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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刀劈三關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18987 2018-03-18
一九四八年七月至八月 武漢襄陽南京寶豐 白崇禧又坐在武漢這幢小洋樓的白藤涼椅上。 五月二十三日,蔣介石在他的官邸召見白崇禧。兩個人並肩坐在沙發上。蔣介石先是大談全國戰局,講華中的戰略地位如何重要,而後大有忍痛割愛之慨地說:“健生兄,在中國,你是有數的軍事家,這是有目共睹、國內外公認的。我想請你出任華中剿匪總司令部的總司令,駐節武漢,指揮華中軍事,你意如何?” 白崇禧愛聽恭維話,卻也不得不防。 “國大”期間為保駕李宗仁競選副總統,白崇禧和夫人馬佩璋不遺餘力,惹惱了蔣介石。他擔心蔣介石報復。 白崇禧沉吟片刻,有意讓蔣介石感覺到他清明如鏡,深知這“器重”後面的真正用意,而後緩緩道:“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我只有接受委員長的任命。但我以為,華中成立剿總,應以保衛南京這一政治中心為它的基本任務。而為達此目的,必須確立'守江必先守淮'的戰略方針。總結九江指揮部這幾個月來的經驗教訓,中原大軍必須統一指揮,不能分割使用。建議將剿總設在蚌埠,俾能緊靠南京,在徐蚌間江淮山嶺地帶運用攻勢防禦,堅持長期作戰——”蔣介石擺手,打斷白崇禧:“我打算在華中設兩個戰區,華中剿總設漢口;徐州另設剿總,由劉經扶(劉峙)負責。這樣,兩戰區可並肩作戰,守望相助。”

白崇禧壓著的火騰地躥起。本來從南京“外放”已是對他的凌辱,又把在鄭州“落馬”的劉峙弄出來同他相提並論、並駕齊驅,也太過分了吧!他呷口茶水,壓下一腔怒氣,說:“中原大軍分割使用,將來必敗無疑。此一問題關係重大,容考慮一下再說。” 不料,蔣介石不等白崇禧“考慮”,便將人事調動方案公佈於世。白崇禧氣血沖頭,拍案大罵,偕同夫人不辭而別,跑到上海新買的公館裡去了。 蔣介石本想不理睬這個桂系頭目的“耍賴”,無奈時局緊張,正是用兵之時;且白崇禧立誓“漢賊不兩立”,言行一致,“剿匪”之堅決有目共睹。此外,美國也有反響,司徒雷登打報告給馬歇爾說:“白崇禧被解除了國防部長的職務,大概是因為他在國大副總統選舉中幫助了李宗仁……蔣似乎懷疑'桂系'陰謀反對他,因此疏遠了那些久經考驗的忠實於他自己和國家利益的人。或者,至少是正在失去他們有效的合作。”因此,蔣介石面對白崇禧的“撂挑子”,不得不有所動。但他也不會因此而做更大的讓步,只是耐著心派吳忠信到上海,勸白崇禧回南京接受新任命。

白崇禧不予理睬。 張群獻策:“要搬白健生,有一個好說客——黃紹竑。” 黃紹竑字季寬,與白崇禧是“同窗”知己。此人不僅在桂系舉足輕重,亦因足智多謀、交遊廣、朋友多,是軍政名人。蔣介石曾下了不少工夫想要黃為己用,黃不即不離,超然自在。 端陽節那天,蔣介石借“慶賀端陽”為名,把黃紹竑請到官邸共進午餐,並破例抿了一小口酒。餐畢,蔣介石說:“季寬先生,想請你到上海走一趟,勸勸健生兄以黨國大計為重,快去武漢就職。” 當日,黃紹竑便飛抵上海。見面,白崇禧依然有氣:“是那個人派你來的吧,煞費心機!” 黃紹竑並不作解釋,反問道:“你這幾年在南京做官,過得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有陳小鬼(指陳誠)從中搗蛋,我這個國防部長還能做出什麼名堂來?!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的。”

黃紹竑啞然失笑:“事到如今,你還對他們寄予希望嗎?你這個'小諸葛',實在太不'亮'了……” 白崇禧一愣,詫異地盯著黃紹竑,茫然不明所以。 黃紹竑說:“這場和共產黨打的仗,打不下去嘍。蔣介石這樣指揮作戰,非把手上的本錢全部賠光不可!健生兄啊!你這幾年在南京,官做得是不小,卻再大也不過是籠中鳥罷了。識時務者為俊傑。而今,蔣介石放你出去,你還不趕快遠走高飛?”白崇禧若有所思,黃紹竑繼續指點,“廣西有幾個軍在華中,你趁早出去把它掌握起來。一旦時機成熟,你就可以在外面造成形勢,迫蔣介石下台;讓德鄰(李宗仁)出來主政,倡導和談,豈不一舉而數善?” 世人只知白崇禧是“小諸葛”,殊不知黃紹竑比小諸葛還“亮”。白崇禧的怨氣頓時化為烏有。

六月中旬,白崇禧回到南京,當月二十八日即走馬上任。 在華中“剿總”成立的同時,蔣介石下令撤銷了武漢行轅,華中真真地成了白崇禧的一統天下。 連日來,白崇禧心曠神怡,以為大可乘此崛起,獨霸江南。他的戰略佈局是:用張軫部守點,張淦兵團做機動,陳明仁的第二十九軍和地方部隊做境內“清剿”。他得意地把此叫作“火力壓倒火力,速度壓倒速度,縱深突破縱深”。 昨天,情報系統報告,共軍主力正在豫東大戰;華中地區沒有主要的部隊,不會有大的軍事行動。白崇禧又是一陣輕鬆,打算到他的轄境巡視一番,並和駐守襄樊的第十五綏靖區司令康澤通了電話,告之七月二日乘飛機先到他那裡。 小風攜著鳥語,吹得白崇禧悠然如醉,飄飄然然半入夢中。

康澤的電報攪碎了白崇禧的夢境: 白崇禧從涼椅上站起身:“胡扯!共軍都在豫東打亂仗呢,他那裡哪兒來的共軍?五六萬,天上掉下來的?” 康澤給白崇禧發去電報,自己對這突如其來的戰事也難以置信。他問情報處處長董益三:“攻打老河口的是什麼部隊?” 這幾天,董益三天天接到的華中情報站的情報,也說共軍主力全部在豫東會戰。轉瞬情報就變了“臉”,他亦被弄得暈頭轉向:“劉伯承的主力全部東調,投入豫東戰場——不僅華中情報如此,就是國防部情報廳也是這麼通報的。” 康澤質問:“那麼老河口的情況怎麼解釋?” 副司令郭勳祺仗打得多些,插話說:“不要急,也許是小股流寇佯攻。董處長,你快叫老河口的情報組再查!” 康澤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這天的好興致被徹底破壞了。

一九四八年七月一日是康澤四十四歲生日。 這天一早,汽車、滑竿準備齊全,大小官員、衛士隊簇擁著康澤出城而去;在古亭山泉備下豐盛的宴席,舉行別具一格的生日野餐;還帶了行軍床,以備康澤酒後養神。 山泉叮咚,風輕草鮮,好不愜意。素喜附庸風雅的康澤站在虎頭山下,觀賞東晉《漢晉春秋》作者——習鑿齒的祠堂,興致極好。野餐之後,醉臥古亭行軍床,康澤本想謅幾句即興詩,不料觸動了四十四年人生之弦,思緒如燼蝶紛飛。 回眸人生,蔣介石可謂他的知遇恩師。當年從黃埔軍校畢業後,蔣介石送他到莫斯科中山大學深造。回國後,他把莫斯科中山大學左派學生的活動及名單一併密報蔣介石。此種特務才干大受嘉許,從此蔣就把他留在身邊,搞保衛、做侍從官,後又專事特務、黨務,成了“復興社”核心人物,是著名的“十三太保”中的一員。

復興社的使命即反共和為蔣介石排除異己,其組織成員遍及國民黨黨、政、軍及文教部門,軍隊中所有政訓人員都是複興社分子。康澤的權力之大,可以想見。抗戰開始,蔣介石為遮人耳目,將國民黨內的秘密組織CC派、復興社等合併起來,成立了公開的組織——三青團。蔣介石自兼團長,康澤就任掌握實權的組織處處長,並達七年之久。這期間,蔣介石對康澤言聽計從,康澤成了國民黨內紅極一時的人物。直到一九四六年,蔣介石要提高蔣經國在國民黨內的領導地位,命其取代了康澤的三青團組織處處長職務,以派康澤到美國“考察”青年工作為名將其閒置起來。 康澤的心冷了些日子,不料回國不久又受重用。他確實想不到自己能當上這個十五綏靖區司令官。蔣介石的許多得力干將,戎馬一生的黃埔軍校一、二期生也才是兵團司令、綏靖區司令,更多的還是軍長、師長。而他康澤黃埔軍校三期生,除了乾特務、黨務外,從未做過正規軍的師、團長。平步青雲,委以司令官,蔣介石算對得起他的。

上任前蔣介石召見康澤:“襄陽地處要衝,向來是兵家必爭之戰略要點,是保衛武漢、四川的重鎮,所以派你去。” “校長放心,我知道此去責任重大。只是……那裡靠近豫西,劉鄧、陳賡的部隊都在向那裡靠,不知襄樊地區的兵力夠不夠?” “這個……這個,那裡有三個川軍旅……我準備把六十五師、八十五師、二零三師,還可考慮二十師,也交給你指揮。這些兵力足夠對付那一帶的共軍了。” 召見之後,康澤卻開始憂慮,蔣介石說的四個師尚是畫餅;他沒有帶過兵,沒有正規部隊做本錢;襄陽現有的川軍兩個旅也與他從無歷史關係,恐怕難以聽調遣。他前思後謀,遂保薦川軍出身的郭勳祺做他的副司令,以便通過郭來掌握川軍旅。到底是搞特務出身,他還點名要了軍統通訊處副處長董益三,做他的情報處長。

年初,康澤到了武漢,發現情況很不妙。那三個旅,一個駐樊城,一個駐老河口,有一個還在河南。共軍的野戰部隊和控制區的地方部隊經常在豫鄂交界處活動,襄樊一日數擾,極不安寧。 康澤在武漢住了一個多月,蔣介石答應給他的幾個師仍沒能調來。此時中原正醞釀著大戰,第六十五師在河南商丘作戰;第八十五師是武漢行營直接指揮的機動部隊,不能調;第二十師在平漢線南段作戰,打得正激烈。本來兵力就不夠應付,目前襄樊一帶又無戰事,當然不能調他們來這裡“閒置”。國防部說得有道理,康澤只好作罷。但蔣介石還是出面,將第八十五師第二十三旅調往襄陽,作為保駕康澤的“御林軍”。 康澤雖不痛快,但再不好說什麼了。在國民黨上層混了這許多年,他深知內情;無論嫡系、雜牌,要想當官,特別是當大官,都得自己拉隊伍。有了軍隊,蔣介石就會給你封官;沒了部隊就沒了一切。因此軍事集團之間為了吞併別人的軍隊,什麼事都做得出。現在他康澤一下子要把幾個整編師統到自己翼下,這無異於剜別人的肉,談何容易?

三月初,康澤登上一架運輸機,從武漢起飛,到襄陽就任。當飛至襄樊上空的時候,康澤傳令飛機繞空一周。 襄陽的地理位置實屬少見。它從東到北再到西北,緊緊被浩瀚的漢水包圍著。樊城在北岸與其隔江相望,成了理想的橋頭堡。它的南面和西南與城緊密相接的是羊祜山、鳳凰山、虎頭山等幾乎成等邊三角形的幾個高地,地形險要,可瞰制全城,控制城南和城西的道路。虎頭山沿城西向北梯次而下,又有琵琶山、真武山幾個綿亙的山頭,像一隻粗壯的胳膊從南到西把襄陽抱了個結結實實。襄陽城就坐落在這一條水帶和一隻胳膊的當中。漢水自不易渡,幾座山頭又彼此呼應,實在是天賜一處易守難攻的險地。 《史記》載:“襄陽,上流門戶,北通汝路,西帶秦蜀,南遮湖廣,東瞰關越。欲退守江左,則襄陽不如建鄴;欲圖進中原,則建鄴不如襄陽。如禦流寇,則建鄴、襄陽乃左右臂也。”這座歷史名城乃古戰場久爭之地。戰國伍子胥點將練兵,東漢孫堅跨江擊劉表,三國關羽水淹七軍,皆在此處。那膾炙人口的“三顧茅廬”故事就發生在城西臥龍岡下的隆中;宋朝忠良岳飛也在此大敗金兵;明末李闖王率軍起義出師湖廣,曾在此建都稱王…… 到了襄陽,康澤先察看城郭。那四周城牆高三丈餘,牆上雉堞處處,城牆頂寬二丈餘;城門厚重,鐵皮封包。北門臨漢水天然屏障;東、南、西均有寬兩丈、深一丈的護城壕環繞。康澤連聲稱讚:“有山有水有堅城,共軍來五個縱隊也休想攻下這鐵打的襄陽。” 他隨即部署了全區的防務:以戰鬥力較強的第一六三旅駐防襄陽西北的門戶老河口;以第一六四旅駐守樊城;以第一零四旅防守襄陽;以第二十三旅的教導隊、憲兵連和新成立的特務營等保護司令部。 康澤又命令加緊構築工事。羊祜山、虎頭山、十字架山等製高點都構築了大量碉堡、地堡、交通溝,並在交通要道、火力死角及廣闊地帶密布地雷,構成能相互支援的堅固防禦體系…… 四十四年的人生歷程雖然陰氣森森,卻有獨特風光。四十四歲生日雖身處山城,但至尊至上,自有一番天馬行空之超然。直到下午三時許,康澤才打道而歸。 襄陽不大,司令官的生日自然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消息不脛而走。於是,當地的文武官員、鄉紳富賈都來慶壽了。康澤下令大擺酒筵,又邀來樊城的名角兒唱堂會。 高潮之時,女優為司令官輕抒水袖,吟誦“萬壽”。二處的一個參謀匆匆而入,耳語報告董益三:“共軍正攻老河口,來勢很猛。” 董益三愣住,顧不得煞風景,硬著頭皮向康澤報告。為了穩定司令官的情緒,他謊說已通知作處理了。康澤先是未聽明白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繼而點點頭。他面上雖還保持著鎮靜,內裡卻已經慌了神兒,堅持了一會兒,讓堂會草草收場。 康澤慌慌張張到了司令部,副司令郭勳祺和情報處處長、作戰處處長都已在等候。他問明了情況,雖然難以置信,但還是對董益三說:“趕快,趕快報告給白總司令,請他暫時不要來!” 傍晚時分,康澤終於等到了老河口的詳細報告: (1)戰鬥很激烈,雙方的傷亡都很大,不是佯攻的性質; (2)共軍的口音多屬晉南豫北一帶; (3)服裝有黑色和灰色兩種; (4)武器裝備比較好。 郭勳祺說:“攻老河口的部隊必是一支野戰部隊。” 董益三說:“真是奇怪了。說他們不是野戰軍,仗不會打得這麼猛;說他是吧,也不可理解。突然之間,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作戰處處長胡學熙面色慘白:“這股共軍來歷不明,戰鬥力又很強,我看還是謹慎為好!” 康澤看看郭勳祺:“副司令,你看怎麼辦?” 郭勳祺說:“我看他們是衝襄陽來的。不如把一六三旅撤到襄陽來,一可減少傷亡,二則加強襄陽的防守。” 康澤點點頭:“就這樣,下令一六三旅沿漢水南岸向襄陽撤退。” 第一六三旅從老河口撤出,向襄陽急退。不料半路上突然殺出一支共軍,第一六三旅驚魂不定,倉促應付,部隊被打得七零八落。 康澤重令第一六三旅回到襄陽“固守”,但第一六三旅旅長怕部隊拼光了,番號被吊銷;因此收攏部隊後不惜冒抗命之罪,向沙市方向逃竄,一去不復返。 烈日炎炎,萬山頂上怪石嶙峋,半人高的灌木遍山叢生。八九個身穿灰、黑兩種軍裝的人,在這里站了兩個多小時。八里之外就是襄陽城。 一個眼睛不大,個子不高,壯似小鋼砲的人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問左右:“襄陽城有些什麼遠射程炮和重砲?” “除八二迫擊砲,威力最大的就是八門化學迫擊砲了。” “嗯,沒有遠程炮,這就好!”他甩了一把臉上的汗,又問,“敵人大山上的重機槍火力,能不能封鎖住我們東西進攻的道路?” “幾個主陣地上的火力都被下面的小山擋著,不能直接封鎖我們的進攻道路。對進攻道路威脅最大的是琵琶山、真武山、文壁峰。” 他笑著猛擊掌:“哈哈……現在康澤算落到我們手裡了!” 他是王近山,三十八歲,劉鄧大軍第六縱隊司令員。這位叱吒風雲的戰將,在豫北戰役中負了重傷,傷癒後重新上場了。站在他身旁的是第六縱隊第十六旅旅長尤太忠、第十七旅旅長李德生、第十八旅旅長肖永銀,著黑色軍裝的是桐柏軍區司令員王宏坤、陝南軍區的第十二旅旅長。 豫東會戰正激烈,突然冒出一支攻襄陽的隊伍,這是劉伯承“棋局”中早就埋下的一枚棋子。 六月初,宛東戰役剛結束三天,劉伯承召開縱隊領導會議。大家以為司令員要作宛東戰役總結,不料一開頭他卻道:“我們中原區的任務是將戰爭引向蔣管區,利用敵人的人力、物力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並把這個區域變成向東、向南、向西進攻的基地。中原局勢形同一盤大棋,敵我雙方大軍雲集,旗鼓相對。但是這盤棋也不是好走的,牽一發而動全身;一著走錯,全盤皆輸。中原有三山四水,我們依托三山逐鹿中原,把四河變成我們的內河。黃河、淮河已經變成內河。下一步,我們背靠武當山嚮東南發展。漢水流域是古戰場,我們要將漢水變成我們的內河。在劉峙、白崇禧、張治中集團聯合防線上,漢水區是其最大弱點。此地既可渡江,亦能入川,且是敵人之結合部,無法彌補。下一個戰役即向襄樊、老河口行動,先偵察情況,看准後突然捕捉守敵圍殲之!” 六月十三日,中野下達老河口、襄陽戰役的作戰命令,計劃以第二、四縱隊組成西兵團,以第六縱隊和桐柏軍區主力組成南兵團,由桐柏軍區司令員王宏坤統一指揮,於六月下旬向老河口、襄樊發起進攻。這時,華野粟兵團發起了豫東戰役。劉鄧從戰略全局出發,下令暫緩老襄戰役,速率第一、二、三、四縱隊赴平漢路箝制敵人援軍;但是,獨獨把第六縱隊留在唐河地區待命。 劉伯承及新到任的陳毅率部阻敵,第六縱隊司令員王近山心急如焚。大敵當前,為何單單將他們閒置一邊?他連電請戰,要求拉部隊上前線。劉伯承回電:“好好休息。” 中野第六縱隊能征善戰,越黃河,打定陶,巧端六營集,苦戰羊山,激戰汝河,戰功赫赫。在國民黨國防部的檔案裡有如下記載: 這個情報相當準確,不但摸清了指揮官的名字,連部隊的特點也掌握了。不過,第六縱隊其實是一支年輕的部隊,一九四五年十一月才組建。正由於新,劉鄧才抓得多、抓得緊,所以部隊的素質、戰鬥水平提高得極快。晉冀魯豫解放區的《人民日報》曾發表《向六縱學習》的社論,這是全區部隊中唯一獲此榮譽的部隊。 第六縱隊司令員王近山綽號“王瘋子”。他十五歲參加紅軍,每次戰鬥總是往前跑,直到當上了縱隊司令員,還改不了這脾氣;以至每次打仗總有六七個警衛員跟著他,一見他性子來了,就把他往後拖。他的“燒鋪草”精神全軍聞名:一有硬骨頭就搶著“啃”,上來就是破釜沉舟的架勢——他曰“燒鋪草”,即全豁出去了。久而久之,連毛澤東也知道了他這個“王瘋子”,戲謔地稱讚:“這個'王瘋子',瘋得有水平呢!” 劉鄧十分鍾愛這位戰將,他們把他和他的部隊留在後方休整,當然是要派上用場的——六月底,睢杞打得最激烈的時候,漢水地區敵人無力顧及,劉鄧就把目光對準了襄樊。 鄧小平說:“這局棋,我們要出奇制勝。華野主力在豫東激戰,中野主力在平漢線牽著南線敵人,六縱正好出'邊車'襲取襄陽。” 劉伯承說:“是時候了,就出'邊車'!” 隨即中野指揮部命令王近山、王宏坤發起襄樊戰役。 第六縱隊雖是中野的“拳頭”部隊,但剛從大別山出來不久,人員、武器損耗很大,各旅又留下一個團在大別山堅持鬥爭。目前全縱只有六個團,連重武器也沒有。劉鄧提出他們的擔心。王近山表態:“今天立下軍令狀,我六縱堅決打!打得剩一個旅,我當旅長;剩一個團,我當團長;剩一個連,我當連長!”王近山真要被劉伯承的“引而不發”憋瘋了。 “王瘋子”並不是草莽之輩。接受任務後,他和王宏坤詳盡地分析了敵我情況,精密地運籌之後,於七月二日拿下老河口。七月四日,桐柏三分區部隊包圍了漢水北岸樊城,其餘各部沿漢水南岸逼近襄陽,戰役完成了第一階段。七月六日,戰役第二階段開始。 打襄陽,劉鄧均有指示。劉伯承說:“要多用點辯證法。在一定條件下,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最重要。拿下這一點,全盤就得勝了。選擇何處下手,要靠自己用腦判斷了。” 鄧小平說:“打襄陽要縱觀全局,通盤計劃。像割肉一樣,先割哪塊,後割哪塊;割肥的,還是割瘦的,心中要有數。” 從萬山看地形回來,王近山就眼不離地圖了。一個將領要想在一幕偉大的戰爭戲劇中充任成功的演員,那麼他的第一個要務就是審慎地研究作戰的場地,這樣他就可能看清敵我雙方在形勢上的優劣利害。 兩天后,王近山請來了王宏坤和他的幾個旅長。他說:“我要破破例,撇開大山,從山下走廊直搗西門,攻破襄陽!” 王宏坤倒吸了口氣,未語。歷史上打襄陽都是先奪山,後攻城——襄陽的天然地形是穩當的攻城之道。 李德生說:“會不會遇到敵人城內外部隊的夾擊?” 王近山:“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敵人固守依仗的是什麼?山。他們正是想用這些山和我們拼消耗、拖時間。若攻山,正中他們下懷。而如果我們撇開山,直接攻城,正如猛虎掏心。敵人猝不及防,大山的火力又夠不著我攻城部隊。如果敵人下山更不可怕——脫離了工事,不到兩個團的兵力,收拾他很容易。” 王宏坤:“剛才我覺得冒險,但聽王司令這麼一說,還是有道理的。” 旅長們對司令員的分析很感興趣。這幾位旅長都是王近山自己選中的,個個既有膽量又有靈氣。經司令員點撥,他們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思路。 肖永銀說:“劉司令員指示我們多用辯證法,說在一定的條件下,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最重要的。從襄陽城防看,主攻西門符合這個道理。” 王近山笑了:“英雄所見略同,我計劃正是主攻西門。” 李德生說:“攻西門一定要破三關——琵琶山、真武山、西關外的鐵佛寺。” “好,刀劈三關!李德生,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十七旅了。” 尤太忠見司令員考慮得相當成熟,連斬關的部隊都定了,忙道:“我們十六旅的任務呢?” “有你打的——劈開三關後,分兵兩路,從東、西門直破襄陽,迫敵放棄大山。王(宏坤)司令員,請桐柏獨立團和陝南的十二旅仍繼續攻擊鳳凰山、文壁峰,造成我繼續攻山的假象,牽制迷惑敵人,以收出敵不意、攻其不備之效果。” 中野指揮部接到王近山“撇山打城,主攻西門”的作戰方案報告,很是讚賞。劉伯承滿臉是笑:“襄陽已在我掌中了!這個王近山,真機靈!” 陳毅用扇子敲打著桌子,說:“這個'王瘋子',還是下險棋的高手嘛!” 鄧小平對部屬要求嚴格,不輕易表揚人,特別是對縱隊一級的干部,但此時也道:“王近山有兩個難得,一是別人叫苦的硬仗,他能主動要求去打,這是勇;二是打硬仗有講究,這是謀,二者兼得。” 中野當即回電王近山:完全同意作戰方案。睢杞已告大捷,白崇禧主力被箝制在周家口一線;對南陽王凌雲,已派二縱隊前往監視和阻擊,十天內援軍保證到不了襄陽。後顧之憂可完全解除,望按計劃加緊攻擊。 王近山命令部隊:“襄樊戰役不獲全勝絕不罷休,不完成三項任務不算全勝。”這三項任務是:第一,抓萬名俘虜;第二,繳獲化學炮;第三,活捉康澤。 七月九日,太陽的餘暉收盡,月亮還未升起,四門山炮開始攻琵琶山。 琵琶山不太高,兩個高大的碉堡如同一對蟹鉗聳立山頭,兇惡地踞阻在西關走廊上。濃烈的煙霧中,先鋒隊用鍘刀砍開了岩壁前的鐵絲網。 李德生的陣地指揮所一再靠前,衝鋒的命令剛下達,王近山的電話就追來了:“快!快!進攻要猛,不顧一切!深思熟慮是戰鬥前的事,現在要不顧一切衝上去!在敵人的火力下停止就是死亡!要叫部隊像瘋子一樣,突然壓服敵人!” 三營的戰士真像瘋了一般,團長苟在合和部隊一起衝,如猛虎下山。他們燃起了一堆堆篝火,這是戰事進展的標誌信號。王近山舉著望遠鏡——剛開始時橘紅的信號還在山腳下,二十五分鐘後到了山腰,不到一個小時“橘紅”上了山頂。 雖然琵琶山拿下來了,但激烈的爭奪戰我軍付出的代價也不小,第四十九團團長苟在合犧牲了。戰士們的刺刀上挑著仇恨,把山頭上的頑敵全挑死了。在第十七旅攻琵琶山的同時,陝南二旅、桐柏三分區以攻擊和夜摸的技術,先後控制了鳳凰山及鐵帽山陣地。 康澤正顧著西面,一看南面又失去兩處山頭,慌了。南山一丟,危及全城,於是又調兵加強南山。這正中王近山下懷。西面兵力一減輕,攻城部隊立即對準了真武山。 康澤顧此失彼,亂了陣腳。他的本事本來就不在指揮打仗上,這時只覺得腦袋越來越大,越來越沉,忙集合了大大小小的頭目研究對策。副參謀長易謙主張出擊,老等著挨打怎麼行?作戰處處長胡學熙堅持只能防守,出擊等於白白送命! 郭勳祺倒是穩得住,翻來覆去一句話:“堅守據點,不准退!” 吵嚷了半天,對策沒拿出來,徒增康澤的煩躁:“別吵了!還是向南京、武漢報告,請求速來援軍救襄陽。” 於是又引來新的爭吵。董益三堅持說共軍攻城部隊一共有五個旅,萬人左右。胡學熙說董益三的情報不可靠,攻城部隊至少有五六萬。董益三火了:“你這是謊報軍情!” 胡學熙冷笑:“好,好。我謊報,我言過其實!你把敵軍報得如此少,上面會給你增派援兵嗎?報告為了什麼?如果不撥援軍,情況這樣緊急,董處長,你拿出個良策來吧。” 董益三是情報處處長,他當然要考慮自己的利益:“多報要有根據。不然,上面查下來,我這個情報處長可不負這個責任!” 康澤自然希望多報,這樣可以一舉三得:一可以請求多派援軍解圍;二則既然敵眾我寡,如果僥倖打退敵軍,可居大功;三嘛,即便打了敗仗,城不能守,不屬無能亦屬無罪。康澤不動聲色,揮揮手:“好了。讓我考慮一下,報告由我來吧。”眾人離去後,康澤把胡學熙報的攻城部隊又增加了些數字,急電蔣介石、白崇禧。 白崇禧一直為自己地盤內有康澤這麼個特務頭子很不受用,接電後本不想理睬;但想到如果康澤被殲,共軍佔了襄陽,恰如後院失火,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遂按下怨氣,電令康澤:“當即放棄樊城,秘密集中,全力固守襄陽待援。已令七師等部取道來援,因調兵需要時間,務須固守到七月二十二日。” 李德生率部劈開了第一關,又劈第二關。 真武山高且陡,明碉暗堡一層又一層。山下有河環繞,名曰檀溪。當年劉備逃離襄陽,跨水而過,說的就是這檀溪。 此山距城二里,攻城的隊伍一發起進攻,康澤即令化學炮向真武山轟擊。黃磷彈爆破後產生的二氧化磷滾滾沸沸,頃刻間,攻城的部隊窒息暈倒一片。後續部隊用濕毛巾勒住鼻、嘴,又往上攻。滿山的酸棗樹扎破了腳板;頭頂上敵機又來助戰,投彈掃射。但是,僅用了二十多分鐘,部隊就攻上山頭,摧毀了三十多個碉堡,佔領了真武山。 真武山號稱“襄陽城的一把鎖”。砸開了這把鎖,西門外擂鼓台的工事裸露無遺。據守在此的馬團長頂不住,逃進西門。 康澤聞訊,摔了電話。丟掉擂鼓台,共軍很快就會兵臨城下。據守南關的部隊也在呼喊頂不住。如果都撤下來,還得了? 康澤不得不殺雞給猴看了。但是康澤自己不拿這把刀,沒有自己的嫡係部隊,他不敢。可是他擅長陰謀—— 胡學熙帶著馬團長來到司令部,說康澤要拿他是問。進了門,只有郭勳祺副司令一人在。郭一副憂慮萬端的樣子,對馬說:“啊呀!你呀你呀,怎麼把擂鼓台給丟了?康司令官發大脾氣,要嚴辦!他剛出去,一定要把你押起來呢!怎麼辦?” 胡學熙幫腔道:“康司令官的脾氣我們是清楚的,別看他平時話不多,脾氣一發,令出必行!這事要請副司令官想個辦法才好。” 躲在里屋的康澤焦急地等待馬的反應。馬團長連聲哀求:“副、副司令官,我全仰仗您啦!您無論如何得救救老部下啊……” 郭勳祺著急地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子,看馬面色蒼白、冷汗四流,才住了腳,道:“辦法倒是有,不知馬團長能不能辦到。” “副司令官,您為我指活路,我咋能不走呢?您快說吧!” “好。我問你,敢不敢回去,把擂鼓台奪回來?” “這……” 胡學熙說:“康司令一回來,你可就……” “媽的!我把擂鼓台奪回來!反正怎麼都是死!” 郭勳祺拍拍馬的肩膀:“馬團長果然是條漢子!立功贖罪,有種!” 這齣戲演得很成功,但是不但擂鼓台沒奪回來,連馬團長也被共軍“收”走了。 第十七旅將進攻的目標鎖定了鐵佛寺。 這是第三關,也是最難劈的一關。李德生帶著參謀長到前沿觀察,但見鐵佛寺與西門上的敵人成掎角之勢,兩處火力形成密不透風的交叉火網。若要硬攻,傷亡無疑太大。他們當下決定暫緩攻打鐵佛寺,部隊從地面轉入地下隱蔽作業,晝伏夜出,挖交通溝接近城關。 王近山又巧施一小計,令肖永銀率第十八旅隱蔽北進,突然兵臨東關護城堤,建立攻城基地。這樣城西、城東、城南就都有了攻城的解放軍,給康澤一個“迷魂陣”,使其判斷不清解放軍攻城的主攻點在何處。 白崇禧這小諸葛也被王近山迷惑了,他派出飛機偵察,又匯集各方情報,急電康澤:“根據……判斷,匪向我陣地西南面攻擊困難,損失重大,將轉用部隊向我東面攻擊。除飭空軍轟炸浮橋外,希注意加強城東南面之工事及守備。” 康澤判定攻城部隊不會再從西面進攻,急把六千多人的預備隊調往南門,以防中斷唯一可以與南山據點聯繫的通路。 李德生大喜,即率部從地面、地下雙路進攻,一舉拿下了鐵佛寺,掃清西關障礙,劈開了第三關。 康澤再無法維持這岌岌可危的局面,又向“校長”告急。 蔣介石正為豫東會戰的慘敗氣惱,康澤的告急又增加了他的憂心。全國戰場無一處不成頹勢,他寢食不安,心急如焚。他有三怕:一怕共軍進關;二怕共軍過江;三怕共軍入川。而襄陽要衝既可渡江,亦能入川,此戰略基地絕不能再出意外。蔣介石一面調集南北大軍急援,一面給康澤發了一封長長的電報安撫。 蔣介石電中所指南北兩方援軍,其北路即張軫所率的第十八軍第二十八、十、八十五師。他們接到蔣介石側援襄陽的命令,行動倒是不慢。但劉伯承早已料到蔣會有此舉,而以主力部隊將張軫部阻於上蔡、商水地區。他們連平漢線都不能過,更不用想接近襄陽了。南路援軍即白崇禧派出的第七、二十師。這兩個師駐紮確山,若遵蔣介石令“應取捷徑,晝夜兼程”,七天即可到達襄陽。但白崇禧不這麼認為。劉伯承用兵“詭誘”,一路上定會設下無數關卡、陷阱。所以他決定不讓他的第七師冒此風險,而是“以迂為直”,繞道而行,取國軍控制區為行軍路線,以防劉伯承“圍點打援”。 康澤讀了蔣介石那封長電,頓時思路清晰了不少。他考慮,反正共軍已圍住了東關、西關,南山再守也沒什麼大作用,即按蔣介石“集中全力退守城內”之電令,於七月十四日下午將南山守軍全部撤進城內,緊閉四門,固守待援。他並不知,他翹首以待的援軍一路被阻動彈不得,一路還在繞著遠道走。 大勢已成。 劉伯承高興地說:“戰役關鍵已過,下面該起網捉魚了!” 中野指揮部命令:“襄陽攻城部隊於七月十五日二十時三十分對襄陽發起總攻,破城殲敵,一定要獲全勝!戰法上,攻城的指導思想是集中絕對優勢的兵力,鉗形突擊。重點在西門。” 王近山部署:“第六縱隊於西門實施主要突破;陝南第十二旅、桐柏軍區第二十八旅分別從東北角和東南角攻城、各部會合地點為楊家祠堂康澤司令部。” 王近山把縱隊的三個旅全集中於西門外和縱深線上;全縱隊擁有山炮、戰防砲、迫擊砲共二十二門,也全用於西門。二十二門砲加上二十七挺重機槍編為四個火力隊,再配上三路縱隊的重兵,可謂無堅不摧了。 刀劈“三關”的第十七旅旅長李德生擔任破城指揮員。他帶著副旅長一直深入最前沿,詳盡地觀察之後,將敵人城上的地堡、炮樓、火力點繪成平面圖,編上號碼;再根據攻擊目標及自己部隊的火器性能一一分工對號,一個周密的作戰方案出來了。 王近山摸著沒有鬍子的下巴,笑了:“哈!你這個李德生,挺科學的嘛!” 生著闊闊臉膛的李德生此時三十剛出頭,他愣愣地回答:“劉鄧的兵嘛!”此話很中肯。無論是王近山,還是李德生,他們的部署、戰法都體現了勇、猛、準,是典型的劉鄧部隊戰鬥作風。 炎炎盛夏,城外嚴嚴密密圍著重兵,襄陽城內二個旅猬集一團。坐鎮楊家祠堂指揮部的康澤晚飯喝了半斤老白乾,大汗淋漓,卻令衛兵緊閉門窗。 康澤在給“校長”的複電中表示,“職當仰體座訓,堅忍鎮定,團結軍民,嚴明賞罰,誓以不成功便成仁之決心,期達固守待援之使命”。他時時期盼援軍頃刻到來,越盼越心焦。 “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難道真要等到“校長”來電中所說的“最遲”之日七月二十日?據現在的情形看,襄陽城又怎能堅守到二十日? 門開了,胡學熙輕手輕腳走進來:“鈞座,城外靜得很。”康澤不語。胡學熙怕司令官熱出毛病,伸手欲推窗。 康澤喝住:“不開!” 他轉身又要去掌燈,康澤又是一聲:“不點!” 胡學熙正不知所措,郭勳祺走進來。胖子怕熱,進門也要開窗。胡學熙指指康澤,連連擺手。郭勳祺走近康澤:“司令官,城外沒有動靜,不妙啊!” 跟在郭勳祺後面進來的副參謀長易謙說:“會不會是共軍今晚要攻城?” 話音剛落,屋裡所有人只覺得頭嗡地一下,似乎屋頂、四壁都向他們擠攏來。就在此瞬間,大砲齊鳴,震天動地。 易謙驚恐地喊:“真的攻城了!” 郭勳祺對著窗外沖天的火光,罵道:“媽的,老子還沒見過這種陣勢,瘋了!” 胡學熙說:“上當了!共匪攻的還是西門。” 巨大的轟鳴吞沒了一切聲音。康澤指著胡學熙,嘴唇翕動。胡學熙走到他跟前,俯身下去。 “快!快問問西門怎麼樣!” 胡學熙擺擺手,湊到他耳邊說:“啥也聽不見,等炮火減點兒勢頭再問吧。” 窗櫺咯咯作響,地面簌簌震顫,幽暗的室內被炮火照得時而雪亮,時而橘紅。炮火持續了二十多分鐘,接著是激烈的機槍聲。 胡學熙終於要通了西城守軍的電話。城防仍在,只是形勢很緊。康澤看看郭勳祺,口氣很婉轉:“郭副司令,你看我們兩個,哪個到西城看看去?” “當然,當然是我。”郭勳祺帶著胡學熙出了司令部,走到十字路口,聽到不遠處有槍聲,一驚,忙同西城聯繫。據報西城門被打開了一個小口,進來一部分共軍,人不多,幾十個。郭勳祺命令:“組織力量,拼死堵住!進城的共軍一個也不能讓跑掉,全部消滅!” 胡學熙問:“郭副司令,還到前面去嗎?” “再往前走走吧,西門一攻破就全完了!” 康澤在司令部等消息,見跌跌撞撞跑進一個人。此人一見康澤,渾身篩糠,號啕大哭:“報告司令官,我該死!該死!我把炮丟了,我的砲全丟了呀!他們的人不知從哪裡來的……” 化學砲連連長的報告如五雷擊頂,一下子把康澤擊蒙了。這可是康澤對付攻城共軍的一張王牌。沒有化學炮,這怎麼得了?康澤立刻命令易謙:“趕快!趕快派人奪回來!一定要奪回來!快,趕快!” 派什麼人?只剩下一個特務營了。那也得去,化學炮是康澤的命根子。 特務營奉命而去,結果非但化學炮沒有奪回來,連特務營也給“搭”進去了。 郭勳祺、胡學熙倉倉皇皇回到司令部。 “西門完了。”郭勳祺似乎用盡了平生的力氣,癱坐在椅子上。 胡學熙用電話聯繫南城,開始說頂不住了;再聯繫,電話已經中斷。除了司令部範圍,外面的一切情況都不明了。 康澤讓衛士掌燈,用顫抖的手擬了急電,分發蔣介石、顧祝同、白崇禧;襄陽已陷,我已盡最大努力,現仍集中最後力量固守核心工事,待援! 康澤心灰意冷。援!援!援!都說來援,誰派的援兵都沒到,再求再催又有什麼用?他冷笑一聲,把剛擬好的電文稿伸向燭苗。郭勳祺一把奪了過來,讓人趕快發出。 聽著一陣鬆一陣緊的槍聲,幾個人都明白即將到來的結局。郭勳祺說:“我到碉樓去指揮!”他提著槍走了。碉樓自然是最安全的去處。他打仗到底比康澤有“經驗”,知道什麼時候該到什麼地方去。 易謙水性好,能口噙一根長麥稈兒在水中潛游。襄陽大勢已去,為了保命,他準備趁亂溜出城,但出司令部時卻很有一番臨危不懼的“大將”氣度,對康澤說:“司令官,不要著急,我到外面去查一查。” 不知康澤聽到沒有,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風光了幾十年,康澤沒想到要栽倒在這個偏僻的小城。就自己這一身血債,落入共軍手裡,必死無疑。他打了個寒戰,猛地站起來,頭一沉,趔趄了幾步。胡學熙連忙扶住,命令衛士:“快扶司令官回去休息。” “不!我去坑道。”司令部所在地是一所四周不接民房的舊式祠堂,四個角築有十分堅固的兩層碉樓,大院中心築有更堅固的三層主碉樓。司令官、副司令官的住室與中心碉樓有坑道相通。康澤認為這秘密坑道最安全,所以要進坑道,臨走還吩咐衛士給他找一頂鋼盔。 到了午夜,城東南方向連續升起紅色信號彈,彈頭閃著耀眼的光,孤線正指中心碉樓。胡學熙立即要通了郭勳祺的電話:“副座!共軍有信號指示,怕是要開始攻司令部了!您快來指揮防守吧!” “深更半夜指揮什麼?等天亮再說吧。” 胡學熙急了,知道找司令官也無用,又不能就這麼束手待斃,跑來跑去,熱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他弄了兩輛十輪大卡車,下令朝油箱射擊。汽油著火,兩輛十輪卡車噴起熊熊烈焰,照亮了幽幽的夜空。保衛司令部核心工事的部隊藉著火光照明壯膽,拼命地組織反撲。 襄陽城四門全部突破,第六縱隊接到劉鄧指示:“康澤只能活捉,不能抬來!要活的!” 中央軍委得到突破襄陽的報告,專電告:戰鬥中註意蒐集敵之密件,對二局工作甚有用。 王近山對旅長說:“康澤是國民黨的中央常委,大特務頭子。從他這裡得到的情報、密電、密碼,格外有價值。要活捉康澤!康澤司令部內所有的資料,一張紙片也不能漏掉!” 七月十六日晨,主攻康澤司令部的第十八旅第五十四團實施迫擊砲、火箭炮轟擊。碉樓上的守敵依仗著堅固的防禦設施,頑強抵抗,使進攻的步兵幾次未能衝上去。正面進攻不利,縱隊的山炮也拖不進城,無法摧毀堅固的圍牆工事。第五十四團參謀長張伯英帶著幾個連長,圍著這個矩形的核心據點動腦筋…… 天剛亮,一夜未合眼的作戰處處長胡學熙就死叫活叫地把郭勳祺叫出來。郭勳祺有早晨用涼水洗腳的習慣,此時也顧不上了。 胡學熙說:“我剛才到碉樓頂層看了,城牆、城內幾個據點都掛上了白被單。我們徹底完了,就剩下這巴掌大的一塊啦……” 郭勳祺未接話茬,走到司令部正廳門前,對守衛司令部的部隊喊道:“兄弟們!我們的援兵馬上就到了!凡是拿起槍保衛司令部的,一律重賞關金券十萬元。” 他命人抬來了一大箱新印的關金券,當眾開箱。開始還點數,發到後來索性讓大家隨便拿了。 康澤戴著鋼盔從坑道走出來,很反感地皺著眉頭,徑直走進正廳內。 來了兩封電報。一封是蔣介石的: 康澤隨手燒了電報,望著灰燼苦笑。另一封是白崇禧的: “屁話!”康澤大罵,嚓嚓幾下子把電報撕得粉碎。 炮火已經躥到院子裡了。康澤起身往門外走,與幾個衛士撞了個滿懷。衛士報告:“司令官!共匪已經……”康澤一聲不吭,奪門朝坑道跑去。 攻擊的砲火開始還不太激烈,一會兒就鋪天蓋地了。炮聲間歇,四面八方都有共軍喊話。頑抗的士兵的精神被徹底瓦解,整個司令部都在動搖,軍心完全崩潰。第三處一科長摔下帽子,大喊:“我們要投降!我們不能為他們送命!他媽的!他們發財,在南京享福,我們為的什麼?” 一呼百應,幾百人隨著喊:“我們要投降!我們不打了!” 有人喊:“董處長去見司令官!” 眾人用四川話應:“要得!要得!” 董益三和胡學熙一前一後走進坑道。 康澤頭頂鋼盔,盤著雙腿,老僧般席地打坐。他看到董益三、胡學熙,動也不動。胡學熙後退一步。董益三也被司令官這種樣子弄得心裡毛毛的,但還是硬著頭皮,俯下身,在康澤耳邊低聲道:“外邊的攻勢已經開始。我們的官兵從昨天到現在沒有吃飯,沒有睡覺;機槍子彈都打光了,幾支步槍是抵不住的。大家要求放下武器投降,推我們作為代表報告司令官,請您決定。司令官看怎麼辦?” 康澤未抬眼皮:“你們跟副司令官說去。” 董、胡急忙奔至碉樓,還未開口,郭勳祺先道:“你們不要說。我知道,援軍馬上就到。要兄弟們堅持,堅持就有辦法。” 話音剛落,院子裡就有人喊:“共軍進院子啦!” “不打了!投降!投降!” 三人拔腿就跑。剛鑽進司令部,郭勳祺、董益三就被蜂擁而入的解放軍活捉了。 一批批放下武器的敵兵舉著手走出碉樓、坑道,就是沒有康澤。第五十四團團長急了:“必須抓到康澤!抓不到這個特務頭子,就不算完全勝利。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 司令部各隱藏處、坑道里外搜了好幾遍,還是沒有找到康澤。 “再搜!沒有活的,也該有個屍首!”第六縱隊打掃戰場的部隊又開始尋找康澤。戰士們的口袋裡都有一張康澤的油印畫像。 副教導員要秉仁想了個辦法——尋找認識康澤的俘虜。他問到一個長得很清秀的青年士兵:“你認識康澤吧?” “我……” “你是乾什麼的?” “我……我是康澤的衛士。” “你不要怕,帶我們抓康澤去。” 這個衛士叫傅起戎,他戰戰兢兢地帶著搜索小分隊來到通向各碉堡的地道口,說:“可能就在這幾條坑道裡。” 坑道陰濕狹窄,小分隊用一支五節電池的大電筒照明,找了三個來回,還是沒有發現康澤。 “翻屍體!”又搜。坑道裡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具具屍體。翻到一個通往碉樓的拐角處,發現有個暗洞。戰士們用刺刀挑開擋在洞口的屍體,正要往裡挑,一條滿是血污的胳膊突然伸起來——他的雙腿上橫壓著一具死屍,脊背下枕著一具死屍。這是一個藏在死屍堆裡的活人。 傅起戎走近,驚叫“哎呀”,拔腿就跑。 要秉仁抓住傅:“他是誰?” 傅起戎渾身哆嗦:“我……我不敢見他……他……就是康澤!” 戰士們把這具“活屍”抬出坑道。康澤上身穿著綠襯衫,下著短褲衩,光著一隻腳,渾身上下塗滿了屍體上的血污。他一動不動,推也不動。 “再裝死狗,老子用刺刀捅你!”一戰士喊。 康澤睜開眼,慢慢爬起來。看他那一身血污,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要秉仁讓人端來一盆水,讓他洗。康澤一見水,端起盆子就喝。 一代梟雄,如此收場。 七月十六日,襄陽戰役結束。鄧小平說:“襄樊戰役的勝利,其政治意義不亞於軍事價值。” 中野對參戰部隊的表現甚為滿意。尤其是王近山和他指揮的第六縱隊積極求戰,勇擔重任,大智大勇,對戰役全勝起了重要的主導作用。劉伯承說:“襄陽戰役極似打籃球,雙方互相牽制,以一人乘機鑽隙投籃。” 七月二十三日,中共中央發來賀電: 襄樊戰役之後,華野發起濟南戰役,使華東、華北、中原三大戰略區連成一片。中野、華野兩大主力完全控制了中原和華東戰場的主動權。國民黨已經完全喪失了進攻能力,逐步以徐州、武漢為中心,收縮為劉峙、白崇禧兩個集團。至此,中原逐鹿,鹿死誰手已見分曉。 緊張、激烈、輝煌的中原會戰影響之深遠,在某種意義上可以這樣說:它是即將開始的規模更大的戰略決戰——淮海戰役的序幕和一次成功的實戰演練。 毛澤東興奮地打著手勢,左手握拳,夾著煙卷的右手從左拳上劃過去,越過拳峰:“解放戰爭好比爬山,現在我們已經越過山坡,爬過山頂。最吃力的階段已經過去,戰爭形勢的新轉折已經到來了!” 中原會戰的失敗震動了南京的國民政府。軍界中,稍微敏感一點的將領都惶惶然,感覺到了那逼人而至的不祥預兆。 八月初,蔣介石主持召開“三年來戡亂檢討會”。這是一次大型的軍事檢討會,國民黨軍界高級將領何應欽、顧祝同、白崇禧、林蔚、湯恩伯、杜聿明、黃百韜以及海、空軍總司令、聯勤總司令和國防部高級官員共一百二十餘人參加了會議。 八月三日上午九時,會議在南京國防部大禮堂正式開始。蔣介石身著戎裝,胸前佩掛國民黨最高勳章——青天白日勳章和杜魯門贈他的一枚勳章,表情肅穆。他舉目環視大廳裡上百位將領,目光裡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感狂濤,良久,開始致開幕詞: “過去三年來剿匪軍事,我全體官兵犧牲奮鬥,固然有若干成就,但就整個局勢而言,則我們已無可諱言的是處處受制,著著失敗;到今天不僅使得全國人民的心理動搖、軍隊將領的信心喪失、士氣低落,而且中外人士對我們國軍的諷刺誣衊,令人實難以忍受。自從總理領導革命以來,絕沒有經過這樣危險的時代,也從來沒有遭遇這樣的恥辱。誠然,我本人應負主要責任。但是國軍將領委靡不前,沒有克敵制勝的旺盛精神,以致上面的任何戰略戰術都失去作用,都不生效力,也是一個原因。你們各級指揮員萬萬不可有失敗主義、悲觀情緒。現在我們無論海陸空軍、交通運輸,以及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的力量,哪一樣不是超過共匪若干倍?共匪有哪一樣夠得上與我們相比?我們為什麼要動搖信心,自甘失敗呢?我個人蒙受如此的奇恥大辱,仍然要百折不回,繼續奮鬥,毫不灰心,毫不氣餒。 “本來抗戰勝利後,我個人的事業就可告一段落。但是我擔心你們搞不過共產黨,不是共產黨的對手,會生活不下去,沒有飯吃。為使黨內同志和廣大官兵能有生存權利,我才被迫勉強帶領大家幹。誰知我軍許多將領信心不足,作戰屢次失敗,很不爭氣,使我非常為難……但我既已負起責任,就一定為黨內同誌及官兵生存而奮鬥到底。望大家不要辜負我的期望,發憤圖強,努力奮鬥!” 一片掌聲。有些人眼睛濕潤,被總裁發自肺腑的悲涼激憤深深感動。 但並非人人為之感動。他把兩年來軍事失利的原因歸咎於前方各將領貪污腐化、貪生怕死、指揮無能,而對於統帥部在指揮上的失誤則虛晃一槍,不作檢討,這就不能不引起一些將領的反感。 第二天,國防部部長何應欽作軍事形勢報告。談到兵員、武器的損失情況,儘管遮遮掩掩,他也不得不承認:“兩年來,我軍損失兵員共三百餘萬人,步槍一百萬支,輕重機槍七萬挺,山炮、野炮、重砲一千餘門,迫擊砲、小砲一萬五千餘門,還有大批坦克、汽車、通信器材和各種彈藥無數。” 當何應欽坦率地,也是第一次把國軍失敗的真實情況公之於眾時,諸將領瞠目結舌,心弦顫動。 接著,白崇禧在大會上作長篇發言:“我們應有勇氣承認在戡亂戰爭中遭到的一連串的失利,而不能自欺欺人,諱敗為勝。此數月來,吾人受到的重大挫折有宜川一戰,胡宗南的劉戡部五個師全部被殲。其次是洛陽一戰,邱行湘被俘;豫東一戰,區壽年兵團的六個師和黃百韜兵團一部九萬餘人全部損失;老襄樊一戰,康澤被俘,戰略要城襄陽丟失。回顧抗日戰爭後剿共軍事開始的時候,我們實力以五比一的絕對優勢超過共軍。何以不到兩年,戰略上的主動權就從政府方面轉到共軍手中?吾人必須虛心檢討自己的缺點,自上而下徹底改正,戡亂前途,庶其有豸!” 接著,白崇禧又提出六條“戡亂”建議,其中有一條是專門對著蔣介石來的。他憤憤地說:“統帥部應尊重各級指揮系統的權力,上級不能超級指揮,下級不應越級報告與請示!” 全場掌聲大作,熱烈擁護。蔣介石微笑著,也拍了兩下手,回到官邸就大罵白崇禧“居心叵測”。 這天,蔣介石又看到了第九十三軍軍長盛家興的書面發言。盛家興稱:“共軍軍民一致,尊重人民利益,紀律嚴明,對我軍情況明了,戰術靈活巧妙,戰鬥力強,犧牲精神旺盛。國軍應效法共軍,不妨礙人民利益,爭取民眾,才不會成為聾子、瞎子。要效仿共軍經濟公開、愛惜士卒、紀律嚴明,才能提高士氣;要學共軍加強偵察、靈活運用戰略戰術、堅決進攻,軍官衝鋒在前才能提高戰鬥力……” 蔣介石勃然大怒:“娘希匹!搞這種東西純粹是長他人誌氣!這個盛家興,他在精神上早已成了共匪的俘虜!” 蔣介石旨在給將領們打氣,使其振作精神,以期挽回敗局。白崇禧轉移目標,盛家興又大長共軍威風,自然他要動怒。以後幾天,他給會議定了調子,不許再出現“偏頗”。 在黃百韜報告了豫東戰役經過後,蔣介石訓話說:“我認為共產黨陰險暴戾,深刻精到,機警疑忌,嚴密篤實,並沒什麼了不起,只不過懂辯證法。你們以後對辯證法要好好研究,才能對付他們。這次我發一本'辯證法'給你們,希望你們回去認真研究。” 果然一人發了一本“辯證法”,是黑格爾的書。盛家興發牢騷:“說我的精神已成俘虜,他一會兒讓我們學共產黨交黨費,一會兒號召我們學辯證法,又作何解釋?” 時任國防部第三廳廳長的郭汝瑰說:“想學也沒學對。共產黨學的是唯物辯證法,老頭子發給咱們的只有'辯證',沒有'唯物'。” 大家竊笑。 會議期間,郭汝瑰把一本共產黨東北野戰軍印的《目前的戰略問題》附在文件後面呈遞給蔣介石。蔣介石不知道這本小冊子是毛澤東《中國革命戰爭戰略問題》和《論持久戰》的節選本,閱過感到“很高明”,遂批上“印發”二字,作為大會學習材料。與會者中有人讀過毛澤東的那兩本書,翻開發給的《目前的戰略問題》,目瞪口呆,驚愕地竊語:“這簡直成了毛澤東主義的學習大會了。” 大會後期主要是研究對付共產黨的策略。會務組把對付策略編成對答形式的冊子,下發各小組討論、學習。這些策略都未經縝密深入的研究,僅憑參謀們的臆想逐條寫幾句話即是。如“打破以農村包圍城市”對策,答案是“把農民爭取過來”。 如此滑稽,令人恥笑。有的人在此條上批語:“如果能把農民爭取過來,仗不用打就勝了,戰爭也根本不會發生了。” 如此這般,會議至八月七日結束。 蔣介石在閉幕詞中極力號召將領們“發揚國民革命精神”,“我們奮鬥之目標在於如何打破困難,如何消滅敵人,如何完成建立三民主義新中國之使命!如果不向這個方向去做,而仍如過去一樣因循苟且,令不行禁不止,勝不慶敗不救,腐敗墮落甘於暴棄,即便沒有敵人,我們也將遭遇天然的淘汰。” 蔣介石深為國軍將領三年來被俘之多、氣節之短而倍感恥辱,他鼓勵將領們“成仁”;“我軍將領應該堅毅果敢,殺敵立功;倘若不幸失敗,就應光榮地'成仁'。被俘是最可恥的事,與其生而辱,不如死而榮!” 蔣介石此時不會想到,這是他在大陸召開的最後一次全面的軍事會議。 一輛美國吉普車開進河南寶豐縣的皂角樹村,停在村口的一株大皂角樹下,等候鄧小平上路。 月光很好,沉睡的村子靜靜地沐浴在水一般的月色裡,只有中野指揮部的這座院落裡還亮著燈。 鄧小平將到西柏坡參加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臨行前他們做了徹夜長談。直到三星落盡,東方泛白,三人才走出房門。 一聲高亢的雞鳴像一聲領唱,引發了村子裡此起彼伏的啼鳴。 陳毅:“好雄壯的大合唱!” 劉伯承抬頭望瞭望黎明的天空,未語。 鄧小平吟道:“雄雞一唱,東方即白。征程漫漫,任重道遠!” 陳毅:“小平同志也有詩興嘍!同志哥兒,等革命勝利了,我們組織個詩社好不好?” 鄧小平:“一言為定。” 劉伯承:“小平此一去回來,必然帶個'大動作'。” 陳毅:“看樣子,我們很快就要喝到長江水了!” 三人握別。吉普車在曦光中漸漸遠去,劉伯承、陳毅還站在皂角樹下。晨風陣陣,撩動著他們的衣襟。太陽在東邊露出了臉,中原大地又是一個晴朗的天。 決定中國前途和命運的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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