400匹,按供應標準,人的口糧和馬料每天需15萬斤。進駐甘孜不久,背在身上的糧食吃光了。為了應急,解放軍以156萬塊銀元,請當地頭人幫助採購了13萬斤青稞。但缺糧的陰影很快像烏雲一樣飄浮在先遣支隊頭上。

從5月1日開始,部隊開始節食,每人每天只發一斤青稞,磨成面就只剩下七八兩了。一日三餐改為兩餐,大家普遍反映吃不飽。 吳忠號召大家去挖野菜。甘孜是農牧兼作區,滿山遍野都是野菜,諸如灰灰菜、野蔥、野蒜、野韭菜、地丁、蒲公英,數不勝數,行軍鍋旁,堆著一堆堆綠菜,放進鍋裡,再放上一點青稞面攪成湯,喝下去一會就消化得無影無踪;有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就把死馬的干皮撿來煮煮,還有人把死馬骨頭砸碎熬湯喝。儘管這樣也解決不了多少問題,但浮腫的人還是越來越多。 有人想到了草原上的地老鼠。 這是一種至今在川藏地區還能見到的小動物,藏話叫“阿惹”,它沒有尾巴,毛色灰白,短腿利爪,頭部好似小兔子。這種地老鼠繁殖力極強,靠吃草根為生,對草場破壞極大。它挖出的洞把草原弄得千瘡百孔,牧草常因之大片枯黃。它的肉質非常鮮美。

先遣支隊自發地開始了捕鼠活動。開始他們沒有經驗,用木棒敲、石頭砸,但收效不大。 一天,一個牧民跑過來指點道:地老鼠的洞穴是連成一片的。從這邊的洞口灌進水去,那邊就會有成批的地老鼠鑽出來。人用袋狀的東西罩住洞口,守株待“鼠”即可。地老鼠逃進袋子里後,趕緊收緊口子,往地上一摔,然後剝皮去掉內臟就行了。 草原上的地老鼠竟是如此之多,怎麼抓也不減少。大家的氣色開始逐漸紅潤起來。 此時,寺廟裡的喇嘛放出風來,說這些小東西是神物,是“草原上神靈的駿馬”,不能殺害這些生靈。為此,部隊下令:一定尊重藏族人民風俗習慣,禁止捕捉地老鼠。 先遣支隊有四大任務:修機場,修公路,造船,進行社會調查。體力消耗大,卻吃得半飢半飽。加之缺氧反應,一股埋怨情緒蔓延開來,有的戰士說,上級說派一個空軍師為我們空投,派500輛汽車運輸,到甘孜每人每天吃半斤牛肉,現在半斤牛肉沒吃上,倒吃上一斤青稞了。還有的戰士說,十八軍倒霉,充軍西藏,今後上級再說什麼我也不相信了。一些基層幹部和骨幹認為戰士吃不飽,對大家沒話說。只要戰士吃飽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為扭轉這種被動的局面,先遣支隊5月份召開了一次營級幹部會議。 會議就在吳忠和天寶的住處進行。當時,部隊規定嚴格,大部隊都駐紮在帳篷和山洞裡。吳忠和天寶被安排在一個頭人家的二樓住,樓下是畜圈,樓梯是一根獨木,很細,上面用刀砍出幾個坎,走上去有些騰雲駕霧的感覺。 一大早,幾個營級幹部踩著獨木樓梯來到時,吳忠和天寶還沒吃飯。他們既不敬禮也不說話,背對著吳忠和天寶一屁股坐下,一聲不吭。 空氣凝固了。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情形,要知道,52師的全體將士是最敬怕師長吳忠的。吳忠是一員戰將,打起仗來脾氣暴烈,天王老子都敢罵。誰讓他是吳忠啊。他14歲就參加革命,出生入死,英勇善戰,先後7次負傷。紅軍時期,他參加了萬源保衛戰和嘉陵江戰役,長征中曾三過草地;抗日戰爭時期,他帶領部隊深入敵後,開展游擊戰爭,特別是擔任昆張支隊支隊長期間,以機動靈活的戰術重創日偽軍,為保衛冀魯豫作出重要貢獻;解放戰爭時期,他率部從冀魯豫一直打到大西南,著名的章縫集戰役時,吳忠率幾百人鑽進敵“心臟”,配合主力殲敵3000餘,他的故事被編成歌謠在解放區傳唱,劉鄧首長專門嘉獎了他。滿身的傷痕是吳忠最耀眼的獎章。至於天寶,也是一位傳奇人物。他是西康人,紅軍長征路過西康,18歲的天寶(那時他叫桑吉悅希)參加了紅軍。解放戰爭時期,天寶在內蒙工作,中央決定進軍西藏後,又派他回西南工作,任西藏工委委員。西南局又派他任先遣支隊黨委副書記。他熟悉藏區情況,據天寶後來回憶,1938年,中央在延安舉辦了一個少數民族幹部班。天寶是班長。毛澤東、周恩來和朱德經常來講課。那天,毛澤東做完報告,天寶在門口等著給他介紹學員。毛問他,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地方人?聽說他叫桑吉悅希,毛澤東笑了,你這個名字太長,你天真活潑,物華天寶,真是我們隊伍裡的一個寶貝,就叫天寶嘛。周圍的人使勁鼓起掌來。從此,天寶這個名字就叫開來。

先遣支隊的營級幹部們敢和這兩位令人敬重的人賭氣,實在是因內心怨氣太大了。 警衛員送來早飯,共有三樣東西:一盆開水、一碗炒麵、一盤野菜。吳忠和天寶往自己的搪瓷杯裡倒進半杯開水,抓上兩把炒麵,用筷子攪成麵糊糊,再拌上點野菜。三下兩下,這頓飯吃完了。當他們吃飯時,有的營長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看了看他們的搪瓷杯,然後和旁邊的人悄聲說著什麼。飯後,吳忠問話,有人搭腔了。吳忠讓大家把憋在肚子裡的意見講出來。 “缺糧食,上級沒盡到責任。” 稍微沉默了一會後,有人打頭炮。 “戰士吃不飽,咱對大家沒話說,沒有本錢交待不了。” “有病的同志,情緒更悲觀,看到去拉薩還有那麼遠,聽說前面還有很多比二郎山、折多山更高的山,這樣下去,非死在路上不可。” 大家把肚子裡的話都說出來。 吳忠的臉沉下來: “你們還能記起夾江老百姓塞進我們嘴裡的糖果味嗎?我們的困難,不僅上級機關關心,而且受到全國人民的關注,因而困難局面不久就可以得到改觀;但在我們思想上,寧可準備時間更長一些;幹革命總會有困難,我們現在充其量是吃不大飽,這同早年紅軍在甘孜時,既要同強敵作戰,又要自己籌糧、常常斷糧相比,我們的困難微不足道。你們對戰士沒話說,首先是你們思想沒搞通。領導幹部,無論戰時還是平時,都要做戰士的表率,剛毅沉著,堅定樂觀,做好部隊思想工作。只要你們心裡不亂,部隊就不會亂。” 散會時,這些基層幹部們個個臉上掛著微笑,頗有信心地走出吳忠的住處。 5月28日,先遣支隊召開排以上乾部和骨幹分子大會。吳忠再次指出,積極設法改善糧食供應狀況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就事論事,只強調物質問題的解決,而不注意強化鬥志,樹立正確的苦樂觀,那就如同揚湯止沸,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經過短時期教育,先遣支隊絕大多數幹部戰士重新振作起來。 就在這次大會上,吳忠提出了“生活康藏化、高原化”的號召。其主要內容是:學著喝酥油茶,吃糌粑,學說藏話,學會住帳篷,打毛襪子等。 生存是融入西藏能夠成功的首要因素,但這並不意味著,當你喝著酥油茶吃著糌粑說著藏話以欣賞的心情點評著雪山藍天帳篷牛羊的時刻,你就是一個真正的西藏人了。融入西藏,生長過青稞的大地就成為你的一塊塊肌體,游移著牛羊的山脈就成為嵌在你體內的一根根骨骼,漂蕩著牛皮舟的江河成為噴湧在你的血脈中的鮮血:你不再是一個局外人。你的思緒便呈現山一樣的硬朗線條。你的感情便像熔岩一樣沸騰熾人。作為其中的一部分,你便會和西藏大地一起思考:真正的“香格里拉”在哪裡?千百年來,西藏一直如時間停滯了一般,面對新社會的到來,我們能不感到躁動和惶惑不安嗎?我們希望成為拉動西藏走出長期原始狀態的一根纖繩。 因為我們吃過糌粑喝過酥油茶。 在甘孜,吳忠發現,同樣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藏胞的體質卻都很健壯。除了身體適應機制的遺傳,還在於他們的飲食結構的獨特,牛羊肉、酥油和糌粑面是他們的主要飲食。甘孜是農牧業混合區,犛牛和羊很多。糌粑是把青稞麥炒熟後磨成面,加酥油茶調和用手捏成團兒,抓著吃的。酥油則是用土法提煉的奶油,吳忠要求,每人每天吃一點酥油和適量牛肉,並要學會吃糌粑。 一場從改造自己的胃到大腦的革命開始了。 於無聲處聽驚雷。 生活康藏化初期,笑話不少。一個戰士看到房東擠牛奶的手沾了些牛糞,就認為牛奶是臟的,一喝就想嘔吐。有人一聞見酥油、牛奶味就噁心,年紀大的同志說:“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讓我吃奶。”一桶牛奶,放在戰士中間,沒人喝。指導員下令,排好隊,一人一缸子,捏著鼻子往裡灌。結果,帳篷邊有一溜戰士在嘔吐。還有人吃不慣糌粑,肚子脹,說什麼“身上長的瘡就是吃糌粑吃的”。 每個人,無形中都攜帶著一片屬於自己的文化觀。現在,先遣支隊的戰士們雖然身體走進了藏區,但心理仍沒走出自己的文化。要走出來同樣要經歷大山深谷。 這時候,精神的牽引尤為重要。 在先支的一次幹部會上,吳忠給大家講起生活康藏化的好處: “糌粑體積小,分量輕,最適合長途行軍和作戰環境,我們到了宿營地,只需要燒鍋開水,很快就可以吃飯。每天可以餘出很多時間來,恢復疲勞,保持精力,來完成行軍作戰任務,如果我們不習慣吃糌粑,只有帶大米,大米體積大,分量重,做飯時間長,費勁多,還不容易煮熟,在長途行軍作戰中,減少我們好多寶貴的休息時間。就營養來說,糌粑加牛奶酥油比山東的高梁窩窩頭加辣椒和四川的大米加白菜要強得多。因此,今後我們還是學吃糌粑,不准再用青稞烙餅吃。” 有人開始鼓掌。的確,藏族文化的形成,除了和地理、宗教密切相關,更和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水乳交融,老百姓世俗的生活充溢著文化氣息,吳忠已初步意識到這一點。他談到了吃酥油喝牛奶: “牛奶養分最多,在內地只有大都市中的貴族階層才能吃上,酥油是牛奶中提煉出來的精華,養分更多。這兩種東西都是最好的保健品,這裡的藏胞身體為什麼那樣好呢?都是酥油牛奶供的。我們吃了酥油牛奶,就可以保證我們的身體始終健康。在內地我們行軍餓了,可以在鎮子上買些東西充飢,在這個地方,只有大草原和牧場,一路上可以買到的也只有酥油和牛奶,所以不論從健壯身體和適應環境哪一方面來說,都需要學會吃酥油和牛奶。” 吳忠還談到了學習藏語文、穿藏靴打毛襪子的好處。 為了使生活康藏化更具說服力,先遣支隊從藏胞和戰士中找了很多實例,登在師裡主辦的《戰線》雜誌上。 青稞、牛奶是這片大地的精血,它孕育出藏族同胞一個個如山的軀體,巍然挺立。一件藏袍就可以走天下,把冰雪酷寒全擋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許多戰士也講了自己的體會。彭燕在二郎山上暈倒過,但自吃了一個多月酥油後,渾身是勁,扛60斤柴一口氣能走七八里路。張順堂說,過去他們連有十三四個病號,現在只剩下兩個吃多瀉肚的病號。張曾法剛到甘孜時,走平路喘不過氣來,上個小坡就腰疼腿酸,抬一桶水走二十多步就要休息一次,自吃了半個月酥油後,扛柴禾走二三十里也不累。 文工團編了一個河南墜子,叫《王德成吃酥油》,形像生動地描繪了當時的情景: ……九連三班王德成/初吃酥油打不通/他言說酥油腥味大/一聞見酥油腦子疼/眼看他不吃酥油兩月整/身體瘦來臉發青/早起上操出虛汗/上坡喘氣喘得兇/做點小事頭髮暈/走路腿酸腰又疼/就這樣他還想不通/他言說要是叫我吃酥油/就是槍斃也不中……頭一回吃下去隨即嘔吐/二回吃下又吐乾淨/兩次學吃都不成/三班長又把辦法生/切了一碗蘿蔔萊/隨即遞給王德成/就這樣吃了一兩次/王德成吃酥油就成功/吃酥油問題解決了/喝牛奶他又打不通/班長耐心去動員/同志們兩口牛奶倒碗中/放上紅糖加開水/送給他大家看著叫喝清/王同志接過喝下去/只覺得光甜味不腥…… 讀到此處,一個活生生的王德成就憨笑著站在我們面前。 飲食習慣了,語言的問題又暴露出來。 先遣支隊進駐甘孜後,不擾寺廟,不佔民房,不支差,處處尊重藏族人民的風俗習慣,和歷代的舊軍隊形成鮮明對比。藏胞稱他們是“嘉色巴”意為新漢人。但由於不能用語言交流,妨礙了軍民關係的進一步發展。 154團通過培訓班等多種形式讓大家學習藏語。有人說:“三年換班學它幹啥?”“我們沒有改造藏民,倒叫藏民把咱們改造了。” 團領導指出,沒有樹立長期建設西藏思想的人,他不願意高原化,同時也“化”不好。因為他老想著“到時間就走了,化他幹啥?”因此高原化和進軍思想分不開。如果學會了藏語文,就可以做到思想互通,感情交流,藏胞就會認為我們是自己人,這是接近藏胞的橋樑。 幹部戰士們學會了幾句藏語:抽煙,吃飯,阿爸,阿媽,請開門,我們是解放軍。 當他們用剛學的藏語加上手勢和藏胞交談時,藏胞們一臉的興奮和驚訝,不時發出“歐呀歐呀”的讚許聲。有的藏胞家附近駐有部隊,開始不放心,外出時把門鎖上,後來不但不再鎖門,還請戰士們到家中住。 語言架起一座“連心橋”。 154團3連小砲班班長宋茂之在雅礱江邊放木排,不慎把借用的卡賓槍掉進江里。槍是排長的,小宋著急,部隊也組織潛水撈,順流找,都不見影子。半個月後,藏胞格洛在下游河灘發現了這支槍。藏族男人愛槍如命,格洛把這支精巧的美國卡賓槍放在手裡反复撫摸,想拿回家,但聽說是解放軍丟的,他跑來交給了吳忠。 “金珠瑪米到甘孜,機場的修啦,還不支烏拉差,餓著肚子給我們打水、掃地,說話又和氣,這樣的隊伍哪裡去找?我拾他們的槍不送還,我的臉就會沒有了……”格洛說得很激動。 還有一次,一位藏胞翻山越嶺,送來兩隻空投的小鐵皮箱,裡面裝滿了銀元。像這種送還空投物資的事,先遣支隊在甘孜期間發生了幾十次。 原西康省包括今四川西部和西藏東部的遼闊地域,金沙江自北向南縱貫全省,江東、江西成為兩個不同的勢力範圍。國民黨時期對西康的統治僅限於金沙江以東的大部地區,金沙江以西既無政權組織,更無一兵一卒。即使在金沙江以東的許多地方,國民黨的統治也有名無實,實權操縱在土司、頭人和寺廟手中。 面對這種局面,先遣支隊要在這裡建設一個進軍基地,必須取得當地上層僧俗人士的支持與合作,“通過上層發動下層”。 十八軍前指和先遣支隊在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甘孜一帶有名望的人士紛紛向解放軍靠攏。德格女土司降央白姆、玉隆大頭、夏克刀登,富甲康藏的大商人邦達多吉等,都在積極為解放軍籌措給養。僅德格、白玉、石渠、鄧柯4個縣,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就出動犛牛6萬多頭馱運物資26萬馱。僅夏克刀登等人籌糧就達15萬公斤。 夏克刀登和邦達多吉還在康定地區軍管會擔任了領導職務。 更有白利寺的格達活佛,親赴昌都宣傳我黨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張,遇害身亡。 就在十八軍北路先遣支隊進駐甘孜以後,南路先遣支隊也在向巴塘進發。 高山叢中,忽然出現了一塊美麗的小平原,這就是位於金沙江東岸的巴塘。這裡物產豐富,鳥語花香,當地有“外有蘇杭,內有巴塘”一說。因為處於藏漢文化的結合地帶,巴塘人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強。第一批參加人民解放軍的藏胞就是從這裡走出來的。後來,它成為中國藏區的一個乾部基地,據有人初步估算,第一批參加工作的巴塘人,成為省級幹部的有6人,地廳級幹部40多人,縣處級幹部100多人。還有一大批人成為知名的專家學者。 吸收藏族幹部入伍,確是一著“高招”。藏族幹部在語言交流、統戰、後勤保障、了解當地情況等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們行進在解放軍的隊列中,更是一幅流動的宣傳畫。共產黨不是“紅漢人”嗎?可這支隊伍裡忽然有了自己熟悉的同胞的身影?共產黨啟用藏族人當乾部,看來的確沒把藏族當外人看。這是共產黨摒棄大漢族主義的最好宣言。 說起巴塘的藏族幹部,就不能不提平措旺階。他現居北京,離休前的職務是全國人大常委會民族事務委員會副主任。 鄧小平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西康省有個藏族青年進步組織——東藏民主青年同盟,為首的叫平措旺階。 平措旺階是巴塘人,上過小學。 14歲,他和藏族進步青年昂旺格桑等到南京蒙藏學校讀書。 1942年,平措旺階冒著生命危險回到康定。他的身上帶著毛澤東著作和許多進步書籍,如斯諾的《西行漫記》,蘇聯小說《葡萄成熟的時候》等。他最初在德格小學任教,因國民黨前來追捕,不得已潛往昌都,後又到雲南。在雲南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雲南德欽,平措旺階說服了德欽衛戍司令海正濤,準備發動武裝起義。海正濤是藏族人,答應供給槍彈,已經包裝好了,正待啟運,因走漏消息海正濤被殺。平措旺階逃往拉薩,並以小學教師的身份,繼續開展工作。 1949年7月拉薩發生“驅漢事件”,平措旺階也被“驅逐出境”。他繞道印度經云南迴到巴塘,秘密組織起“東藏民主青年同盟”,革命活動逐步走向公開。他們以“新文化之家”為陣地,一方面宣傳革命真理,一方面進行社會調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他們第一次在藏區升起五星紅旗,向黨中央、毛主席和朱德總司令發了致敬電。 1950年2月1日,解放軍在雅安舉行入城式,接著進駐康定。平措旺階帶著一批藏族青年到康定迎接解放大軍。在這裡,他通過軍管會的電台向黨中央匯報了地下黨歷史和藏區的一些重要情況。毛澤東還在莫斯科訪問,主持中央工作的朱德回電,讓平措旺階去重慶,向西南局匯報工作,平措旺階到重慶後,受到鄧小平、劉伯承、賀龍三位首長的接見,鄧小平要求巴塘地下黨把協同解放軍進藏作為最首要的任務去完成,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西南局任命平措旺階為中共西藏工委委員,並電令張國華與其見面。後來,平措旺階隨張國華回到十八軍駐地新津,被任命為十八軍民運部部長。 十八軍南路先遣支隊是分兩批前住巴塘的。 作為先遣支隊的“先遣”,十八軍黨委派陳競波、平措旺階帶一個加強排和一部電台,先赴巴塘開展工作。 到康定後,平措旺階給巴塘發電報,希望“東藏民青”的人到康定來。 1950年5月7日,60多個藏族青年離開巴塘前往康定,其中有三個姑娘。他們每兩個人背著一支槍,還高舉一面紅旗,上書“東藏民主青年同盟赴康學習團”字樣。走了近一個月時間,走過18個馬站,他們才到達康定,受到李覺、王其梅的熱烈歡迎。十幾位藏族青年加入南路先遣支隊。 在路上,一匹匹騾馬猝然死去。大家背著沉重的背包,一步步挪向高原深處。 翻4000米的大山,山下風和日暖,山頂上卻風雪瀰漫,冰雹交加。 過瀘定,這支孤單單的小部隊進入崇西土司和毛鴨土司的領地。平措旺階和陳競波拜會了崇西土司。土司用乾果和酥油茶招待他們。 6月,部隊抵達巴塘,陳競波是巴塘人見到的第一個“金珠瑪米”。 此刻,53師副政委苗丕一正率領157團一營從天全出發。經過四天行程,他們翻越二郎山。 6月18日,157團全部集結於康定。 7月9日,苗丕一再率一營離開康定,翻過折多山後,又於7月13日攀高日寺山。這座山比折多山更高。過山前聽說午後山頂多風,有時還突然下雪或冰雹,所以部隊在拂曉前出發,於中午2時以前順利通過山頂;此山原始森林密布,有的老樹高達三四十米,兩三人方能合抱。 8月2日,部隊到達巴塘。當地群眾夾道歡迎,並送來一個個新鮮的蘋果。 根據十八軍黨委的指示,成立了巴塘先遣支隊黨委會,由苗丕一、平措旺階、陳競波、刀登、曾卻扎組成。苗丕一為書記,平措旺階、陳競波為副書記。黨委成立後,佈置全面工作。首先是調查金沙江西岸各方面情況,了解九代本的兵力部署及其內部情況。並對金沙江西岸的藏族官兵進行形式多樣的政治宣傳工作。接著,先遣支隊研究了渡江作戰方案,並選擇渡江地點,製造了渡江的木船和牛皮船,並準備了少量橡皮舟,加強了運輸力量。 平措旺階和曾卻扎還親自到義敦去做邦達繞幹的工作。邦達繞幹兄弟三人控制著南到印度噶倫堡、東經康定到上海的藏區商業網。大哥邦達央丕是噶廈的四品官,經營羊毛生意,在西藏和印度擁有龐大的商業資本。老三邦達多吉經營內貿,有強大的騾邦商隊來往於拉薩、昌都、康定之間,紅軍長征路過甘孜時,他曾任博巴政府財政部長,進藏伊始他就與解放軍取得聯繫,並展開對藏族上層的工作。邦達繞幹是家族中的老二,和噶廈、國民黨都有聯繫。還當過金沙江西岸江卡縣的宗本。 對邦達一家進行統戰工作取得顯著成果。 在巴塘,先遣支隊還吸收一批藏族青年參軍。部隊多了一股新鮮血液。 他們當中,最大的已近四十歲,而最小的只有九歲,現新影厂駐西藏記者站的才旦是媽媽背著進西藏的。而像江村羅布、劉永康等,都是赤著腳走進革命隊伍的。還有一個叫格朗的小戰士,身上還藏著活佛的一隻鞋底,當成護身的寶貝。 他們如白紙一樣純潔無瑕。 在革命隊伍裡,他們的靈魂得以重鑄。在戰爭與痛苦的磨煉中,他們成為建設新西藏的“脊梁”。後來,他們成為專家學者,將軍,政府要員。 他們用雙手推動著西藏的歷史車輪滾滾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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