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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黃河飛渡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6953 2018-03-18
一九四七年六月至七月 黃河徐州南京 黃河,這條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它似一條黃色巨龍,捲著萬頃泥沙,喚著九天雷霆,煙波蕩盪,濁浪滾滾。人道黃河十灘九險,六月伏汛的黃河更是無灘不險。舉目望去,滔滔黃浪,飛騰沖盪。十幾里寬的河面上浪峰一個跟著一個,沙崩似的重疊起來,聚成巨大的旋渦,發瘋一般沖向堤岸。沒撞碎的又退回去,和接踵而至的浪濤碰在一起,“轟隆”一聲拍向半空中,又瀑布似的崩瀉下來。氣勢之磅礴,令人肅然。蔣介石把它比作“四十萬大軍”,並不誇張。 六月三十日,正是舊曆五月十二。橄欖形的月亮從柳枝梢尖升起,慢慢向空中爬去。幽藍的夜空中纖雲縷縷,月明星稀。大地在熟睡,除了永遠醒著的黃河,只有夜風吹動蘆葦與菖蒲葉子,發出窸窣的聲響。

寂靜的夜色中,千軍萬馬預伏在東阿至濮縣三百里河堤附近。沿河八個縣的水手走向各個渡口。船上的樹枝、蒙布被揭開了,船塢裡的大船被推到渡點。蘆葦、菖蒲叢裡的小船劃出水面。青紗帳裡的一排排大砲昂起砲管。 一切都在寂靜中進行著。 李橋渡口的渡河前衛是第六縱隊第十八旅。從望遠鏡中向對岸望去,月光下敵人的哨兵像蟲子一樣在沙灘上蠕動著,沿岸的防線五十米一個暗堡,十五米一個單人掩體。暗堡與掩體之間由一條二尺寬的壕溝聯繫著,溝前便是濁浪掠天的黃河。 旅長肖永銀在河防指揮部裡抽煙。那真叫抽!一口下去,嘶啦啦燃掉半截子。他抽一口,看一眼表。嘀嘀嗒嗒,時針指到了晚上十時三十分。肖永銀把手裡的煙頭一摔,抓起電話機:“前衛團,五分鐘內到達渡點!”

前衛團突擊隊四分鐘就到了。一些在休整期間入伍的新兵還沒有見過黃河,他們一邊急匆匆地趕路,一邊小聲叨叨:“不到黃河不死心!不過黃河不死心……”一站到黃河大堤上,便忍不住“呀”了起來。心似乎為了證明它的不死,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渡河前,部隊學習了劉伯承的《敵前渡河戰術指導》,人人寫了立功計劃。突擊隊二小隊一排副排長李祥雲一口氣報了無數個第一:“我要第一個班坐第一隻船,我要第一個上船、第一個下船、第一個登陸、第一個佔領暗堡、第一個炸毀河堤上的碉堡……” 白天動員的時候,肖永銀要求突擊隊渡河後迅速佔領交通溝,鞏固前沿,只要堅持半小時,第二梯隊就能趕到。前衛團提出半小時內佔領對岸河堤,計劃一小隊佔領東乾穀和營里村,二小隊奪取河堤上的碉堡。

渡口上的船夫、水手已經站在自己的船位上,許多人身上脫得赤條條,油亮的身軀鍍著銀輝,如一尊尊青銅雕塑。 這一帶本是梁山好漢的家鄉。數百年前,好漢們揭竿造反,聚義梁山水泊,為後人留下了經世不衰的“一百單八將”的傳奇佳話。他們的後世子孫秉承了祖先不甘做奴隸的抗爭性,無論是日本人還是國民黨,都吃過他們的明槍暗箭,弄得天一黑就不敢在這一帶出沒。豪放義勇的梁山好漢,現在又為渡送劉鄧大軍大顯身手。為了爭第一船,打擂台、比武藝,一下子跳出了幾百個“浪里白條”。十年前,他們都是“玩船”的好手,水上功夫如蛟龍一般,專尋大河巨浪、波峰險惡之時縱身鑽入浪裡,與暴躁的黃河挑逗戲弄,享受征服者的歡娛。自從黃河改道,十年沒展示過這種功夫了。那時候河面比現在窄,但就是劃個來回也得半個鐘點兒。接到護送大軍渡河的任務後,他們集中起來,經過兩個月的訓練,已經把時間縮短到二十分鐘。這天晚上他們提出只要十三分鐘。這些好漢不僅藝高膽大,而且心也細,將船幫都包裹上了棉胎、舊佈,以防船隻互撞時發出聲響驚動敵人。

十時三十五分,突擊隊跨出壕溝,撲向渡口。 李祥雲帶著十三個人和一挺機槍,跳上了聶言金的第一號衝鋒船。當聶言金撥動船槳時,所有的小劃和大船都已滿員。 連一聲咳嗽聲也沒有。月亮明晃晃的。 黃河的咆哮聲掩蓋了船槳的擊水聲,水手們搖起二十斤重的長槳、大櫓,衝過驚濤駭浪。黃水托著小船倏地送上峰巔,又忽地推下波谷,幾下子就把船上的戰士弄得暈頭轉向,汗水大顆大顆地淌。有人開始哇哇地嘔吐。 這段黃河河面寬二華里,四十五度地斜渡又使航線加長了幾里。第一隻衝鋒船三分鐘就到了河心,對岸的工事、碉堡在朦朧的月光中清晰可辨。 突然,對岸的機槍響了,子彈嗖嗖地飛過頭頂。 李祥雲的機槍隨即掃過去。各船的機槍都打響了。

肖永銀在黃河北岸命令:“開砲!” 大砲噴射著沖天的火光,對岸的碉堡要塞在天崩地裂的轟鳴中猛然掀起幾丈高的大火,燃紅了半邊夜空。 猛烈的砲擊持續了五分鐘,月光更明亮了。 聶言金的第一船已經抵岸,僅用了十二分鐘。李祥雲第一個跳下去,帶領突擊班第一個登陸,第一個越過壕溝,第一個佔領暗堡,再向東南追趕過去。 二小隊、三小隊突擊隊員跟著跑過淤泥地,向一片黝黑的樹林沖過去。坐落在樹林裡的於谷村,已成為國民黨第五十五師第五四三團一個營的據點。第五四三團團長姓寇,這天上午他奉命從後方趕來,僅僅十一個小時後,就撞上了這個驚天動地的大事變。 肖永銀雙目盯著黃河對岸,望遠鏡裡的樹林一片煙塵。 清脆的號音劃過夜空,從對岸傳來——這是突擊隊佔領河堤及堤上碉堡的信號。從他們上岸到號響,只有七分鐘。

這號聲像春天的第一聲布穀鳥鳴。黃河北岸,千軍萬馬的大船隊又開始擺渡了。 黎明前兩小時,第一、二、六縱隊的先頭部隊全部出現在黃河南岸的高堤上。指揮員展開地圖,用手電照著,迅速地判斷方位,發出一道道撕開敵防線的命令。一夜之間,蔣介石苦心經營的三百里黃河防線全面崩潰,“四十萬大軍”被劉鄧大軍踩在腳下。 悶熱的夏夜,顧祝同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才睡安寧。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起。顧祝同開了燈,一看手錶才凌晨四時,他睡眼矇矓,氣惱地抓起聽筒。第四綏靖區司令劉汝明報告:“顧總司令,劉伯承的主力部隊昨晚過了黃河——”電話那頭的話未說完,顧祝同便破口大罵:“放屁!” 顧祝同平素是不罵人的,此時他這一罵,倒把自己罵醒了:“我看你是讓劉伯承炸糊塗了!黃河現在正值大汛,他們是飛過去的?”

劉汝明的聲音沉重、急促:“總座!河北岸昨晚上打了一夜的砲,河防部隊報告有上百隻船載著劉伯承的主力過了河,現正向縱深發展……”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就是有兵過河,也絕不是劉伯承的主力。他們的主力正在豫北。聲東擊西、設陷詭詐是劉伯承一貫的伎倆,不要上當。”顧祝同正要撂電話,又補了一句,“敵情速報!” 這麼一折騰,顧祝同睡意頓消,趿了雙軟拖鞋下床踱步。 “劉伯承……”顧祝同自語著,沉思著。這位熟讀兵法的將軍此時反复琢磨著一句古語——“兵者,詭道也!”劉峙,那位當年與他共鞭執教於黃埔軍校的同仁,正是誤入了劉鄧的“詭道”,才落了個被撤職的下場。顧祝同與劉峙都是國民黨將領中德高望重的人物,兩人最大的相似之處是寬容大度。當然這是別人的評價,顧祝同從來沒有把劉峙和自己放在同一等高線上相提並論。那個飽食終日、肥腸大耳、不學無術,連兵法中的一二三都弄不清的劉峙,自然不是劉鄧的對手。顧祝同打開風扇,深深嘆口氣:“我不是劉峙,我絕不會像劉峙那麼蠢!”

清晨六時,電話再次響起。 “總座,是劉伯承的主力過河,千真萬確!從東阿到濮縣,至少有四十個渡點,兵力不下二十萬!” 劉鄧的總兵力也不過十幾萬,顧祝同一聽劉汝明說二十萬,壓住火氣反問:“既然有二十萬重兵,四十多個渡點,你劉司令怎麼在他們渡河之前一點跡像都沒有察覺?” 劉汝明部長期駐軍黃河南岸,官兵上下頗有河防經驗。每逢這種雨淋天破、八仙難過的汛期,正是當官的回家或進城消遣,當兵的聚酒、賭錢、鬆散筋骨的時候。戰報傳來時,劉汝明也正在炕上抽大煙。他知道劉鄧的主力正在豫北作戰,這邊天下太平,所以最初他也不相信劉鄧過河的報告。 這會兒,劉汝明不得不花費唇舌向顧祝同解釋。同時他也自知責任無法推卸,結果支支吾吾,語無倫次:“這種季節,河水又這麼……再說敵人採取寬大正面多點強渡,上來先破壞交通、通信,待查明情況已經很被動了。而且,敵人上岸後顛倒用兵,不是命令第一梯隊鞏固陣地,掩護後續部隊登陸,而是第一梯隊過河後迅速向縱深楔進,第二梯隊在鄆城一帶待守。這種用兵……”

劉汝明停頓了一下,想起眼下最要緊的事,又說:“請下命令派七十師趕緊上來,否則怕頂不住,殲敵於河灘的計劃難以實現。” 顧祝同撂下電話,仍然懷疑劉汝明的報告。南京有這樣的傳言:“一誠(陳誠)不如一承(劉伯承),五劉(劉峙、劉茂恩、劉汝明、劉廣信、劉汝珍)不如一劉(劉伯承)。”國軍同僚的平庸、猥瑣致使諸多事情簡單變得複雜,有利轉為不利,白白斷送了許多良機。顧祝同為此憂憤。此時,他既懷疑劉汝明的報告有虛,又狐疑劉伯承的過河是詐,正舉棋不定,電話鈴又急促響起。 第七十師師長陳頤鼎告急:“總座,共軍主力大批渡河,先頭部隊已經過了嘉祥、鉅野,請示我師如何行動?” “情報準確嗎?” “我師駐嘉祥、鉅野部隊親眼所見。十三團團長到鄆城辦事,看到劉汝明兵團的五十五師正在緊急收攏部隊,已經無力抵抗了。總座,我師是北上,還是阻截南竄之敵?”

“原地待命,敵情隨報。”劉鄧渡河意圖不明,既不能讓第七十師北上,也不能輕率出擊。顧祝同的眉頭越鎖越緊。 劉鄧主力過了黃河是確切無疑了,總裁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劉鄧十二萬大軍盤馬彎弓,預伏了近一個月,形如大澤蛟龍,隱身匿形,紋絲不動;昨天一夜之間,龍騰虎躍,飛越黃河天險——正是守能藏於九地之下,攻能動於九天之上。 美國記者傑克?貝爾登在《中國震撼世界》一書中寫道:“我經歷了多次戰爭,但從來未見過比共產黨這次勝利強渡黃河更為高明出色的軍事行動。說它高明並不在於這次軍事行動本身,而主要在於對這一軍事行動的構想——它的膽識、氣魄,特別是他們創造性的想像力。” 烈日炎炎,暑氣蒸人。一間不大的鄉村小學教室裡,牆上掛滿了標著敵我態勢的軍用地圖,木條凳上坐著各縱隊軍政首腦。 會議開始,鄧小平講話:“大反攻的序幕已經揭開了,蔣介石的'足以抵四十萬大軍的黃河防線'已經被我們撕破!我們渡河後的任務是什麼呢?請看——” 鄧小平的手指向地圖:“這一頭是陝北戰場,有胡宗南的二十萬人;這一頭是山東戰場,有顧祝同的四十五萬人。我們晉冀魯豫戰場正是連接東西戰場的中間地帶,劉司令員有個生動的比喻——啞鈴式。兩頭粗,中間細,這就是蔣介石重點進攻後的形勢。 “所謂中間細,就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劉汝明集團的兩個師、六個旅。此外,在我們渡河前,以太行、冀南的軍區部隊於豫北偽裝主力發起進攻;豫皖蘇部隊向開封以南佯動,造成了敵人的錯覺,轉移了敵人的視線。蔣介石著令在我野戰軍主力附近的王仲廉部也由滑縣向北開進,更加遠離我之渡河地段。於是,這個啞鈴的'把'更細了。現在,中央交給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斬斷這個'把',把戰爭從解放區引向國民黨統治的區域裡,使我軍由戰略防禦轉入戰略反攻。” 劉伯承接道:“山東按著敵人的腦袋,陝北按著敵人的兩條腿。我們呢?攔腰砍去!”劉伯承揮臂打個手勢,各縱隊司令、政委們笑起來。 鄧小平:“這一刀一定要砍好,一定要砍在敵人的要害部位。” 劉伯承:“經過一年的戰爭,全國形勢發生了重大變化。國民黨的總兵力由四百三十萬人降為三百七十三萬人,能用於機動的兵力僅四十個旅。當然,蔣介石的軍隊在兵力、裝備、經濟力上仍佔很大優勢。但是,黨中央和毛主席洞悉了潛在的反攻形勢,提出了中央突破的戰略方針,決定以主力打到國民黨區域,由內線作戰轉到外線作戰。” 在座的縱隊幹部被這大膽的戰略決策震動了,互相交換著眼色。這些高級將領有的幾年,有的幾十年跟隨劉鄧東戰西征,他們常為劉鄧那計謀深遠、縱橫貫連、統攬全局的大軍事家的風度和才華折服。劉鄧恰如兩位造詣極高的導演,氣魄非凡地導演出諸多震驚中外的戰爭活劇。現在劉鄧又接受了新的“劇本”,各縱隊首腦們將要在這個新“劇本”中擔任難度極大的角色。他們很興奮,同時也感到壓力…… 鄧小平點燃了一支煙,用目光掃了一下會場:“同志們,毛主席的這個戰略決策在去年打平漢戰役之後就有了,那時條件還不成熟。到了今年年初,毛主席又準備動這一招棋。自三月之後,蔣介石重點進攻的態勢已經擺好了。毛主席不再猶豫,指示我們六月一日前休整完畢,十日前渡過黃河,向外線進擊。我們根據部隊和敵人的情況,請示了中央,把渡河推遲到六月底……” 劉伯承用手按按眼眶,接道:“實行戰略轉移,是解放戰爭的一個重大轉折,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事件。同志們不要把這次渡河與以往的出擊隴海路等同看待。渡河之後,實施戰略反攻的方式不是逐城推進,而是跳躍式的。我們要大膽地把敵人甩在後面,長驅直入,躍進到敵人的深遠後方去!” 鄧小平指著地圖:“你們看,大別山這個地方,就像孩子穿的'兜肚',是長江彎向南面的一個突出部。我們躍進大別山,就可以東脅南京,西逼武漢,南抵長江,馳騁中原!” 縱隊首腦們驚愕不已。鄧小平接著說:“大別山是敵人的兵庫、糧庫、財庫,也是戰略上最敏感的地區。'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蔣介石必然會調動進攻陝北、山東的部隊回援,同我們爭奪這塊戰略要地。這就恰恰可以達到我們預期的目的——粉碎敵人的戰略進攻。當然,這樣一來,我們的擔子就會重了。不論是在躍進途中,還是到大別山之後,我們都會遇到很多困難,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困難……” 劉伯承:“自古人們只知三峽為川江之天險,我們四川人卻都知道天險之外還有一個險關,就是道士關。道士關兩山夾一水,山高水急。船行到這裡,只有瞄準向峽裡衝,稍一歪斜就會船覆人亡。道士關的山岩上刻著'沖我來'三個大字,向每一個經過它的人挑戰。勇敢者朝它衝過去,平安無事。怯懦者呢?稍一猶豫,就會被迎面撲來的激流旋渦吞沒。我們現在就要衝'道士關'了——只能向前,不能退後,半點猶豫都不能有!” 劉伯承對南征行動作了具體部署。野戰軍決定出動前在魯西南先打幾仗,以減輕南下的負擔。 南京,蔣介石的官邸。 此刻,小客廳裡坐著一位外國客人,他是蔣介石的政涯密友,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日前,蔣介石飛北平主持召開軍事會議,沒幾天又匆匆而歸。他急於會晤這位大使。 “大使先生,國民政府的第六次國務會議將通過'戡平共匪叛亂,掃除民主障礙,貫徹和平建國'的新方案。這個方案是大使先生過目了的,我就不多說了。政府現在的困難在於……” 司徒雷登凝視著蔣介石。 呷了口白開水,蔣介石繼續他的話題:“困難在於落實這個方案不僅需要貴國政治上的支持,而且需要貴國經濟上的……” 軍機參謀匆匆走進,給蔣介石遞上一份戰報。 在節骨眼上被打擾,蔣介石十分不悅,眼皮也不抬:“念。” 參謀低聲讀了報文。蔣介石的眉毛一抖,目光電閃般地掠了一下軍機參謀。司徒雷登感覺到出了什麼重大事情。蔣介石把戰報又看了一遍,然後不動聲色地遞給司徒雷登。 “哦!”司徒雷登驚呼,“共產黨竟然突破了黃河防線!” 蔣介石用手絹拈著唇上的短髭。 司徒雷登不安地說:“劉伯承過河,無疑使局勢嚴重惡化!” “我們的軍隊正在抵抗。大使先生,形勢沒有那麼糟糕。” “蔣先生,我以為這是一個重大事件,'六三零事件'!它可能成為一九四七年世界十大新聞中最醒目的一條!黃河防線,這條東方的馬其諾防線,被攻破了!”司徒雷登說著,感情愈漸衝動,“蔣先生,您剛才說到經濟,恕我直言,這是我最不感興趣的問題。美國政府平均以每月三千萬美元的軍費、一千五百萬美元的行政費支持著你們,難道這還不夠慷慨嗎?由於這個政府和軍隊自身的原因,看來前途黯淡!” 蔣介石急火攻心,但臉上依然平靜如水。他太需要美國的支持了,不得不委翅伏足,以曲求直。蔣介石的平靜使司徒雷登的發洩像擊在橡皮牆上,這愈發使他憤懣。他正欲用更激烈的言辭擊向對方,突然瞥見了蔣介石顫抖的手指。司徒雷登收住憤懣,動了惻隱之情。他和蔣介石畢竟有多年的交情了。 “委員長,我懇切地請求你理解我的處境,美國的納稅人是不允許將他們的金錢投入一個沒有希望的事業的。目前唯一的辦法是盡快結束一黨訓政,建立真正的民主社會,這也是中國的唯一出路。如果閣下及您的同僚能夠實施真正的自由、民主,進行根本的行政改革,共產主義將會最有效地得以克服,美國的經濟援助也會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否則……”司徒雷登對國民黨的內幕太清楚了,他知道蔣介石要消滅共產黨不是件容易的事。這樣的勸誡在內戰爆發之初,他就不厭其煩地一次、再次地提出。 “給大使先生換茶。”蔣介石喚門外的侍從。 端茶送客,司徒雷登懂得這含蓄的東方禮儀,他起身告辭。 送走美國大使,蔣介石神經質地尖聲喊道:“擋不住共產黨的進攻,我就自動下野!辭職引退!回浙江奉化!” 話音一落,官邸死一般沉寂。 蔣介石面壁垂手而立,半個時辰一動不動。之後,他叫通徐州的電話,語調顯得十分平靜:“墨三,黃河防線被突破,司徒大使先生對此很不滿意。可以理解,他是個書生,打仗的事他不懂。這次失利並不意味著共產黨的強大,只是我高級指揮官的疏忽,中了劉鄧的誘軍之計。墨三,你談談徐州司令部的敵情判斷。” 顧祝同做了挨罵的準備,不料竟是一番和風細雨。他動情地叫了一聲“校長”,說:“徐州司令部分析,劉鄧把主力調至黃河南,與以往不同。過去是打了就走;現在兵分幾路,不輕動。這必有大的企圖,很可能是欲與魯南、蘇北、豫皖甦之敵相策應,合取徐州。” 蔣介石說:“對徐州的判斷有一點是對的,而基本點是完全錯誤的。劉伯承作勢犯徐州,不過是作勢而已——他沒有能力犯徐州。即使他真的攻下徐州,其真正目的也是配合山東,解脫陳毅,企圖化解我重點進攻戰略。戰爭之道,攻守兩端,有先發製人,有後發製人。劉伯承過河並非壞事。我就在魯西南以十旅之師攻其所懼,戰而勝之,後發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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