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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世無定勢,遂使牟某成名

大敗局Ⅰ 吴晓波 3720 2018-03-18
在牟其中的一生中,有兩本書讓他品嚐了兩種截然迥異的人生況味。一本是由一位新華社資深記者撰寫的《大陸首富發跡史——牟其中》,它使牟其中一躍而成為中國新興民營企業的領軍人物和“精神領袖”;而另一本由他原來的部屬寫的《大陸首騙牟其中》,則一棒子把他打進了“斯人不亡,天理不容”的萬丈深淵。 其實,真正應該為牟其中寫書的時間是今天。因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作為一個奇特的轉型社會中的奇特型的企業家,我們終於可以用一種理智的、全景式的思考來觀察牟其中的商路歷程了。 1941年,牟其中出生於巴山蜀水間的重慶萬縣。他的父親牟品三是當年川蜀知名的銀行家,故牟其中自小就認為,“錢是商品,而銀行是賣錢的商店”。跟同時代絕大多數的中國人一樣,牟其中自幼有很濃厚的政治熱情,且敢言敢為,百無禁忌。 1975年,他因組織“馬列主義研究會”被判反革命罪入獄。在獄中,他與獄友合力寫出過一篇題為《中國往何處去》的萬字文,並差點被判死刑,這成為他日後炫耀的最得意的政治資本。

1979年的最後一天,牟其中從萬縣沙河監獄獲釋。兩個月後,他領到了一張“江北貿易信託服務部”的營業執照,自稱“自願充當中國經濟改革的'試驗田'”。 1983年,他從重慶一家半停產的軍工廠弄出一批座鐘銷往上海,結果被司法部門以“投機倒把”罪又關了1年監獄。 1989年,牟其中在從萬縣到北京的火車上認識了一個河南人,從他口中,牟其中得知正面臨解體的蘇聯準備出售一批圖-154飛機,但找不到買主。於是,異想天開的他在京郊租了一間民房,到處打聽有誰要買飛機。他對航空一竅不通,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鑽,1個月後,終於讓他打聽到1年前剛開航的四川航空公司準備購飛機的消息。牟其中找到四川航空公司,七拐八彎之後,四川航空公司同意購進4架圖-154飛機。然後,牟其中又在四川當地組織了500車皮罐頭、皮衣等商品交給俄方以貨易貨。這筆貿易到1992年宣告成功,牟其中說他賺了8000萬元到1個億。

日後人們發現跟牟其中有關的所有數字都是“僅供參考”的,牟其中從“罐頭換飛機”中到底賺了多少錢,只有天知道,不過這件事使他完成了原始積累並迅速地名聞天下倒是事實。有意思的是,無論在當年還是在今天的中國,飛機貿易都是一個有進入限制的領域,牟其中此舉的合法性何在卻始終沒有人提出來過。直到他被第三次判刑後的2000年7月,四川航空對外拍賣牟其中替它購的圖-154飛機,其名義是“走私飛機”。 以最原始的以貨易貨方式而獲得匪夷所思的成功,使牟其中也突然間對自己刮目相看起來。也就在1992年前後,一位叫黃鴻年的印度尼西亞華商以“為改造國有企業服務”為大旗在國內一口氣收購了數百家國有企業,並在海外上市倒賣成功,是為“中策現象”。 (見本章所附【案例研究】《黃鴻年與“中策現象”》)黃鴻年以資本收購獲利的事件在當時國內掀起驚天波瀾,爭議、讚賞聲交錯四起,中國經濟界第一次目睹了“資本經營”的魅力。牟其中對黃鴻年驚羨不已,他很快將自己的“罐頭換飛機”也歸入到資本經營的大筐子裡,以中國“第一個吃資本經營這只螃蟹”的企業家自詡。一時間,外有黃鴻年,內有牟其中,內外輝映,風生雲起。

由此生髮開去,善於宏觀思辨的牟其中提出了一套“智慧文明”的牟式理論:“從1992年以後,我就發現,過去的經濟規律已經在市場經濟中變得十分地可笑了,工業文明的一套在西方落後了,在中國更行不通,我們需要建立智慧文明經濟的新遊戲規則。有人說我搞的是'空手道',我認為,'空手道'是對無形資產尤其是智慧的高度運用,而這正是我對中國經濟界的一個世紀性的貢獻。”(摘自1998年10月《中國企業家》劉東華等對牟其中的訪談) 是牟其中讓“空手道”這個原本頗有貶義的名詞蒙上了神秘的橘黃色。 在北京南德經濟集團的大廳門口,書寫著牟其中的一句格言:“世界上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的確,在以後的數年裡,牟其中以資本經營的名義做了很多別人想不到,甚至想也不敢想的“大事”——用牟式語言表達就是“智慧型項目”。

1992年,牟其中提出由南德公司出資150萬美元獨家贊助召開“華人經濟論壇”,每年在大陸舉辦兩次,邀請全球各地華人企業家和華人經濟學家參加。 同年,他宣布與一位民營科技企業家合作在北京建立1000畝的高科技開發區,準備進行高技術項目的開發生產,南德投資5000萬元,計劃在全國每個縣建立一個高蛋白飼料加工廠。 1993年4月,南德與重慶大學在重慶賓館簽署了聯合辦學協議。同時,雙方還決定將重慶火鍋快餐化,推向世界各國,在5年內做到銷售收入1000億元;南德投入2億元成立重慶麻辣火鍋快餐公司,將從1000億元收入中拿出15億元建立重慶大學教育基金。同時,南德宣布收購重慶當地的一家柴油車修配廠。

同年春天,牟其中宣布投資100億元獨家開發滿洲里,建設“北方香港”。 同年11月,南德又與張家界市簽署了一張協議,計劃投資10億元進行區域開發。 1994年,牟其中提出建一個118層高的大廈,地點考慮在北京或上海,下邊的廣場就叫鄧小平廣場,投資100億元。 同年,牟其中走馬考察陝北,情緒激動地表示:準備在陝北投資50億元。 同年3月,南德宣布要搞三大項目,分別是中華巨塑、世界華商大會和南德別墅。 1995年,牟其中在一次演講中提出要辦一所“南德儒商大學”,投資5億元。 1996年,牟其中宣布對遼寧的3家國有企業進行2億元的投資改造。 同年3月,牟其中提出將喜馬拉雅山炸開一個寬50公里、深2000多米的口子,把印度洋的暖濕氣流引入我國干旱的西北地區,使之變成降雨區。繼而,他又提出採用定向爆破的辦法,在橫斷山脈中築起一座攔截大壩,可以為黃河引入2017億立方米的水量,投資額為570億元。

同年9月,南德對外公佈投資控股總造價為1億美元的“國際衛星-8號”。 …… 這一個個驚人的投資項目,一次次地在國內傳媒上炸開,一次次地把牟其中聚焦在耀眼的鎂光燈下,使牟其中和他的南德公司光芒奪目。尤其跟一般企業家不同的是,牟其中以機敏善辯著稱,是一個天才的演說家,他對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有著自己獨到的觀點和思路。在對新經濟現象的觀察中,他善於敏銳地捕捉到興奮點,將其提升到理論的高度,並用其獨特的語言進行表達。他先後提出了“99加1度”、“平穩分蘗”等頗讓人耳目一新的觀點,儘管這都是一些對經濟活動的形象化描述,並不構成一個新的理論發現,可是在當時還是很有啟蒙意義,在經濟界一次次地受到關注。那些年,牟其中周遊全國,佈道演說,四處考察,八方許諾,所到一地必掀起一股牟旋風,被尊為“資本經營大師”、“中國民營企業的先行者”。

1993年,南德集團公佈其資產和債務:總資產8.6億元,淨資產4.8億元,固定資產2.9億元。 1995年2月,《福布斯》雜誌將牟其中列入1994年全球富豪龍虎榜,位居中國大陸富豪第4位。同年,中國的一本名為《財富》的民間雜誌把牟其中定為“中國第一民間企業家”和“大陸超級富豪之首”,牟其中稱其資產“至少20億元,也可能是100億元”。 1996年1月,一本由新華社記者撰寫、厚達450頁的《大陸首富發跡史——牟其中》由作家出版社公開出版,牟其中的名望達到頂峰。在書中,他還宣布了南德公司的新目標是,5年到10年內躋身世界10大企業行列。 (這個新目標的可參照背景是,1994年,中國最大的企業是大慶石油管理局,它當年銷售額為42.22億美元,而這個數字同排名世界第500位的日本一家企業相比,尚差36.22億美元。)公司的業務路線被確定為:“從1998年起,用3年的時間,在西方發達國家建立起50家商業銀行、投資銀行、保險公司、證券、基金等金融機構;充分利用外資,在全世界購買高新技術,在國內大規模地與國有企業合作建成股份公司,進行體制改造,並用上述高新技術對其技術改造;充分利用中國人的聰明才智和低成本勞動力,生產出世界第一流的產品,在全世界銷售;最終建立起幾十個高新技術壟斷、行業壟斷的大型跨國企業集團,再對這些優秀的企業進行國際金融操作,獲得更多資金,又開始新的一輪循環。”

然而,在整個20世紀90年代漫長的經商經歷中,除了“罐頭換飛機”之外,牟其中到底還做過什麼贏利的商業項目,至今仍是一個謎。一個很可能的事實是,南德從來就是一個靠貸款維繫著的吸氧型企業,他所宣布的那些“智慧型項目”都是向銀行求貸的理由之一。早在1991年初,當顧健被牟其中請去當南德顧問後不久,他就發現了這個真相: 當時,南德經濟集團還在北京羊坊店的地下室裡。但據它散發的材料介紹:“業務範圍橫跨航空服務、租賃、航運、金融服務、風險投資、貿易、工業、房地產、高科技、工程開發、信息諮詢等10多個領域,在國內外設有20多家分公司、子公司和7個主要研究所,貿易夥伴遍及世界各地。”牟其中的“分公司”、“子公司”、“研究所”都是空的,一個單位只有一個人,甚至幾個單位只有一個人。

牟其中與外國記者談話,顧健大多在場。顧健親耳聽到他在幾十天裡把自己的資產越吹越大,“3億”、“6億”、“10億”、“13億”、“20億”,甚至“50億”。顧健問他:你的錢在哪裡?你怎麼賺來的?你繳多少稅?他得意地說:“誰來查我?怎麼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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