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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初戰宿縣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8282 2018-03-18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 臨渙集宿縣南京 臨渙集的夜是那麼靜謐,似乎戰爭離它十分遙遠。集上的人家全都熟睡了,只有文昌宮的燈光徹夜未熄,點亮著這個淮北平原深處的小鎮。 文昌宮是臨渙集的標誌,雖和大宮大殿相比不甚起眼,卻是地道的唐代建築。千百年來,朝代更替,文昌宮曾叫過“尚書宮”“藏書宮”。但無論怎樣更改,它的名字始終與文人墨客、經史子集有著不可分割的淵源和聯繫。然而,自從前幾天住進三個軍人,這裡的歷史便被改寫得與它的名稱大相徑庭,變得充滿陽剛和雄武之氣了。 十一月十日,無論對共產黨還是對國民黨,都太重要了。 這一天,毛澤東發出了那封攻占宿縣、“至要至盼”的電報;蔣介石迭令急催黃維兵團趕赴徐蚌一線作戰。這一天,劉伯承到達淮北中野指揮部,與陳、鄧會師,共同指揮舉世聞名的淮海戰役;而被蔣介石視為肱股的杜聿明也在這一天飛往徐州,聲言扭轉危局,挽狂瀾於既倒。這一天裡,中野指揮部下達徐蚌作戰命令,陳賡的四縱在華野部隊的配合下,沿津浦路西向北對徐州發起攻擊;徐州“剿總”司令劉峙唯恐有失,忙調孫元良兵團離開宿縣,北上徐州“保駕”。恰恰在這個時候,劉伯承、陳毅、鄧小平下令中野三、九兩個縱隊,不惜一切代價,佔領徐州和南京之間的大門——宿縣。

雞鳴時分,文昌宮裡走出一群赤紅著臉的壯年軍人。為他們送行的,就是幾天前住進這裡的三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為首的是高高大大、戴著眼鏡的劉伯承。站在他身邊的,一個是胖頭大耳、濃眉虎目的陳毅;一個是剃著光頭、精幹壯實的鄧小平。 那些赤紅著臉的軍人也都非同小可,他們是來自各縱隊的首腦——司令員和政委們。攻打宿縣的作戰會議剛剛結束,文昌宮裡飄出的煙霧,好像戰場上瀰漫的塵硝。 劉伯承、鄧小平面色嚴峻,一一握住楊勇、陳錫聯、陳賡、秦基偉等縱隊領導的手,用力搖了搖,沒有說話。但從握手的力度上,足以讓人領略到重托、使命和決心的分量。 在宿縣城下擔任前線指揮官的三縱副司令員劉昌毅,登上剛剛繳獲到手的裝甲列車,正準備抵近城關後下達總攻命令,電話鈴響了。

“劉昌毅嗎?你們現在進攻宿縣城,兵力夠不夠?” 劉昌毅一聽那震耳欲聾的聲音,便知道是陳毅。 劉昌毅挺感動,心裡卻苦笑。要說兵力,哪還有夠的時候?可你陳司令員身上還拔得出汗毛嗎?南線阻擊李延年、劉汝明;北線抗擊邱清泉、李彌;西線追堵黃維;東線圍殲黃百韜,哪一處兵力富裕?淮海戰場,我軍六十萬對付國民黨的八十萬,這是明擺著的事嘛。我劉昌毅再困難,也只能挺著腰桿向你司令員報告“夠了”! “要不要增加點兵力?”陳毅那邊還真怕劉昌毅客氣。 “不要了。”劉昌毅的口氣不容置疑。 “你們還需要點什麼?是不是要點炮?” 好像送遠行的親人出征,不給點什麼,陳毅心裡過不去。 劉昌毅這回臉上、心裡都笑了,他覺著陳毅真是會體貼人吶!一年前中野兵強馬壯進了大別山,一年後出山時幾乎成了“叫花子”部隊,把重武器全扔掉了。現如今缺的就是大砲,特別是攻占宿縣這樣堅固的城池,大砲當然是好東西。可他又一想,咱“叫花子”也不能開大口,讓首長為難;於是嘬了下牙花子,擠出一句“如果有砲彈,就請司令員撥幾門砲”……

放下電話,劉昌毅也沒抱多大希望,臨渙集總部的“家底”他知道。沒抱希望的劉昌毅到後來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總攻時,他抬頭一看——媽呀!天上飛的砲彈就像過大雁! 原來,陳毅早有準備,把華野的砲兵調來了。宿縣又稱“南徐州”,是淮北地區有名的古城。由於地處南北交通要衝,為歷代兵家看中。它的城垣就修得十分雄壯,寬闊得可並行兩輛汽車。城下,一條十幾里長的護城河環繞,河寬二十米,水深沒頂。四座石橋連接的東、西、南、北城關,城樓拔地而起,巍峨聳立。特別是地形複雜,長達三里的東關,有日軍佔領時修築的方圓幾里的兵營,當地人稱之為“小東京”。 “小東京”向東直通火車站,構成宿縣的外圍據點。城牆經過改造,從城腳至城頭,築有多層射孔和暗堡。城內街道以沙袋、鐵絲網築成防禦陣地;並以街道為分界線,在高大建築物上開設射擊孔,構成若干能獨立作戰並可進行火力支援的支撐點。真可謂壁壘森嚴,固若金湯。

然而,十五日黃昏的一場炮火,卻使這座年代久遠的城池經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砲擊整整持續了半個小時,一條條火龍準確地射向目標,打得城牆、城門磚石橫飛,塵埃瀰漫。 可是,炮聲過後,硝煙飄散,那座熟悉的城垣卻依然黑黢黢屹立在曠野裡,累累的傷痕反倒使它顯得愈發蒼涼與雄壯。 夕陽西下時分,砲擊剛剛停止,大地還在顫抖,第一輪攻城戰鬥開始了。 七旅工兵連連長迎著硝煙站立起來。許是大砲把他的耳朵震聾了,他的喊聲比炮聲還響:“爆破組,上!” 密集的機槍掩護下,第一爆破組一陣風似的衝了上去。開闊地上的鹿砦炸飛了,通往東門的橋頭碉堡崩塌了。第二爆破組立刻撲上石橋。突然,東門下的一個暗堡吐出火舌。爆破手們彷彿被突如其來的東西撞擊了一下,一個接一個地栽倒。

“炮聲”二字還沒從連長嘴裡發出,他的身邊響起一個“炸雷”:“我去!” 隨著“為階級弟兄報仇啊”的喊聲,一個身影箭一樣射了出去。 “四班長,瞿福明!”隱蔽在壕溝裡待命的爆破手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 瞿福明像一頭鹿,在彈雨中時而迂迴,時而奔突。眼看要接近暗堡,人卻在橋面上躍了起來,身體像大鳥滑翔似的在空中停留片刻,而後重重地撲在地上。 “瞿福明中彈了!”壕溝裡的人們驚呼起來。 “第四爆破組!”連長的一個“上”字沒出口,忽見瞿福明又從橋上支撐起來,身子歪了幾歪,猛向暗堡撲去。 “轟——”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東城門升起一團粉色的霧。 主攻西門的,是三縱九旅二十五團。 總攻還沒有開始,他們就遇到了難以逾越的障礙——通往西門的橋樑被敵人炸斷了。

架橋成了當務之急!戰前的軍事民主會上,提出了許多方案,都不理想。旅長童國貴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報告!我們有辦法了!”三營副營長武銀河帶著一個渾身濕淋淋的戰士跑來了。 “什麼辦法?”童旅長的眉毛依然擰著。 “讓他說,辦法是他想出來的。”武銀河指著那個戰士。 戰士抹了抹臉上的水:“說起來也沒啥。架橋的困難有兩條,第一,斷橋跨度大,橋板又重又長,沒法鋪上去。第二,不知斷處到底有多長。我就想,如果先架上一根竹竿,再把橋板搭上去一推,不就滑過去了?” 童旅長眼睛一亮:“那麼,竹竿和橋板究竟要多長呢?” 武銀河遞上一根濕漉漉的繩子:“他已經繞到護城河邊,游水到橋下量好了!” 童旅長的眉毛徹底舒展了,盯著那個渾身濕透的戰士:“好一個滑竿架橋!你叫什麼名字?”

戰士臉一紅,轉身跑開了。 “楊守業!”武銀河大聲喊著。 童旅長記住了這個名字,對武銀河說:“給他記一大功!” 總攻開始了,一根丈二長的竹竿先從戰壕里橫出,接著躍出一個戰士。童旅長認出來了,又是那個楊守業。 楊守業像個手持長矛的中古騎士,又像撐竿跳高的運動健將,迎著彈雨,飛也似的直赴橋頭。 滑竿一次架設成功! 童旅長一拍副營長武銀河的肩膀:“給他再記一功!” 西門上的敵人發現斷橋上橫起了一根竹竿,雖弄不清是乾什麼用的,但他們知道共軍“魔法”的厲害。於是,所有碉堡、暗堡、射孔的火力全部集中到橋頭上。 第一架橋組六個人衝上去了,倒下來了。 第二架橋組六個人衝上去了,倒下來了……

連續五次架橋,都失敗了。護城河在冰雹般的槍彈下,掀起密麻麻的水花。護城河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血腥的漣漪。 “媽的!我就不信!”二十五團團長張慶和摘掉帽子,狠命一摔,“旅長,讓我帶著架橋組上!” 童國貴的眉毛豎起來了:“集中火力,封死敵人射孔!” “上!”一聲令下,第六支架橋隊伍又衝了上去。 橋,終於架起來了。擔負架橋任務的七連連長流著淚數了數,全連只剩下十六個人了。 信號彈升起來了。二十五團洩洪一樣沖向護城河,踏上七連用血肉舖就的那座橋。八連首先撲到城下。 敵人預感到末日來臨,瘋狗似的狂叫著,將一束束手榴彈、燃燒彈,一發發迫擊砲彈投射下來。西門成了一片火海。 沖在最前面的一排排長倒下了;副排長李四德剛接替指揮,也負傷了。 “同志們,跟我衝!”班長申正西又帶領著一排往前衝。潑豆般的彈雨中,一排全部陣亡,二排全部陣亡……

連長高玉岐的眼睛裡冒血了,嘶啞著嗓子喊道:“同志們,全連就剩下我們幾個人了……咱死也要死在城上,絕不死在城下!” 話音未落,高玉岐的頸窩也中彈了,鮮血從他的肩頭和口中同時湧出。他吐了一口咸腥的血,左手拎起機槍,右手一揮手榴彈:“為戰友們報仇,衝啊!” 新戰士周玉明提了一筐炸彈緊跟上去,一顆子彈把他擊倒了,他躺在地上向敵人的暗堡投了八顆炸彈;老兵任忠海的右手被彈片齊刷刷地削去了指頭,他用左手夾起衝鋒槍,舞掃把般地邊掃射邊前進;排長高多城的嘴被打豁,牙齒半數被打飛,聽到連長的喊聲,也從昏迷中一下子醒來,凶神惡煞一般,齜牙咧嘴地往上沖。 終於,十四名勇士在連長高玉岐的帶領下,遍體鱗傷地登上了城頭。

夕陽落入地平線,月亮步上高空。蔣軍一四八師上校副師長錢卓儼坐在師部指揮室裡,外面的砲聲震得屋裡的電燈像打鞦韆。他有記日記的習慣,但今天他卻直愣愣地不知如何下筆了。 屋頂震塌一塊頂棚皮,灰土紛紛落下。他拂了拂日記本上的灰塵,打開第一頁,想從頭看看,理一理思路。 日記看了一遍,思路越來越亂,就像連日來的戰局,一日比一日糟糕。今天記些什麼呢?依然是這些沮喪的事。可是不記下去,心裡就更亂。還是看見什麼記什麼,想到什麼寫什麼吧。錢卓儼恍恍惚惚,疑疑惑惑地拿起筆來—— 剛剛寫到這裡,門外一顆手榴彈炸響;接著一片騷亂,“繳槍不殺”“優待俘虜”的喊聲已經近在咫尺。錢卓儼抓起身邊早已準備好的便衣,匆匆換上,不顧一切地越窗而逃。 那本可以用半年,卻只記了二十天“愁怨”的日記冊,像國民黨軍的自供狀,成了解放軍的戰利品。 七旅十九團一營二連九班的六個人,他們心裡頭的勁兒已經憋了幾天了。 佈置攻城任務時,團裡決定一營為“突擊營”,二連為“突擊連”,九班為“突擊班”。他們就興奮得嗷嗷叫:“早就想打個好仗了!鄭州那樣重要的地方沒撈上打,到張閣把敵人包圍了,可他膿包又集體繳械了!好不容易這回輪上突擊班,咱可不能給劉鄧大軍丟人!” 自從突破東門,他們一路斬關奪隘,沖在前面。 打過城關十字大街,一座教堂模樣的房子擋在面前。他們也不知道這裡就是國民黨中將護路副司令兼交警第一旅旅長張績武的指揮部——福音堂,六個人就上前堵住門口。 院子裡上百號人像炸了窩的耗子,到處亂竄。 邢四俄急忙報告:“班長,敵人很多——” 班長李正堂打斷他的話:“多啥?我們比他更多。拿手榴彈打!”手頭剛好帶著兩箱才繳獲的手榴彈,六個人揭了蓋就狠命地投。煙霧火花中,只見無數黑影又躥又跳,掙扎反撲。反撲一次,被炸退了;再反撲一次,又被炸退了,最後只得退進內院。 李正堂瞅准了內院甩了兩顆手榴彈,戰鬥小組長郝佔敖趁勢控制了第二道大門。正碰上一個軍官模樣的傢伙托著槍往外衝,郝佔敖手疾眼快,上去一把奪過槍來,用槍口頂著他的肚皮:“不許動!動就打死你!” 李正堂舉著一捆手榴彈跨進大門:“誰敢動一動,老子就拉弦了!” “別,別!我們繳槍!”接著就是啪嗒啪嗒的扔槍聲。李正堂、郝佔敖、邢四俄、李耀宗、王國雙、姜永生六個人一齊衝進院子。院子裡擠滿了人,都爭著繳槍,亂糟糟的簡直應接不過來。李正堂數了數,自己也嚇了一跳。打死的不算,光舉手投降的就有一百五十多個。 俘虜群裡,一個滿臉抹了黑灰的瘦高個見了誰都絮絮叨叨地問:“你們對俘虜軍官殺不殺?” 這小子一看就不對勁兒,一問,果然是那個中將司令張績武。宿縣城裡打得熱鬧,老百姓忙著給解放軍帶路。這裡電報局,那裡麵粉廠——一下子冒出許多“活地圖”。活捉張績武的那六個戰士之所以一路領先,便是多虧了老鄉的引導。 城裡熱鬧,城外也像過年。家家戶戶掛起了燈,磨面的磨面,扎擔架的紮擔架。連小孩子也不睡了,整夜裡滿村亂竄。聽著城裡的槍砲聲,望著遠處的流彈火光,就像年三十和正月十五親手點燃鞭炮、煙花一樣過癮。 離城七里的楊家圩子,是個只有十七戶人家的小村莊。從部隊到來的第二天起,就有四輛大車、七個民工自告奮勇參加支前隊,為攻城的解放軍運糧食和彈藥。由於怕被飛機炸,他們都是夜晚上路。部隊同志問他們困不困,他們說:“咱已經在地窨子裡蹲了幾十年啦,好不容易趕上天亮,還困?” 莊上的楊煥宣老漢,家裡的一頭驢子配車給解放軍送糧。車到縣城“小東京”,驢子叫流彈打死了。他心想,死了只好拉倒,卻不料解放軍給了他二擔大米賠那頭驢。他回莊後逢人就說:“真管(當地方言:真行,真不得了),有這等事!過去只聽說解放軍好,這回算是眼見為實了!” 聽他這麼一說,連莊上的女人們也出來支前了。 中農孫正順的女人和閨女,一夜就給解放軍磨了六十多斤面。 部隊深夜趕往前線,一撥一撥從莊上過。帶路的人手不夠,大姑娘、小媳婦也上陣了,黑燈瞎火的,一帶就是十幾里路。 月亮下去了,太陽鮮亮亮地升起來。 宿縣城裡早已沒了槍聲,大街小巷滿是被押著俘虜的隊伍。 福音堂國民黨的指揮部裡,電台還沒有中斷。由於宿縣的戰況還沒來得及上報,南京那邊就不停地呼叫:“請回答,你們那裡戰況如何?戰況如何?請回答……” 正為處理戰俘和繳獲物資而忙得不可開交的劉昌毅,被那浪聲浪氣、喋喋不休的呼叫吵煩了,順手拽過一個俘虜的敵軍副司令,指著報話機命令道:“你去告訴他,就說宿縣在我掌握之中。” 電台裡果然安靜了。沒過多會兒,天空里傳來飛機的嗡嗡聲。原來,南京信以為真,又派飛機來空投物資了。 劉昌毅臨時集合一群俘虜,讓他們按照原先的聯絡信號,布下“T”字板,接收南京的“禮物”。整整一個上午,飛機來了一批又一批,吊著各種物資的降落傘天女散花一般紛紛飄下。 把個劉昌毅樂得牙疼似的直轉圈,嘴裡一個勁兒地嘮叨:“這蔣介石也忒聽話了!” 宿縣一役,總共用了十個小時。三縱在九縱的配合下,以一萬六千人的兵力,俘敵中將司令張績武、少將參謀長韋編以下官兵一萬二千九百六十四人,繳獲大批武器彈藥和軍用物資,解放了安徽境內第一座重要的城鎮,打了中原野戰軍在淮海戰役中第一個漂亮的攻堅戰。 這一天,南京市面風傳,解放軍已經拿下宿縣,徐州成了甕中之鱉,蚌埠也將面臨威脅,於是推論南京眼看保不住了。驚人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時間,下關車站、中山碼頭湧動著滾沸的人海,亂糟糟地擠得水洩不通。連火車車頂都站滿了人,以致火車行駛途中,不時有人跌落下來喪了性命。儘管這樣,人們仍是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個戰亂之地,逃往上海、武漢甚至更遠的地方。 這一天,南京行政院召開例會。兩千多個席位的會場,空蕩盪只到了不足兩百人。各政府機關的官員和公務人員都在忙著安排自己的去處,誰有心思上班開會?就是到會的委員,也無心緒討論議案,多半在開私人交易會,為離開南京“搭橋”“鋪路”。 行政院長翁文灝已經辭職。會議臨時召集人望著冷冷清清、扔根棍子都打不到人的會場,只好攤開雙手,說了一聲“散會”。 這一天,偌大的南京,龐大的政府機構,能夠正常運轉並按人頭準時開會的,恐怕只有蔣介石的“官邸會報”了。 宿縣失守的消息,無疑也給這座官邸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參加“會報”的都是軍界要人,整天研究的就是戰略問題,他們當然比一般人要清楚宿縣的戰略地位。共產黨奪取宿縣,切斷津浦路南段,意味著徐州“剿總”已經陷於戰略包圍。而且不僅是一個徐州,它就像一把快刀切豆腐那樣,把整個徐蚌、淮海地區國民黨的七個兵團切成了彼此互不相連、行動無法呼應的幾塊。這使得這場關係到黨國生死存亡的大決戰,從一開始就處於四分五裂的態勢。 這種態勢的惡果是顯而易見的。自從六日黃百韜兵團被華野包圍在碾莊地區後,國防部和徐州“剿總”迭令邱清泉和李彌兵團馳援解救。然而整整十天,除了徒增傷亡,毫無進展。蔣介石曾指望黃維兵團能夠迅速越過津浦路,到達戰區,以解碾莊之圍;並準備派劉汝明、孫元良兵團由蚌埠一帶北上,與上述兵團造成合圍之勢,不僅救出黃百韜,而且要在決戰中殲滅華野。然而,宿縣失守,使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蔣介石自知這種走一步被動一步的局面,是因決策失誤而造成的。他以往的注意力過於偏重解救黃百韜,而忽略了共產黨會趁機奪取宿縣。當然,這也不排除情感的失重,儘管這種情感在本質上源於他的韜略。 黃百韜並非蔣介石的嫡系,然而他對蔣介石的忠誠卻是許多嫡系所無法比擬的。因而內戰開始後,幾乎中原戰場的每一次戰役,蔣介石都把黃百韜推到前台充當主角。豫東戰役後,蔣介石把一枚青天白日勳章授予黃百韜。在雜牌軍中能夠得到此殊榮的,黃百韜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蔣介石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在那些非嫡系的將領中間樹起一面旗幟,同時證明自己的達觀和一視同仁,並讓那些雖為嫡系卻有二心的人感到愧悔。 這樣的旗幟,蔣介石是絕不願讓它輕易倒下的。特別是八日那天,第三綏靖區何基灃、張克俠率部於賈旺、台兒莊前線反戈投敵,致使共軍華野部隊迅速通過不老河,將黃百韜兵團置於絕境後,蔣介石更是悲憤交加。他摔了杯子,大罵何、張苟且無恥;又流著眼淚呼喚黃百韜的名字,發誓一定將他解救出來;並在當天中央黨部的紀念周大會上信誓旦旦地說:“今天這些人抹殺了國家的利益,喪失了國民的立場;響應共匪的謠言攻勢,而主張向共匪投降。這是極端可恥的!國軍戡亂剿匪方針早已確定,必以全力貫徹到底!……我個人平生做事的態度是,一件事不開始則已,一開始就一定求其成功;任何職責不輕易擔任,一經擔任就決定負責到底。尤其我三十年來,對任何戰役,在發動以前,無不鄭重決定;一經發動,則無論經過任何挫折、困難和失敗,必須奮鬥到底,貫徹到底!” 這就是蔣介石。這個從小在家鄉奉化的山溪里喜歡逆著水游泳的人,骨子里浸透了從不悔錯、從不承認失敗的個性。 今天的“官邸會報”,照例先由國防部第二廳廳長侯騰介紹戰況。但侯騰今天介紹戰況時卻有些戰戰兢兢,唯恐觸怒了正在氣頭上的蔣介石。誰知越怕越出錯,他好不容易把戰況講完,卻畫蛇添足,鬼使神差加了一句:“目前,由於共軍攻占宿縣,徐州情況吃緊,南京後方也極混亂,昨今兩日車站碼頭人群塞道;加之滿街到處搶糧,警察袖手旁觀,大部分糧店關門,不敢營業……” 蔣介石果然怒氣爆發,沒等侯騰講完,便指著侯騰的鼻子大罵:“你造謠!胡說!胡說!哪裡有這回事?!” 侯騰的臉一下子白了,恨不能抽自己的嘴巴子。會場裡鴉雀無聲,一片肅然。 許久,蔣介石才呷了口白開水,平息了火氣,對顧祝同道:“墨三,你來講一講你們到徐州的情況。” 顧祝同和郭汝瑰昨天帶著蔣介石的手諭到徐州,嚴令督促杜聿明抽兵東進,以解黃百韜之圍,又連夜返回南京。 一到徐州,顧祝同劈頭就問:“共軍不過兩三個縱隊(實際有七八個縱隊),為什麼我們兩個兵團七八個軍打了幾天還打不動?” 杜聿明一句話把他頂了回去:“打仗不是紙上談兵,畫一個箭頭就可以到達目的地的。” 劉峙也接上說:“如果要全力解黃百韜之圍,只有向總裁建議,放棄徐州。” 但這兩個人的話,顧祝同哪一句話也不敢向蔣介石報告,只好把杜聿明不得已提出的上、中、下三策講給蔣介石聽:“總座,光亭認為這一戰役的關鍵在於黃百韜堅守的程度如何,如果能夠像潘裕昆守德惠、陳明仁守四平街那樣地堅守,以這幾日的攻擊程度看,是可以解圍的,這是上策。如黃百韜堅守不住,徐州尚能保全,這是中策。如放棄徐州,又不能一舉擊潰共軍以解黃百韜之圍,勢必弄得全軍覆沒,這就成了下策。” “那麼,他準備怎麼辦?”蔣介石有些不耐煩。 顧祝同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想起了杜聿明的再三囑咐。 在徐州時,杜聿明單獨對顧祝同說,他已經命令七十四軍從右翼東進,增強對華野共軍的包圍和迂迴攻擊,並準備從九里山繼續抽調七十二軍增加攻擊力量;同時囑咐顧祝同不要把這個計劃告訴郭汝瑰。顧祝同知道杜聿明對郭汝瑰有看法,懷疑郭汝瑰是共黨分子,而且從一開始就不同意讓這個“郭小鬼”擔任第三廳廳長,就勸杜聿明說:“你不要疑神疑鬼。郭汝瑰跟了我一年多,非常忠實,業務也辦得很好。”但杜聿明一再堅持:“我的指揮作戰方案,事先絕不能讓郭知道。如果是郭知道的方案,我就不照原方案執行。” 現在,郭汝瑰就在身邊,而杜聿明又是個說一不二的人,顧祝同只好回答:“光亭說,一切請委座裁決。” “那麼你呢?”蔣介石盯著顧祝同。 “我……”顧祝同有些結巴了,“我聽總裁的。” 蔣介石沉著臉,半晌沒有說話。 “本來,”蔣介石沉默了一會兒,起身道,“會戰開始前,你們對'守江必守淮'的戰略提出兩個方案:第一是主張除一至兩個軍堅守徐州外,將所有隴海路上的城市完全放棄,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兵力於徐蚌間的津浦路兩側,做攻勢防禦,全力尋找共軍決戰;第二是主張退至淮河南岸,憑藉河川防禦。這兩種方案各有長短利弊,我還在猶豫。但現在,我已經不能猶豫了,因為共產黨逼著我定下決心。這個決心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把共軍消滅在徐蚌地區!消滅在淮河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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