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第二野戰軍

第7章 第七章勢如破竹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11907 2018-03-18
一九四七年七月 魯西南 劉鄧大軍第一縱隊自孫口、林樓橫渡黃河,一刻未停,隨即以每小時二十華里的強行軍撲向百里外的國民黨軍隊“黃河防線”的中心重鎮——鄆城。 七月流火,廣闊的大平原上無遮無擋。路上的土被曬得滾燙,戰士的腳板蹭過去,一步一串白煙,整個隊伍像走在燒紅的鐵板上。無垠的田野上,一人高的高粱散亂地倒在地上,已經枯萎。成群的烏鴉在啄食未成熟的黍米。棉花、綠豆、紅薯、瓜藤皆被連根拔起,沒有生命的藤蔓死蛇般盤踞在褐色的土地上。大群的蒼蠅呼地飛起,呼地落下,嗡嗡嚶嚶,吮吸著已經潰爛的生瓜…… 戰士們都是莊稼人的孩子,莊稼對於種田人意味著什麼,他們幼年跟在爹娘身後拾麥穗的時候就明白了。眼前這一片乾枯的失去生命的高粱、豆子、瓜藤使他們心疼。

一個老漢坐在砍倒了高粱的荒地裡,呆滯的目光一直望著急速行走的隊伍。忽然,他往地上一趴,又滾又爬,攔住了一匹栗色大馬——馬上是第一縱隊司令員楊勇。楊勇連忙下馬。 “給俺報仇哇!”老漢痛哭流涕。楊勇扶起老漢。 老漢叫韓起義,他指著荒野說:“高粱長高了,眼看穗子曬紅。曹福霖的隊伍來了,下了命令,限期五天,把大路兩邊五里和縣城周圍十里以內的高粱拔盡,違者按軍法治罪……” 這裡是大平原,大路像蛛網一樣稠密,大路和大路之間不超過一里。這等於說,要把所有的高粱全部拔光。他們的理由坦白而簡單:高粱隱眼,共軍來瞭望不見,國軍撤時也不方便。而且拔的還不止高粱,連穀子、豆子、紅薯、瓜藤都得拔,因為這些東西“跑時絆腳”。

命令下了三道。第一道說:如果不拔,一棵高粱罰一顆子彈。第二道命令說:一棵高粱罰一支槍。第三道命令說:三天不拔就槍斃。韓起義老漢的五弟是硬漢,他說:“拔也是死,不拔也是死,就是不拔!”他帶頭不拔,於是村里有二十八戶沒有拔。結果在第三天頭上,一家拉出一個男人,綁在一起,活埋在他們的高粱地裡…… 韓起義老漢哭得死去活來,他指著遠處一棵獨立的枯乾高粱:“那是俺們作的記號,俺五弟他們就埋在那兒……俺們天天燒香,盼著你們早點過來解放……盼著你們報仇……” 楊勇安慰了老漢,躍馬揚鞭,奔馳而去。 一會兒,口令傳下來:“加快速度,天黑前趕到鄆城!” 去年,部隊也是這個時候來魯西南的。這兒的老百姓和太行山的老百姓一樣,親得很。火熱的天,他們冒著炮火把西瓜一直送到戰壕里,堆得吃不完。婦女們給傷員洗血衣、餵飯;傷勢重不能進食的,她們就擠出自己的奶汁一匙一匙地餵。第一縱隊第二團的張玉樓就是這樣被救活的。這次行軍路過那個村,他向連長請假,執意要去看看那位大嫂。連長給了他十分鐘。十分鐘後他哭著回來了,說大嫂被曹福霖的兵糟蹋了,跳了井……

隊伍無聲地在魯西南大地上疾進。 楊勇的日本種大洋馬四蹄生風,揚起漠漠黃塵。 三十五歲的楊勇是湖南瀏陽人。對魯西南,他有著第二故鄉的感情。抗日戰爭一開始,他就率部來到這裡開闢根據地,出沒於水泊、平原之間,與魯西南的山山水水、鄉里鄉親結下了生死之情。解放戰爭初期,他又指揮部隊解放了鄆城。這次渡河南下,鄆城是第一關。出發前劉伯承曾指示:“鄆城打得好壞,關係重大,直接影響到整體戰略的實施。你們一縱不能有半點含糊!” 今年三月中旬,晉冀魯豫野戰軍第一、七縱隊合併,楊勇擔任了合併後的第一縱隊司令員。三月下旬豫北作戰,第一縱隊承擔了攻殲黃河鐵橋守敵、炸毀黃河鐵橋的任務。這是豫北戰役的關鍵一環。結果守橋之敵火力猛烈,執行任務的第一旅無法接近橋頭,沒有完成炸橋任務。新一縱首戰失利,上下的挫傷和震動都極大。雖然經過戰鬥檢討、整頓休息,但整個縱隊是否真正恢復了元氣,能否重振虎威,還要看鄆城之戰……

“宋江河!”策馬趕到楊勇身邊的第一縱隊參謀長潘焱喊道。 楊勇舉目遠眺,視野裡出現了一條黛色的曲線。 潘焱感慨道:“河兩岸的垂楊柳全沒了,青紗帳也被砍了,只剩下砍不斷的河水!” 楊勇無語。黑黢黢一片城郭浮動在日光的輝圈裡,幻化的浮光霧影使城郭神秘幽暗,像神話裡十六世紀的古城堡。 鄆城到了。 魯西南的農家院舍裡幾乎都栽種著一兩棵石榴樹,油綠的葉片,蓬茂的枝蔓,無拘無束。雞叫三遍,天色微亮,石榴樹上就響起唧唧喳喳的鳥鳴,歡暢得像一台戲。 劉伯承習慣黎明即起,第一件事,問警衛員天氣;然後洗漱;再後就坐在院子裡看書,一直到吃早飯。多年了,睡得再晚也照舊早起。昨晚上他掌燈校譯《合同戰術》,直到午夜才滅了燈。

鄧小平也喜歡早起,衝個涼水澡,然後到村外做操、散步。 早飯後,鄧小平到部隊去了。劉伯承走進司令部。 李達正在敵情態勢圖上作標記。暑氣還沒有升起,他的鼻頭上已經堆滿了“福汗”。一過黃河,作戰室的地圖便換成了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的,垂地而落,掛滿了四壁。 第一縱隊包圍鄆城整整六天了,劉伯承遲遲未下攻城命令。 李達向劉伯承報告說:“顧祝同從山東戰區調來了第二兵團司令王敬久,昨天上午八點三十分王敬久到達魚台。” “噢,王敬久,黃埔軍校一期的。此人北伐、抗日都還是能打的。好嘛,顧祝同把他的心腹之將給我們送來嘍!”劉伯承站在地圖前,看著敵人的新態勢,不由得發嘆,“咦……” 李達知道劉伯承在想什麼,接著報告:“敵人分東西兩路,正向鄆城方向進發。”

劉伯承拿起放大鏡,指著東路敵陣:“七個旅一字排開,這叫啥子陣法?這個王敬久布的陣好蹊蹺!” “王敬久有勇無謀,外號'王大砲',他布不出什麼妙陣。” “不要輕看了這個人物。據說,他很喜歡跳舞,花樣頗多。是不是把戰場當舞場了?參謀長,你通知情報處,讓他們把王敬久的情報匯總一下報我,要詳細。”劉伯承的目光又投向地圖。 李達把一張木圈椅放在劉伯承身後。他知道,司令員又開始“察敵城地,伺其空隙”了。此一站,不知要多少時辰。 出了門,李達又交代警衛員申榮貴,不要讓人打擾司令員。 劉伯承拿著放大鏡,一寸一寸地在地圖上移動,口中喃喃自語:“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個王敬久,為何布這種陣法呢?”

地圖上,敵軍藍色標記自南向北擺成一字縱隊,使劉伯承大傷腦筋。他反反复复地尋找著敵人的戰略弱點,汗水順著斑白的鬢角悄然流下。突然,電擊般的劇痛從眼窩向太陽穴、大腦縱深放射擴展,他用雙手按住太陽穴部位,頹然坐在了椅子上。 申榮貴聽到動靜,進屋一看,嚇得飛似的跑出去,叫來了醫生。 醫生仔細做了檢查,說:“劉司令員,再不能讓眼睛這麼疲勞了,不然就有失明的危險!”醫生翻了半天藥箱,沒找出一樣對症的藥,連一般的消炎藥也沒有,只好打了一針止疼藥水,說,“我給你買點白糖吧。衝點糖水去去火,會好些。” “白糖?多少錢一兩?” “五元(魯南幣)。” “這麼貴!要不得!白糖水不是我們喝的,不能買!”

在這類問題上,劉伯承說“不能買”“不能做”,大家也就不敢辦。 醫生走的時候,囑咐申榮貴涼些白開水,讓司令員多喝,越多越好。申榮貴弄了一大桶白開水,隔一會兒用白瓷缸在大桶裡舀一缸送進屋去,不看著司令員喝完,他就站著不走。 結果弄得劉伯承一趟一趟地跑廁所。終於跑得司令員煩了:“榮貴,識你的字去,這裡沒你的事了。” 申榮貴把大木桶提到屋裡,擺在劉伯承跟前,臨出門,特地指指水桶,以示那桶水的重要意義。劉伯承笑了:“我曉得,你去吧。” 劉伯承的一隻眼是在護國討袁戰鬥中失去的,那年他二十四歲,已是勇冠三軍的川蜀名將。在豐都討袁戰鬥中,身為討袁軍隊長的劉伯承指揮部隊反擊。他突然發現身邊一個士兵過於暴露,受到敵人火力的威脅,便馬上撲過去:“危險,快趴下!”

話音未落,一顆飛彈射穿了他的顱頂,從右眼眶飛出。眼珠當即破裂,流出眼窩,血湧如注。士兵們都已衝上去了,劉伯承昏迷過去。那是在一家水煙店的門口,店裡的學徒見他血流不止,就把他背進店裡,抓起一把菸絲堵住傷口,胡亂包紮了一下,然後把他藏到倉庫裡,鎖上店門,隨逃難的市民向城外跑去。 城內一團混戰,水煙店中彈起火,倉庫裡滿是煙霧。劉伯承被嗆醒了,用力朝門邊爬去,可是門反鎖著。他便蹭到窗前,順手操起一根竹椅朝窗櫺砸去。小窗被砸開了,他從竹床上抱起一床棉被,將頭蒙住,猛地從窗口滾了出來。這一連串激烈的動作又使右眼大量出血,左眼也像撒滿了玻璃碴兒痛不堪忍。他又昏迷過去。 矇矓之中,忽然聽到街上有人叫:“丘二,快把這人抬到別處!”

劉伯承雙眼無法睜開,便拉住那被喚作“丘二”的,從懷裡掏出僅有的三塊銀元,塞在他手裡。丘二推開他的手:“你要咋個嘛?” “把我送到城外江岸上好不好?我只有這三塊銀元。” 丘二背起劉伯承就走,奔到豐都郊外說:“沒來頭,打北洋軍是好人,哪個不曉得嘛!我啷個能要你的銀元!” 又走出五里多地,忽然有了槍聲。丘二趕緊把劉伯承放在地上,蹲了下來。一會兒,來了一群人,說:“這不是護國軍的劉隊長嗎?你要把他送到哪裡?”又說,“你轉去吧。你這樣背起,撞到北洋軍,不整死他才怪哩!” 這夥人用一個很大的袍子包裹住劉伯承,用竹竿一抬,跑了起來。幾個小時後,他們把劉伯承往地上一放,走了。劉伯承聽聽四周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正不知凶吉,有人把包裹解開,喊道:“劉隊長!誰把你送到這裡來了?”劉伯承一聽,是他的士兵。原來這裡是部隊的集合點。送他的人是誰,他始終不知道。 劉伯承隱藏在一個農民家養傷,由於農村缺醫少藥,傷勢日益惡化。他在群眾和部隊的護送下秘密潛入重慶,住在一家外國人辦的醫院裡,由一位德國的阿大夫負責診治。 阿大夫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德國軍醫,劉伯承的傷勢令他搖頭嘆氣。經過深思熟慮,他慎重地作出了全身麻醉的手術方案。劉伯承擔心麻醉劑對大腦神經功能有損,堅決拒絕麻醉。阿大夫執刀幾十年,從未有傷員提過此種要求。他望著這位二十四歲的中國青年,從心底受到感動。 手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阿大夫一點一點地清除眼眶內的碎彈片、腐肉……雖然手術對他是輕車熟路,但不施麻醉的手術這是頭一遭。生割活刮,無疑是對肉體極大的殘忍。 手術台上的劉伯承一雙手死死地攥著手術台沿,咬緊牙關,汗水自額頭、鼻樑以及全身的每個毛孔湧出,透過身上的衣服,把鋪在手術台上的毯子全浸濕了。 手術終於結束了,阿大夫顧不得摘下橡皮手套,關切地問:“年輕人,疼得厲害吧?” 劉伯承慘白的臉上掠過笑意,虛弱地說:“割了七十四刀。” 阿大夫驚詫道:“你怎麼知道?” “你每割一刀,我就暗記一數……” 阿大夫有生以來沒見過如此堅毅的人,他事後對人說:“我給一位中國軍人做手術,他叫劉伯承。我堅信他不是軍人,是軍神。” 劉伯承回憶這段經歷時說過,一想到背他出城的丘二,送他到集合地點而不留姓名的群眾,以及而後千方百計輾轉掩護他回重慶治眼的士兵,就好像擁有了一支比他攻打豐都城的第四支隊更加勇敢的隊伍。 此後,劉伯承在南昌起義、留學蘇聯、土地革命戰爭、萬里長征、抗日戰爭,直至解放戰爭期間,就依靠那僅存的左眼閱讀兵書、書寫電文、下達戰表、審核戰役、翻譯軍事論著……他辦事縝密,不容半點疏怠,乃至一紙宣傳傳單都要經他審閱,而且他還要細心修改字句,用震顫的手寫很大的字。當然,用眼最多的還是看地圖。苦難的中國戰事綿繁,此消彼起。他唯一的左眼每天要在多災多難的中國版圖上巡視上百、上千遍,借助一柄日本放大鏡一寸一寸地在那細密的軍用地圖上求索…… 有人走進指揮室,舀了白開水送過來,劉伯承不理。 “喝嘛。眼睛不好,天氣又熱。”劉伯承扭過頭,是鄧小平。他笑了,接過水一飲而盡,又舀了一缸子遞過去。 “我正準備讓人找你回來……蔣介石親自督戰,顧祝同又調來王敬久一線指揮。你看,敵人分東西兩路北進,意圖是以西路堅守鄆城、菏澤、定陶,引我屯兵城下;再以東集團拊擊我之側背——東西夾擊,鉗形攻勢,以迫我沿黃河南岸背水作戰。” “我們不是韓信!”鄧小平的目光盯著地圖上的藍色箭頭,嚓地點上一支煙。 劉伯承:“很明顯,這是一個跛足鉗,東強西弱。我們可以將計就計,按原計劃先吃掉西路軍,破其全局,吸其東路軍北上,在其北上的過程中再實施分割包圍,各個殲滅!” 鄧小平:“靜觀了幾天,敵人基本上按照我們的預想行動了。可以讓一縱仍攻鄆城;二縱、六縱迅速從東西兩路敵人的中間插下去,前進百里,直取曹縣、定陶。” 劉伯承:“對。同時令三縱進到定陶以東的冉固集、汶上集地區待機,在一、二、六縱把西路之敵吃掉後,大踏步前進,四個縱隊合力割殲東路敵軍。” 劉鄧又在“造勢”,準備調動王敬久了。 鄧小平從椅上站起,把空水缸子往桌子上一擲:“戰役第一步是打弱敵,破其全局部署!” 劉伯承凝神片刻,道:“這個戰法叫作攻其一點(鄆城),吸其來援;啃其一邊(定陶),各個擊破。” “你看這東路軍,”劉伯承對鄧小平說,“我方才揣摩了好半天,這個王敬久布的是什麼陣?不是方陣,不是圓陣,一字排開七個旅。這種陣法首尾不能相救,又尾大不掉,難道不是一字'死蛇陣'嗎?完全是擺好一副挨打的架勢嘛!” 鄧小平笑了:“孫武不是說過'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嗎?” 率然,古代傳說中的一種蛇。 《太平廣記?率然》寫道:“西方山中有蛇,頭尾差大,有色五彩。人擊之,中頭則尾至,中尾則首至,中腰則頭尾並至,名曰率然。” 劉伯承:“開戰以來,蔣介石一相情願,總想把自己的部隊指揮得像'率然'那樣首尾呼應,結果各部隊從來是各自為謀,同床異夢,勝不相慶,敗不相救。這回他的學生又在魯西南給我們擺出一個'率然'陣,我們就夾其額,揪其尾,斷其腰,置之於死地而後已。”“對。打它的一字'率然'陣!縱然是常山之蛇,也要斬斷它!”鄧小平的話音剛落,一陣飛機的轟鳴聲豁然而至。 李達匆匆跑進:“司令員、政委,躲躲吧!” 劉伯承輕輕搖頭,一副幾乎閒適的表情。 一枚炸彈準確無誤地投向指揮部的位置。一聲巨響,炸彈激起的氣浪把院子的山牆推倒,硝煙迷漫了半個村莊。 保衛科科長張之軒立即帶警衛人員搜索,發現了敵特擺下的轟炸引導標誌——白色T字布。 鄧小平說:“偵察手段高明得很,T字布擺到我們頭頂上了。” 劉伯承擦著眼鏡:“蔣介石對付共產黨有兩個輪子,一個是公開的,一個是秘密的。現在兩個輪子都轉得好歡!” 院子裡的雞被炸得亂撲亂飛,咯咯叫個不停。 房東大娘怕飛機“聽見”雞叫再來,又不敢出門,於是站在屋門口罵雞:“叫!叫!都是聽見你叫飛機才來,再叫殺了你!” 申榮貴逗她:“要不炸彈咋撂這麼準?” 大娘越發對她的雞不滿意。 劉伯承、鄧小平、李達笑了。劉伯承又舀起一缸子水,一飲而盡。他擦擦嘴邊的水珠,對李達說:“參謀長,要通各縱隊,立即下達作戰命令!” 中午,一縱楊勇部接到了野戰軍總指揮部下達的攻城命令:“敵人主力已進鉅野。十八時整對鄆城之敵發起總攻。要打得進,站得住,一舉拿下鄆城!” 夏日晝長夜短,下午五時,敵人的飛機還在鄆城上空盤旋;到了五時三十分,最後一批飛機丟下幾枚炸彈,飛走了。 剎那間,鄆城四周的掩體、壕溝里活躍起來。 司號員徐廣水瘦巴巴的,十七歲的身子骨看上去像十五歲。他悶著頭,一邊擺弄著軍號,一邊嘟嘟囔囔地數數,數六十個數算一分鐘。一個老戰士問:“現在幾點?” “十七點五十五分。”徐廣水很自信。 第二十旅匡旅長掏出懷錶看了一下,十七時五十三分。他笑了笑,這小鬼還真是個“活鐘錶”。 第二十旅負責從鄆城南門發起攻擊。 匡旅長向來十分重視偵察。前幾天,他帶領營、團幹部把南門的火力點摸得準確精細。他說:“南城門寬大,房屋多,易於接近。但南城門也是敵人主要防禦點,兵力、火力最集中。我們不能存任何幻想,只有破釜沉舟,拿下南城門!” 十八時整,總攻開始。 匡旅長命令六門山炮、野炮、迫擊砲齊射,工兵緊跟爆破。 巨大的爆炸聲喧囂著。 戰爭的發展是這麼快,去年打隴海戰役第一仗時,楊勇的主攻部隊沒有一門砲,攻堅全靠機槍、手榴彈、爬梯子;今天,第一縱隊已經有了各種火砲四十九門,攻城可以火砲編組了。 炮火攻擊將近半小時,敵前沿陣地的大部分火力點被摧毀。 第二十旅的突擊隊跳出掩體,越過護城河,向城牆的豁口衝去。 敵人的後續部隊沖上南城門,已經啞了的火力點又向城外掃射。突擊隊身陷火海,突擊受阻…… 縱隊指揮所,楊勇緊皺眉頭。 “要一旅!”楊勇抓起話筒,“楊俊生,你部立即發起攻擊!二十旅已經牽制住了敵人的主要兵力,你要迅速突破西門,直搗五十五師師部!” 第一旅攻擊位置是西城門,這裡是一片開闊地,不易隱蔽。敵人估計解放軍不易屯兵,故火力配備薄弱。這是楊勇選擇的另一個主要突破點。 楊勇一到達鄆城就命令第一旅利用暗夜進行迫近作業,在開闊地上迅速構築起一道環形塹壕和十四條通向衝擊出發地的縱深交通壕,使火力隊能逼近城牆,進行直接瞄準射擊;而突擊隊又能夠在距敵防守外壕的最近處發起衝擊。 十九時十五分,第一旅陣地升起一顆紅色信號彈,強大的砲火群立刻按火力分工有層次地準確射擊預定目標。 城內偽敵炮立即還擊。 第一旅旅長楊俊生帶著作戰參謀到第一團指揮所靠前指揮。性格內向、沉默寡言的楊俊生越是激戰越冷靜,頗有大將之風。他指揮作戰言簡意賅,善於扼要準確地表達意圖,眼神和手勢很富有表現力。 楊俊生命令兩門105榴彈砲和四門山炮同時對準突破點上的大型磚碉堡。他一個手勢,火砲齊射,掀掉了碉堡的蓋頂。在重機槍的掩護下,第一團二營突擊隊乘勢發起衝鋒;六連爆破組在副連長田金堂帶領下,從敵障礙物中開闢通道。 城頭攻破。第一團四連、特務連左右開弓向突破口兩邊撐開;五連、六連像兩把尖刀從中間插下去;後面緊跟著攻進城的部隊狂飆一般湧入城內。 南門。第二十旅重新組織炮火,十分鐘將城牆炸開一個大缺口;衝鋒號響,七分鐘突進圍寨。這是一群看起來非常奇特的隊伍,士兵們的臉一個個被炮火熏成鍋底色,身上的血、汗攪著黃土,軍裝全看不清什麼顏色。守城敵兵不支,掉頭就往城裡跑。城內展開了激烈的巷戰。 新戰士王長貴自從打死第一個敵人,手便不再哆嗦:“打仗就是這麼回事!”他衝到了最前面,剛衝過兩個巷子,一顆子彈擊中他的胳膊。不能持槍了,他索性把槍挎在脖子上,用一條胳膊拎著籃子,給同志們送手榴彈。 傷口血流不止,又掛著槍,拎著一籃子手榴彈,兩條腿像麵條一樣,一跑就打戰,漸漸地他落在了後面。一個被追得暈頭轉向的敵兵跑過來。王長貴的帽子早被打飛了,身上的衣服灰一塊、紫一塊;天又黑了,敵兵什麼也看不清,就問:“哪連的?” “八連的。”王長貴卻認出了敵兵。同志們都衝上去了,孤身一人,他不免心裡打鼓,壯著膽子周旋,“哪里人?” “範縣的。” “咱一個縣。你出來好多年了吧?” “三年了,抓來的。你呢?” “我是自願的。你家還有啥人?” “娘、姐姐……” 王長貴冷靜了許多,索性捅開:“咱範縣解放了,家里分了地、牲口,你還在這邊干個啥勁兒?” “你是……”槍一下子頂到王長貴眼前。 “幹啥?還想為他們賣命?到我們這邊來吧!你這個樣兒,回家去,你娘和姐也不會讓你進家門。” “只要繳槍,解放軍就放了你,真的。”王長貴又說。 “我……我早不想乾了。”敵兵放下槍,“跑了兩回都被抓回來,打了個半死。你……槍就繳給你中不中?” “中!這你就算被解放了!”王長貴把繳獲的槍又往脖子上一套,帶著剛解放的敵兵往前衝。一排子彈射過來。 王長貴把槍往他解放的人手裡一撂,自己抓起一顆手榴彈扔過去。那人接過槍,愣了一下,對著開槍的方向扣動了扳機。 “中!你現在已經是解放軍了!”王長貴高興地嚷著。 敵第五十五師第八十七團代理團長金克俊正在組織肉搏衝鋒,第二十旅的一個連已經緊緊包圍了他的團部。三個戰士衝進去,把他押出來。他看到十幾個解放軍戰士整齊地站在門外,而附近槍聲仍然激烈,感慨萬分,對解押他的解放軍排長說:“十分欽佩,這是我理想中的好隊伍。二十多年來,我所夢想的就是這樣的隊伍……” 這時,第十九、二十旅已先後攻下北門和東門。鄆城守軍狼奔豕突,城內大街上到處是被第五十五師遺棄的山炮、戰防砲、輕重機槍。 城西一角,敵第八十六團依托著堅固工事仍在負隅頑抗,第二十旅的三個連圍住了這個釘子。 “活鐘錶”徐廣水三槍撂倒三個敵人,其中一顆子彈打在敵人的頭上,鋼盔彈起好高。他笑了笑,轉手又扔手榴彈,七顆手榴彈炸死五個敵人。匡旅長正巧趕到這裡,他很動感情地看了這個瘦孩子一眼,說:“打得好!” 第一旅主力部隊一邊和敵人激烈巷戰,一邊掩護突擊隊向城東北角的教堂——敵第五十五師師部攻擊。 素有“固守將軍”之稱的敵第五十五師師長曹福霖命令特務連督戰,開槍射擊敗退下來的官兵。但這並不能阻止已成定局的頹勢。二十分鐘後,教堂外圍已失去抵抗。躲藏在地下深達十公尺掩蔽部內的曹福霖至此明白大勢已去,倉皇換上便衣,從地洞竄出東門,向東南方向逃去。 第一旅三連八班班長龔子美率領全班首先沖入第五十五師師部,展開白刃格鬥。戰士張玉樓一刺刀下去,刺死兩個當官的,給那位跳井的嫂子報了仇。數分鐘後,第一旅佔領了教堂,生俘敵中將副師長理明亞。該師師長曹福霖率百餘人逃往嘉祥。 鄆城之戰殲敵第五十五師副師長以下一萬零八百六十二人,繳獲山炮十門、戰防砲六門、迫擊砲二十五門、汽車九輛、各種槍支九千一百九十九件。 劉伯承、鄧小平通令嘉獎第一縱隊: 第一縱隊以堅決果敢的行為,於“七七”晚間殲滅盤踞鄆城之蔣介石第五十五師及其第二十九與七十四師兩個旅,收復鄆城,創造了一個縱隊單獨攻堅和殲敵兩個整旅的先例,爭取了大反攻中的第一個光榮和重大勝利,並作為我們給抗戰勝利後第二個“七七”紀念的獻禮。是役,第一縱隊和第一旅各榮立大功。 定陶守敵是第六十三師第一五三旅,原系廣東陳濟堂的老部隊。去年蔣介石在廬山避暑,曾要他們當衛戍部隊;五月山東戰局吃緊,又調他們去山東;走到半路,劉鄧過了黃河,又改變計劃調到定陶。 第一五三旅抵定陶的第二天,把距城五里以內的村子全用大砲推平了;莊稼就不用說了,就連正在結果的梨樹、核桃樹也被鋸倒了。 定陶是劉鄧大軍曾經解放過的地方,解放軍的軍屬多,共產黨員多。為了剷除“紅禍”,第一五三旅制定了大屠殺計劃:一個星期內消滅全縣共軍軍屬和共產黨員。僅在三天內,他們即殺害、活埋了一千多人。正在大屠殺計劃實施期間,劉鄧大軍的第六縱隊日夜兼程,逼近了定陶。 通向定陶城的大路、小路上,戰士們老遠就看到路邊一片刺眼的白,那是歡迎解放軍的定陶百姓。他們的腳上穿著白鞋,頭上頂著孝布,淚水嘩嘩地流。婦女們則一個個梳著又硬又粗的髮髻,高高地上翹著,穿的白鞋是那種裹足女人才穿的帶尖的小鞋——她們都剪過頭,放過腳,敵人說剪髮大腳的婦女就是共產黨,搜出來就站火磚、上絞刑,她們才又搭上假髮,包上了裹腳布…… 縱隊政委杜義德跳下馬。 “鄉親們,你們受苦了!”杜義德的聲音哽咽。 一個身穿重孝的年輕媳婦一聲悲號昏倒在地。 她的公爹因不讓鋸門口的梨樹,被綁在樹上,跟樹一塊被鋸成兩段。她的丈夫奪鋸,被刺刀挑了。她懷著三個月的身孕,被敵兵輪姦後流了產…… 一個青年把頭上的孝布往地上一扔,撲通一聲跪在杜義德面前:“我要當兵!” 杜義德攙起他,轉過身對參謀長說:“給他發一杆槍!” 呼啦一下站出一排青年…… 五日夜晚,第六縱隊以神速的動作襲佔了定陶四關,完成了對第一五三旅的合圍。 杜義德兩天兩夜沒合眼。第六縱隊司令員王近山在豫北戰役中負傷住進醫院,杜義德軍政兩副擔子一肩挑,好在手下有第十六旅旅長尤太忠、第十八旅旅長肖永銀和第十七旅旅長李德生三員虎將。杜義德一想到他們,就覺得世上沒有六縱辦不到的事。 第六縱隊各旅每日天黑搶修工事,勘察地形、地物。戰士們靠著手中的一柄小鋼鍬,在城外四郊的開闊地上挖出了縱橫交錯的通道和戰壕。 王克勤在挖戰壕、做工事的空隙,教新戰士投彈、射擊。在定陶參軍的新戰士看排長累得嘴上起滿了燎泡,心裡過意不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就問:“排長,啥地方人?” “安徽阜陽,也是窮人家的孩子。”王克勤說,“我十四歲那年,爹就被地主逼死了;國民黨又把我抓了去;剩下娘和弟弟無人照管,背井離鄉逃荒要飯,不知道他們這會兒逃到哪裡去了。共產黨把我從狼窩裡救出來。我解放了,可是定陶人民還受這樣的罪。不打好這一仗呀,對不起定陶的鄉親,對不起你們的父母!” 七月十日下午,杜義德接到野戰軍總部的攻城命令。 劉伯承在電話裡說:“拿下定陶的意義,一是解放定陶人民;二是為我軍南下掃清障礙。如果攻不下,我軍過隴海路就會受阻。你們要攻必克,攻必全殲!” 十九時整,攻城開始。三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砲擊開始。火力之密集、驟然,使得天上的烏鴉、麻雀數分鐘後落地一層。 二十時零五分,步兵發起衝擊。第十六旅第四十七團登城突擊隊一營二連在特功英雄劉玉芳的率領下,經過十多分鐘的激戰,突破東門。 第十八旅攻北門,突擊隊是第五十八團一連,登城突擊排是王克勤的一連一排。有攻城經驗的王克勤知道,炮火一延伸就該突擊排上去了。他一把將新戰士餘三虎的手榴彈籃奪過來,說:“我幫你提著,準備好,跟著我衝!” 一直伏在王克勤後面的三班長張老四急忙抱住王克勤:“排長,你病成這樣,不能沖在前面。我帶著他們上!” 王克勤已經發高燒四天,粒米未進,面色蠟黃,顴骨更高了。進入陣地前同志們就勸他留下,他說:“我不能打,還可以指揮大家,幫你們選擇道路,看出擊信號。這點小病,槍一響就好了。” 此刻大砲一響,任誰拉也拉不住。綠色信號彈剛一升空,王克勤就一躍衝出塹壕。戰士們緊跟著他們的排長,像群憤怒的獅子,將那架五丈多長的梯子巨龍似的向城牆靠去。 天黑下來了。 “機槍,對準西北角那個槍洞打!” 王克勤一面指揮,一面向城上投手榴彈,城頭濃煙滾滾。 王克勤大喊:“衝啊——”蹭蹭蹭登上雲梯。當他向雲梯第四階攀登時,一發砲彈飛過來,落在雲梯左邊爆炸了。王克勤被拋起來,又沉沉地落下。 張老四大驚:“排長!”他撲向王克勤,在排長身上輕輕撫摸,當摸到肋間時,發現一股熱血從排長身上往外湧。張老四的心猛一揪,淚水奪眶而出:“快把排長背下去!” 王克勤喃喃道:“不要管我,快衝!衝上去!” 張老四悲憤欲絕,含淚轉過身,大吼:“為排長報仇!衝啊!” 三班像瘋了一樣,子彈似乎也因他們的狂怒而躲開了。十分鐘佔領了城頭。該給後續部隊發登城信號了,張老四這才想起信號槍還在排長手裡。 “叭!叭!”兩顆信號彈從城腳升起。 張老四吃驚地啞著嗓子喊:“排——長——” 原來,王克勤一直不讓人背他回戰壕,強支著身子在雲梯下坐著指揮戰鬥。 一個班上來了,他對班長說:“機槍掩護好……擴大突破口!” 又一個班上來了,他艱難地抬起手,指著:“右邊有敵人的機槍,把它幹掉!”稍後,他向守在他身邊的陳群說,“你……你……你不要守著我,快衝……” 血,呼地向外冒著,王克勤昏了過去。 槍聲、炮聲、喊殺聲把王克勤從昏迷中喚醒,他睜開眼,注視著城頭,仔細傾聽著城頭的槍聲。當敵人的機槍啞了時,他知道是同志們佔領了城頭。他咬著牙,忍著鑽心的疼痛,一手按著傷口,一手艱難地從腰里抽出信號槍,高高舉起,發出了登城信號…… 第十八旅大部分越過壕溝,炸開城門,摧毀了北門的核心工事。守城的敵軍退潮般向城裡撤,受驚的馬嘶鳴著到處亂竄。有一股敵人見沒有逃路,把槍放在地上喊:“八路公(軍),莫打,我們告窮(繳槍)!” 戰士們不懂“告窮”,正要開槍,一個膽儿大的廣東籍敵兵高舉雙手過來,嘴裡一遍遍地喊著:“告窮!告窮啦……” 戰士們這才明白,於是大家齊喊:“告窮呀!告窮不殺呀!” 七月十一日凌晨一時,第六縱隊攻克定陶,全殲守軍第一五三旅四千三百多官兵,繳獲大砲十五門、輕重機槍一百二十三挺、步槍二千一百餘支。 定陶的鄉親們抬著棺木,揚著紙錢,吹著響器,請求縱隊首長按他們的風俗給犧牲的戰士們安葬。 杜義德、肖永銀來到第五十三團一連,全連戰士默默地守在王克勤的遺體旁。 陳群抽泣著,向杜政委報告:“排長一醒過來就問:'定陶打下來了嗎?'我說:'排長,上擔架吧,定陶一定能打下來!'剛把排長放上擔架,他又醒過來,讓我轉告大家,他住院了,叫我們互相團結,互相幫助,好好乾革命……排長第三次醒來後,嘴唇全咬破了,但沒有血流出來。他斷斷續續地說,他還有個包袱,讓我把裡面的東西分給大家,說戰鬥下來同志們會缺東西的。排長說完這些,就再沒睜開眼……” 全連一片嗚咽。 杜義德掏出手絹,俯下身一點一點地仔細擦著王克勤的臉。 營教導員武效賢看著王克勤安詳的面孔,心絞一般地痛。武效賢第一次聽到王克勤這個名字,是在平漢戰役剛結束,大批解放戰士擁進部隊時。一天,營裡召開各連乾部會,一位指導員說:“有個王克勤,在國民黨那邊當了多年的大頭兵,滿腦子亂七八糟,情緒低落,背後淨跟新解放的戰士瞎叨叨。最難改造的就是這種人。” “他都講些啥?”武效賢問。 “說國民黨有美國人幫助,地盤大,有飛機、大砲;解放軍就幾條破步槍,別想打敗他們。”指導員又說,“不過,這個人成分倒不錯,討過飯,受過苦。他機槍打得好,別人都叫他'機槍聖手'。” 又一天,武效賢到一連,走進一排住的院裡,看見戰士們圍著一個大個士兵,聚精會神地像在看什麼把戲,於是悄悄湊過去。大個子兵眼上蒙著白毛巾,兩手擺弄著一挺新繳獲的機槍。他把機槍零件一件件拆下來,放在布上,擦淨,上油,又一件件裝上去,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乾淨利索。他就是王克勤。武效賢後來知道,“機槍聖手”槍法準得能達到憑耳朵射擊的程度,閉著眼睛打出聲的目標基本上是一打一個準。 就這麼一個剛解放過來的閉著眼睛可以打槍、可以熟練拆卸武器,睜開眼睛卻看不清前途、分不清敵人和親人的戰士,三個月後立大功九次,創造了“三大互助”運動,成為名冠全軍的功臣;半年後創造了“滿缸”(即每到或離開一地,挑水把老百姓的水缸灌滿)運動,被授予“愛民模範”稱號,成為全軍學習的對象;一年後,又為人民的解放流盡了熱血,成為永垂不朽的英雄! 武效賢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當日,定陶人民和第十八旅全體指戰員在定陶北門舉行了王克勤烈士追悼大會。肖永銀旅長宣讀了劉伯承司令員的唁電和野戰軍司令部、政治部的決定——命名英雄生前所在的一連一排為“王克勤排”,一班為“王克勤班”。中共定陶縣委決定把定陶北門改為“克勤門”,以永久紀念烈士。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