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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運籌淮海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12889 2018-03-18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 淮北南京駐馬店 方城西柏坡 入秋以來,淮河兩岸連下了幾場透雨。有人說,等著瞧吧,有了這幾場雨,明年春上咱淮河平原的菜花管保鎏金燦黃,大別山上的映山紅准定霞光瑪瑙一般。然而,現在的淮北平原,卻是一片淒風苦雨。嚴重沙化鹽鹼化的土地上,一叢叢稀疏枯黃的野草在風雨中飄搖,一簇簇低矮孱弱的灌木掛滿了雨水。天空鉛雲低垂,沒了飛禽身影;地上萬籟俱寂,不見走獸踪跡。煉獄一般的天地間,只有零落散佈的窩棚席縫中閃動著的驚恐眼睛,透出一絲生氣。 突然,一陣汽車的轟鳴撕開了沉悶寂寥的氣氛,接著看見一行車隊從河南柘城那邊開進安徽亳州地界。車隊在泥濘的曠野裡十分艱難地行進,車輪不時陷進稀軟的土地,發怒般地空轉,甩得泥漿飛濺;車身卻除了顛簸抖動,前進不得一步。

“鄧政委,我們還是安步當車吧。”大塊頭的陳毅被顛得不耐煩了,高聲大嗓地招呼著鄧小平。 鄧小平笑了笑,推開車門,輕輕一躍,便穩穩地立在豫皖交界的大地上。和幾個月前相比,鄧小平顯得更加精悍了,凸出的眉骨下,兩隻深陷的眼睛閃著熠熠的金屬般的光澤。 西柏坡之行,來去匆匆。他急切切地去參加那個決定中國前途和命運的重要會議,又急切切地帶著會議精神回來部署即將展開的“大動作”。 九月十三日,中央政治局會議結束的那天,毛澤東和周恩來特地找鄧小平單獨談了話。毛澤東久久地註視著鄧小平瘦削的臉龐,說道:“千里挺進大別山,你們吃苦了。” 鄧小平笑笑:“主席、週副主席轉戰陝北,情形也和我們不相上下。”一句話,說得毛澤東和周恩來大笑起來。

毛澤東扳著手指:“一個陝北,一個大別山,我們是兩個叫花子打狗——死裡求生。但是,如果沒有你們在大別山站住腳,我和恩來還要在黃土高原上'狼狽逃竄',既不可能開這個會,更不敢在全國范圍內和蔣介石展開大決戰。小平同志,算起來,我們是每年見一次面,每次見面都有很大的變化。明年我們再見面時,應該有一個根本性的變化。” 鄧小平說:“請主席放心,我回去和伯承同志研究一下,我們應該為這個根本性的變化發揮更大的作用。主席給我們的任務,我想我們一定能夠完成。” 周恩來在一旁說:“你們的戰略地位太重要了,要靠你們去消滅國民黨蔣介石的主力部隊,還要去剿蔣介石的老窩呢!” 鄧小平深深地點了點頭:“希望這一天早些到來。”

如今,這一天已經不是希望,而是真真切切地到來了。 形勢發展得太快了! 在政治局會議期間,毛澤東還在掂量決戰的第一步棋究竟該從哪裡走起。他揮動大手在地圖上縱橫指點,向與會人員詳盡分析了全國戰局,最後才把目光投向東北:“全國各個戰場的形勢雖然在不同程度上有利於我軍作戰,但蔣介石的戰略企圖卻是有意延長堅守東北幾個孤立要點的時間,牽制我東北野戰軍入關作戰;同時,他又準備把東北的國民黨軍撤至華中地區,加強華中防禦。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把戰略決戰的方向指向華北戰場,則會使我軍同時受到華東、東北兩大戰略集團的夾擊而陷於被動;如果我們把戰略決戰的方向指向華東戰場,則會使東北敵人迅速撤退,而實現他們的戰略收縮意圖。因此,東北戰場就成為全國戰局發展的關鍵。現在東北戰場的形勢對我們又特別有利,敵軍孤立分散,態勢突出;地區狹小,補給困難;長春被圍,難以解救;或撤或守,舉棋不定。而我軍則兵力強壯,裝備較好;土改完成,後方鞏固;關內各區,均可支援。可以說,天時地利,均在我方。”

周恩來接道:“正像主席所說,如果我們殲滅了東北敵軍,就會徹底粉碎蔣介石戰略收縮的意圖,形勢就會朝著有利於我的方向急速變化,仗就好打得多了。這樣,不僅我東北解放軍可以實行戰略機動,隨時入關作戰;而且解放了東北這個重工業區,我人民解放軍就有了戰略的總後方。” 毛澤東手指地圖上的東北戰場:“所以,我人民解放軍戰略決戰的方向,首先應指向東北戰場的衛立煌集團,這將把我們初戰的勝利放在一個穩妥可靠的基礎之上。” 形勢的發展正像毛澤東分析預料的那樣。兩個月來,東北戰場捷報頻傳,錦州攻克,四平解放,長春守敵投降;僅剩下一個瀋陽,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毛澤東又拿起了第二個棋子。九月二十四日,華東野戰軍解放濟南,破壞了華北、華東敵人的聯繫。

粟裕不失時機地提出發起淮海戰役的建議,使毛澤東果斷地把棋子點在了蔣介石的眼皮底下。 十月十一日,毛澤東為中央軍委起草並發出給華東野戰軍的電報《關於淮海戰役的作戰方針》。 十月二十二日,中原野戰軍攻克鄭州,切斷了聯繫西北、華東敵人的紐帶。 當天,劉伯承即率中野二、六縱隊及陝南、江漢、桐柏軍區主力迅速揮師南下,在江漢、桐柏地區牽制國民黨主力張淦、黃維兵團,阻止中原敵軍增援華東,使徐蚌、淮海地區的國民黨軍徹底孤立於隴海與津浦鐵路交會處的狹小地區。 第二天,毛澤東電示陳毅、鄧小平統一指揮中野主力東進,與華野第三、兩廣縱隊會合後,第一個目標殲滅孫元良兵團,第二個目標攻占宿縣、蚌埠。而在此之前,粟裕率領的華野四十萬大軍,正以排山倒海之勢,直出山東,把進攻的矛頭對準了淮海地區的黃百韜兵團。

於是乎,從中原到華東,從豫西、魯南直到皖北,車隊、馬隊伴隨打著綁腿的腳杆儿組成的數十路洪流,蜿蜿蜒蜒,縱橫交錯,掀起遮天蔽日的煙塵,覆蓋了整個淮海戰場。一場空前規模的,以六十萬解放軍對八十萬國民黨軍的大決戰開始了! 隨著一聲烈馬的嘶鳴,作戰科長張生華收緊韁繩,滿身泥漿地躍下馬鞍,站在鄧小平和陳毅的面前:“報告!軍委急電!” 鄧小平接過電報,急速地看著—— 隨著電文一字一句映入眼簾,鄧小平臉上的神色不停地變幻。軍委決定整個淮海戰役由他和陳毅統一指揮,使他感到肩頭的沉重;電文中通報的東北戰場的勝利消息,又令他內心激動不已。他把沉重和激動埋在心底,默默地將電報遞給陳毅。 身穿美式皮夾克,腳蹬高筒大皮靴的陳毅看了電報的第一條,說了句:“同志哥,天降大任於斯人,你我只有全力以赴了!”看到東北戰場的好消息,陳毅更是喜形於色,“好消息!好消息呀!鄧政委,這樣看來,取得全國勝利的日子也快了!”

鄧小平嚓地劃著一根火柴,點上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是啊。我們也應該加快步伐,打一個加油仗了!” 說話間,部隊跟上來了。車鳴,馬嘶,腳步踏踏。 十幾萬野戰軍和幾萬民工組成的隊伍,浩浩蕩盪地開進了醃漬在血淚和鹽鹼中的淮北平原。 一夜之間,蔣介石彷彿生了場大病,蒼老了許多。他是昨天——十月三十一日從北平飛回南京的。而二十多天前,雄姿英發、不可一世的蔣介石還是另外一番景象—— 為了指揮遼西戰役,他一身戎裝,滿胸勳徽,笑容矜持地步下飛機舷梯,在鎂光燈的閃爍中踏上古都北平的土地,走入圓恩寺的“行邸”,以為親臨督戰,勝券在握。誰知事與願違,解放軍出奇制勝,連克錦州、長春,包圍營口、瀋陽。不僅東北全境行將丟光,四十萬國軍精銳喪失殆盡;而且濟南失守,鄭州陷落,徐州告急,華北、中原也岌岌可危。

軍事上的失利,已令他憂心如焚;政治和經濟的危機,更讓他感到如同坐在火山口上。連日來,後方經濟迅速惡化,物價漫天飛漲;民怨沸騰,騷亂四起,已經到了全面崩潰的境地。黨內派系四分五裂,爭權奪利;主戰主和,論說紛紜,幾乎鬧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特別是那個生於杭州,曾執教於燕京大學,在這塊黃土地上生活了整整五十年,號稱“中國通”的美國大使司徒雷登,近來與住在南京傅厚的李宗仁頻繁接觸,更是一個不祥信號。美國總統大選在即,蔣介石把“寶”押在共和黨競選人杜威身上,並花了大本。可萬一杜魯門取代杜威而上台,那個頗受杜魯門青睞的李宗仁又如何了得? ! 北平是不能待下去了。東北已然全境赤化,坐鎮北平還有何意義?況且,南京那座後院倘若再不撲救,那麼無需共軍的戰火,它自己也會燃燒爆炸了。

他找來華北“剿總”司令傅作義,當面部署兵力,以圖阻止東北共軍入關;接著電令南京國防部長何應欽、參謀總長顧祝同,責成他們進一步匯集重兵,固守徐州;並考慮必要時放棄徐州,死守江淮,以便拱衛“首都”。 處理完這一切,心力交瘁的蔣介石登上“美齡”號,飛返南京。 昨天到南京明故宮機場恭候蔣介石的官員們後來說,他們當時的感覺好像不是在迎接總統,而是參加誰的葬禮。淒楚的秋風中,他們肅然站立。蔣介石的手一個一個地握過來,握到誰,誰都心裡一寒,彷彿三九天攥了塊冰。 回官邸的路上,何應欽告訴蔣介石,國防部已遵電令,召開了緊急作戰會議,對徐蚌地區會戰作了重大調整和部署,決定把徐州“剿總”和華中“剿總”合併,統一由白崇禧指揮。

一路無語的蔣介石開口問道:“健生怎麼說?” 何應欽見蔣介石沒有表示異議,臉上露出些許興奮,立刻答道:“他滿口答應,下午就要了架飛機視察徐州防務去了!不僅如此,他還表示同意以黃維的第十二兵團轉用於上蔡、太和、阜陽地區,並主動提議以張淦的第三兵團隨十二兵團進出阜陽、太和。第三兵團大部分是廣西部隊,他連老本錢也肯拿出來啦!” 蔣介石微闔雙目,沒有表態。直到汽車駛入市區,他才睜開眼,望著滿天飄飛的梧桐落葉,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已經是深秋了。” 何應欽知道蔣介石內心的矛盾,他是既擔心白崇禧反复無常,中途變卦;又怕白崇禧一旦重兵在握,日益坐大,生出別的事端。 蔣介石的擔心不是多餘的。第二天一大早,何應欽果然趕到官邸報告:“白崇禧不辭而別,沒有去徐州,而是回漢口了。”蔣介石聞聽,勃然大怒,立刻抓起電話,要通武漢行營。 “健生嗎?”電話接通了,身臨困境的蔣介石卻不得不強壓怒火,輕聲責問,“你不去徐蚌指揮,怎麼又跑回漢口了呢?” “哦,是總統啊。我是這樣想的,徐蚌離南京近在咫尺,總統親自坐鎮中樞可以就近指揮,何必再重床疊架,另立指揮機構呢?再說,我待在那裡,也有諸多不便啊。”白崇禧不陰不陽,軟中帶硬地把蔣介石頂了回來。 “娘希匹!”蔣介石氣得摔了電話,大罵一聲,“這個白健生出爾反爾,其中必有詭詐!” 何應欽站在那裡,頭皮發麻,心中打怵,唯恐蔣介石遷怒於他,只好把了解到的底牌亮了出來:“聽說白健生昨晚到了傅厚崗德鄰公館,一直待到很晚……” “這個我早就想到了,他們是想拆我的台!”蔣介石暴跳地兜了個圈子,又叫道,“他們想得便當。現在不是民國十七年了!”何應欽沒想到自己一句推卸責任的話,竟勾起蔣介石重提民國十七年李、何、白逼蔣下台的舊事,嚇得更是心裡發毛。他既不敢順著蔣介石的話往下說,又不敢閉上嘴裝糊塗,只好把話題拉到蔣介石最焦慮的事情上,囁嚅地說道:“總裁,徐蚌大戰似有一觸即發之勢。如今白健生打了回票,劉經扶那裡又恐難以應付大局。究竟誰去坐鎮,必須速速裁決呀!” 一句話,果然捅到蔣介石的嗓子眼裡。徐州“剿總”雖有幾十萬人馬,但那隻能勉強應付粟裕的華東野戰軍。如果劉伯承的中原野戰軍東進,與粟裕合攻徐州,則非要調華中“剿總”的主力黃維、張淦兵團馳援不可。要調華中部隊增援徐蚌,則又非要白崇禧來徐州、蚌埠統一指揮不可。劉經扶那個蠢人是扶不起來了,當初派他到徐州時就鬧得滿城風雨,議論紛紛。有的人甚至說:“徐州是南京的大門,應該派一員虎將把守才是。就是派不了一虎,也該派條狗,怎麼能派頭豬守門呢?”可眼下白崇禧撂了挑子,劉峙又指望不上,臨時到哪裡“抱佛腳”呢? 蔣介石心煩意亂,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我自己去!” 何應欽愣了一下,連忙順水推舟:“總裁親自指揮,當然最好啦。作戰方案,國防部已經準備好了。” 蔣介石看了何應欽一眼,半晌沒有吭氣,在客廳裡轉了幾圈,稍事平靜後,又道:“這個,你立即派人到葫蘆島,把徐蚌會戰的方案交給杜光亭,請他閱後即到徐州指揮。” “這……”何應欽沒想到蔣介石片刻之間變了主意,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杜聿明固然是軍中翹楚,算得上一員出色的戰將,但他無論如何也替代不了白崇禧。別的且不論,單是萬一需要調動華中部隊馳援徐蚌這一條,他就無能為力。這可是關係到黨國生死存亡的戰略大決戰,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啊!何應欽偷眼看了看蔣介石不容置疑的臉色,心裡又想,在這個火頭上,自己還是少說為佳吧……“是。”何應欽應了一聲,準備告辭。 “等一下。”蔣介石叫住何應欽,“你去通知軍政要員到我這裡來,我有話要說。” 半個小時後,軍界、政界要員陸續到會。蔣介石咂了口白開水,陰沉著臉,掃視了一下眾人,開口說道:“餘剿共二十多載,從未有過如此大挫。此次東北之役,可以說是我們革命歷史上最大的挫折與教訓!” 一語既出,舉座皆驚,會場內氣氛陰鬱。蔣介石沉痛地回顧了近年來的軍事失敗,接著說:“尤其最近幾個月來,無論在軍事、經濟、政治各方面情況,確是嚴重而危險。當此存亡關頭,本來是我們砥礪意志、建功立業的極好機會。可是我體察一般高級幹部大多對革命前途喪失信心,心理動搖,以為本黨真的岌岌不可終日。今天一般高級將領,非我領導出來之幹部,即是我教導出來之學生,我卻不能使他們對三民主義建立生死不渝的信心。這證明我個人領導無方,教育失敗,我對黨國是不能辭其咎的。” 說到這裡,蔣介石聲調幾乎有些咽唔:“最近兩年來,最使我痛心的,是不少高級將領甘心被俘而不能殺身成仁。許多下級官員被俘後編入共軍,調過頭來打自己的胞澤。這是我們革命軍有史以來之奇恥大辱!如果我們今天不能重建革命信心和決心,不論有多少軍隊,有怎樣的精良武器,將來總要被共黨所消滅……” 蔣介石從會議桌上拿起一塊方巾,揩去眼角溢出的清淚,神情由悲苦一變而為激昂:“憑實而論,我們現在海、陸、空軍方面,以及政治、經濟各方面的力量,哪一樣不超過共黨若干倍?因此,我要求各位相信我,相信我一定有轉危為安的把握。我要求各位,務必堅定共信,確立自信,並確信三民主義有無堅不摧的力量,一定可以獲得最後之勝利!” 蔣介石的目光逐一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了一下,而後把話題引到迫在眉睫的事情上:“下面,就請國防部介紹徐蚌會戰計劃。” 隨著巨幅帷幕的拉開,徐蚌地區的形勢圖展現出來。 精悍的第三廳廳長郭汝瑰站在地圖下,手持紅木指示棒講述了“守江必守淮”的作戰方針,特別強調:“為實現這一方針,必須收縮兩翼,改變目前以徐州為中心的'一點兩線'守備態勢,進一步集中兵力於徐蚌之間,沿津浦路兩側實行攻勢防禦,以便在徐州、蚌埠一帶伺機與共軍決戰。” “諸位還有何高見?”蔣介石巡視著眾人。 會場一片靜寂,人人噤若寒蟬。 “我再強調三點。”蔣介石鐵青著臉,見無人回話,便清了清嗓子,以記錄速度一字一頓地說道,“第一,東北喪失,危及華北、華中,全國能否免於崩潰,就看今後三個月;第二,徐州、蚌埠乃首都門戶,此次會戰事關黨國存亡,因此舉國全軍務必統一指揮,全力以赴;第三,通知武漢行營,立即著黃維第十二兵團於駐馬店地區集結後東進,參加徐蚌會戰。” 說著,蔣介石把麵前的水杯一推,站立起來:“告訴白崇禧,就說是我的命令!” 地在顫抖,天在搖晃。 汽車、砲車、裝甲車發出刺耳的喧囂,捲起漫天煙塵。遠遠看去,如同沙漠風暴。 第十二兵團司令長官黃維站在高高的城頭,重眉飛揚,豹眼閃光,望著十數万用鋼鐵包裝起來的機械化部隊隆隆向東開去。他的嘴角不經意地微微一翹,使得右臉頰上的黑痣陡地升騰起來,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豪壯。 黃維兵團是兩個月前在漢口組建的,最初的長官人選卻不是黃維,而是胡璉。因為兵團是由第十八軍、第十軍、第十四軍和第八十五軍編成,胡璉曾任該兵團兩大主力十八軍和十軍軍長,由他出任司令官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蔣介石也有此意。但由於派系和指揮上的問題,胡璉多次不執行白崇禧的命令,以致鬧到白、胡均向蔣介石告狀,甚至揚言辭職的地步。在此種情形下,蔣介石問陳誠,十二兵團司令誰人合適。陳誠答曰,非黃不可。理由很簡單;在陳誠發蹟的號稱“土木系”的十一師和十八師裡,黃維任旅長時,胡璉任營長;黃維任師長時,胡璉任旅長。能夠鎮住胡璉的,除了黃維,別無他人。 於是,蔣介石應允,召見黃維,並以家宴款待。 龍恩至澤下,黃維雖然誠惶誠恐,心裡卻不想高就。 黃維當時的職位是國防部新制軍官學校校長。這所學校自一九四七年九月開始籌備,仿照美國西點軍校體制,培養海、陸、空三軍軍官。學校設備由美國提供,美國顧問也已到職。但由於國民黨教育部拿不出這個學校的教授班子,空軍、海軍又不願意讓這個學校取代自己的學校,更重要的是解放軍的進攻使國民黨戰場達到崩潰的邊緣;所以黃維歷經冬夏春秋,苦心經營了一年,卻仍是光棍校長,連個學生影子也沒招進來。儘管如此,就黃維的本意而言,他仍願意辦學而不願意帶兵。這倒不是黃維怕死,他是從維護黨國的長遠利益著眼的;同時也符合他早年畢業於師範學校,教過幾年書,雖躋身軍界,卻仍褪不掉骨子裡一介書生的性格。 黃維面對餐桌上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躊躇得不知如何下箸。他對蔣介石表示:“校長,我離開部隊久了,帶兵有困難。” 蔣介石知道黃維的心思,親自把一勺筍芽豆腐羹放到黃維的碗裡,說:“打仗是現在最重要的任務。不把共產黨消滅,所有事情都辦不了。你不能從你個人來考慮。” 黃維再不能推脫,便提出一個條件。 “打完這一仗,我還是回去辦學校。十二兵團我去過渡一下,兵團司令仍應給胡璉。” 蔣介石答應了,讓胡璉暫任十二兵團副司令。 黃維這才動筷子。 誰知胡璉非但不領情,反而賭氣抽了梯子。黃維一回到武漢,胡璉便推說牙疼,要求養病;接著又以家父病重為由告假,從此一去不返,杳如黃鶴。不僅如此,胡璉的親信,十八軍軍長楊伯濤也撂了挑子,回湖南老家和妻子“久別胜新婚”去了。黃維不得已反倒求著胡璉出面,並動員五個師長聯名寫信,才把楊伯濤“請”了回來。 比這更窩囊的是,兵團剛剛成立,就叫劉伯承牽了“牛鼻子”,拉到豫西山區,風裡滾,雨裡爬,呼呼隆隆,武裝遊行似的轉了一千多里。正經仗沒打上一個,卻弄得人困馬乏,怨聲載道。 恰在這時,蔣介石電令十二兵團集結東進,參加徐蚌會戰。黃維這才重整旗鼓,發誓要在新的決戰中一洗恥辱,把上任後所受到的來自內部和外部的惡氣統統吐出來。 黃維不懷疑自己的指揮才能,略感美中不足的是這陰沉沉的天氣,萬一再下起雨來,他的機械化部隊就會陷於泥濘,成為鋼鐵累贅。再有,就是準備工作過於倉促了。從接受集結東進的指令,到部隊陸續趕至駐馬店,只用一個星期的時間。還沒來得及休整喘息,發自南京、徐州、武漢的特急電報就像空投的炸彈一樣,輪番地在黃維頭頂炸響。黃百韜兵團已被華野包圍在徐州以東的碾莊地區,一封封急電如同十二道金牌,催促黃維火速兼程,馳援徐州;以致他連召開一次軍事會議部署一下都來不及,就揮戈東進了。 然而,一旦大軍出動,車輪滾滾,引擎隆隆,烏光閃亮的鋼盔襯著美式槍械,江河一樣浩浩蕩盪、一望無際的時候,黃維的心頭依然抑不住熱流湧動。鋼鐵隊伍撞擊出的金屬火花將他心中的熱流點燃了,他的胸膛鼓脹起來,希望之火在燃燒。所有的煩惱、不快以及長久積蓄在心底的鬱悶,都在這燃燒的大火中化為灰燼。 在流動的鋼鐵、流動的轟響、流動的塵囂中,黃維邁著極其矯健的步子,走下閱兵台似的城頭,跨上美式吉普,像久別學校又重返講台的教師一樣,莊重而又自信地說了聲: “通知兵團本部,出發!” 俗話說:“人算不如神算,神算不如天算。”黃維只知螳螂在前,卻不知黃雀在後。剛愎自用的他哪裡曉得,他的一切早已在毛澤東和劉伯承的算計之中。 早在蔣介石下達命令的當天,遠在千里之外的毛澤東,幾乎同時給鄧小平、劉伯承發了封名為“東亥”,即十一月一日的電報—— 至於毛澤東如何搭到國民黨的脈搏,透視了國民黨的中樞神經,不要說黃維弄不清楚,就連蔣介石到死的那一天也沒解開個中的玄機。 更讓黃維日後感到吃驚的是,他的兵團所屬四個軍才接到命令,尚未到達駐馬店集結,劉伯承就對側擊、尾擊、阻擊其東進作了縝密部署,並於十一月二日向毛澤東電告—— 將黃維的墳場預先佈置好了,劉伯承又把利刃般的目光對準蔣介石的大動脈——津浦鐵路。 十一月三日那一天,劉伯承來到豫西方城縣獨樹鎮的中野指揮所。從黃昏到夜晚,他的身影始終沒有離開牆面上的巨幅地圖,高倍放大鏡隨著他的手在地圖上移動、遊走……突然,他的手停住了。隨著放大鏡的後移,“宿縣”兩個大字漸漸醒目,充滿了整個視野! 李達和鄧子恢靜靜地坐在桌前,沒有打擾劉伯承,只用目光鎖定那隻遊走的放大鏡,揣摩著劉伯承的思路;偶爾對視一下,用眼神交換交換領悟和看法,又回到放大鏡上。 三碗飯熱了幾次,依然擺在那裡,一動沒動。 放大了的“宿縣”,把李達和鄧子恢吸引得站了起來。 劉伯承迴轉身走到桌前,用放大鏡手柄在桌面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十字,說:“我過去常講,吃屎的狗離不開茅廁;蔣介石打仗離不開鐵路、公路。你們看,這就是隴海、津浦兩條鐵路。我軍攻占濟南,切斷了徐州以北的津浦路;繼而拿下鄭州,割裂了徐州以西的隴海路。蔣介石一下子慌了,急忙四處調兵。” 說著,劉伯承端起一碗飯,擺在兩條“鐵路”的交會處:“他把邱清泉、李彌兵團收縮到徐州;又讓黃百韜接應孫良誠放棄海州,不惜丟掉連雲港的海上通路而向徐州靠攏;接著,又下令孫元良、劉汝明兩兵團南下蚌埠一線。”劉伯承把第二碗飯擺在南京至徐州間的蚌埠,又舉起第三碗飯,重重地放在津浦路西的淮北平原,“這還不算,他又調黃維兵團東進太和、阜陽。目的是什麼呢?” “保住南京與徐州間的津浦路。”李達和鄧子恢幾乎同時說道。 “對。”劉伯承說,“這條鐵路現在已經成了國民黨軍唯一的陸上補給線,也是蔣介石的命根子,他當然懼怕我們截斷。不僅如此,他的如意算盤還在於收縮兩翼兵力,依托津浦路尋機與我決戰!不過啊,他是'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想猥集一團,反而撅起屁股露出個致命的弱點。” 李達拿起放大鏡,攔腰擺在徐州、蚌埠之間:“這就是宿縣!” 會下一手好圍棋的鄧子恢點著頭道:“好!我們正好'飛'上一子,在宿縣做個'眼'。” “正是這步棋。”劉伯承接道,“只要一舉攻占宿縣,就會斬斷敵人中樞,造成我軍會攻徐州態勢。其結果,一方面是孫元良、劉汝明兵團會因此而北援,便於我軍在運動中將其殲滅;另一方面,邱清泉兵團也將被迫南顧,這就減輕了他們向東增援而給予華野的壓力。而且最妙處在於,拿下宿縣,津浦、隴海兩條鐵路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十字架。蔣介石是信仰上帝的,這一回,他可真是要吊死在徐州這個十字架上面了。我們呢,正好利用這個十字架,把敵人在淮海戰場上的幾大兵團分割成三碗飯,而後一碗一碗地吃掉。” 當夜,劉伯承決定,以他和鄧子恢副政委、李達參謀長的名義,向軍委和正在前方的陳毅、鄧小平發電,正式提出建議—— ……蔣匪重兵守徐州,其補給線只一津浦路,怕我截斷,故令孫元良兵團到宿縣(今江日已全到),邱〔清泉〕劉汝明兩敵亦如陳鄧所料之勢。只要不是重大不利之變化,陳鄧主力似應力求首先截斷徐宿間鐵路,造成隔斷孫兵團、會攻徐州之形勢,亦即從我軍會戰重點之西南要線斬斷敵人中樞方法收效極大。蓋如此,則不僅孫兵團可能北援,便於我軍在運動中給以殲滅;即邱兵團亦可能被迫南顧,減輕其東援之壓力,對整個戰役幫助較大。請陳鄧切實考慮,機斷行事。 電報發出,劉伯承便收拾行裝,準備先期到達淮北,與陳毅、鄧小平會合,共同“恭候”黃維。 石家莊往西六十里,靠近太行山麓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叫西柏坡,因村東有一土岡遍植古柏,蔥鬱參天而得名。滹沱河從村南靜靜地流了千百年,流過華北大平原,匯入渤海,卻沒帶走有關小村的任何故事,西柏坡也無意將自己的芳名載入史冊。直到毛澤東把大本營扎在這裡,這個僅有百戶人家的小村莊才為世界矚目。 西柏坡的一處院落中,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圍坐在桌前。 桌子上擺著三封電報,來自淮海戰場的三個方向。 一封是劉伯承的,力主打宿縣。一封是陳毅和鄧小平的,提出攻占宿縣、徐州間地區。另一封是粟裕的,則在分析了戰局的基礎上,建議殲滅黃百韜兵團後,以主力轉向徐州、固縣一線,迫敵與我決戰,力求大量殲敵於江北,以便為日後渡江南下掃清障礙。而要實現這一點,除了後方的大力支持,關鍵的問題是“應即以一部破壞徐蚌段鐵路,以阻延敵人南運”。 朱德看罷電報,思謀了片刻,說:“三個指揮部都主張切斷津浦徐蚌段,抑留敵人主力於徐州周圍加以殲滅,很值得我們認真考慮呀。我認為,這可以說是繼東北錦州之戰後的又一個'關門打狗'的計劃。” 周恩來說:“這也反映了一個令人振奮而又極其感人的事實——我陳、鄧,劉、鄧、李,粟、譚三個指揮部雖然遠隔千百里,但他們已經成為目標一致的有機的整體了。這對於實現第二個'關門打狗'的計劃,將產生巨大的戰鬥力。” 毛澤東把三份電報摞在一起,“是啊。這個力量是敵人無法抗拒的。戰役剛剛展開,我們就邁出了三大步。先是華野打下濟南,我們把淮海戰役的範圍放在魯南、蘇北之間;後來中野打下鄭州,我們對戰役規模的設想擴大了,加進了一個徐蚌作戰;現在隨著中野、華野越來越靠近,又使淮海戰役和徐蚌作戰形成一個整體,變成南線決戰的格局。在此之前,我們交給陳毅和鄧小平的任務,是先打孫元良或劉汝明兵團;但對於打宿縣,隔斷徐、蚌,使徐州之敵完全孤立,我可不敢作此設想噢!” 周恩來說:“主席不敢設想,國民黨蔣介石就更加想不到了。這也叫出其不意嘛!” “對。正是叫作出其不意!”毛澤東接著說,“今日之淮海已非昨日之淮海,將要進行一場空前的大決戰了。” 說罷,毛澤東在給陳毅和鄧小平擬好的電報中加了一條—— 應集中全力(包括三廣兩縱)攻取宿縣,殲滅孫元良,控制徐蚌段,斷敵退路,愈快愈好,至要至盼。 淮北大平原出現了波瀾壯闊的戰爭奇觀。 從汝南、正陽到新蔡、阜陽正面幾十公里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公路、土路包括田埂一瞬間成了人馬的河流。如果從空中俯瞰,大路上湧動的河流灰濛蒙的,無數條小路上奔騰的河流呈土黃色。灰色的河與土黃色的河犬牙交錯,競相西進,像田徑場上身著不同顏色運動服的勁旅在平行的跑道上展開馬拉鬆比賽。 起先,灰色的河流一路領先。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條條土黃色的河流在衝刺,漸漸追趕上來。 這是一場勇氣和毅力的競爭。 這是一次腳板子與汽車輪子的大賽。 六縱“襄陽營”營長譚笑林回憶當時的情況,這樣說:“當時,生活中的許多概念,對我們來說,已經變成不太明確的東西了。今天是幾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界?不知道。我們經常是到達一個宿營地後,吃頓飯,睡上幾個小時,起來又走。就是敵機來了,只要它不低飛掃射,就誰也不去理它。重要的是前進。部隊上上下下只有一個信念——人不卸甲,馬不停蹄,追上敵人。敵人是誰?就是蔣介石嫡系精銳部隊之一的黃維兵團。不過,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這已經是舉世聞名的淮海戰役的前奏,反正滿心裡就是一個追字。遇上河流,褲腿一挽,有時鞋也不脫,就嘩嘩嘩地蹚過去了。天寒地冷,許多同志的腳都凍裂了。可是大家顧不上這些了。那情景,用'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來形容一點不假。轉眼間,我們就過了平漢路,過了河南省,到了安徽境內……” 二縱司令員陳再道是個粗人,可說起追擊黃維的細節卻很感人:“縱隊接到追擊命令時,還在大別山深處的夏店地區,要經過禮山縣的宣化店、羅山縣的定遠店和光山縣的仙居店,才能到達淮北平原。大家覺得上了平原就沒大問題了,誰知淮南、淮北氣候差別那麼大。部隊一進淮北,立刻感到寒氣逼人。由於沒有棉衣,病號一下子增多。前面的路還很長,不但要渡過汝河、洪河、沙河,而且天又下起雨雪,這對於身穿單衣的指戰員來說,是對意志堅忍程度的考驗。到了魯台,豫皖蘇分局書記宋任窮想盡一切辦法給我們解決了一萬二千套棉衣、二萬四千雙鞋子。其中有些棉衣是豫皖蘇軍區機關和地方乾部從自己身上脫下來送給我們的。穿上這些帶著體溫的棉衣,我們沒有別的話說,只一個字——追!” 黃維兵團仗著機械化,一開始遙遙領先。但正如劉伯承、鄧小平料想的那樣,到了後來,一進入黃泛區,他的機械就“化”在沼澤泥潭中了。貧瘠的黃泛區似乎有意要挽留這支財大氣粗的隊伍,用陳年的泥沼、葦灘、溝河“款待”著大大小小的車輪子。於是,一個個車輪醉了,一輛輛汽車、坦克、裝甲車癱軟在泥濘中,只好人人下車,四處砍伐樹木、拆老鄉的門板墊路,墊一段,走一段。浩浩蕩蕩的十數万大軍,頓時成了伐木造路隊伍,忙活了整整兩天,才過了這段沼澤地。 而中野一縱二十旅卻利用這兩天的時間,在旅長吳忠的率領下,輕裝赤腳,趕過了汽車輪子,搶先到達洪河東岸,在埠口、廟灣、楊埠構築了阻擊工事,等候黃維的到來。 但吳忠萬萬沒有想到,只因黃維的一個閃念,竟使他苦心築起的洪河工事,成了東方馬其諾防線。 本來,黃維兵團距洪河不過五六十里,可吳忠的二十旅足足等了四天。工事一修再修,敵人卻遲遲不來。只是每天天一亮,敵機就來轟炸,轟隆轟隆幹得很賣勁,使人覺得黃維馬上就要駕到似的。直到十一日下午,忽然有地方武裝的同志頂著風沙趕來報告,敵人已經從下游繞過洪河,向阜陽方向去了!原來二十旅派出的偵察員和地方上派來的通信員先後犧牲在路上,這戰報送遲了。 “好個刁滑的兔崽子!”吳忠狠狠罵了一聲,立刻命令部隊全力追擊。一時間,部隊像決口的洪河,滾滾向著潁河衝去。 吳忠叫人打開偵察用的報話機,裡面似乎所有的敵人都在呼叫:“火速前進!火速前進!”顯然,這是敵人各級指揮部在催促他們的部隊,去強佔潁河上的阜陽渡口,再從那裡直撲徐蚌線。 天已斷黑,部隊仍在嚓嚓嚓地急行軍。 淮海戰役前線指揮部的電報到了。電報指示:我中野主力正前往徐蚌間宿縣作戰,黃維此舉是與我爭奪徐蚌線。二十旅的阻擊行動將直接影響戰役的全局,指揮部要求二十旅務必堵住黃維。 吳忠和旅裡領導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打著手電筒在地圖上計算,越計算越覺得時間緊迫,任務艱難。黃維兵團從新蔡直插阜陽,走的是二百多里的“弓弦”;我從廟灣到界首,再去太和、阜陽,必須走三百多里的“弓背”。況敵已先我前進,我又如何先敵到達?倘若不能先敵到達實施阻擊,則不但使我正在趕往蒙城、渦陽一帶迎擊敵人的二、六縱隊陷於被動;更重要的是,一旦讓黃維插到徐蚌線,就將妨礙中野主力攻占宿縣,影響整個淮海戰役的全局! 一切的一切,取決於時間。但時間已經沒有了。要超越時間完成空間的跨度,只有依靠速度。然而速度從何而來? 騎馬?全旅的馬集中起來還不夠一個連騎的。乘船?吳忠的眼裡亮起希望之光!部隊離潁河上的界首鎮不遠了。潁河自西北流向東南,阜陽正在下游;而且近來多雨,水深流急;再加風向西北,如果能在界首登船,順風順水,一夜便可趕到阜陽。 但是,船呢? 夜深了,部隊仍在急進。 一聲戰馬嘶鳴,豫皖蘇軍區司令員張國華趕來了。 吳忠立刻迎上去,把情況匯報了一遍。 張國華笑了:“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我們旱地走不贏,就走水路。敵人當土行者,我們就做浪裡飛。” 吳忠一拍大腿:“司令員,有船啦?!” 張國華點點頭:“總部首長已經為你們想到了,今天下午就發來電報,讓我們在界首準備好船隻。” “嘿!”吳忠一高興,回身給警衛員來了個“背口袋”。 清晨,部隊趕到界首時,遠遠就望見一排排木船帆檣林立,千百名船工手持篙槳整裝待發。 部隊一上船,船隊立刻起錨升帆。儘管順風順水,人人還想快上加快。戰士們顧不上日夜行軍疲勞,會搖櫓的和船工並肩快搖;不會使船的就用圓鍬、臉盆,甚至用瓷缸和雙手划水。於是白帆鼓足風力,船頭劈開輕浪,一路把二十旅送到阜陽渡口。 黃維兵團終於落在後面了。 接下來的自然是一場惡戰。 吳忠後來回憶說:“那天天剛亮,潁河對岸數十里地帶煙塵滾滾,黃維率領著四個軍和一個快速縱隊過來了。開始他們以為擋在前面的不過是地方游擊隊,就先來老一套的砲火轟擊,跟著大搖大擺地用橡皮船過河。後來碰了幾次釘子,才懂得好歹,把幾百門火砲擺到河岸上,連續轟了一個多小時。徐州、南京的飛機也一批批趕來,拼命扔炸彈,好像要傾家蕩產,過了今日不要明天了。大概他們覺得我們這邊的人即使炸不飛也都給埋在黃土裡了,就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搶渡。船剛到河心,我綿延幾里的地堡工事中各種兵器一齊開火,一下子把他們打得人仰船翻,烏血染得潁河腥臭腥臭。黃維見正面攻不動,就想向南繞過我們的前沿陣地。可我們早有準備了,他剛向南移,我們就走在他的前頭,沿河向南阻擊。他想停下來強渡,我們又迎頭給他一擊。那個仗打得呀,潁河就像開了鍋的水!敵人的屍體呀,就像在開水里亂滾的元宵!……” 整整三天,黃維兵團被死死釘在潁河岸邊。 值得銘記的是,吳忠以一個旅頂住了一個兵團,雙方兵力對比為一比十五。以至毛澤東日後說起吳忠,常常會用這句話——“吳(無)忠者,有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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