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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原罪

野蠻生長 冯仑 3307 2018-03-18
大概在1995年到1996年的時候,萬通的母公司海南萬通遇到了非常大的危機,而正是這個危機,觸發了我們在“反省日”的討論和自我檢查,從而有了自己的“原罪”認識,並且找到了根治“原罪”的正確方法,那就是“資本社會化、公司專業化、經理職業化、發展本土化”。 我們當時的危機,主要集中在財務和內部組織,以及公司與外部環境的矛盾方面。從財務上來說,我們當時擴張得非常快,主要通過槓桿收購和連環控股的方式,投資了武漢國投,有三個信用社(天津一個,南寧一個,蘭州一個);另外還投資了華誠財務公司、天安保險、陝西證券,還有民生銀行。一時間,我們成了最招人注意的民營企業。我們接著就通過金融機構互相拆借等方式來擴張,投資在房地產、商業零售以及高科技等許多行業。在擴張過程中,我們的內部組織實際上逐漸被分割開了,深圳那一塊在王啟富手裡,廣西那一塊在易小迪手裡,北京這塊歸我和潘石屹管,另外,武漢國投、上海萬通由我和劉軍共管。這樣一來,財務資源和公司的經營就出現了很大的錯位和衝突,在擴張過程中,財務負擔日益加重。當時,用於投資的資金都是以將近20%的年利率短期拆借來的,如果沒有60%以上的毛利,投資肯定是虧的;越投,口袋裡的錢越緊,越緊就越加摧殘手中的金融機構和向更多的人與機構去高息拆借,結果雪上加霜,飲鴆止渴,公司不堪重負,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這一財務危機,實際上迫使我們去思考我們到底有多大能力,我們應當怎樣獲得健康的投資和擴張的能力,而不是抽風式的變態的能力。這一剎那,我們明白了絕不能用借來的高利貸投資,救治自己的唯一辦法就是先賣東西還債,壓縮公司成本,甩掉包袱,然後再行增資擴股,引進不需要還的資本金。於是我們就開始大踏步地向後撤,退之再退,直到賣無可賣、退無可退。武漢國投賣了,北京、天津和武漢場內證券回購的席位收回了,三個信用社歸入當地城市合作銀行,陝西證券賣了,天安保險抵債了,華誠財務公司破產了,東北華聯也賣了。總之,這是一個有點類似於後來德隆的財務危機。我們當時把危機原因歸結為“短債長投”。 在財務危機的同時,我們又陷入了組織上的危機,實際上就是幾個合夥人(股東)在財務壓力下面臨的選擇和困惑。由於誰也想不出萬全之策,且又誰也說服不了誰,於是大家就提出分而治之,廣西和深圳被切割出去,潘石屹也自己創辦了新公司。所謂組織上的分法,實際上也就是按照誰管哪塊就分哪塊的做法,同時大概算了一下賬,然後基本上按照比較平均的一個數目分給走的人。但是,走的人都拿到了現金,沒有拿負債,所有的負債都留在了萬通的老根這個地方,由我、王功權和劉軍負責處理。所以,合夥人分家在那段時間是最大的組織性危機。

1996年之後,資產負債還在繼續壓縮和變賣過程中,但組織切割已經完成。這時,我和功權面臨著一個現實的選擇,就是公司怎麼樣往下走?這是一個很沉重的壓力。在這種壓力下,我去了一趟美國,跟功權在美國又反复商量了一下,最後我們決定“收縮”:把所有的業務集中,壓縮費用,壓縮人員;國內業務只做房地產,美國萬通只做創業投資。做出這一決定以後,就到了9月13日,也就是萬通的“反省日”,我們照例集中,閉門反省、認真思過。這年的反省是在海南做的,我們在反省的時候,很疑惑萬通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財務上出現那麼大的漏洞,欠那麼多的錢(在1996年的時候,我們欠的錢有六七個億)?合夥人分開之後資產狀況更加糟糕,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幾個人不能夠繼續合作走下去呢?經過認真討論分析,我們發現,其實有很多問題並不是1995年和1996年才出現的,我們的確背負著與生俱來的悖論和困境;最初的時候一些事情的安排、一些制度、一些做事的方法都存在很大的欠缺和缺陷,有一部分欠缺是自己的局限性,還有一部分缺陷屬體制環境所致。

為了討論方便,我們就把這個問題稱做“原罪”。從那時候起,我們就不斷地來檢討自己所謂的“原罪”問題。 我們發現的第一個悖論是,在中國,人們沒有錢才辦公司、沒有資本才投資。這在西方是完全不可能的,那裡是有錢人才投資、才創業,起碼開辦費可以通過正常途徑借貸到。我們的起點要慘得多,兩手空空,也只有三種途徑可能拿來初始資本:一,自己家里人的積蓄;二,“欺騙”和“搶劫”——“騙”可以重複三五次,而“搶”也就一兩次,不可重複,創業過程就會中斷;三,借錢,債主給出時間,借債的付利息,以後想辦法把資產負債表做正,讓創業過程不因為資本的問題而中斷。 我們家裡都沒錢、沒能力,甚至也不支持我們自己辦“皮包公司”,唯一靠譜的就是不斷借債。所以我們的資本構成中自有資本金從一開始就是負數,是從借的高利貸轉成的資本金,一開始回報的壓力就是“必須暴利”的壓力。沒有暴利,怎麼可能還了本、付了利息(我們當時藉錢的利息都在25%以上),還得能給自己剩下點再繼續折騰?比如,我借100塊,從第一天起就虧損,負債率是100%以上;那時一般是20%以上的利息,本金加利息要還120塊;一年必須賺到280塊,還掉120塊,吃飯花20塊,營運費用花掉40塊,還能剩下100塊做資本。 100塊本金賺280塊,這不是暴利嗎?必須完成第一個暴利過程,才能維持初始的規模。

一般情況下,很少有人會老老實實把錢還了,還按上一年規模去發展;多數都恨不能把暴利所得的280塊都再投進去擴大規模。這樣就造成賺280塊以後只償還了借款中的一部分,之後繼續一邊擴大規模、一邊借更多的錢、一邊追逐更大更多的暴利。但這個人不可能每次投100塊都能賺到280塊,時間長了肯定會賠一次。就這樣,賺了以後腦子開始膨脹,再藉錢再擴大,但第二輪可能出問題了,100塊錢虧掉一半還剩50塊,一般會再藉100塊,按50塊本錢加100塊的高利貸(總資產負債率為150%)去做,這次必須用高槓桿負債賺到毛利290塊以上,即580%的回報率,才能把遺留問題全解決掉,同時還維持上一年的規模。顯然這是一場巨大的賭博,需要找一個能賭的地方和能賭的項目。

自有資本金來源於高利貸,會造成暴利傾向,加上男人的冒險心理驅使、環境的不確定,造成賭得贏的概率不大,所以越賭越大。這就是民營企業為什麼冒險性大的原因所在。順著這個邏輯走到極端的是德隆。我們和很多企業沒賭死,就是因為中間認輸,退出不賭了。 1997年公司反省,充分意識到“原罪”問題以後就開始著手整合資產。當時控制的資產規模是70億,但我們認輸了,開始賣東西還錢,剩多少是多少;把所有和北京沒關係的、跟房地產沒關係的項目都砍掉,合夥人之間的變化也是“縮”的一部分,最後資產縮到16億,終於讓瘋狂奔跑的列車停了下來。 我和德隆的唐萬新討論過,德隆倒下之前也控制著一大堆金融資產項目,但他停不下來,在惡賭的路上越走越遠。現在披露出他們當時資產規模600億。我們在70億資產規模的時候就往回走,下狠心收縮才慢慢活過來了。德隆則按照那個時代的民營企業的資本(原罪)——暴利邏輯繼續豪賭,除了場內證券回購,買空賣空國債,德隆還發明了和上市公司合作、代客理財的方法,借了很多錢炒股票。早期是莊股時代,賺了幾單,給人家的回報是10%~15%;但也有失敗和虧損,賺的就要補虧損,進入惡性循環。後來場內證券回購不能做,代客理財也不行了,於是就開始組建、收購金融機構,違規操作,非法吸收公共存款150億,最終在媒體輿論、政府清查和市場波動的多重力量擠壓下徹底崩塌。

德隆的原始積累源於洗照片,從新疆收集膠捲到廣州洗出來再帶回去,相當於洗照片的皮包公司。那時正時興彩色洗印,兩個星期洗出來還供不應求,他們靠這個生意發了家。在當時他已經是百萬元戶,但要做大生意還是嫌錢少(唐萬新說那時他還研究了我們呢),於是自1996年從場內回購起開始大折騰。 後來我理解了他收不住的原因。一是賭到上百億以後,公司像狂奔的野馬一樣控制不住了;二是方向錯了,法制環境、市場環境變了。 1996年以前市場監管還不是很嚴,我們還有改正錯誤的機會,那時收手還來得及,只要我們內心真的想“學好”,外部環境還是會給我們機會。這就像小偷偷了東西,自己意識到危險,老老實實改了就好;可趕上“嚴打”,贓物交了也不行,都要判刑。德隆屬於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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