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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魯西戰事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7603 2018-03-18
一九四七年七月 魯西南 拿下了鄆城、定陶,據守在曹縣的國民黨軍隊聞訊棄城而逃。王敬久的鉗形攻勢已不復存在,只剩下孤零零的東路軍向北蠕動。 至此,劉伯承“造勢”成功。 陝北毛澤東來電:“要消滅敵人。殲敵越多,則山東粉碎敵人重點進攻,乃至爾後躍進大別山均越為有利……” 於是,製造錯覺、擊敵弱點的第二部樂曲開始了。 七月十一日,劉鄧大軍各縱隊接到總部關於“全力殲滅東集團,將敵分割包圍”的命令。各路大軍星夜兼程,奔赴指定位置。具體部署是:第一縱隊於十三日由鄆城地區進至鉅野東南,拊敵右側背,割殲敵第三十二師,爾後攻第七十師;第六縱隊經張鳳集向東,一部切斷第三十二師與第六十六師的聯繫,主力於十四日趕到薛扶集,協同第一縱隊殲滅第三十二師;第二縱隊由曹縣向東,殲滅謝家集第六十六師一部;第三縱隊從汶上集插至羊山集以東,割殲羊山集第六十六師主力;另以冀魯豫軍區獨立第一、二旅在萬福河北岸阻擊金鄉可能北援之敵。

原來被箝制合圍的劉鄧大軍一下子反過頭,像一把剪刀迎面向一字長蛇陣剪去。就在七月十三日拂曉,劉鄧大軍第一縱隊進抵狼山附近地區,切斷了王敬久的第七十師與第三十二師的聯繫。第二縱隊中午殲滅了謝家集敵第六十六師的一個團,向東協同第三縱隊包圍了羊山集之敵第六十六師。這樣,第三十二師與第六十六師的聯繫也被切斷。 迅雷閃電般的行動無異晴天霹靂,使王敬久的一字長蛇陣一斷三截,頓時勢亂神散。王敬久慌亂之下先令第七十師向南,第六十六師向北,向第三十二師靠攏,避免被分殲;接著又改令第三十二師到六營集接應第七十師南下,解救羊山之危,而後一同突圍。 王敬久的部署混亂,第三十二師師長唐永良不再相信他。唐要通了七十師師長陳頤鼎的電話:“你我所據六營集、獨山集均為荒野小鎮,又無工事屏障,即便突圍靠向羊山集,也是出了小圈進大圈,仍在被圍之中。依我之見,趁共匪倉促之時,你我兩廂靠攏,衝出包圍,撤至嘉祥。你意如何?”

陳頤鼎說:“嘉祥城高溝深,工事堅固,似是可攻可守之地,而且有我一個團在那裡接應。只是……”沉穩老辣的陳頤鼎想到,突圍並非易事,弄不好即全軍覆沒,於是他有意停頓了一下,說,“只是望兄能向六營集靠攏,你我從六營集突圍較便利。” 形勢險惡,不容分秒貽誤。唐永良不再計較,速率兵向北突圍,向第七十師駐地六營集靠攏過來。 唐永良的第三十二師一出獨山集,守在大路左右的第一縱隊立即抓住戰機,迅猛追擊和側擊,殲滅其一個整旅。剩下的一個旅和師部雖逃向六營集,也被打得殘缺不全。十四日,遠道奔襲而至的第六縱隊趕到了六營集,協同第一縱隊將六營集團團圍住。 六營集是個只有二百戶人家的小鎮,兩個半旅、兩個師部猬集在那裡,人馬相踏,糧食、飲水供給相當緊張,第七十師和第三十二師殘部亂成一團。

劉鄧面對新的敵我態勢分析:羊山集守敵第六十六師是蔣介石的嫡系,師長宋瑞珂是陳誠的親信,戰鬥力比較強;而且羊山集三面環水,背靠羊山,曾是當年日軍多年經營的一個老據點,敵可依托這些舊日的寨圍及重新構築的堅固工事防禦。六營集則地帶狹窄,工事薄弱;又兩個師擠在一起,不可曠日持久,必謀突圍。於是決定先打弱一些的六營集之敵。 同時考慮,如果採取四面圍攻,敵必做困獸之鬥,徒增攻堅的難度。遂採取“圍三闕一,網開一面,虛留生路,暗設口袋”的戰法,把陣地攻堅戰轉化為運動戰,在運動中殲滅敵人。 第六縱隊受命在西面以堅決突破相威脅,促成敵突圍決心;第一縱隊受命在東面示意留有生路,以誘敵奪路逃脫。 七月十四日,王敬久又下令被圍在六營集的唐永良、陳頤鼎向南出擊,接應第六十六師,一起向金鄉靠攏。

唐永良接令憤憤地說:“這是讓我們去找死嘛!” 陳頤鼎也不願意退至金鄉。於是唐、陳二人連電顧祝同,說南撤不可能,要求向嘉祥、濟寧方向撤出;並報告六營集北、西、南已被共軍圍得風雨不透,只有東面存一空隙。顧祝同已是無計可施,只好應允。 是夜,雲黑天低。解放軍的砲攻從六營集北、南、西三面打響。唐永良、陳頤鼎察情決定提前突圍,按預先部署,第三十二師為左翼,第七十師為右翼行動。但還沒出村,部隊就已經沒了隊形。幾乎是眨眼的工夫,部隊建制就全散了,人喊馬叫,亂成一團。 守候在東面的第一縱隊十幾把軍號一齊吹響,急促而嘹亮的號音劃破夜空。這種精神戰術一下子就把敵人給震懾了。繼而層層伏兵一躍而出,無數輕重機槍一齊開火,子彈像暴雨傾瀉似的橫掃過去;砲彈一個接一個在敵軍群裡炸響,又像暴雨中夾裹的一串串驚雷。敵軍由慌亂到驚惶到恐懼,頓時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官兵四散逃竄,各自奔命。許多士兵嚇得摔掉槍,往高粱地裡一鑽,等著當俘虜。砲車、彈藥、牛車全部失去了控制,東倒西歪、橫三豎四地被遺棄在道路的兩側。無數騾馬嘶鳴著遍地亂竄,不少人竟被撞倒活活踏死。六營集東南方圓十幾里的大窪地成為第七十師和第三十二師的最後墓地。九連八班的一個三人戰鬥小組一次即捉到十四個俘虜,繳獲四門小砲。營部通信員車金保用一顆手榴彈“捉”來了十六個敵兵,還有一挺輕機槍。飼養員揚著鞭子、炊事員掄著扁擔自動加入戰鬥行列,追趕、捕捉三五成群逃散的敵軍官兵。

當年第一縱隊第一旅第二團九連連長王崇樂如今已離休住在鄭州,他回憶說:“那真叫痛快!方圓十來里的曠野上,到處都可聽見我軍的聯絡號、哨子聲和戰士們的吆喝——'繳槍不殺!''優待俘虜!'你再听就有敵兵響應——'我這兒有一條槍!''這裡有一門砲!'手往蒿草地裡一抓,一個俘虜;往地上一摸,一支捷克槍。嘿嘿,那一仗我們可發大財啦!戰鬥一結束,全連換上了最新式的裝備,一個班一挺輕機槍;一百二十人的連,一下子擴充到一百九十人。 “那時候我們開始願意要解放兵了——都是苦出身,一說就通;掉過槍口就朝國民黨打,還挺勇敢。我挺喜歡他們。 “那天夜裡,故事可多啦!我們押著俘虜往收容所送,路上聽到高粱地裡嘩啦啦響,就喊'幹啥的',對方回答'繳槍的',一擁而出十幾個哆哆嗦嗦的敵兵。沒走多遠,發現一門山炮,一個敵兵舉著手說'俺在這等你們哩'!我問'還有沒有',他說'有!我們的山砲連都在這裡呢'!我命令'你快喊,把他們都叫來'!他就扯起嗓子喊'山砲連的到這裡集合呀'!一會兒嘟嚕嘟嚕從高粱地裡出來一大堆,數一數四十多個。他們領著,在前面又找到了一門山炮。嘿嘿,我當時威風得很呢!”

六營集大捷,殲滅國民黨軍整編第三十二師全部(師長唐永良僅以身免),殲滅第七十師(缺一個團),共計一萬九千人;生俘第七十師中將師長陳頤鼎、副師長羅哲東;繳獲山炮、野炮三十門,戰防砲十門,迫擊砲四十門,六零炮一百六十一門,輕重機槍五百一十七挺,長短槍四千六百二十五支,子彈一百萬發,各種砲彈一千餘發,電台二十一部,騾馬八百五十七匹,軍用大車一百八十一輛。 第七十師師長陳頤鼎原以為自己逃脫了,最終還是當了俘虜。 是日晚,陳頤鼎和羅哲東在混亂中落荒而逃,一氣驅馬五十餘里。槍聲消逝了,天邊一彎殘月淡淡的。 陳頤鼎松下馬韁。路邊高粱葉子嘩嘩響,羅哲東驚問:“誰?” 沒有回答。陳頤鼎說:“是風。這裡不會有他們的人。”

“師座,我們去濟寧?” “不,去嘉祥。那裡畢竟還有我們的一個團。”陳頤鼎說出這句話,方意識到一夜之間他丟了一個師,一陣悲愴。 羅哲東和陳頤鼎是多年的搭檔,配合默契,私交很深。他此刻的心情和師長一樣。少時看,讀到關公敗走麥城,一種大英雄的悲壯衝腹而動;而今全軍覆沒,月冷風清,除去淒涼便是遊魂般的茫然,竟無半點悲壯之感。作為軍人,這也許是最大的悲哀了吧?羅哲東突然駐馬:“師長,我去方便一下。” 如此駐馬“方便”,沒出十里竟數次。 陳頤鼎內心一陣自疚,很覺得對不住這位仁兄。 羅哲東腸胃不好已有月餘,本來也不至拖這麼久,只是連日奔波,食宿不定,越拖越重。陳頤鼎曾多次讓羅哲東到徐州治病,羅哲東說:“你我多年同舟共濟,這個關口我哪兒能走?”

羅哲東被肚子折騰得沒了一點底氣,十指冰涼,雙膝酸軟,“方便”之後連上馬都困難了。 “啾——”突然一聲冷槍。聽了二十多年槍聲的陳頤鼎,今天才感到,槍聲竟有如此的震懾力。 羅哲東掏出手槍。陳頤鼎辨出迎面而來的幾匹白色日本馬,心頭一喜,喊道:“別打槍!我們是二零二部隊的!” “我們也是二零二部隊,一家人,快過來吧!” 二人皆以為是嘉祥守軍前來接應,於是策馬上前。 “舉起手,不許動!” 呼啦一下,陳頤鼎、羅哲東被圍住了——馬上全是穿灰衣服的解放軍。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得不容反應,陳頤鼎竟問了一句廢話:“你們不是說也是二零二部隊的嗎?” 此時,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天就要亮了。 陳頤鼎一夜鬍鬚拱出半寸。

作為階下囚,他為自己雙手不曾沾滿鮮血而慶幸。第七十師自日寇投降即開赴台灣受訓,足足一年半,自台灣返回大陸;戰場幾易,卻沒打上仗;此次真正與解放軍交手,卻不到二十四小時即遭全殲。他是這場內戰的參加者,卻可謂一槍未放,一炮未發,沒有血債。但是作為國民黨的堂堂中將指揮官,他又為此感到羞辱,無地自容。第七十師清一色的新裝備,屬軍中佼佼者,卻一觸即潰。 他不知道共產黨將如何發落他,他後悔當時沒有拔槍自戕。 下午,來了一個挺精幹的人,自我介紹叫楊松青,是晉冀魯豫野戰軍敵工部部長,黃埔軍校五期的,樣子很和氣。他對陳頤鼎說,劉伯承要接見他。 陳頤鼎大驚。走出收容所,他下意識地拉拉衣領,抻抻衣袖。 劉伯承這個名字對於他來說如雷貫耳。在國民黨軍隊裡,從中高級將領到國防部幕僚及至蔣介石從不敢小覷此人。這次從台灣回大陸,蔣介石召見陳頤鼎三次,兩次提到劉伯承。有一天,蔣介石在他的官邸舉行“座上研究會”,來了九個軍長。牆上掛滿了地圖,蔣介石出情況,讓軍長們出方案。會議開到第二天凌晨兩點,即將結束時,陳頤鼎說:“魯西南地區空虛,如果劉伯承從那裡捅過來怎麼辦?”

蔣介石沉吟片刻,說:“劉伯承如果那麼做,就不是劉伯承了。” 會議結束,蔣介石留了陳頤鼎一步,說:“你提的問題很好,我一直擔心的就是這個。但是就目前的情況看,那是一步死棋。而劉伯承一貫是棋看三步的人,不會往死路上走的。” 時隔幾個月,不可捉摸的劉伯承偏偏“往死路上走”,“從那裡捅過來”。陳頤鼎身為敗將不禁悲從中來。 來到一個四合院,楊松青示意進北屋。陳頤鼎走進去,看到屋子當中擺了一張八仙桌,八個粗瓷碟子盛著豐盛的菜餚,旁邊還有一樽酒壺。陳頤鼎又是一驚,這怕是一場“斷頭”酒宴了。 突然,背後響起濃濃的川話:“陳將軍,受驚啦!” 陳頤鼎一個急轉身——一個身材略高,微胖,有著寬寬的肩、厚厚的背,神情溫雅,戴著一副琥珀黃邊眼鏡的人走進屋來。他看到了那隻深凹下去的眼睛和掩映在安靜溫雅中的軒昂器宇,直覺告訴他,這是劉伯承。 劉伯承滿面笑容地握住陳頤鼎的手,又是一聲:“陳將軍……” 陳頤鼎誠惶誠恐:“不敢當,不敢當!” 劉伯承說:“請陳將軍喝杯薄酒,壓壓驚。戰場上是對手,戰場下來就是朋友嘛。快請坐。” 劉伯承那淳厚的微笑、誠摯的目光,給人以如對賓朋的親切感和安全感,陳頤鼎近於絕望的心緒平息下來。 待陳頤鼎落座,劉伯承說:“陳將軍,我們跟蔣先生的矛盾並不是權力之爭。你知道,我們第一次國共合作很好,打倒了北洋軍閥;第二次合作又打敗了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勝利後,全國人民都盼著安定,盼望和平,這也是我黨的一貫主張。你知道,我也是從舊軍隊過來的。三民主義和馬列主義沒有根本的對立,只要能從國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出發,還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呢?” “是,是。劉將軍言之有理。”陳頤鼎連聲應諾。 “吃菜,陳將軍不必客氣。咱們一邊吃,一邊聊。這些天陳將軍受了不少驚。” 八個菜雖沒有山珍海味,但在這僻鄉村野,又值兵荒馬亂,實屬不易;而且共產黨歷來以克勤克儉著稱,能以這種規格相待一個敗軍之將,著實令陳頤鼎感動不已。他起身舉杯:“久仰劉將軍仁達神智,鄙人敗在劉將軍手下,也該無所怨委。” 陳頤鼎言畢,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坐了下來,又說:“馬列主義我不懂,但劉將軍提起北伐,確實沒齒不忘。那時北伐軍到了哪裡,哪裡有民眾擊鼓相慶,手足相待,街道、田頭到處擁擠著歡迎北伐軍的人群。可謂民眾蓬勃、士氣昂揚,官兵上下同仇敵愾、生死與共。如今,人還是這些人,民眾沒變,軍隊沒變,可是開到哪裡,哪裡的百姓逃之夭夭,如避瘟疫。” “說得是喲!陳將軍,正如你慧眼所見,凡欲視軍事之勝敗,先視民心之從逆,古今如此。當然,蔣介石在各種'聲明''演講'中也不厭其煩地講,'只要有助於人民的休養生息,只要人民能維持其自由的生活,只要和平能實現,則個人的進退出處,絕不縈懷,而一惟國民之公意是從'。'人民'兩個字,蔣介石叫得很響亮。希特勒在中也宣告,'用德國的劍為德國的犁取得土地,為德國人民取得每天的麵包'。陳將軍,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政治家、軍事家都知道'人民'二字的分量。不能只聽嘴上說的,人民的選擇才是歷史的裁決,也從根本上決定了戰爭的結局。” 劉伯承為陳頤鼎滿上酒杯,接著說:“信仰什麼,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但兵不能勝大患,便不能合民心。如今中國的大患就是戰亂。誰拒絕和平挑起戰爭,誰必然逆民意,遭民反,最終被人民摒棄。這個觀點陳將軍能同意吧?” 陳頤鼎點頭。劉伯承又說:“古人曰,必死不如樂死,樂死不如甘死,甘死不如義死。如果士兵認為他從事的戰爭是不義之戰,必然不肯為之捨命。陳將軍所說軍隊沒變其實是其表,而其宗旨卻是從根本上發生了變化。這個,陳將軍應該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當然。”陳頤鼎微微紅了臉,由衷地說,“劉將軍,不是所有國民黨將領都擁戴這場戰爭。” 酒席後,陳頤鼎沒有被送回收容所,而是被安排住在這個劉伯承宴請他的四合院裡。陳頤鼎再次大驚,這是今日他的第三次“驚”。 時過四十五年,當筆者在昔日的南京“總統府”,現在的江蘇省政協見到陳頤鼎先生時,他談及此事,還十分動容。 “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那個四合院是劉鄧大軍的指揮中樞,劉伯承住北屋,鄧小平住西屋,讓我住東屋。劉鄧的那幾間屋子,四壁掛滿了軍用地圖,桌子上放著一摞摞的文件材料,電話整天響個不停。以我的身份,從哪方面講都不該住在那裡。 “我住進去的第二天,鄧小平從外地回來了。他話不多,談鋒犀利。一日三餐,我都和他們一桌吃。晚飯後,在院子裡散散步。有時候我過去和劉伯承拉拉呱,但只是偶爾。當時他們正組織打羊山,劉伯承的空隙時間大多用在重校蘇聯的《合同戰術》譯文的前言上了。天那麼熱,我手搖竹扇還汗流浹背;他卻讓警衛員打一盆涼水,把腳放進去,權作降溫,一伏案就到半夜。此種勤勉,在我是不多見的。以前對劉伯承種種神話都是傳聞;有幸和他生活在一起,使我認識到了真正的他,比神話更有深度。'如果說劉伯承是個海洋,那麼人們看到他的僅是一個港灣;如果說劉伯承是座冰山,那麼人們認識到的只是他露出水面的那一部分。'這是我住在那個四合院夜不成眠時,在日記中寫下的句子。” 住到第四天,劉鄧建議陳頤鼎到解放區去看看,同行的還有陳的副師長羅哲東、鄆城被俘的五十五師副師長理明亞。晉冀魯豫野戰軍的保衛科科長張之軒擔負護送任務。 過黃河的那天晴空萬里,雖然沒有風,但河面上仍是巨浪疊起。面對幾里寬的黃水濁浪,羅哲東驚詫道:“這麼寬的河面,這麼大的波濤,對面又有重兵把守,劉鄧究竟是怎麼過的河呢?不可思議!” 張之軒暗示他問理明亞,理明亞坦然地說:“河防是我們五十五師把守的。守河我們還是有經驗的,估計這種季節沒人敢闖黃河,也就疏忽大意。當劉鄧大軍突然出現時,我們已經來不及組織抵抗。為了保存實力,全師收縮,進了鄆城。” 陳頤鼎說:“劉伯承真是天下奇才。這樣的天險,隔岸又有重兵,居然敢迎面而過。自古以來,兵書戰略上沒有這樣的打法。” 羅哲東接道:“像我們這樣一年裡這麼多將領一個個被俘,恐怕也是史無前例。” 理明亞搖搖頭,嘆道:“不奇怪喲!在南京受訓的時候,我跟老頭子(蔣介石)對面坐,他一張嘴,露出紅的牙床,滿口牙掉得精光。我算了算,他正好六十歲,心裡就叫了聲不好!” “為什麼?”羅哲東挺奇怪。 “這你老兄還不知道?六十歲是'牙運年',沒有牙,就是'倒運年'。他倒運,你我之輩焉能不遭厄運之災?” 羅哲東笑了:“原來理師座還懂相術。既有此術,怎麼沒給自己相相面?” “這倒叫你說著了。今年三月我給自己相過面,那一天又正巧做了一個夢,夢見兒子突然死了,我就知道大運不佳。” 張之軒在一旁聽著,暗暗好笑。過河後他一直隨第一縱隊行動,打鄆城,打六營集,他都參加了。可以說,這三位黃埔軍校生,國民黨的中將都是他的俘虜。在繳獲的文件中,有一份是陳頤鼎、羅哲東從南京受訓回來後根據蔣介石叮嚀親手製定的,很有意思。 文件規定,為避免被俘要採取特殊措施: (一)長官對部下稱名號,部下對長官稱“先生”,平級則稱名號或老張老李。 (二)長官一律穿士兵服,不戴領章、臂章、肩章,統一釘於衣袋內。各級長官所帶衛兵、傳令兵應避免一切恭敬動作,攜帶手槍時,藏於衣袋內。 (三)司令部萬不可選擇好房屋,其間若有居民應使其離開,另集一室。並多設偽裝司令部,門衛一律單哨,使用步槍。 (四)行軍時如遇老百姓詢問,以“八路”答之;友軍詢問,以“打八路”答之,萬不可暴露番號。 (五)進入公共場所,如在酒樓、澡堂、商店等,均不可談論軍事,嚴禁與老百姓閒談…… 繳獲的文件中還有一本第七十師第四十旅第二七九團二營六連連長的日記,從中可見國民黨軍下級官兵的心境和士氣—— 五月一日:由兗州出發,逃了兩個兵;今天又逃了兩個。本連陣地,又向後延伸了。我是在時時準備著,有事時一個死。 五月十三日:今天又跑了兩個。連部號兵洪明德開了小差;八班那個背機槍的兵,拐一支步槍跑了。天啊,叫我如何干下去!根本就補不勝補!你今天補一個,他明天要跑兩個。 六月十七日:我們在昌邑集停了很久,連一個老百姓也沒看到,看來八路軍是想對我們封鎖。弟兄們兩餐沒吃一點油了。 六月十九日:自昨早上起,全旅人都沒有飯吃,真要命!什麼都沒有,只有挨餓。 七月八日:今晨五十五師師部逃下來三個長官,都狼狽如喪家之犬。我問他們鄆城情形,他們不勝悲憤地說:“鄆城完了!”他們自昨晨由鄆城逃出後一直沒有吃過飯,白天藏在高粱地裡,夜晚走路,肚子餓了就啃高粱稈。 七月十日:今天在途中碰到五十五師師長,穿著便衣,滿身泥巴,狼狽地坐在一輛牛車上,垂頭喪氣。迫擊砲連陳連長斥責他為什麼用牛車攔著路,他的衛士說他是五十五師師長。我們都把舌頭一伸。唉,多堂哉皇哉的師長啊!而今坐著牛車,落荒而逃。這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吧?老天爺保佑,不知我們的下場會是個什麼樣呢? ! 在這個連長七月十日發出如此感嘆後的第四天,他和他的師長都成了俘虜。 自上船,陳頤鼎很少說話,眼睛一直看著河面上來來往往運送後勤物資、傷員、醫院、馬匹、車輛的船隻。那些船工赤身裸體,喊著號子,陽光把身上的汗水映得像閃光緞一樣。浪大船不穩,一件醫院的什麼器械落入河中。那水有十多米深,只見一位船工咚地紮入水中,稍許,舉著那東西露出頭來,哈哈地笑著。 陳頤鼎喃喃地:“即便攻下解放軍的一城一池,也佔不住。民心所向,大勢已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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