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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野蠻生長 冯仑 2374 2018-03-18
每個人做事情總得有道德感,而牟其中給我最大的震撼是一個人可以沒有道德感。所謂道德感就是是非好壞,這個事兒能做,那個事兒不能做。老牟不是凡人,通常大家認為不能做的事,他做起來毫無心理障礙,這也許就是他強大的地方。 有這麼一個故事,留給我很深的印象。當時有一個人事主管李女士,曾演過電影,應該說是挺有模樣的。南德當時正開拓俄羅斯的業務,就派她去了俄羅斯;在這之前還有一個叫田時堂的,也被派到了俄羅斯,並且是那邊的負責人。有一天李主管突然回來了,她一進牟其中和我的辦公室(當時我和牟在一個辦公室面對面坐著辦公),就把門關上,衝著牟其中嚷嚷:“牟總,怎麼回事?我一回來,人家都說田時堂強奸了我。沒有這事呵!到底是誰造的謠?”老牟很冷靜,隨口丟給她一句:“是呵,是沒這事,可不這麼說,怎麼搞臭他呢?給你發點兒錢,你回去休息吧。”我當時心裡十分震撼,心想這人怎麼這麼沒有道德呢?後來我才發現,他每天上班的習慣是拿一張紙,把今天要做的事寫幾條給我,我作為總辦主任拿這幾張紙就下去佈置,有一些謠言正是他親自創作而由我幫他傳播開的。現在回想起來真有些哭笑不得。

這件事,讓我聯想起那份之前由我起草的開除田時堂的文件。寫的時候,老牟正好站在邊上看,他叫我把時間往前提一個多月。我那時候比較單純,也不懂往前提一點兒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那個時候有關部門要來偵查;把田時堂安排在更早的時間被開除掉,這樣他做的事就得個人承擔,公司不就沒責任了嘛!而且還要說這個田時堂是個壞人,他不僅強姦女人,還犯了很多錯誤,公司早就給他開除了,所以他做的事跟南德沒關係。我是到後來才明白,栽贓強姦女人,原來是為了保公司平安。 第二件給我印像很深的事是,有一天,我正在辦公的時候,突然就听到門外有人在喊“董朝凱跑了”。董是什麼人呢?是管資金的人,他跑了,那還得了? !於是我又組織人又派車到機場去抓,同時向公安報案,折騰了一陣還沒逮住,讓他跑掉了。很快,老牟就召集員工開批鬥會,揭露說這個人原來早就想逃到香港,而且把公司的錢捲走了,組織員工對他進行大肆批判、揭發。報案之後,這事很快就不了了之被人淡忘了。

1991年我自己去海南辦公司的時候,有一天在一個大排檔,突然看見董朝凱,我就覺得這是一個壞人,當時還猶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告訴老牟抓他呢?還是裝做沒看見,走了算了?正猶豫著,沒想到董朝凱看見我了,開始大聲招呼我,沒辦法,我只好過去。朝凱問我:“幹嗎呢?”我說:“我也到海南來了,我自己乾了。”他說:“好玩,那就坐會兒。”我一坐下就小聲問了他一句:“你怎麼還不跑,老牟到處抓你呢!”他說:“你甭信那個,老牟演戲呢!”我問:“演什麼戲?”他說:“都是說好的,那叫什麼跑啊!要真跑我現在還能在這兒待著嗎?他老牟怎麼不來抓我啊!”我一想還真是的。原來他們是有默契的,後來慢慢我才咂摸出味道來。當時董朝凱管資金,恰逢南德借銀行錢還不了,有壓力,這時候老牟就來了一個“捉放曹”,讓小董跑了,然後一舉報,這樣公司就沒事了;對田時堂也是如法炮製,將麻煩變成刑事案件,公安抓不到人,銀行就沒法催要了,這樣也把銀行的債賴掉了。

作為一個企業,到底道德的底線應該在哪裡?在創辦萬通時,我和功權常常拿老牟的例子做反面教材。我們認為,企業家特別是民營企業必須要有自己的道德力量,否則無法凝聚人心、把事業推向成功。 牟其中有很強烈的政治情結。他快70了,他這一代人有政治情結是很正常的。在那個年代,沒有政治情結的人是壞人,有政治情結的人大多是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老牟在“文革”的時候曾寫過題為《中國向何處去》的文章,探討中國的命運;開始做生意,然後又不停地研究社會經濟變革。應該說這些都是非常合情合理,而且非常有趣的做法,是一種好的、值得肯定的品質。但為什麼他這種政治情結會失敗呢?我認為,他的政治情結,隨著社會歷史的變化,表現出明顯的錯位。既然是一種政治情結,也必定有它的邏輯,不能錯位,錯位就會鬧笑話,甚至招致滅頂之災。

比如鄧小平生日那天,老牟在家裡召集了一幫人來祝壽,我不知道這種做法在西方會怎麼樣,反正在中國,人們就覺得很怪——給鄧小平做壽,是黨內一種特殊的政治生活,也是極少數人的特權與恩榮。你一個勞改釋放犯、小商人在自家里大操大辦的多邪性啊!他特愛操心的事情就是中美關係、中俄關係,這些事情也不是你一個企業家該操心的;如果一個老闆沒事去管中美關係,管台灣問題,那也屬於錯位了。他這種“位”不單是錯,還叫人噁心,這就好比一個鄉下的小伙子牽一頭豬到城裡來追一個女孩子,他的確有誠意,他對姑娘說“我愛你,我把我所有的生命和財產都獻給你”,他要獻出的就是那一頭豬。他是真誠的,他一點兒都沒錯,他也沒騙那位姑娘,他真是獻愛心來了,而且他可能對她負責,為她赴湯蹈火,但是城裡的那位姑娘只會覺得噁心,恨不得一腳把他連豬一起踢得遠遠的。這就是錯位,也可以說是錯愛,這位農村小伙子在別人的心裡只會添堵,會噁心,就不會舒服。

我認為牟其中在政治情結上全部都是錯位的,就像這個貢獻了豬的小伙子。他被判過兩次刑,還有一次差點兒判死刑,邏輯上說有怨言是正常的,發點兒牢騷,甚至說兩句過頭話,這都正常;可是他天天說他愛黨,比誰都愛黨,這就讓人覺得不踏實,而且覺得不可信。我認為他的政治情結本身不應該說有錯,但是表達的時間、地點、方式和對像是有嚴重的問題,有一首歌叫做《一生愛錯放你的手》,這個名字有兩種解釋:一生愛、錯放你的手,就是悔不當初,不該讓你走,為愛負疚;再就是一生愛錯、放你的手:後悔愛你,打發你走。老牟這個事兒就叫一生愛錯,被人早早撣開了他的手。一個企業有社會責任感、關心一下社會上的事情是無可厚非的,有一些情結隨著年齡、歷史沉澱下來,也都能理解,但是你表達的方式、時間、對像都不對,真誠的事情就變成一個噁心的事,最後被推開,攆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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