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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豫北造勢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8285 2018-03-18
一九四七年六月 南京豫北 這年的南京黃梅天來得早,整個五月陰雨綿綿,滿城爛泥巴。進入六月,霧散雲開,大街小巷的梧桐樹展著新綠,篩著碎金,賞心悅目。晴朗的天空下,國民黨政府的國防部也顯得有氣度,青灰的樓門雖不甚高大,卻威嚴、肅穆。 國防部部長白崇禧主持的“慶功宴”正在這裡舉行。國民黨軍政要員齊聚一堂,正待舉杯暢飲。 然而,最後到場的蔣介石的一番嚴苛訓詞,卻使宴會草草結束,眾人不歡而散。 陸軍總司令顧祝同剛出宴會廳,參謀長陳誠叫住他:“墨三,到總裁那兒去一趟——總裁召見。” 總裁辦公室並不寬敞,陳設也極清簡。一張笨重的辦公桌佔了屋子的三分之一,愈發顯得斗室森然。 顧祝同腰板筆挺地在硬木椅上落座。

蔣介石問:“墨三,劉伯承寫的那些文章你看了沒有?” 顧祝同明白,蔣介石指的是劉伯承的《論蔣軍致命弱點》《再論蔣軍致命弱點》。劉伯承論證:無論哪一個軍事學說,守備兵力必須大大地小於機動兵力。蔣軍現在用於守備的兵力太大,既要以現存兵力進攻新地區,又要防守已佔領之城鎮,保護漫長的補給線。熊掌與魚不可兼得,因此他必然顧此失彼。正是蔣介石這一錯誤戰略使我晉冀魯豫軍區能夠提前轉入新階段,把主動權拿了過來。現在蔣介石的兵力更形薄弱,守備部隊全都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誰也顧不了誰。要想從其他戰場抽兵救援,只能剜肉補瘡。而我晉冀魯豫軍區均能互相配合策應,豫北、晉東南、晉西南、黃河兩岸、冀魯豫,隨便哪裡掣動一下,蔣軍便應付不暇,驚慌失措。現在,他們好像被釘在十字架上(指平漢路、津浦路和隴海路構成的十字形地區。——引者註),動彈不得。

顧祝同沉思片刻,答道:“我都看了,校長。” “你說他用意何在?” “共產黨慣用的一套——一是對內鼓動士氣,二是對我搞心理攻勢。至於什麼'釘在十字架上',什麼'攔腰砍去',說說而已,他是砍不動的。”顧祝同的語氣裡充滿了自信,沒有猥瑣怯懦之狀。國民黨高級將領在蔣介石面前能有如此風采的,為數不多。 畢業於保定陸軍學校的顧祝同在一九二二年投奔孫中山時,便與蔣介石結識。一九二四年黃埔軍校成立後,蔣介石為校長,顧任戰術教官。此後無論是蔣桂之戰,還是西安事變,顧祝同均以他的善戰忠勇受到蔣介石的注目。一九四〇年,蔣介石親授顧祝同密令,製造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一九四六年五月,國民黨政府歸都南京,蔣介石以顧祝同取代何應欽擔任陸軍總司令。內戰爆發後,蔣介石一怒之下撤掉連戰連敗的劉峙後,把顧祝同放在鄭州,任鄭州“綏署”主任。實施對山東重點進攻之始,蔣介石又任命顧為陸軍總司令,坐鎮徐州,成立陸軍總司令部徐州指揮所,統一指揮徐州、鄭州兩“綏靖”公署的部隊。

顧祝同雖受寵,卻不驚。他對部下“寬鬆”“大度”是出了名的。在第二師當師長時,他的部隊不禁嫖賭,只要作戰勇敢就行;每月借開會之名,宴請一次營以上軍官;連長明里暗裡吃幾個空額,他不追究;官兵違反紀律,只要打仗是不怕死的,從輕發落;陣亡和傷殘軍官也能得到超規定的撫卹金;即便是退役多年的官兵有困難找上門,也使其不至空手而歸。因此,顧祝同受到勇士和惡棍的共同擁戴。 蔣介石是欣賞顧祝同的,聽了他那番話,點了點頭。 顧祝同思忖,重點進攻的戰略導致中原兵力部署薄弱,總裁大概為此而憂慮:“校長,劉伯承在豫北發動攻勢,傷亡慘重。看勢態,像是東進不成而改為西竄。” 蔣介石正在踱步,頓足道:“究竟是東進,還是西竄?”

被蔣介石這麼一問,顧祝同心裡發緊,不敢貿然斷論了。 顧祝同深知,熟稔兵法的劉伯承長於機動,善伺戰機,巧於用兵,在晉冀魯豫四戰之地如一股狂飆,來無形去無踪。吃盡他苦頭的劉峙曾感慨:“劉鄧部隊藏能於九地之下,攻能於九天之上,神機妙算也!”顧祝同自然也謹慎對待,晉冀魯豫一直是他一大心病。 沉吟片刻,顧祝同說:“劉伯承可能是西竄,而不是東進。” “說下去。” “劉鄧長於寬大機動的運動戰,自三月九日黃河水歸於古道,他們時常出沒的東明至阿城三百里河段河勢險峻,已構成不可逾越的防線。這樣一來,他們東進便沒有迴旋餘地。按劉鄧一貫用兵之道,西竄的可能性最大。” “你講得有道理。黃河……”蔣介石說到黃河,面部表情很複雜。為了保障重點進攻,蔣介石煞費苦心,讓黃河“參戰”。他給這一巨大動作命名為“黃河戰略”,即將黃河引入古道,構成從山西鳳陵渡到山東濟南兩千里正面上的“黃河防線”。為此蔣介石很是激動了一番,逢人必說“黃河防線可抵四十萬大軍”。

然而,此時他說到黃河似乎並不興奮。 顧祝同是一個膽大而又周密的人,儘管蔣介石有“黃河可抵四十萬大軍”之論,他還是專門到劉鄧時常往來的河段巡視過,查詢了上游水情。那令人膽寒的磅礴水勢,使顧祝同的心寬了下來。 “校長,現值汛期,黃河水漲,我們可謂巧借天時地利。劉伯承西竄尚可苟活一時,要過河必遭沒頂,加速其滅亡。” “墨三,你先嚴令劉汝明加強黃河防務,然後再給劉伯承壓上些兵力,促其快速西竄,擠也要把他擠到太行山!” “截斷敵人的交通,大膽進攻!”晉冀魯豫野戰軍參謀長李達在電話裡給冀魯豫軍區部隊下達佯攻造勢的命令。 劉伯承、鄧小平來到電話機旁。劉伯承說:“拿出主力的態勢,給敵以主力反攻的錯覺,大張旗鼓,要打得有聲有色!”

鄧小平說:“不要顧慮腹背受敵,不要優柔寡斷!掃清外圍,大膽穿插,直搗敵人心臟,確保主力休整。” 李達傳達了劉鄧的指示,命令:“把二線兵力、預備隊都用上!炮火不足,就用炸彈!” 鄧小平笑著對劉伯承說:“接下來的戲,該顧祝同唱了。” 李達說:“一縱、三縱打來電話,請求作戰任務。我命令他們好好休整,養精蓄銳。六縱十八旅的肖永銀憋不住了,問還要休整到什麼時候。” 劉鄧笑了。李達也笑了,鼻頭上的汗珠劈裡啪啦掉下來。 鄧小平打趣道:“參謀長熱不熱,只要看鼻子就一目了然。” 劉伯承視力不好,湊近認真看了看:“參謀長,你的鼻子上可以做工事嘛!” “小時候娘請人給我看過麻衣相,說福水全在這個鼻子上。”

鄧小平:“咦,原來那是福水呢!” 劉伯承慢語:“李達同志,偷空兒合合眼睛,下面有你忙的。” 鄧小平一笑:“陳毅誇咱們的參謀長,'一打仗,李達抱著電話睡覺'。” 長著一副“羅漢相”的李達憨厚地笑著。 劉鄧朝村外走去。一出村口,清風撲面,鄧小平仰天吟道:“將軍欲以巧勝人,盤馬彎弓惜不發!” 劉鄧身邊的工作人員發現,平素不苟言笑的鄧政委這幾日笑容多了,尤其和陝北中央聯繫上之後,時不時還跟他們開個玩笑。 “申榮貴,”鄧小平叫劉伯承的警衛員,“聽說你想學打撲克?” 申榮貴拘謹地回答:“報告政委,沒,沒那事兒。” 劉伯承笑道:“小鬼,鄧政委想收你這個徒弟呢……” 穿過麥田、棉田,劉鄧說說笑笑,信步走著。

衛士長、作戰參謀心里納悶,敵人正在重點進攻,陝北吃緊,山東鏖戰,我們的部隊卻按兵不動,十二萬人馬蟄伏在這一帶休整了半個多月,不知首長們在等什麼。 劉鄧走到河邊,停下來。 “衛士長,”劉伯承轉過身問,“這是條什麼河?源頭在哪裡?水深、流速多少?渡點在哪裡?” “不知道。”衛士長很窘,坦率地說,“我不清楚。” “你呢?”劉伯承問作戰參謀。 “在地圖上可以查出來,現在,我……說不准確。” “我們在這個村子已經住了五天。一個軍事人員不熟悉宿營地周圍的地形、地物,那怎麼行?敵人突然襲來,你命令部隊突圍;有河阻擋,命令部隊渡河,又不知水有多深,渡點在哪裡,豈不要束手被擒?”劉伯承轉過身,指著河水說,“這叫伏河,是衛河的一個支流,源頭在太行山。伏河是條季節河,秋冬春三季平穩安伏,流量平緩;每逢夏汛時節,水漲流急,水深可達七至九米。渡點在村東,是一座七孔橋,橋寬五米,馬車、砲車都可通過。”

鄧小平說:“打仗的事,可不能問漁漁不知、問樵樵不曉啊!” 衛士長、作戰參謀默然不語。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劉伯承說著,離開河堤,向一條小路走去。走了幾步,又感嘆道,“世事滄桑,這千頃良田曾是當年的古戰場啊!” “是啊,這一帶在春秋戰國時期熱鬧得很呢。”鄧小平緊走了幾步,說,“著名的'城濮大戰'就在這附近吧?” 劉伯承長嘆一聲,悠然道:“三千年嘍!楚將子玉率兵進攻晉軍,晉軍避其鋒芒,向後撤退。楚軍窮追不捨,晉軍再次後退。楚軍誤以為晉軍不敢交戰,一直追到衛國城濮——就是如今的範縣。 “楚軍長期在外作戰,一連幾次急行軍,都沒能與晉軍交鋒,於是精疲力憊,士氣低落,鬥志鬆懈。

“晉軍卻不同,連續三次退兵,憋著一股猛勁,像充足氣的皮球,一拍即跳,再拍更高,紛紛向主帥先軫請戰,問何時出兵。先軫說:'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古之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為治氣之法。以治待亂,以靜待嘩,以己之長,擊敵之短,此為治心之法。以近待遠,以逸待勞,以飽待飢,此為治力之法。今吾軍有氣有心有力有理,楚軍被殲,指日可待也。'果然,城濮一戰,晉軍大獲全勝,成為歷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著名戰例。” 鄧小平頷首道:“在戰略上,最漫長的迂迴路線常常又是達到目的的最短途徑。這個'城濮大戰'與我們眼下的情況倒是不謀而合嘛!” 豫北反攻的槍聲、炮聲響了一夜。夜風攜裹著一陣陣轟鳴,在大平原上此起彼伏,使這遠離戰場的地方顯得愈發寂靜。 這種寂靜對於戰士是一種窒息。第六縱隊第十八旅旅長肖永銀從聽到第一聲轟鳴起就守在電話機旁邊,一直坐到天亮。 三月,第六縱隊參加了豫北戰役,和友鄰部隊配合在汲縣消滅了敵第三快速縱隊。五月又一舉攻克古城湯陰,全殲敵孫殿英部第三縱隊。連戰連捷,戰興正酣。五月底,劉鄧總指揮部命令全軍主力撤至二線休整。就像疾跑中的人戛然止步,慣性的作用使心身難於駕馭,部隊難以適應。 休整時學文件,聽時事報告,開評功會、訴苦會,上上下下就等著作戰命令,憋得一個個似困獸一般。決心書、請戰書一打一打遞上來,各營團要求參戰的電話也叫個沒完,可是上級就是沒有作戰命令。昨天肖永銀實在憋不住了,往總指揮部打電話請戰,又被擋了回來。一身的勁只有往肚子裡憋,憋得他無名火直往腦門兒上躥。 肖永銀不明白,為什麼新的戰役部署沒有主力部隊的事?幾個縱隊蟄伏在這里幹什麼?劉鄧首長的意圖是什麼? 坐著守了一夜電話,卻仍沒有任何指示下來。肖永銀三兩下洗漱完畢,動也沒動警衛員打來的早飯,就朝縱隊指揮部走去。 太陽升起一竿子高,挺紅,但還沒有暑氣。 肖永銀身材並不魁梧,全身最能體現他精神的要數那鋼絲一般的頭髮和旺盛的鬍子。他這年三十歲。他十三歲參加紅軍,十七年裡轉了大半個中國,做的事反反复复只有一件——打仗。他記不准自己的生辰,卻說不錯每個戰役、戰鬥的日期。戰火把他從一個娃娃燒鑄成一條漢子,生死在這條漢子的面前出沒得太頻繁,反而成為他生命裡最容易忘記的問題。 肖永銀擰著眉頭,挾風帶火地走著,走到工兵連的駐地,不由停住了腳步。 工兵連的干部戰士都肅立在打穀場上,全體脫帽,靜默致哀,面對戰士的是一個炸藥包。連長看到肖永銀,跑了過來。 “出了什麼事?” “報告旅長,二班戰士蘇玉生的父親被國民黨殺害了……” 肖永銀永遠不會忘記蘇玉生的父親蘇大發。部隊二出隴海打定陶的時候,工兵連駐在蘇家屯。這個屯因生產菸花爆竹聞名魯南,蘇家屯的鞭炮又首推蘇大發老漢的,他的“天地兩響”聲震十八里,號稱“蘇十八”。工兵連在蘇家屯住了半個月,在蘇大發的指導下改裝了七種炸藥包,還發明了一種殺傷力很強的土燃燒彈。這種燃燒彈在打定陶的時候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就在研製這種燃燒彈的時候,蘇大發的左手被炸飛了三個指頭。肖永銀帶著慰問品看望蘇大發,老人說:“我老了,現在手也殘了,讓我的兒子跟著隊伍走吧。他從小就跟我擺弄炸藥,興許能派上用場。” 誰能想到,與蘇大發分別才幾天就……肖永銀緊抿著嘴唇。 連長說:“蘇大娘讓人捎信兒來——上個月劉汝明的部隊到了定陶,把蘇大爺用火藥包捆起,炸了……” 肖永銀摘下頭上的帽子,站在默哀的隊列前。 部隊靜靜肅立,粗重的呼吸聲匯集在一起。 “旅長!”蘇玉生雙眼猩紅,“我要替我爹報仇!” “旅長!我不識字,不會寫請戰書。這是我的全部積蓄,”二排長從衣兜里掏出幾張冀南票,“我請求參戰,預先交黨費。” 二排長把鈔票放在隊列前的炸藥包上。 戰士丁栓走過去,咬破手指,一個鮮紅的血印按在炸藥包上:“蘇大爺,我是部隊打定陶的時候被解放過來的,您不認識我。我現在用的是您發明的炸藥包。不為您老人家報仇,我丁栓不活著見人!” 炸藥包上的東西在增加,有鈔票、新鞋子、新襪墊、繡著女人名字的手絹……沒有昂貴的東西,但是都帶著他們的體溫,是他們生命裡最珍貴的一部分。 “同志們!”肖永銀直覺得滿腔熱血往上湧,“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我們碗裡是人民種的糧,身上是人民種的棉,正是有千千萬萬個蘇大爺才有我們一個接一個的勝仗!你們拿出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我看到的是你們置生死於度外的決戰精神!這是我們十八旅的精神!我為你們驕傲!是個漢子,鬍子就該邦邦硬!是個好兵,戰場上就不怕丟命!是個——” 一輛綠色越野吉普車從大路馳來,一個剎車停在打穀場邊。車門開了,劉伯承從車上走出來。 肖永銀一驚,命令隊伍立正,跑過去向司令員報告。 劉伯承走上打穀場,走近炸藥包,彎腰拿起一件件東西。 工兵連連長走出隊列,向劉伯承報告蘇大發犧牲的噩耗,隨後請戰:“我們要為蘇大爺報仇,我們全連沒有一個怕死的!” 劉伯承低著頭,很沉痛,半晌才抬起臉,看看連長:“連長同志,'全連沒有一個怕死的',那麼你呢?” “我?我從當兵那天起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家裡就老娘一個人,離家那天我把給老娘準備的壽衣、壽木都交給了村長。我沒準備活著回去!” 劉伯承搖頭:“不,戰爭無情,不在於去死,而是讓敵人先死!自己要活,很好地活!你能夠帶領全連為蘇大爺報仇,為所有受苦受難的人民殺敵人;並且能保存全連同志,使全連同志在全國解放之後都能活著和家人團聚,這才是一個稱職的連長。你記住,你帶領他們去打仗,不是要死,而是要活。死是留給敵人的。”劉伯承看了肖永銀一眼,繼續說,“這是每一級指揮員的責任!一個戰士長到十七八歲,他的父母要付出很多很多,離家當兵更是牽腸掛肚。一個指揮員不要光想著打、衝,更重要的是思考如何打、如何衝。要善於以小的犧牲換取大的勝利,以自己的生換得敵人的死!” 肖永銀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個戰役,定陶戰役、鉅野戰役、鄄城戰役、滑縣戰役……每一個戰役都以奇對正,尋找或創造敵人的弱點,再抓住其弱點突然襲擊,實施種種戰術——東引西調,釜底抽薪;避強擊弱,猛虎掏心;貓捕老鼠,盤軟再吃;聲東擊西,棄糧佯敗……上將之道正是料敵制勝,險厄遠近。肖永銀望著劉伯承偉岸的身軀、碩大的頭顱,目光裡交織著深深的敬仰和隱隱的對自己衝動的自責。 “同志們,”劉伯承對戰士們說道,“求戰心切,聞戰則喜,是戰士的良好素質;敢於犧牲、視死如歸,是打勝仗的基本因素。你們都是人民的優秀子弟兵。就像下象棋需要招數一樣,打仗需要部署。打哪裡,由誰來打;誰休整,休整到什麼時候,這就是部署。不要急,蔣介石一個兵團一個兵團地給我們送,有得吃嘛!就怕你們的胃口不夠大,到嘴的宴席吃不動喲!” 戰士們的情緒振奮起來。 劉伯承對肖永銀說:“咱們到王克勤排去看看。” 王克勤是平漢戰役中從國民黨軍隊中解放過來的戰士,僅僅半年就成為聞名全軍的英雄。他的“戰鬥互助”帶兵法在解放軍裡產生了重大影響,引起了中共中央的關注。延安《解放日報》發表了《普遍開展王克勤運動》的社論,號召全軍向王克勤學習。 吉普車開到一片河灘地,王克勤正帶著全排在打靶。 劉伯承握住王克勤的手:“咱們兩個從舊軍隊過來的人又握手嘍!這一年你的進步比我大。” 王克勤耳朵都漲紅了,激動得說不出話。 去年六月,王克勤在馬頭鎮誓師大會上見過劉伯承,他當時沒想到司令員講完話後會到隊伍中和戰士們握手,更沒想到司令員會把手伸給他。他那時剛從平漢戰役被解放過來,緊張得腦門上滾滿了汗珠,雙手顫抖著不敢伸出來。劉伯承笑著問了他的名字,說:“王克勤同志,我和你一樣在舊軍隊幹過。我的家庭出身微賤,爺爺是打鐵的,村上有紅白喜事也給人吹嗩吶。因為這個,我連前清秀才也考不上喲!” 王克勤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國民黨軍隊裡他就听長官們常提起劉伯承這個名字,知道共產黨裡有個大將軍,跟神一樣能點石為兵。現在,這位大將軍握著他的手,還說了那麼多貼心的話。王克勤熱淚滾滾。從那天起,王克勤就發誓要成為一個新人、一名合格的劉鄧大軍戰士。 “王克勤,你的手怎麼這樣燙?生病了?” “報告司令員,我沒有生病。” 一個戰士說:“報告司令員,我們排長打擺子,已經五天了。” “這可不好,有病不休息怎麼行?”劉伯承的目光有些嚴厲了。 “是!司令員。” 劉伯承指了指堆在地邊的工事鍬,對王克勤說:“不要弄丟了這些小鍬。在一馬平川打仗,敵人的火力又兇,就得靠這些小鋼鍬迅速挖好掩體,敵人火力就傷害不了大家。衝鋒的時候要提醒戰士戴好鋼盔。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傷亡人員的百分之八十二是低速子彈和中速子彈的碎片以及榴霰彈造成的。現在計算,用商錳鋼造的這種頭盔可以使大戰的傷亡人數減少百分之二十五左右。你是個帶兵的人,要記住敵我鬥爭不僅僅是軍事力量的競賽,而且是全副本領的鬥爭;不僅鬥力,更重要的是鬥智。” 王克勤一直注視著劉伯承的眼睛。那隻受傷的右眼下凹,沒有光,望人的時候鼻樑擁起一些很深的皺褶,使眼睛更顯得深陷,像一眼枯乾的井。王克勤覺得那眼井的枯竭彷彿與自己有關,自己是千千萬萬個受到滋潤的人中的一個。司令員連戰士手上的鍬、頭上的鋼盔都囑咐到了,他們的關係不僅是將軍與士兵,更像父親與兒子。那滿臉的思慮,滿眼的關注,額間因思慮過度留下的深刻的皺紋,讓人感受到人生的溫暖,覺得一種可依可靠的情感、一種博大的愛在擁抱著你…… 已是午夜,晉冀魯豫野戰軍後方指揮部製圖室燈火通明。沒有風,燃燒的吊燈把屋子燒得更加燥熱。 於喬的短髮用手絹束起。她的鄰桌一邊是黎曼,一邊是陳曉靜。黎曼的胃病又發作了,她臉色蠟黃,不時用左手按揉胃部。瘦弱的陳曉靜緊抿著又薄又紅的嘴唇,整個身子伏在製圖板上。 男同志熱得耐不住了,有的干脆把背心脫下來,赤膊上陣。 他們正在趕製一批地圖,任務很急,要求很高,保密性極強,連與機關各部門的接觸也作了規定。於喬她們只是感到覺不夠睡。 機關里一些男同志都像被“閃”了一下,不免有幾分惆悵,私下互相詢問:“那個北平的'洋學生',怎麼不來打籃球了?” “那個林黛玉也很少露面了嘛!” “林黛玉”指的是陳曉靜。這個湖北女子瘦瘦弱弱,白皙纖細,眉目又生得嬌媚清秀、楚楚動人,因而得了這麼個雅號。於喬是北京大學法學院的大學生,氣質高雅,談吐不凡,性格活潑開朗,人又長得眉舒目展,聰穎機靈。她們二人成了“二八五團”(二十八歲,五年黨齡,團級幹部)和“三五五營”(三十五歲,五年黨齡,營級幹部。兩者均為當時解放軍的指揮員可以結婚的規定條件)的“追逐”目標。但是這個北平的“洋學生”活潑開朗中透著“傲氣”,竟宣布終身奉行“獨身主義”。這些“二八五團”“三五五營”欲罷又不忍,暗下決心,非攻克這個“堡壘”不可。 黎曼也是二十多歲,但已經結了婚。也許是近來工作過量的緣故,她胃裡一陣陣地翻騰,忍著忍著,還是吐了一口酸水。 於喬勸黎曼:“你先回去吧,身體不好,家裡又有人等著。” 黎曼笑道:“這倒要你先回去了。” “為啥?” “等你的人比等我的多呀!” 陳曉靜急了:“別貧嘴了,我差點畫錯了!” 於喬看了陳曉靜一眼,說:“讓眼睛休息一下吧,太疲勞了容易出錯,返工更誤事。” 陳曉靜放下筆,閉了會兒眼睛後,走到於喬的桌前,低聲說:“你們不感到有些奇怪嗎?” “什麼事?” “這一批地圖盡是南方的,安徽、湖北、江蘇……” “是的。我這一張是大別山地區,霍山的。前一張也是大別山的,經扶的。” 黎曼湊過來:“我那張是湖北黃安的。” “你們說,這意味著什麼?” “是不是我們的部隊要打出去?” “對。我看差不多。”於喬很自信地說,“大概要進大別山了!” 科長走過來,很嚴厲地說:“製圖員的紀律是什麼?忘了!” “我們自己說說,”黎曼辯解道,“又不會出去亂講。” “自己也不許談論!你們簡直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三個人吐吐舌頭,各歸原位。製圖室又恢復了平靜…… 劉伯承、鄧小平到第三縱隊看望戰士們。剛進門,情報處處長柴成文便拿著剛剛截獲的一則電報追來了。 共匪劉、鄧部隊正在豫北展開攻勢。國軍前線司令部發表時事述評,判斷劉、鄧之匪部東進不成,而改為西竄。他們在豫北發動的攻勢,無非是為他們退回太行山掃清道路。 “兵不厭詐!敵人就範了,”劉伯承扔下手裡的帽子,“連敵前線指揮部也深信不疑!該我從中舉事了!” 鄧小平:“好啊!就讓蔣介石看看劉鄧是如何'西竄'的吧!” 劉伯承向李達下達命令:“根據渡一號作戰命令,令各部隊向待渡地點集結。立即出發!” 鄧小平伏案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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