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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征服:男人愉悅的冒險遊戲

野蠻生長 冯仑 3137 2018-03-18
關於圈錢、暴利這些做法,實際上包括一大批捲進走私、房地產、股票的旋渦的地方民營企業,像福建的廈門遠華(賴昌星),新疆的德隆(唐萬新),天津的南德集團(牟其中)等。那麼,為什麼明知不可為,甚至已明顯感覺到了危險的情況下,這些企業還會鋌而走險、不斷去賭呢?就近觀察,我還發現一些很有趣的心理過程,其中也包括一些純屬男人的人性張揚過程。那時候,許多民營企業更具有江湖時期的一些特點。 在民營江湖時代,民營企業彷彿為匪為盜,或者像遊俠,因為我們在過去的舊體制內長期被限制,一旦突然離開以後,實際上有一種特別輕鬆和自由的快樂。江湖可以看做非正規組織,屬於朝廷和民間之間的邊緣性的一種結構;民營企業的人處於邊緣性的結構當中是自由的,這種自由的狀態下,人會選擇快意恩仇,並感受到很大的幸福,精神上會很愉悅,像俠客一樣。

在民營企業初期,雖然背負“原罪”的重壓,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人前仆後繼地折騰呢?一個是逃出原有的體制能獲得一種自由感,可以滿足人的征服慾望;同時也有一種成就感,因為在江湖當中,我們都具有一種英雄氣,容易滋生英雄的審美,也獲得自己成為英雄的滿足感;再者,企業(公司)在江湖中也能獲得一種相當於行幫的認同感。這是我覺得很有意思的一種心理狀態。 荷爾蒙決定了男人都存有征服的慾望,特別是經商的男人,在做生意的過程中最感滿足的便是征服欲,這征服的對象當然有女人,但其實最大的樂趣是去征服外面的世界。 1994年初,萬通在西安要建一個“二十一世紀廣場”。一天清晨,我和潘石屹在西安溜達到馬上要拆遷的地方,蹲在一家小餐館前吃麵,心想,吃完這碗麵條,你們的命運就改變了;我們倆小屁孩兒拿張支票一交,這一片所有人的命運就從此改變了。而這裡是西安最繁華的地方,是我心中很嚮往的地方。就是那次,潘石屹跟我說,他原來最大的理想就是到西安。現在忽然間,我們倆以花錢拆遷的方式都成了這片土地的主宰,內心能不得意和狂喜嗎?我們想要收購北影厂那段日子,每次從廠門口經過時也心想:“這麼牛×的地方我們今天就給辦了!”雖然最終沒收成,但回想起我們那段時間去北影厂,開會聽坐了一屋子的老老少少向我們匯報,很有感覺。

中紀委通報的貴州的嚴劍虹是貴州省委書記的夫人,當時兼著貴州國際信託董事長。我們去收購貴州國際信託時,她派一個老總,不跟我們在酒店談,把功權拉到郊區,黑燈瞎火的,說:“給香港賬戶打200萬。”回來以後我們思來想去覺得危險,就沒做。後來老太太被槍斃了,她那做省委書記的老公被雙規、撤職然後被抓,她兒子用贓款流亡海外。我去費城時了解到,她兒子用錢供養一個小演員,演員上完學找到工作,跟別人好了,離婚的時候還分走他一部分錢。贓款就這樣流失了,傻兒子完全衰了。 哈爾濱的防空地洞非常大,防空系統很好,我們曾想將它改建成地鐵。我去見副市長索常有,他是黑龍江大學的,當地人戲稱“黑幫”。我們公司有一個黑龍江大學的,通過“黑幫”找到索常有,等了好久才在他辦公室見面。結果沒做成,後來索常有也被抓起來了。

男人很享受東奔西突的感覺,很像半夜急行軍時被前呼後擁著,感覺最好。 2007年元月我去了神六基地,我特別體會到沒有時間,沒有是非,沒有空間的俠的意境。我們在戈壁灘上,坐在牛屍骨架子上,手裡拿著刀片著牛心,旁邊熬著湯,熱氣泛起向天空散漫開去,我突然就感覺到自己和身邊的人很像金庸小說中的俠,好享受。俠一定是自由的,沒有身份,沒有時間,一切皆隨心性。心到人到,俠想殺一人,想救一人,全憑心性。俠一定是“胡作非為”的。 我們那時走了13個城市,到哪兒都不帶錢,哪兒都有兄弟,打個電話就有人送錢來,雖然錢都是藉來的,但那種感覺很好。這個過程符合男人的征服慾和創造性,社會也滿足他的虛榮心。多數人欲罷不能。

反差特大的是,我們做到10個億的時候,兄弟都散了,沒人來叫大哥了。現在我到外地都打的,習慣了,公司有車我都不坐。自由,沒有前呼後擁反而自由了。 可是,當我們從1996年開始賣資產還債,賣掉一個便失落一次。記得東北華聯的項目,1994年買的時候,7000萬談好了,一個官員非要我們多給800萬額外的錢,幫助他指定的一個小兄弟。功權過去和他談,官員把批文就壓在酒桌下,說你錢打來我給你。功權打電話回來說,“真他媽噁心。7000萬已經付了,怎麼辦,這800萬答應不答應?”我說,“你告訴他,我明天帶支票過去。”他就把批文給了我們。第二天我帶了一半,400萬,想著能省就省。那人火了,說我還能再發個文把它廢了。我和功權也火了,告訴拿到錢的那個人:“你告訴他狗日的,社會風氣不好,你知道我也知道……”

第二天我就跟功權去他老家了。三九的大雪天裡看到他小時候生活的環境,還有一個半傻的姐姐和他老舅,老舅和牲口住在一起。晚上,我們對著殘垣斷壁喝了很多酒。心裡有一股悲涼感,一種委屈和義憤,感覺到命運太殘忍了。凌晨,天快亮回到酒店時,那人派的人坐在酒店等我們,說這事就不說了,過去了。 但他後來散佈謠言說我們沒信譽。我很生氣,打了個比方,我說就像良家婦女走在黑胡同里,碰上一個攔路強奸的,我無奈地認了。可他正要“辦”的時候,胡同口閃過一個身影,我喊了一嗓子,那人被抓起來了,是我沒信用還是他是壞人?很多人聽完這個比喻就明白了。 他知道後很不高興,隔了兩年我們賣華聯的時候他就設法阻撓。我們找好了一個上海企業,合同都簽好了,還能賺些錢。但他組織了一個考察團到上海考察,回來說和上海人做生意沒底,不能賣給上海人,要賣給本地人。結果冒出來一個人,江湖上的,有幾個兄弟,是賣藥的,他要買,卻只出到上海人一半的錢。我們實在沒招,也煩了,就賣了。

賣的那天又是一個冬天,零下二十度,我們在餐館里和那個老大喝酒。我們問他,對這麼難“伺候”的官兒,你怎麼辦批文啊?他說,“簡單啊,不辦,派兩人跟著他媳婦兒;還不辦,再派兩人跟他女兒。”後來果真辦得很快。我們卻損失了4000萬。 所以說賣的過程也很痛苦,花了我們幾年時間。一個男人從征服到承認失敗,虛榮心徹底掃地,每賣一次都是失敗,挖的坑都得後來找土(錢)填啊。 2000年前後德隆為了把自己的故事說圓,也為了證明道德的合理性、賭博的合理性,編了很多故事,即所謂“產業整合”。結果這個故事把他們自己騙了。 對男人來說,承認失敗、主動收縮的決心是很難下的。我們是比較理性的人,自我反省後主動做出了收縮的決定,不是被動的。我們概括自己是短貸長投;無獨有偶,德隆後來把這叫做短融長投。

“原罪”引發的財務危機就是高負債、高暴利、高風險,結果只能是“以老闆為市場,以銀行為客戶,以籠絡為管理,以調賬為經營”。所以,民營企業成功概率很小。德隆和我們的歷史相比,差了這麼一個自覺革命的坎兒。 我們也思考,為什麼當時能收,而很多人不收,不承認失敗?其實是男人張狂、征服的本性和想要成為一世英雄的虛榮心把事業的方向給誤導了。 1997年我們開始說:“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追求自由是人的本性,之所以吸取老莊的思想是適應環境的需要,男人的妥協也要有個台階。偉大的人說要征服世界,但還有偉大的人說不爭即爭。其實,解決危機的唯一秘密就是犧牲。每次危機都有利益權衡,不敢犧牲就沒有勝利;中年男人要保持這種犧牲精神,堅持理想是唯一的心理支撐。

非常感謝的是2005年去世的王魯光,他告訴我要“守正出奇”,現在我辦公室牆上還掛著這幾個字。在最難熬的日子裡,這四個字提醒我不要老想著弄熱鬧事,要控制住基本面。古法說奇正之術交相為用,一個人老是出奇,奇多了就成了邪,要以正合以奇勝。我以這樣的心境看老莊,不看表面強悍的書(如《四書》、《五經》),看終極強悍的書(如《老子》、)。老莊其實是很強悍的,比如欲擒故縱、為而不有。儒家大都是注重形式,沒有老莊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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