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政治經濟 中國震撼·一個“文明型國家”的崛起

第24章 一、貧民窟帶來的震撼與思考

談中國崛起,總要有國際比較才好。我的基本結論是儘管中國仍然存有許多問題,但是中國在過去三十多年的表現,特別是在消除貧困和實現現代化兩個方面的表現,明顯好於世界上其他發展中國家,也好於過渡經濟國家。為了更好地了解中國,我們需要進行國際比較。印度這些年發展速度比較快,也是大家談論較多的國家,印度崛起的說法也不斷出現在國內外媒體中。應該說,印度近年在軟件業、製藥業、外包業等方面,表現引人注目,取得了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難以企及的成績。但依我之觀察,印度與中國的差距還相當大,我估計二十年後印度恐怕也難以達到中國今天的發展水平。這裡我可以談談我訪問印度的感受和思考。 我最近一次訪問印度是2008年12月。就在我抵達孟買的前一個星期,也就是11月26日夜,孟買經歷了它自己的“9·11”。 10名恐怖分子襲擊了孟買10多個目標(包括了著名的泰姬陵飯店、孟買中央火車站、猶太教活動中心等),而印度特種部隊姍姍來遲,花了4天才平定了這場襲擊,擊斃了9名恐怖主義分子,活捉1人。整個襲擊造成了近200名無辜者死亡,近300人受傷。由於恐怖襲擊的緣故,一時來孟買的人銳減,我坐的飛機上一半座位都空著。我過去抵達孟買都在夜間,對這個城市沒有多少“空中印象”。這次我選擇了白天抵達的航班,還挑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期待從空中一睹這個印度的傳奇城市。上午11點20分,飛機徐徐下降。我眼睛緊緊地盯著地面,我看清了,也震驚了,我看到的不是一個現代大都市的壯麗城廓,而是一望無邊、密密麻麻的貧民窟。我早就知道這個1 400多萬人的大城市中60%左右的人至今還住在貧民窟,但從空中看到貧民窟如此巨大的規模,於我也是第一次,只能用“觸目驚心”四個字來形容。

出了機場,四個漢子一起湧上來要幫我推行李,我讓看上去比較面善的那位幫我推,隨後給了他50盧比的小費,坐上了一輛沒有空調、沒有收音機的“大使牌”出租車。可我沒想到,此時六隻手同時敲打起出租車的玻璃窗,沒有替我拿行李的那三個人也問我要小費。我的司機大聲對我說“別理他們”,一踩油門就把車開走了。我從車窗往後一看,那三個漢子正抓住收我小費的那位不放,顯然要從他那兒分出一杯羹來。印度的競爭看來真殘酷呀。 坐上出租車,行駛在通往市中心的大道上,司機問我,過去來過印度嗎?我說:“來過,二十年前。”他問:“你覺得印度變化大嗎?”我往窗外一看,大道的兩邊還是貧民窟,客氣地說:“有些變化,你們的機場正在擴建。”“一直說這條機場大道要拓寬,”他說,“但幾年過去了還沒有拓寬。”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兩邊的居民不同意。”我後來才了解到大路兩邊的貧民窟居民,已經被高度政治化地動員了起來,堅決抵制道路擴建。

在旅館安頓下來後,我馬上趕去火車站。我乘坐了孟買那種無門的城軌列車,從市中心的第一站Churchgate上車,一直坐到孟買城北的終點站Borivali,縱貫整個大孟買城區,但我一路上看到的竟然還是大量的簡陋屋和貧民窟,某些地段也有一些新建的樓房,象徵了渴望崛起的印度,但它們大都被包圍在汪洋大海般的陋宅之中。第二天,我約了印度朋友S君一起走訪了一個叫達拉維(Dharavi)的貧民窟,據說這是亞洲最大的貧民窟,居住著100萬人,緊靠著孟買金融中心。坦率地說,這裡的居所哪能算是房子,它們是暗天無日的窩棚,人均居住面積只有2至3平方米,平均1 400多人一個廁所(另一說法是上萬人一個廁所),蒼蠅亂飛,老鼠亂竄,各種傳染病頻發。這個貧民窟還是孟買最大的廢品處理場:我看到無數打工者(很多是童工和低種姓者),他們把各種各樣的廢塑料、廢電腦、廢瓶子、廢罐頭、廢紙箱一一加以分揀,重新處理,這些人沒有手套、口罩等最起碼的勞動保護用具,連焚化廢錫鐵皮的爐前工也不戴口罩和眼鏡。 S君告訴我這里大部分勞工每日工作12小時,日均收入不到1美元,週末也不休息,自己還要管吃。

孟買貧民窟裡有很多非政府組織,其中一部分是真心誠意地為貧民做好事,如辦學、行醫等,但另一部分則是黑社會組織,在貧民窟裡呼風喚雨,甚至控制了供水(這個貧民窟每天只有3個小時的自來水供應)、供電(經常停電),他們還與政客勾結,使孟買的貧民窟成為一些政客的穩定票倉。 血汗勞動、童工奴隸、專橫的黑社會,這一切不是發生在印度的窮鄉僻壤,而是發生在這裡,發生在印度的經濟、金融和文化中心,發生在“印度的上海”,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這個所謂世界最大的民主國家裡,人們對這類事情似乎已經麻木,原因大概有三:一是這類事情太多,數不勝數,法不責眾,大家都睜一眼閉一眼;二是這裡的勞工大都屬於低種姓,其他種姓的人很少關心他們的命運;三是這裡很多的政府部門和官員腐敗成風,早被雇主收買了。

我問S君政府為解決貧民窟做了些什麼?他告訴我,1995年政府制定了一個計劃,五年內要改造孟買90萬戶貧民窟“住房”,但五年過去了,一共完成了6 000戶的改造(戶均5人,改造後的戶均居住面積為21平方米)。我怕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他一下,他乾脆用筆把這句話完整地寫在我的筆記本上。在《中國觸動全球》一書中,我曾寫到自己過去訪印的觀感:“你可以開車從北京或上海市中心出發,往任何方向開,只要不開到海裡去,不開出國境線,開20個小時,你會看到很多的農村和城市,你把你一路所看到的貧困現象加在一起,可能會少於你從印度的孟買、德里、加爾各答市中心往城外開2個小時所看到的貧困。這些印度城市及其周邊地區還是印度相對比較發達的地區,但你仍不時可以看到中國絕大多數地區已經絕蹟的那種赤貧:幾十萬人居住的大片的貧民窟,那種衣衫襤褸、無家可歸的赤貧。通過三十年的改革開放,中國赤貧人數大幅下降,而印度還遠遠沒有做到這一點。”這次訪印之後,我認為這些話一個字都不用改。

印度有一大批長於空談的政客,他們在競選時總是胡亂地向選民開空頭支票,什麼“五年後讓世界忘掉上海,只談論孟買”,以我對印度的觀察,孟買二十年後也達不到上海今天的水平。坦率地說,在這個印度最發達的城市,今天一半居民的居住條件還不如中國大部分的農村地區,還不如我們汶川地震災區的簡易房,真不知道孟買怎麼趕上上海,真不知道印度怎麼趕上中國。印度這幾年在軟件、服務外包、製藥等行業有長足的發展,說明了印度這個國家確實有巨大的發展潛力,某些方面的經驗也值得中國借鑒,但這些行業迄今所創造的就業機會有限,印度的人口增長又快,印度也因此而無法解決長期困擾自己的赤貧問題。 國內一些人主張學習印度的民主,甚至學習印度的貧民窟,認為這是尊重人權,我真想建議這些人去印度發達地區的貧民窟小住一兩天,親身體驗一下印度勞苦大眾的實際生活狀況,了解一下什麼叫“賤民”,什麼叫“滾地龍”,什麼叫“暗無天日”的生活,什麼叫“兒童奴隸”,什麼叫“黑社會民主”,什麼叫“沒有最起碼的尊嚴和人權”。其實一個國家的經濟文化發展水平往往就像一把鐵尺,規範著一個國家公民社會的水準。印度如此低劣的發展水準,也是印度公民社會質量不佳的重要原因。

我知道一些中國學者認為中國的貧富差距超過了印度,他們引用亞洲銀行關於中國的基尼係數超過印度的數字來說問題。中國貧富差距擴大是一個事實,需要我們非常認真地處理,但印度的貧富差距確實遠遠大於中國。正如我在前面所說的,基尼係數只計算人的收入差距,而不計算一個人是否事實上擁有土地、私宅等,中國的農民工絕大部分在家鄉都有自己或者親人的土地和私宅。而印度與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一樣,從未進行過真正意義上的土地改革,很大比例的農民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一旦流入城市,貧民窟就是他們的“天堂”。我希望中國有志於研究貧富差距問題的人,把土地、私宅這些資產也考慮進去,再來進行一些更有說服力的比較。 “貧民窟與孟買恐怖主義襲擊有沒有關係?”我問一位印度報社的資深編輯,他毫不遲疑地對我說:“當然有關係,我們孟買市內就有一個索馬里。孟買穆斯林的人口有200多萬,但大多數的穆斯林都貧窮,住在貧民窟,年輕人失業率極高,宗教極端主義在這裡有市場,不少人從事販毒,收買了孟買的警察和官員,而且與來自巴基斯坦的穆斯林恐怖主義分子裡應外合。”我不知道這個分析是否準確,但我碰到的印度學者中至少一半人都同意這個觀點。

印度產生了一些世界上一流的企業家、科學家,我教過的印度學生也大都非常優秀,即使在條件如此惡劣的孟買貧民窟,我也可以感受到印度最底層的勞苦大眾為改變生活而辛勤勞作,我對印度的最終崛起並不懷疑,但前提是印度需要覺醒,需要認識到除非印度對自己的政治制度進行大規模的改革和創新,否則印度很難真正崛起。可惜不少印度官員和學者被西方的不值錢的讚揚吹得飄飄然,真的以為印度擁有一種比中國更為優越的政治體制,很快就會在各個方面超過中國。我得出的結論正好相反,印度今天的所有問題都與其政治體制差勁有關。由於這個體制,印度無法有效地解決印度的“種姓制度”問題,特別是1.6億賤民無法真正獲得解放;也無法有效地解決婦女解放、土地改革、農村貧困、城市貧民窟、恐怖主義威脅等一系列問題。這些基本問題不解決,印度怎麼崛起?印度與中國的差距怎麼可能縮小?

我這次訪印期間,印度朋友和我聊得最多的是孟買恐怖主義襲擊這個話題,我第一次感到這麼多印度人都有一種無力感,因為這次危機暴露出印度太多的問題。警察不爭氣、情報系統不爭氣、政府部門不爭氣、官員更不爭氣,印度是世界上遭受恐怖主義襲擊最多的國家之一,以孟買為例,從2002年以來,幾乎每年都有較大規模的恐怖主義襲擊,2006年夏天,縱貫孟買南北的這條城軌就發生過大爆炸,造成了200多人死亡。但是到了2008年,印度上上下下的防恐意識仍然薄弱。 2008年11月恐怖襲擊發生後,印度精銳的反恐部隊,花了9個小時才抵達襲擊現場。我在尼赫魯大學講學,與印度學者討論中國發展模式,一位印度學者問我:如果中國碰到這樣的恐怖主義襲擊會怎樣應對?我說,中國迄今為止還沒有碰到這麼大規模的恐怖主義襲擊,所以不好說,但我可以談一件事:2008年5月中國汶川發生了特大地震,震中在中國中部山區,遠離國家的經濟和金融中心,但我們的軍隊在20分鐘內就啟動了救災機制,我們的總理在2小時之內,就坐在飛往災區的飛機上了,我們的醫療隊三四天內就覆蓋到所有1 000多個受災的鄉鎮,直接救助2 000多萬災民。另一位學者追問:“您是不是想證明'專制'比'民主'更有效率?”我說:“不是'專制'比'民主'更有效率,而是'良政'比'劣政'更有效率。中國模式的相對成功表明:不管什麼政治制度,最後一定要落實到'良政'才行,落實到中國人講的'以人為本'、'勵精圖治'才行。'良政'可以是西方政治制度,如瑞士,也可以是非西方的政治制度,如新加坡,中國在這方面雖有不足,但遠比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做得好;'劣政'可以是西方政治制度,如海地、伊拉克、菲律賓、剛果、格魯吉亞,也可以是非西方政治制度,如緬甸。”我回答完,會議廳內一陣沉默,會議主席說:“看來我們印度人也在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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