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政治經濟 四海皆商機·溫州人的創富史(1978-2010)

第20章 第六篇奔流(2000-2005)

站在千禧年的門檻上,每個中國人都感觸良多。 100年前,“天朝上國”神話破滅。 50年戰亂,生靈塗炭、民生凋敝,脆弱的國家備受摧殘。 50年休養生息,朝氣蓬勃的改革使經濟發展舉世矚目。到這年,人均GDP邁入850美元大關,人民生活總體達到小康,鄧小平21年前的夙願成真。 但擔心也變成現實。 2000年,深圳人均GDP達到5000美元,四川為510美元,而貴州只有280美元。生活其中的老百姓強烈地體會到差距: 當京城時髦男女朝聖般地趕到劇院看《切格瓦拉》時,貴州省許多山村甚至還沒有通電。 新年鐘聲敲響,千年蟲隨著計算機逐漸普及,與之有關的技術問題層出不窮,千年蟲無疑是最令人憂慮的一例。千年蟲,又叫做“2000年病毒”、“千年病毒”,是指在某些使用了計算機程序的智能係統中,由於其中的年份只使用兩位十進制數來表示,因此當系統進行跨世紀的日期處理運算時,就會出現錯誤的結果,進而引發各種各樣的系統功能紊亂甚至崩潰。並未如期而至。幾十年前的預言沒有即刻發作,虛驚一場,人們開啟香檳酒慶賀新年,觥籌交錯間,陰影煙消雲散。

商業再次恢復繁榮,一個新詞彙“CEO”出現在企業家視野裡。輿論爭論此詞彙是否適合中國國情,卻並不妨礙企業家們對它的鍾情。 新浪網登陸美國納斯達克。緊隨其後的是網易,儘管發行當天跌破發行價。而搜狐不甘落後,互聯網泡沫崩潰前夕,三隻中國門戶網齊聚納斯達克。 “入世”談判進展順利,經濟走出低谷,歌舞昇平,美好前程氤氳上升,人們展開想像,期待新世紀是如何與眾不同。 2000年大年初五,民工專列開進上海。這是第一趟載滿民工的列車,並以此命名。它始發自安徽西部阜陽。車廂裡滿滿噹噹,各種聲音擾擾,氣味難聞。外面地凍天寒,車廂裡有人中暑。即便這樣,能擠上開往大都市的列車去奔赴前程,這些小地方的農民們還是慶幸。有人受不了擁擠,爬上行李架,乘務員聲嘶力竭地高喊,趕緊下來,不想活了?躺在上面的人不為所動: 就是想活得更好,才來的。從此後,“民工流”愈演愈烈,呈現參差複雜的走勢,成為中國社會一種奇特現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位來自不同階層的溫州人結伴,冒著漫天大雪,要去履行一項特殊的任務。此行三人的身份頗具代表意義: 葉正猛,溫州市政府副秘書長兼政府辦公室主任。 任雁鳴,溫州第一強鎮——柳市鎮鎮長。該鎮1999年財政收入2.7億元,超過內地有些地市,故有“柳市是個市”之說,任鎮長因此被戲稱為“任市長”。 高天樂,天正集團公司董事長。 5萬元起家,10年後,資產數億。三人同行,目的各不相同: 葉正猛打算招攬人才,任雁鳴前去投資,高天樂“想再伸一條腿”,完成戰略擴張。 東人西行,首站西安。同時,有三位“西人”來到溫州。街道上人來人往,並無人高聲說話,張登社印象深刻。作為西北某棉紡廠廠長,前後走過不少城市,但如此“溫和”的城市性格還是第一次碰到。走在大街,竟然看不到中國城市“街頭巷尾經常爆發的口舌之爭”,這讓他充滿困惑。

出租車司機的話讓他茅塞頓開: 溫州人忙,只想趕著多賺錢,哪有時間吵嘴。有時兩輛汽車發生刮擦,理虧的一方留下一張名片,說聲“修好了找我來報銷吧”,雙方各自散去。找交警處理要花時間,“還有事,等不起”。 甘肅人王立泰也是第一次來溫州。在老家,他見過家財萬貫的溫州大老闆,也見到過風雨無阻在街頭釘鞋的溫州小老闆,直到身臨溫州,才體會到這個城市的精髓。看著身邊匆匆而過的行人,他感覺整個城市就是“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不停地創造著價值”。 三人中,翟松天是唯一一位學者。身為青海省社科院副院長,他對溫州人的“能吃苦”、“會賺錢”早有所聞,此次是為親自感受見證。 這樣的機會無處不在。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有鞋童熱情地招呼翟松天擦皮鞋,一雙兩元。他邀請王、張二位同擦,三人排好順序,準備依次擦鞋。那個鞋童一揮手,招來兩個鞋童,一人一位,5分鐘擦完,6塊錢到手。付完錢,翟松天慨嘆:“都說溫州人'腦袋富',賺錢辦法多,市場意識好,我看協作精神也不錯。缺乏資源的溫州能很快富起來,除了政策、機制方面的原因,這也是一個關鍵因素。西部很多地方資源是很豐富的,如果腦袋能富起來,觀念新起來,致富的辦法一定就會多起來。”

回到賓館,三人意猶未盡,接著總結考察心得: 溫州並非十全十美,高科技人才不足、產業水平尚需提高、市容市貌有待改善。但瑕不掩瑜,溫州經濟的核心是“人”,敢闖市場的溫州人,才是經濟發展的獨特優勢。 言談中,三人達成共識: 西部大開發不應簡單照搬東部“模式”,而是應該從中學習發展過程中樹立的觀念、形成的思路和培育的精神。 三人在溫州街頭流連忘返時,溫州西南山區的小城泰順“火”了起來。泰順地處溫州西南山區,交通不便、經濟落後,但旅游資源豐富。 泰順的“火”和老闆安萬紅有關。 早年,安萬紅靠個體起家,致富後尋找振興家鄉經濟的途徑。偶然得知內蒙古有閒置的直升機,他敏銳地捕捉到其中商機: 泰順交通落後,大好風光只得藏匿深山,如果購買直升機用來搞旅遊經濟,有可能會火暴。

安萬紅四處打探消息,得知國家對私人購買直升機並無限制。另一方面,內蒙古的4架直升機是俄羅斯烏蘭烏德飛機製造廠生產的米8t,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客貨兩用直升機,適合山區飛行。他多方奔走,用3400萬元買下這4架直升機。 有人買飛機,更多人倒買倒賣房地產。杭州城西某房地產項目開盤,蒼南一生意人花200多萬元買下5個商舖,隨即轉手淨賺300萬元。這樣的財富神話刺激著溫州人進入資本市場。 《溫州晚報》廣告部主任董文遠見證了這段輝煌。那時候,晚報廣告版被各種房產廣告佔據,廣告部到手的價格“9.2折就算是不錯的價格”。後來,晚報專門成立了以房地產為主要投資工具的投資俱樂部,擁有龐大會員。其中多是女性,“丈夫經營實業、妻子炒房”,全國各地考察投資,“太太炒房團”由此而來。

精明、暴富、狡猾、可惡……炒房團橫掃大江南北。他們出手闊綽,飛揚跋扈地賺回大把鈔票,還能全線撤退,安身事外。進退之間,財富暴漲。 這年,溫州炒煤團斬獲頗多。 平陽人李東來山西多年,從挖煤人到煤老闆,身份巨大轉變,不過數年時間。 2000年,中國採礦權市場實質上已經形成。李東聯合同鄉承包村集體煤礦,拿到幾十口煤井。煤價暴漲10倍,李東等“煤老闆”幾乎一夜暴富。 炒煤有利可圖,溫州“游資”聞風而至,成為被人羨慕或痛恨的煤老闆。 隨著更多人的介入,煤礦市場逐漸演變成一場“擊鼓傳花式的瘋狂遊戲”,不斷陷入瘋狂。一座煤礦的價格從300萬元,被炒到500萬元,而後一路飆升,上漲幾千萬元、上億元甚至數億元。溫州人仍樂此不疲,買進賣出,“總以為能找到下家”。多年後,國家宏觀調控之手翻雲覆雨,來不及全身而退者成為最後的犧牲品。

群氓的瘋狂,少有人在喧囂中保持著一份清醒。 多數人置身於未來的美好想像中時,吳志澤做出令人頗感意外的決定: 分家。這一年的“報喜鳥”集團已是一個龐然大物,實力雄厚、前途無量。 “分家”豈不自毀前途? 實際上,吳志澤為企業前途憂思多日。 強強聯合戰略奠定了報喜鳥最初的“飛黃騰達”。天長日久有時盡,當大家期待上新台階,卻不乏失望地發現所向披靡的戰略模式已是強弩之末,不僅動力衰竭,且弊端乍現。 創業初,市場競爭較弱,企業強力切入,靠強打硬拼及管理者個人魅力,顯示生猛霸道之氣,餘威所及,皆盡慨然,企業完成從低位到高端的初級蛻變。但草莽終究日暮途窮,市場格局已定,競爭加劇,此種戰略路徑卻不能提供動力,企業徘徊原位。報喜鳥旗下分公司四處開花,但企業輾轉挪移,發展舉步維艱,每一次細小的進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吳志澤苦思冥想: 之前的聯合“把大家簡單地綁在一起”,企業的發展需要跳出原有的商業模式,尋求新的突破。他找到的突破口就是“分家”: 自己坐守總部,指揮大局;吳真生擔任報喜鳥服飾股份公司總經理,管理集團本部;吳文忠擔任報喜鳥鞋業有限公司總經理,主管西服皮具系列;陳章銀擔任報喜鳥集團銷售公司總經理,主管國內外西服貿易;葉慶來擔任上海報喜鳥服飾有限公司總經理,主管“寶鳥”高檔職業西服與貼牌西服。 嚴格來講,這不能算是一次真正意義的分家: 股權結構沒有改變,五大股東的股份還在集團。改變的只是五大股東在子公司的股份,“誰主持公司,誰的股權將上升。”實際上分家只是報喜鳥按照“動態股權制”,重新劃分權力、責任和利益的一次調整。集團還制定嚴格的獎罰制度: 每個子公司必須保證20%以上的年增長率,成績突出的管理者,其股權比例將得到進一步擴大。 3年之內,子公司資產增長率未達到年均20%的增長目標,總經理就地免職,永遠不得從事經營管理工作,其在所經營子公司的自然股扣減一半,總股權隨之減少。

制度出台,一部分人抱持謹慎的樂觀: 未來走向何處,報喜鳥能否重整旗鼓、走出困局?當下,一切都沒有答案。 2000年2月,瑞士小鎮達沃斯持續沸騰,瑞雪中迎來大批政商名流。 33個國家領導人,1020位一流公司高級執行官在為期6天的時間裡,“為21世紀初葉確定基調、氛圍和重點”。 人類正在結為一體,共同為困擾自身的世界難題群策群力。而彼時,中國並不是論壇的關鍵詞,只是在靜靜地參與,成為達沃斯的主角則還需要等上8年。然而,遙遠的溫州,南存輝和鍾普明在均瑤賓館會面。一位政界精英,一位商界領袖,兩人促膝長談,也在為各自的未來確定方向。 南存輝勸鐘普明:“下海是時候了!”對方猶疑不決。南存輝接著說:“經濟發展很快,政治體制改革相對跟不上,如果乾部按能力、大家選的話,你不至於還做經委副主任……”鐘普明輕微戰栗了一下,顯然,此話擊中要害。最終,他決定先把自己解放,毅然下海。

當然,願意解放自己的人還有很多。 在北京漂泊一年,無人賞識,呂燕的“模特夢”支離破碎。中國審美傳統判斷,這個原本“含胸駝背”,“下河上樹”無一不通的鄉下女孩,實在不具備模特資質。她被中國時尚界視作“奇醜”,獨特的外形令她在本土屢屢碰壁。 或許她應該向上一輩那樣,上學、工作、成家,平平淡淡過完一生。但無奇不有的千禧年賦予了她改變命運的機會——被法國大都會經紀公司看中,邀其前往巴黎深造。經過外國公司包裝,原本“不符合中國審美”的女孩,卻完全“迎合了國際潮流”,她“樸實憨厚又充滿冷漠犀利之美”,成為世界公認的“東方之美”。 前後境遇截然相反,折射出獨特的變局: 中國社會發展到能夠容得下怪異,經得起顛覆的階段。呂燕的走紅,恰如時代潮流中的一個縮影,映襯出未來的無限可能。 這幾乎可以被稱為一個標誌事件,自此之後,LV登陸中國,GUCCI摩拳擦掌,人們一邊忙著掙錢,一邊對服裝、髮飾指指點點。 風氣無比開放,艾滋病仍然是人人談之色變的禁區,且形勢相當嚴峻。連續幾年,中國患者增長率一直在高速盤桓,到2000年,艾滋病病毒攜帶者人數突破60萬大關。 開春,中國的電視屏幕上出現了關於艾滋病的廣告片。每天傍晚6點半,中央電視台第6頻道會定期播出一個長達30秒的公益廣告。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的是如下畫面: 一所工地的空房中,穿戴整齊的少年說,“我過去一直是有責任感的。如果沒有那黑暗的一夜,我的生活會很好”。在黑暗的一夜,頭髮染成金黃色、戴著墨鏡的小伙子臉色青綠,旁邊的注射器空空如也。一個青春的聲音充滿悔意地說,“我因為好奇和無知而毀了一切”。接下來,“艾滋病”3個紅字迎面撲來、令人窒息。儘管“問題在中國很敏感”,拍攝時過程一波三折,甚至因為演員的不情願差點流產,但畢竟開始受到正視。 這就是時代分水嶺。站在其面前,人們不自覺地分排而站,有人猶豫徘徊,更多人懷著美好願景在理想之路上奔馳,未來雖變幻莫測,但尚有當下可以把握。 時間可以磨損容顏,也能消磨鬥志,但它能讓真相大白。與前者相比,後者更值得孜孜以求。時間孕育出答案,什麼樣的當下,都會倒映出一個同樣的未來。 商海大潮此起彼伏,個人命運亦隨之跌宕,沉浮間興衰榮辱交替輪換,在大河奔流的背景下,映襯出進退有度的紛繁世態。 清冷潮濕的空氣中,小販們的叫賣聲綿長迴轉。潘明虎來到鼓樓前一家小吃攤,照舊叫了一份生煎包和一杯豆漿。簡單的早餐後,他走到另外一條街上,在一個臨街的鋪子前停下,掀開門板,走了進去。逼仄的空間,雜亂地擺放著一些計算機配件,鼠標、鍵盤以及遊戲軟件和碟片,不時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進來打看一番,轉身離去。 這個專售學生電腦的小店和他的主人一樣,清冷慘淡。而整整20年前,政策春風吹到溫州,一路遍地花開,潘明虎心潮澎湃,花費60元錢,申請註冊這家店鋪,做起個體戶,早期生意經營日用雜貨。 溫州工商局的註冊資料中,潘明虎作為“最早一批登記在冊的個體工商戶”被記錄備份。悠悠歲月,小小的門臉成為他及全家人生活的來源。 20年後,商舖周圍高樓遍起,商場林立,潘明虎亦不復當年之勇。每天,他坐在櫃檯後,看著街上人來人往,經受著這個城市時刻發生的財富神話和跌下神壇的幻滅。他依然每天安然享受早餐,殊不知: 門外人來人往,可城市每年有1000多位和他一樣的人在失去營業執照。這意味一部分人從富者回歸貧窮。 榮華富貴轉頭空,是商業社會一條顛撲不破的鐵律。類似的事情層出不窮。然而,對於40多歲的陳志遠來說,劇變著實殘酷。辛苦拼搏半生的財富頃刻煙消雲散。 陳志遠本是溫州一富商,1999年生意虧損,血本無歸。對於一個享受過富貴的男人來說,轉變之劇烈,猶如冰火兩重天。他消沉了一段時間,但最終沒有一蹶不振,借了筆路費,孜然一身到迪拜闖蕩。 迪拜謀生的溫州人已經不少,多是打工賺辛苦錢。陳志遠初來乍到,白天在餐館打零工,晚上去酒吧煮咖啡,下班後住倉庫,睡地板。沙漠地區長年日照強烈,棲息倉庫,每天像蒸桑拿,個中滋味自是不言而喻。忍受過無數不眠之夜,他漸漸攢下積蓄。迪拜還是個商業處女地,中國小商品很走俏。陳志遠利用手頭資金擺起6平方米的地攤,買賣廉價小商品。 梳理溫州民營經濟發展,事後風光無限的企業多是起於毫末之間。起步時,一窮二白,只能局限於有限的領域。擺地攤成本小、變現快、風險低,成為溫州創業者首選。靠卑微擺攤吆喝,他們掙到人生第一桶金,手頭寬裕,便謀求大生意。這時候,他們多放棄地攤,轉而進軍更高層次的銷售,專賣店代理、連鎖經營、大宗批發。 2000年,小小的地攤遠不能滿足陳志遠生意的訴求。他流連街頭,尋找機會。 他走到木沙拉大街。荒蕪寬闊的街道,行人寥寥,陽光明媚耀眼,水銀瀉地般在街道上四處流竄,增添一份蕭瑟。他腳步匆匆,邊走邊左顧右盼。街頭的一座商城門可羅雀。他決定進去看看。進門後才發現這根本不能算作商城: 空空蕩盪,總共兩家商舖,生意蕭條。 不過,陳志遠靈光乍現。當時,在阿聯酋經商的中國人成千上萬,多是分散經營,如果把商城改造成“中國商品城”,把中國商戶聚集起來,豈不是一舉兩得。他找到管理部門,不費精力就租下這座不景氣的商城。 租期10年,花光所有積蓄,陳志遠成敗在此一舉,破釜沉舟。他四處跑動,大肆宣傳,與溫州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合作,組織溫州人到商城經營開店。數月,商品城開張。上百家商戶進駐。可不久,問題隨之而來: 商品品種單一,商舖間為爭奪客戶,陷入殺價的惡性競爭。許多商戶慘敗搬離,即使殘存的也元氣大傷,交不起租金或者根本不交,拖欠直接走人。 陳志遠始料未及,既然上路,無法回頭,只能背水一戰。商城一派死氣,危急關頭,他石破天驚,四處貼“安民告示”,承諾經營戶: 所欠租金一律免交。商舖們為誠意所感,回歸市場。陳志遠聯合經營戶,制定規章制度,幫助樹立品牌。商品城起死回生。 生意興隆,陳志遠躊躇滿志,吞下木沙拉大街上的另外兩座商城,取名“志遠鞋城”與“中國輕工城”。他也成為迪拜的名人,經營理念被當地人視為金科玉律。木沙拉大街華麗轉身,從荒蕪的大街變成迪拜繁華的商貿中心。 2000年5月,溫州春風激盪。街道上繁華依舊,人們如往常一樣經營生活,日子波瀾不驚。 這種平靜很快被一個名氣不大的公司打破。該月最後幾天,喜歡上網的人們忽然發現,新浪、搜狐、網易等幾大門戶網站首頁不約而同地出現一條爆炸性新聞: 溫州一家民營公司向美國總統克林頓發送電子郵件,表示願以200萬元人民幣的年薪“聘請”他在卸任後擔任該公司“形像大使”。 信中寫道: 法派服飾有限公司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家名叫“法派”的公司順理成章地登上數千家媒體的頭版,不乏《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和《朝日新聞》。借助克林頓名人效應,以及媒體瘋狂報導帶來的眼球效應,這家此前多少有些默默無聞的服裝公司名聲大振。 幾個月前,“法派”董事長彭星赴歐洲考察。期間,無意中聽到信息: 美國總統克林頓卸任後可能從事影視業。他下意識地察覺到其中有文章可做。當年“偉哥”上市,克林頓曾半開玩笑地說自己要給“輝瑞”做廣告,彭星對此記憶猶新。他想,“為什麼不能花錢請克林頓”為公司代言?公司國際化路線,挑選品牌代言人舉足輕重,如果能聘請到卸任美國總統擔任公司形像大使,引發的效應該是如何轟動。 “沒有默默無聞的好企業”,彭星決定“該吆喝的時候就吆喝”。回到溫州,他著手實施計劃。結果大感意外:“這麼多媒體報導這件事”,就是“拿5000萬元到中央台做廣告,也沒有這樣的效應”。法派公司在中央電視台每年投入廣告費不下千萬,也“根本沒有這樣的效果”。 單憑一封電子郵件製造出如此聲勢,深諳商道的彭星做了一筆很划算的生意。 而這時有人認為此事純粹是自我炒作。面對質疑,彭星闢謠說:“從開始到現在,我們都是很真誠的態度。如果我們真是炒作,當初該搞個新聞發布會之類的。可其實我們只是在當地媒體採訪我們時,談到了我們想請克林頓做形象代言人的打算。” 與法派的“真誠”相比,白宮方面不做任何表示,更加深了“自我炒作”嫌疑。猜疑與辯解聲中,事情逐漸被媒體和公眾淡忘,但遠沒有真正結束。 一年後的2001年,餘波又起。法派意外收到克林頓妻子希拉里的電子郵件,前美國第一夫人明確表示,卸任的克林頓願意認真考慮“法派”的邀請,期待與法派方面進一步洽談。 這封信件再次吊起媒體和公眾的胃口,人們拭目以待。不久,克林頓與彭星在北京會面。事件的兩個當事人第一次握手,共進午餐,顯示出親密神態。會談結束,克林頓欣然接受彭星饋贈法派西服、襯衫、皮鞋、領帶系列產品。 從此之後,雙方接觸頻繁,可都無實質性合作。雖然沒有接受“形象代言人”的請求,但克林頓對這個極富創新精神的溫州人充滿好感。也正是在這種精神的支持下,更多的溫州商人一勞永逸,走上他們人生與事業的快車道。 2000年這一年,江澤民總書記在廣東視察時指出:“只要我們黨始終成為中國先進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要求、中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忠實代表,我們黨就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永遠得到全國各族人民的衷心擁護並帶領人民不斷前進。”這次講話被發展為“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成為“立黨之本,執政之基,力量之源”。 問題成堆,不改革沒有出路,突破口放在了嚴治腐敗。聲勢凌厲的反腐隨即到來。中央電視台“極少曝光負面新聞的欄目”《新聞30分》,罕見地斥責江西省副省長胡長清。這位副省級官員被執行死刑,罪名貪污腐敗。當時,另外一位部級高官成克傑正在接受中紀委調查,震驚中外的廈門遠華走私案也進入尾聲。 或許,胡長清的一番感慨能說明一些問題。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看著玻璃窗上透亮的世界,他對前來採訪的記者說:“假如江西的新聞媒體能夠像美國記者曝光克林頓那樣,敢於報導我的緋聞,我不至於落到死刑的地步。” 制度缺失的年代,胡長清參與倒賣鋼材、柏油,用權力出版推銷台歷、挂歷,利用關係為銀行攬儲得回扣,參與企業入股分紅,和那些上躥下跳者沆瀣一氣,和那些試圖越界者同流合污。小錢養大的胃口,最終把他們吞噬。 11月,廈門遠華特大走私案首批案件一審14人被判處死刑,另有12人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大批腐敗分子倒下,行賄受賄的老闆們也張皇失措,一個官員的背後總能牽連出一系列從事不法勾當的商人。 權力和財富的勾結讓人動容,也讓人心有餘悸,而反省變得必不可少。 作家張平深諳世人心思,小說的出版把反省思潮推向高潮。稍後改編的反腐電影《生死抉擇》則將之推向極致。影院中總會爆發出懲惡揚善的快意掌聲,將反腐主題渲染得淋漓盡致。 大環境下,一個細節頗有意思,溫州市“關於老闆財富來源”的調查問卷,57%認為其財富是靠才能掙來,37%認為是苦幹出來,只有5人懷疑老闆財富“發得不明不白”。這也許是百里挑一的好消息。無論如何,溫州人走完了20世紀,在21世紀的開頭也基本上給日後多年的發展定下了調子。 有人說,將來中國私營經濟最發達的地方,必定在溫州。不過,下一個千年的溫州商業會沿著什麼邏輯與脈絡薪火相傳?今天那些初創而成的商業王國中,何種類型的企業可以經得起百年間社會變遷、結構調整、板塊重組後依然佔據主流? 站在千禧年來看,各種反思絕非心血來潮,但其中的分量,則需要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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