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政治經濟 案例(第二輯):“產業機會主義”的前世今生

第9章 溫州人:投機者總有天堂

世界上只有一個巴菲特,但溫州人卻個個想做巴菲特。 這句話的原創,是我的一個溫州朋友。 寫溫州人的案例實在太多,遠的有,《溫州之謎——中國脫貧致富的成功模式》,略遠的有《溫州懸念》,近一點的有《溫州炒房團》,《世上溫州人》,再近一點的是奔赴新疆的炒油大軍。 我所知道的溫州人的投資故事卻基本來自一些在一線做投資的溫州人,我相信這樣的故事,從來沒有人講過。 當我的這個朋友去新疆的一個煤礦做管理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會這麼快就回來。 他們一群人——大概20來個——投資了1000萬,在山西採煤,我的這個朋友是個很小的股東,他投資的錢來自另外5、6個溫州朋友和自己的一點積蓄,差不多七、八十萬——這個礦的大股東是這位朋友的表哥,於是他有機會去投資一股。

去的時候,他和我們說,70、80萬,好的話半年就可以回來。我笑笑,沒有把這話當一回事情。 去新疆的他是作為管理層去負責管理煤炭工人的,他的表哥因為公關和業務,基本上沒有時間來做這些事情,他覺得錢投了進去,還是有必要去看看,就答應過去了。 朋友沒有馬上進入管理狀態,一連幾天他看自己的這幾個溫州哥們在煤礦邊上的辦公室打牌,包括他的表哥。 他驚訝的發現了一個細節:每天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人走進這間辦公室,他們有的是水泥廠的,需要很好的煤來燒窯;有的來自化纖機構,煤中的某種材料是他們必須的;有的來自火力發電廠,沒有煤就沒有電。這些人幾乎都是輕手輕腳,打著哈哈進來的。 他們都是買主。但為什麼買主來的時候,賣的人連臉都不抬一下,依舊出他們的JQK呢?

有一次,他的表哥被一個要煤的惹惱了,大聲呵斥說,要買就等十天,你把錢先放下。 他表哥說的錢不是小數目,整整20萬,那個人一聲不響,打開隨身帶的皮包,20萬現金,就擺到了桌子上。他表哥揮揮手,生意就這樣成了。 他忍不住問了表哥,從來只有買家趾高氣揚,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低聲下氣的買家。為什麼? 他的表哥說,你現在知道你把錢投在那裡了吧?我們每天挖幾十萬現金出來,根本不要做什么生意。 他的表哥還告訴他,去年在另外一個煤礦,一位帶著上司死命令來購買煤炭的人實在買不到煤,礦主被他逼急了,指著煤礦通往外面的一條路上的煤渣說,要買的話,你就把他們買走吧。 那個人想想,連聲說好,叫了人把本來鋪路的煤渣挖起來了,當作劣質到基本上可以不當做煤的煤買了回去。

“這樣的生意才叫投資。”他的表哥說。 我的朋友受不了這樣的空氣,第二天就開始下礦管人,這下,他終於知道自己投資的是什麼了。 在這個煤礦裡,所有的工人幾乎都要幹14個小時以上,他們每天在井下吃飯,為了節約時間和節約錢,他們一天只吃兩頓,而且絕對沒有人去老闆投建的食堂吃飯,因為那裡太貴。工作14個小時後,他們可以得到20——25塊錢,大部分人的工資在600左右,但在當地,有來自不同省份的民工們卻嚮往這樣的工資。 他們的工作環境中沒有必要的保護措施,因為過度開採,透水和瓦斯爆炸的危險始終存在。 他和他的表哥說這個事情,他的表哥也很無奈,於是我的朋友逃走了,但他沒有取回他投資進去的錢。他說,很快他就可以幫助其他的溫州朋友收回投資了。不過這樣的生意,還是不管的好。

到杭州他和我們喝酒回顧這段時光,我們叫他煤炭大佬,這個話有點傷害了他的感情,他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朋友在做這樣的投資,但生意就是生意,回報很高,風險也很大,自己不做,別人照樣做。他的很多溫州朋友從上個世紀中期就開始做煤的生意,有的人現在身價千萬、上億。 他還為我們回顧了溫州人的採煤歷史,他說從山西到新疆,從新疆到其他一切有煤的地方,溫州人已經搞不清楚是誰開始做第一個煤礦生意的了,有的說是一個落魄的棉花商人,有的說是早年在山西賣鞋子的一位樂清人。 和朋友充滿情感色彩的說法不同,浙江省經濟技術協作辦公室等公佈的《關於溫州民營企業在山西省投資興辦煤礦有關情況的調研報告》提到,在山西投資興辦煤礦的溫州民營煤礦分佈在山西全省,共計300多家企業,累計投資30多億元,煤炭年產量總計2000多萬噸,約占山西省煤炭年產量的1/25、全國煤炭年產量的1/100。 《21世紀經濟報導》則認為山西境內60%的中小煤礦已經被溫州人承包經營,投資額度高達40多億元人民幣,這一數字還在不斷增加。他們控制的煤礦年產量達8000萬噸以上,佔全國煤炭年產量的1/20。

數字不同,但並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幾乎所有產煤的地方,都有溫州人的身影,並且一直沒有少下去。 一個來自平陽鰲江的朋友因事來杭州,為我帶來這個奇妙的故事。 故事講的是他們鎮上的一個中年女人。 這個溫州女人很平凡,和成千上萬的溫州人一樣,她很早就出來做生意,搗騰衣服,但並不很成功,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從北方到西部,是溫州人中漂的一族。 2002年她到新疆,在烏魯木齊開了一家羽絨服店。因為經營不善,投資了30多萬,最後都變成了壓貨,2003年早春一到,她看不行了,準備把店轉出去。 一天店裡來了一位客人,是新疆某大學的地質學科的教授,這個女人很會聊,就和他侃起了大山。說起職業,那個教授說,前些天剛剛去油田那片勘測過,他發現一個村里很多油井荒廢在那裡。

她好奇地問荒廢的油井能夠開出油嗎?大概投資多少?教授說,這些油井在兩個大油田的中間地帶,具體的位置在南疆庫車縣附近,油是不用愁的,當然也有風險。至於投資,要看找什麼人了,廢棄著也是廢棄著。 女人笑笑,這單生意,她打了個開業以來最低的折扣。 溫州人似乎永遠不會放棄任何機會,服裝生意難做,女人想,反正也是虧,也虧了這麼多年了,回去溫州沒有什麼意思。第二天,她出了個盤店公告,自己去了教授說的那個村子。沒有幾天,店盤出去了,大概10來萬塊錢,然後一段時間裡,女人拿著這個錢就消失了——她打點好了油井那邊的關係,然後花了200來塊錢,請教授來看井,最後又花了大概6萬多悄悄買下第一口井。 買井的細節到這裡嘎然而止,傳說中不外乎有一些技巧和灰色的操作,我的朋友無法深入,但他描述的結果燦爛無比:她很幸運,第一口井就出了很好的原油,又趕上能源緊缺,於是身價倍增。

這個女人沒有把錢抽出來,她通過同樣的做法買了第二口井,沒有多久,她又買了2口,再後來是4口,到2003年年底,當初窮途末路的女人已經擁有了20口井。 朋友說,過去這個女人在平陽很多人都不認識,走在大街上,就是一個平凡不過的女子,看不出什麼,但現在,回平陽誰都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她抓住了一個機會,鹹魚翻身,現在活得很好。 的確如此。 2004年的時候,女人的井每口據說價值就在千萬以上,於是,這個女人也就成為了新疆邊陲最有名的女石油大王。 女人的幸運成為了平陽鰲江的新傳奇——朋友說平陽的民間,每年會有三、四個年度最火的人物。 2003年,就是她。 如果放在2004年,我不知道購買20口油井到到底需要多少錢,但可以確信,10萬塊錢,估計連打點關係都不夠。 《南方周末》專門出了篇文章,告誡在油田邊緣地帶挖井和投資的風險,甚至一度有媒體指出,開油井的成本動輒在億元,而荒廢油井的價值已經不高。

買油井的故事同樣引來了溫州人其他的聲音,新疆浙江企業聯合會會長、溫州商人黃銀榮就表示,業界的傳說和媒體的報導純屬炒作,他認為,確實有個別溫州企業正在操作此事,試圖擠入這一行業,但並不說明溫州民間資金已大規模進入。 從專業的角度來說,油井故事的真實性很讓人懷疑,但又如何呢?再多的辯白,在神話面前,都是淡而無味,且只會增加事件的神秘感。 那個買了20口油井的女人就已經成為了這樣的神話,她在溫州的半空中,不斷鼓與呼:向西去,向西去,買井去,買井去。 於是,聽到這個故事的溫州人成批的飛往新疆,飛往西北,去尋找第二個可以讓他們買到井的地方。 很多人溫州人相信,自己也會找到一個天堂的,在那裡油井很便宜,一轉手就是數百萬的利潤。包括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朋友。

我聽過兩個關於別墅鑰匙的說法。 第一個出自新華社的報導,說“溫州國貿大廈的一位程老闆褲腰上掛了35把鑰匙。2002年底,他在上海買了35套別墅。過了一年,每套房子漲了100萬元。” 在民間流傳的說法是,這個老闆掛的是38把鑰匙,而且他只投資大宗房產,喜歡買別墅,動輒千萬,是真正“腰纏萬貫”的富豪。 但在溫州,最神奇的故事不是38把別墅鑰匙,而是2002年一位拿著十萬元去上海炒房的溫州婦女。溫州人裡有個說法,去炒房的溫州人大多數是工薪族,甚至是家庭主婦,老頭老太,而不是資金雄厚的商人。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前者。 婦人沒有錢,她變賣了家裡的財產,然後又湊了幾萬塊前,就和炒房大軍到了上海,婦人不聰明,不會看房子的風水,也不知道環境什麼的,她聽溫州人說哪個樓盤好,就去看哪個樓盤,樓盤看多了,婦人想不是辦法,自己這點錢也沒有什麼好買的。

她又聽說有炒房號的事情,就想,自己這點錢,看能不能買房號。 婦人和很多溫州人一樣,看準一件事情,就是大膽投入,不計成本,她找了樓盤的售樓小姐,給人家1000塊錢一個房號,一下子“買”了6套房子的號子,“改革是從違法開始的”這句溫州人中很流行的話,她學的很到位。 2002年房價已經開始坐上火箭,婦人等到了好時光,在售樓小姐的合作下,20天之內,她的六套房子很快出售,每套掙了近4萬,她繼續做“改革是從違法開始的”的事情,分了小姐2萬,然後開始第二次買房號。 整個2002年,她就做了這樣一件事情,買號子,賣房子,民間的說法是,她手下最多的時候有近10個售樓小姐,他們互相合作,出手的房子差不多有200套。 到2003年年初婦人的錢已經近千萬。這個時候行情越來越好,售樓小姐的溝通不是當初1000塊錢的事情了,於是,她變化做法,一下子真買了十來套房子。 她聽溫州的朋友說起,可以把房子按揭,她想反正房子放著也是放著,還是錢好,於是貸款。 “改革是從違法開始的”還是有效,她開始找銀行的關係做貸款,貸了款繼續買房子,賣房子,不過那十套房子,她卻不去動了。 靠買進賣出,2003年,她掙到了第二個1000萬。她想想也掙的夠多了,把除了最初的10套房子留下來,把其他房子都脫了手,回了溫州,然後又和別人去別的地方,做房子的買賣經紀。 在民間,很多人不確信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女人存在,但說的人多了,大多人卻是神往的。溫州人相信一切經濟奇蹟,他們相信李嘉誠一次買賣可以賺1000多個億,他們相信巴菲特用1、2年時間買進中石油可以賺50多億港幣,他們更相信普通溫州人創造的財富故事,比如這個女人的房產奇蹟。 有人說,溫州人提著現金買房,有人說溫州人一買就是幾十套,甚至一整個單元樓,有人說,溫州有數千億民間資本在房產投資上,也有人說,溫州人根本沒有那麼多錢,他們更多利用那些空隙,獲得房產升值時的中間利潤,還有人說,是溫州人把全中國的房價炒了上去,但不管說什麼,溫州人還是到處買房子,甚至買爛尾樓,到國外去買樓盤。 有太多神話在那裡了,早已經沒有別的力量製止他們投資房產的衝動。 我總在思考,溫州人為什麼敢於投資,他們投資的原始衝動又是什麼? 在我看來,溫州人變化多端但又守舊,溫州人喜歡冒險但又固執,溫州人正直又常常利用法律法規漏洞,甚至製造漏洞。 和很多溫州人交往,我有過一個奇怪的發現。 我發現溫州人有很多不吃的東西,這真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他們什麼都敢干,為什麼不吃很多東西呢? 某些溫州人不吃螺螄,這是我早期的發現之一。讀書的時候,和一群溫州人混,在外面吃飯,從來不點螺螄,問為什麼,開頭那位來自平陽的同學說,在他們那裡,很少人吃這東西。又問,大家不吃,你為什麼不吃?他笑笑說,長得太醜。不過這之後吃飯,他必點螺螄,而且每次點螺螄,總第一個下筷。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還有溫州人不敢吃的東西。 後來又一次,還是溫州朋友,吃飯的時候,他說不吃小龍蝦,我大驚失色,再問為什麼? “我們那邊不吃這個東西的,不干淨,吃海裡的。”他說,這個朋友生活在永嘉的海邊,倒可以理解。不過結果又一樣——我們第三天又混到一起,他倒第一個提出要點一個香辣小龍蝦。我笑笑,這次我不問為什麼了。 後來我知道,吃與不吃螺螄、小龍蝦或者別的東西,僅僅是溫州某個小城市的飲食的特點罷了,但為什麼朋友吃了,他們會更喜歡吃,吃得更兇呢?這和投資難道不是一個道理?和很多人覺得溫州敢吃第一口水才發財的不一樣,我卻覺得,他們更容易吸取別人的經歷才是最重要的。他們廣泛的成功秘密正是因為對同類溫州人、對朋友的一種信任——當有人吃了螺螄和龍蝦後,他們會靠著前人的經驗選擇吃或者不吃,然後,就形成了現在溫州人到處做生意的局面。 改革開放幾十年來,溫州人已經擁有了一張全球最大的信息網,他們在全中國、全世界做著不同的生意。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有更多溫州人會聽到了前者的消息,要銳意跟進,正是這樣,這個族群,才成長為現在的模樣。 除此,你會發現其實很多溫州人是很窮的,而又正是這些窮的溫州人,卻創造了最匪夷所思的財富故事。自身很窮的溫州人為什麼有錢投資呢?我相信是誠信。 在溫州,信用幾乎已經變成了全民自覺,吳曉波在《溫州懸念》裡講過抬會的故事(一種民間融資形式),在我看來,窮的溫州人正是靠民間融資的信用完成了暴富的過程——我有數位溫州朋友,只要一個在外做生意的溫州朋友來電,就去打錢,而且往往是作為前期投入,也就是說是作為項目調研資金投入,如果項目調研失敗,他們也從不考慮取回,而把這當作一個正常事件。 2002年8月,杭州的某個媒體做了個問卷調查,在這張問卷上,一共列出了近20個有關誠信的話題,參與答卷的有“正泰”的南存輝、“德力西”的胡成中等國內知名的溫州老闆。其中有一題是“對於下一代,你認為以下品質的重要程度如何?請排序:A、善良B、同情心C、守信用D、創新精神E、其他”,有20位企業家把“守信用”排在第一位,佔55.6%,11位企業家把“創新精神”排在第一位,佔30.6%。 所以,我對一切溫州人脫帽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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