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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新的一年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7322 2018-03-18
一九四九年一月 西柏坡南京 隨著幾場飄飄揚揚的大雪,一九四九年悄無聲息地走來了。西柏坡中央機關大飯堂在拉電燈,掛彩紙,準備新年舞會。毛澤東走出屋門,甩動雙腳,那雙被炭火燒焦後,補了一塊大補丁的棉鞋,咯吱咯吱踩在白皚皚的雪地上。 空氣凜冽清新,毛澤東舒展雙肩,幅度極大地張開兩臂,彷彿要擁抱大地。前幾天他剛過罷五十六歲生日,按農家話說,人過五十五,半截入黃土,毛澤東不信這個。這個一口湖南韶山沖土話,一身補丁襖褲。抓空兒就將線裝書捧在手上的中國漢子,已經走進世界競技場。無論白皮膚藍眼睛還是黃皮膚黑眼睛,抑或黑皮膚黑眼睛,他們的視線都被他吸引。 他的對手去年元旦向全中國、全世界宣告:“一九四八年將徹底消滅共產黨。”然而,恰恰這一年國民黨與共產黨各自的力量及其在中國社會中的地位,發生了從未有過的急劇變化。原來的大小強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各自相反的方向急劇轉化。一九四八年的九月,毛澤東撥拉著算盤,根據過去兩年作戰的成績、敵我雙方的態勢,預計大約五年左右可以從根本上打敗他的對手。

進入十一月,在他指揮下的人民軍隊摧枯拉朽,勢如破竹。接踵而來的戰報使毛澤東十分愉快地否定了自己兩個月前的預言,他扳著指頭欣然修正道:“因為九、十兩個月的偉大勝利,五年取得革命勝利的估計已經顯得落後了。這一任務的完成,大概只需再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即可。” 又是兩個月過去了,十一、十二兩個月的勝利如同長江之浪,一浪高過一浪。黃百韜兵團、黃維兵團已經在淮海戰場被全殲,李延年兵團從淮海戰場消失,杜聿明和他的二十餘萬大軍被粟裕圍在一個叫作陳官莊的地方。從全國范圍看,東北之敵已經全部消滅,華北之敵即將全部消滅,華東和中原之敵只剩下少數……西柏坡指揮部地圖上的“藍圈圈兒”所剩不多了。毛澤東的勝利已經不是遙遠的故事,這一點,連他的敵人也不懷疑。

人民解放戰爭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從黃土高坡踏上黑土地,從冀中平原問鼎膠東半島,繼而又以排山倒海之勢席捲江淮古戰場。如今,半壁江山已屬於人民。中共頒布的《中國土地法大綱》明文規定:“鄉村中一切地主的土地及公地,由鄉村農會接收,連同鄉村中其他一切土地,按鄉村全部人口,不分男女老幼,統一平均分配……”獲得了土地的農民迸發出的激情直接影響到還在繼續的戰爭,過去的兩年裡,有一百六十萬分得了土地的農民踴躍加入了人民解放軍的戰鬥行列。 毛澤東的土地革命使中國農民世世代代對土地的渴望變成了現實,這種滿足感引發的精神變革是不可估量的,它使得蔣介石殘存的一百多萬軍隊也成了無根之禾、無源之水。 翻身的農民義無反顧地擁戴共產黨,站在新政權的一邊。

一個新中國的雛形已經清晰可見,然而,她的誕生還要經歷分娩前的陣痛。 新的一年來到了,這是決定中國命運的一年。毛澤東答應新華社,為他們寫一篇新年獻詞。一九四九年,他要告訴人民什麼呢? 在那篇題為《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文章中,他用那隻有領袖人物才有的氣魄和預見,告訴全國人民,一九四九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將向長江以南進軍,將要取得比一九四八年更加偉大的勝利。 一九四九年將要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以完成人民革命任務為目標的政治協商會議,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並組成共和國的中央政府…… 兩輛從淮海前線開出的吉普車,蒙著厚厚的塵土,粘著滿輪黃泥巴,開進西柏坡。陳毅跳下車就大步往毛澤東住的院子裡跨;劉伯承整整帽子、領口,又拍打身上的塵土。

“莫拍,這是淮海戰場上的硝煙喲,金貴得很。”毛澤東哈哈地笑著,已經迎出院子。 “是嘛!這是我們給主席帶來的新年禮物嘛!”陳毅快人快語,“主席,我們就等著吃杜聿明吶,硬是等得心焦噢!” 毛澤東笑道:“讓我們晚一點吃,為了夾住那個傅作義。你這個陳毅噢,就是嘴饞。都說四川人個個好吃,嘴饞。伯承同志,你這個四川人,嘴饞不饞啊?” 劉伯承舉到帽簷的手,被毛澤東緊緊握在手裡。 劉伯承笑著回答:“主席,我也不例外。” 毛澤東大笑。 蔣介石緩緩掛了電話,枯黃的手指仍按在話筒上,久久沒有拿開。這是宋美齡從紐約打來的,她的聲音越過半個地球,從大洋彼岸走進南京黃埔路總統官邸,傳入蔣介石的耳內。 站在一旁的蔣經國粗大的喉結顫抖了一下,一陣心酸。他從父親那瘦且神經質般抖動的手指上,感到了囿於父親內心的焦慮、惱怒、茫然、孤獨與對夫人的思念之情。

“父親。”蔣經國將一個藍花細瓷碗捧了過去,那是參湯。 蔣介石的手從話筒上抬起,搖了搖,閉上眼。 諸事不順。前線失利,外交失策,內部分裂,經濟崩潰…… “娘個希匹!” 蔣經國一驚,以為父親罵杜魯門。接著蔣介石又是一句:“竟然敢逼宮!”蔣經國這才明白是罵白崇禧。 一星期前,白崇禧突然發來呼籲和談停戰的亥敬(十二月二十四日)電;昨天,又發來亥全(十二月三十日)電,堂而皇之稱—— ……當今局勢,戰既不易,和亦困難。顧念時間急促,稍縱即逝,鄙意似應迅將謀和誠意,轉告友邦,公之國人,使外力支援和平,民眾擁護和平。對方如果接受,藉此擺脫困境,創造新機,誠一舉而兩利也。總之,無論和戰,必須從速決定。時不我予,懇請趁早英斷……

當天,蔣介石又收到河南政府主席張軫發來的亥卅電,表示同樣的主張。接著,河南議會議長劉積學,湖南省省長、長沙綏靖主任程潛,還有湖北、安徽……如亂箭齊發,沓至紛來,呼籲和平,敦促蔣介石下野。劉積學的電文最為淋漓痛快,公然道:“敢請即日引退,以謝國人;國事聽候國人自決……” 蔣介石不得不懷疑,白崇禧聯合了廣西、湖南、湖北、安徽、河南等省策劃了一場迫其下野的陰謀。事實上,這事真正的幕後操縱者是李宗仁。 夫人在電話裡問國內狀況,使蔣介石頗難回答。他既不能講一敗塗地的淮海戰場,又不能提五個省的“逼宮”電,更不能罵那個司徒雷登。她的心情夠糟了,這從她在電話裡一次比一次疲倦和沮喪的聲調上可以感覺到。

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蔣介石是這樣評價他的夫人的。她是上帝賜給他的。六年前她在美國掀起的“宋美齡旋風”,把蔣介石托上了新的高度。她那受過良好教育的高貴氣質,流利嫻熟的英語,端莊淑雅的東方美韻,極富感染力的措辭,傾倒了驕傲的美國人。其中包括這個國家的總統。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羅斯福總統,為她在白宮舉行了一次記者招待會,一百七十二名新聞記者為能親眼目睹這位東方第一夫人的風采而激動不已。 《生活》周刊稱她是“一個複仇的天使,一個為正義而戰的無畏勇士”,一七百萬美元的捐款從美國匯入對華救濟聯合會。 進入一九四八年的下半年,國民黨江河日下,時局日危。她又提出訪美,她要再現昔日的輝煌。然而,春去也,黃葉飄零。美國奉獻給她的不再是掌聲與鮮花。那個中等身材、從外貌到談吐都算不上優雅的杜魯門總統,甚至不放過任何一個令她難堪與尷尬的機會。她像個“無畏的勇士”,又似一個“華麗的乞丐”,咀嚼著自出生以來從不曾遭遇過的恥辱,向這個世界強國低下了她那高貴的頭顱。她和她的丈夫太需要這個國家伸出它的巨掌。

但對於她的要求,杜魯門的回答很乾脆:“現在局勢惡化之程度,除實際調用美國軍隊外,任何大量之軍事援助均於事無補。” 華府有些官員甚至說:“無論一個億還是一美分,給了蔣介石與投入老鼠洞沒什麼區別。” 宋美齡頑強地播種她“動人的辭藻”和“帶幾分病態的美麗”,結果是顆粒無收。在紐約裡佛戴爾孔祥熙的公館裡,她孤零零地度過了聖誕節,還要度過一九四九年的元旦。極度的憂鬱和長夜的失眠,使她的皮膚瘙癢症又犯了。在給蔣介石的電話裡她說:“這里和我做伴的,是無法言喻的痛苦……” 蔣介石大罵杜魯門“娘個希匹”,也奈何不得。這個繼羅斯福之後走進白宮的美國總統,蔣介石從沒對他產生過好感。 他也知道,這個美國總統早有“換馬”之意。

今年美國總統大選,蔣介石不惜代價投入很大的賭注,指望美國共和黨的杜威當選。結果杜魯門擊敗杜威,又坐進那個橢圓形的總統辦公室。蔣介石的恐慌可想而知。此時要想扭轉其已經危如累卵的命運,唯一的指望是美國的援助,和杜魯門“鬧彆扭”等於自取滅亡。蔣介石於十一月九日急忙給杜魯門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祝賀信,企圖緩和僵局。據說,杜魯門冷笑著瞟了一眼,丟進了廢紙簍。對於蔣介石,他早就失望了,此舉更讓他厭惡。 白崇禧近日發起的“逼宮”運動,蔣介石認為正是白崇禧抓住美國企圖“換馬”的時機,想取他而代之。李宗仁則廣交社會名流,出入軍政要人門中,一副禮賢下士、開明仁德的姿態,以求在一片“民主”“和平”的呼聲中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眾望所歸的民主政治家的形象。這個虛偽無恥的傢伙不但和共產黨爭奪民心,還要和他爭奪民心。蔣介石面對內外交困的時局,無限感慨:共產黨只有一個敵人,而他卻有兩個、三個,乃至更多的夙敵……

“父親。”蔣經國不得不打斷父親的沉思,“元旦文告的事……” 這是一九四八年的最後一天,由於國內情勢的急劇變化,蔣介石的《元旦文告》幾天來不斷地修改。現在一九四九年已經站在門口等待進入,再沒拖延的餘地。 文告的核心是關於蔣介石下野的問題,全國乃至美國、世界關注的正是這個。數十年的朝野沉浮,蔣介石清楚在目前內外交迫的時刻,只有“退”方能“另起爐灶”,圖謀日後的“進”。然而他是如此的不甘心。尤其在桂系“逼宮”的面前,他既要“退”得不失黨國總裁的形象,又要將下野後的諸事一一安排妥帖,以便繼續操縱左右軍政。這些天他和兒子所做的一切,皆圍繞著“引退”以及“引退”後的安排。 “經國,”蔣介石睜開眼,“文告的事就那個樣子吧。晚餐的一切事項都安排好了嗎?” 蔣介石問的是總統官邸每年新年的聚餐,參加者為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和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這是慣例。蔣介石陰沉著臉,在他的官邸舉行新年晚宴,恐怕是最後一次了。 “父親,請帖已全部發出,一切安排就緒。” 晚八點鐘,新年宴會準時開始。 黃埔路總統官邸一派節日的盛況,在京的國民黨常務委員、政治委員會委員陸陸續續到來,儘管各自的心態不一,但想從這裡得到他們需要的消息的想法是一致的,因此比任何一年到得都齊。 八點整,騷動的大廳剎那間鴉雀無聲,如波濤起伏的海面兀然風止浪平,似乎時間在這一刻也停滯了。蔣介石快步走了進來,面帶微笑,環視左右。當他那鷹隼般的目光掃視到李宗仁時,特地點了點頭,一口白森森的假牙由於放大的笑容而露了出來。 李宗仁這天穿了一身便裝,此時敬禮不是,點頭又不恭。好在他是個久經政壇榮辱的宿將,又極善把握調整自己的感情,他打了個“立正”,不卑不亢地微笑著,沒露出一絲尷尬。他知道,這一刻大廳里四十餘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臉上。 “就座,諸位都就座吧!”蔣介石擺了擺手,率先在他的座位上落了座。李宗仁作為副總統,在蔣介石的右側款款坐下。 蔣介石面無血色,神情憂鬱。不知是由於總統的情緒還是時局的艱難,宴會的氣氛沉悶壓抑,全不像節日的聚餐。 這頓味同嚼蠟的新年宴,大概會令所有赴宴人消化不良。好在時間不長蔣介石就用雪白的餐巾揩揩嘴角,站起身。眾人隨之在會議室就了座,等待他們最關心的事情開始。 “現在,時局已經到了極其危急的地步。這個無須我多說,在座的諸位也都明白。目前黨內有人主張和談,對於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我本人不能不有所考慮。這個……已經擬好了一篇文告,準備在元旦發表,現在請岳軍先生宣讀一遍,爾後請諸位發表意見。”說完,蔣介石一撩袍擺,面無表情地落了座。 室內的空氣繃得彷彿失去了張力。 李宗仁忽然意識到什麼,將筆挺的背靠在沙發上。 張群從總統府政務局局長陳方手上接過文告,開始宣讀。 “全國同胞:今天是中華民國開國三十八年紀念及憲政政府成立一周年紀念日。我深覺建國事業陷於遲滯,三民主義未能實現,實在是感愧萬分…… “今日戡亂軍事已進入了嚴重的階段,國家的存亡、民族的盛衰、歷史文化的絕續都要決定於這一階段之中。……所以和戰問題盤旋於每一同胞的心中,而政府為戰為和亦更為每一同胞所關注。 “……但是今日時局為戰為和,人民為福為禍,其關鍵不在政府,亦非我同胞對政府片面的希望所能達成。須知這個問題的決定,全在於共黨。國家能否轉危為安,人民能否轉禍為福,乃在於共黨一轉念之間……只要共黨一有和平的誠意,能作確切的表示,政府必開誠相見,願與商討停止戰爭、恢復和平的具體方法…… “只要和議無害於國家的獨立完整,而有助於人民的休養生息;只要神聖的憲法不由我而違反,民主憲政不因此而破壞;中華民國的國體能夠確保;中華民國的法統不致中斷;軍隊有確實的保障;人民能夠維持自由生活方式與目前最低生活水準,則我個人的進退出處,絕不縈懷,而唯以國民的公意是從……” 沒等張群將文告念完,室內已出現唏噓聲。谷正綱淚水盈眶,嚅動著嘴唇;待文告讀完,淚水已經溢出眼角。 蔣介石掃視會場,突然一回頭,盯住李宗仁的臉:“德鄰,你對文告有何意見?” 李宗仁從容答之:“我與總統並無不同意見。” 谷正綱、谷正鼎兄弟幾乎同時站起來,他們以為文告中明確表示總統引退謀和,無疑是對人心士氣的摧毀,對目前的時局極為不利。說到最後,二兄弟幾乎聲淚俱下。 肖同茲、范子遂當即反駁,認為在當前之局勢下,總統公開表示下野是明智之舉,有利於安定軍心民心。 於是以穀、肖為首形成了對立的兩陣,愈爭愈激烈,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甚至有人高喊:“總統不能下野!” 如同聽候宣判的蔣介石,蒼白消瘦的臉被痛苦扭歪了,棉袍下的腿急劇地抖動,再按捺不住滿腹的憤慨羞惱,呼地站起,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並不要離開!只是你們黨員逼我離開!我之下野,不是因為共產黨,而是由於本黨中的某一派系!岳軍。”他轉向張群,“我下野的話就那樣寫上,必須寫上!”言畢拂袖而去。 李宗仁那張並不英俊卻不失堅毅的臉再一次成為眾矢之的。 一九四八年的新年夜,就在如此難堪無奈中,走向一九四九年的黎明。 “德公,總統親臨府上了!”李宗仁的私人顧問甘介侯邁著急促的步子走進。 李宗仁一愣:“誰?蔣總統?!沒搞錯吧?” “總統的車子已經到了大門口,德公!” 這是一九四九年的元月四日,傅厚崗副總統官邸由於蔣總統的御駕親臨,一時驚得上下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蔣介石有事找李宗仁從來是“召見”,今日總統屈尊移駕實屬破例。李宗仁與夫人急忙迎出,道著“不恭”,將貴賓請入客廳。 李宗仁一面殷勤地應酬、寒暄,一面思忖,此次蔣某移尊就教,大概是故意把“引退”的舉動放大,做得更表面化,以此對中共和美國做一試探吧。 蔣介石很快將談話引入主題:“德鄰兄,你看現在這局面怎麼辦?” 一聲“兄”,使李宗仁想起他們還有著結拜之誼。李宗仁嘆了口氣,直率且不無怨意地說:“以前就向總統建議過,武漢和徐州應劃為一個單位,統一指揮。今日挫敗的原因雖多,而最大的毛病是出在指揮不統一之上。” “這個,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蔣介石臉上掠過一絲不悅,“匪軍立刻就要到江北,你看怎麼辦?” “現在我們雖然樣樣都站在下風,但是也只有和共產黨周旋到底,走一步算一步!” “不。”蔣介石搖了搖頭,顯得很果斷,“如此於事無補!我看我退下,由你來支持這局面,與共產黨講和。” 其實蔣退李代之而上,到瞭如今已是勢在必行,但由蔣介石當面親口說出,這是第一次。李宗仁素知蔣的為人秉性,忙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說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總統尚且不能講和,我豈能奏效!” 蔣介石冷冷地說:“這個,德鄰你擔起這局面,馬上就不同了。” 李宗仁仍是連連擺手拒絕。 “我看你還是出來。這個,你的姿態一出,共產黨的進攻可能和緩一下。”蔣介石耐著心“勸說”。其實他知道,面前這個政客式的人物,竊取總統之位的野心,早膨脹得不得了了。 準確地說,李宗仁的推託一半是假,一半是真。他固然早有反蔣倒蔣取而代之之心,但此時上台他不無顧慮。其一,他摸不透蔣介石的真實意圖,是試探,還是將他推到台前應急?如果是後者,他自然不做蔣的替死鬼。其二,李宗仁探知蔣有放棄大陸、經營台灣之意。真若如此,他上台還有何前途?其三,對與共產黨和談,他信心不足。以國民黨目前這個爛攤子,是要不出什麼價碼來的。其四,蔣介石不是懷疑他和白崇禧串通一氣“逼宮”,急於篡位嗎?此時他要做出姿態給蔣看一看。 李宗仁說:“這局面總統若是支持不了,以德鄰之拙,何以補天?總統,無論如何,此事我是不能承擔的。” “我支持你。”蔣介石說,“你出來之後,共產黨至少不會逼得我們這麼緊。” “未必吧。”李宗仁臉上綻出一絲苦笑。蔣介石明白李宗仁所指。中共在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宣布的四十三個頭等戰爭罪犯名單,蔣介石為首,李宗仁居二,陳誠位三,白崇禧排四…… 當時蔣介石看到這個名單冷笑了一下,內心倒有幾分竊喜。就在這前一天,他收到白崇禧發來的逼他下野,向共產黨搖尾乞和的亥敬電。他想,共產黨將國民黨各派各系均視為“國人皆曰可殺者”的戰犯,這對於桂系李、白,不啻為一記耳光。 蔣介石冷冷地說:“我以前勸你不要競選副總統,你不肯聽。現在我不干了,遵憲法程序,便是你繼任。你既是副總統,就無可推卸,不干也得乾!” “若我出來,共產黨一定讓我無條件投降。” “這個……談談看,我做你的後盾。” 一個半推,一個半就。幾個時辰過去了,未得結果。 這幾天西柏坡大雪飛揚,那個有一台石碾、一棵柿子樹的院子被大雪、咳嗽聲和笑聲縈繞著。 一月六日下午四時三十分,華東野戰軍向杜聿明集團發起總攻。是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開始。毛澤東在會上作了《目前形勢和黨在一九四九年的任務》的報告,提出一九四九年的主要任務是解放湘、鄂、贛、蘇、皖、浙、閩、陝、甘等省的全部或大部;召開政治協商會議,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進一步加強各野戰軍的正規化建設。 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等中央領導講了話。七日,劉伯承、陳毅分別就渡江作戰和奪取全國勝利發了言。 八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結束。九日,淮海戰場傳來捷報。杜聿明兵團近三十萬人馬大部被殲,僅剩的不到三萬官兵從陳官莊突圍,又在張老莊附近被解放軍包圍。杜聿明走在俘虜的隊列裡,自殺未成,徒在頭顱上增加了幾條白紗布,於是形象更加糟糕。 九日,為部署下一步作戰行動,劉伯承、陳毅起程返回前線。毛澤東執意要送送他們。 大雪撲面打臉,天寒地凍。走出村外,劉伯承、陳毅緊緊握住毛澤東的手:“主席,留步吧。” “好,你們上路。”吉普車緩緩開動了。 毛澤東站在村外的高坡上,目送漸漸遠去的車子。 地上積雪太厚,車開得很慢。毛澤東眺望著,車子越變越小,視線越來越模糊。晶瑩的雪片悄然落在他的肩頭,越積越厚,越積越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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