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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附錄社會主義:滿足需要還是改變需要

中國高層新智囊 章晓明 4240 2018-03-18
“電冰箱社會主義”破產的理論意義在於:它以極其尖銳的形式將什麼是社會主義以及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再一次提到了當代社會主義者面前。也將經濟發展是否即意味著社會進步的問題提到全體人類面前。 “電冰箱社會主義”的理論實質是將社會主義定義為——與資本主義相比較——更有效和更普遍地滿足社會成員的物質和文化需要的一種生產方式及社會制度。更常用的表述為:社會主義是符合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內在要求的、能夠更好地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的社會制度。蘇聯、東歐原社會主義國家始終十分重視發展生產,這並沒有錯。但是,問題在於:當強調社會主義要滿足社會需要時,能不能反過來說,只要生產發展了,人民富裕了,就意味著社會主義的實現呢?抑或說,社會主義的本質就是發展生產力?

的確,以往人們談論社會主義的時候,常常提到“生產力的充分發展”“物質極大豐富”,並以此作為實現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物質前提。恩格斯在《共產主義原理》中就曾有過這樣的論述。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年)》中分析“資本生產力”發展的極限時認為:一旦直接形式的勞動不再是財富的巨大源泉,勞動時間就不再是,而且必然不再是財富的尺度,因而交換價值也不再是使用價值的尺度。於是,以交換為基礎的生產便會崩潰,直接的物質生產過程本身也就擺脫了貧困和對抗性的形式。這就是說,在技術高度發展的條件下,對勞動的佔有意義下降,甚至是不必要的。人們據此推論,當社會生產力高度發展,使“物質極大豐富”,甚至充分“湧流”的時候,社會成員對物質財富的佔有也就成為多餘,導致社會分化的物質前提自然就不復存在了。

在暢想佔有成為多餘或價值喪夫的時候,不應忘記這些命題是有前提的,即:人的物質需求在數量和品質上的有限性。假定人的物慾是無限的,物質需求趨於無限大,需求的滿足則微不足道。然而,在現實性上,人們的物質欲求恰恰是沒有止境的,他們正是馬爾庫塞所稱的“單向度的人”。不消除人們無限膨脹著的物慾,企圖通過發展生產力、增加財富以推動人類接近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猶如精衛填海、徒然無功。若人們的物質需求不能得到充分滿足,社會分化就要不斷地發生。這樣,有關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論證就不可避免地要陷於悖論。 社會主義需要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基礎之上,並通過不斷地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需求來鞏固和發展自己。但是,人的需要是現實的。這就要求我們要在具體的歷史環境中研究和認識人的需要的現實性。人的需要具有二重性:自然性和社會性。需要的自然屬性是人的動物性需要,即滿足人的生理方面的需要。需要的自然性本質上是物質性的,物質財富的多寡決定其滿足的程度。需要的社會屬性反映了人的社會性。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需要的社會性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人存在其中的社會關係製造著人的需要,二是社會性需要要在社會關係中得到實現和滿足。需要的社會性在本質上是精神性的,它意味著個人自我價值的實現,物質財富的佔有與運用僅是其形式而已。

需要的二重性在現實中是統一的。西方經濟學中製度主義學派的創始人凡勃倫曾深入地分析過需要二重性的統一問題。他指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服裝是金錢文化的一種表現”,服裝既有對人體的機械效用,更是要滿足人的精神需要——“時新性和榮譽性”,以證明其支付能力和社會地位。服裝,這種原本最“自然”的需要也被賦予了社會性。 迄今為止的歷史中,人類表現出的對於物質財富的強烈欲求,既有自然的原因,也有社會的原因。物慾,既是自然的,又是社會的。從社會原因方面看,人類需要的滿足方式是交互的,但在私有製條件下,相互掌握著需要對象的人們卻在財產關係上被彼此分割,每個人客觀上掌握著他人的需要對象,主觀上卻只關心自己需要的實現。這樣,人們就要將所掌握的他人的需要對象——生產資料、產品等,變成滿足自我需要的手段。這時,如果某個人單方面地關懷他人需要,就會立即喪失自我。生存競爭由此成為私有製條件下人與人關係的實質。生存競爭使人人都自覺或不自覺地盡可能地多佔有,否則就會一無所有。人不是天生貪婪,而是必須貪婪。可見,無限膨脹的物慾並不是人類的自然需要的表現,而是“社會地生產出來的需要”,確切地說,是私有製的社會關係製造出來的需要。

在現代西方社會中,人類需要的異化被推到極致。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深刻改變著人類的需要方式和行為,消費變成了滿足生產的手段,人不是消費的主人,而是消費的奴隸。人的需要中的精神因素正喪失殆盡,精神文化需要正在蛻變為物質需要的形式,它的一切內涵都可以也必須用金錢這個“一般等價物”加以衡量。正如馬克思所說:“不僅商品間的質的差別,會在貨幣上面消滅;貨幣,當作徹底的平均主義者,還會把一切的差別消滅。”一旦佔有不再是手段,而變成了目的本身,一切精神與價值就統統被扼殺了。除了更多地佔有物質財富,人類的活動便不再具有其它任何意義。實際上,“人”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貪得無厭的消費動物。 盧卡奇將需要的徹底異化稱為“物化”,並視其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特徵。從這個意義上講,現代西方社會真是被“大簡化”了。

以往的歷史表明無限制地追求物質財富是人類的一種現實的生存狀態,然而問題在於物慾是否即人類的本性?物慾是永恆的嗎?馬克思說得好:“整個歷史無非是人類本性的不斷改變而已。”盧卡奇說:“歷史的本質正在於此,如果加以固定化,那麼一切都會變成假像,歷史是不斷變革的形成人類生活的客觀形式的歷史。因此,不可能通過以一種經驗和歷史的方法來研究各種特殊形式的連續現象,來理解這些特殊的形式。”在一種形式下固定不變的、被認為是絕對真理的東西,在另一種形式下終將消亡。社會主義就是消滅“物化”的新社會形式。 社會主義不僅要滿足人的需要,它更深刻的本質在於:改變人的需要。以往當人們闡述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時總是強調:與資本主義相比,社會主義能夠更有效地發展社會生產力,更充分、更公平地滿足社會成員的物質、文化需要。然而,不去改變需要本身,就永遠談不上物質的豐富,物質相對困乏,公平分配終究難於實現。人類的什麼樣的需求能得到充分的滿足?顯然,在社會生產力獲得較大發展後,人類的自然需要是有可能被充分滿足的,而需要中傳統的社會性因素則是永遠無法滿足的。因此,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就是要消除物化,使人類從無休止的物質追求中解脫出來,恢復人的需要中的精神性質;使人類在滿足自身的自然需要之外不再追逐物質的佔有和享受;使人類社會從注重物質生活向注重精神生活轉變;使人類在創造性勞動和審美中實現自我價值;使人類最終建立起一種樸素的生活方式。

以公有製為主要特徵的生產關係的建立,為消除物化、改變人的需要創造了條件。公有製使客觀上掌握他人需要對象的人們,在主觀上也關懷他人的需要成為可能。生存競爭停止後,無限的物慾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社會基礎。但是公有製提供的還僅僅是消除物化、改變需要的可能性,而非現實性。社會主義的實現是人類歷史上最為深刻的社會變革,政治革命、經濟革命僅是這場變革的表面層次。在此之後,必然要進一步推進思想、文化領域中的革命,以改變人們的傳統觀念,創造出道德與美學的新天地。 當然,在經歷了那麼多的曲折之後,我們對此的理解不應該、也不再會簡單化了。在落後國家中建設社會主義,面臨著消除貧困、發展經濟的艱鉅任務,集中精力發展社會生產,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是處於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但是,滿足需要與改變需要不能彼此分離,它們是一個過程的兩個方面,互為條件、互為因果、相輔相成。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必須使人們的主觀世界也得以改造,否則就不能算是社會主義。格瓦拉曾說過:“我們對沒有共產主義道德的經濟型社會主義不感興趣。我們為克服貧困而戰,也為克服異化而戰。”

人們通常將蘇聯和前東歐社會主義的失敗視為“斯大林模式”的失敗。然而這種模式究竟是什麼?人們時常提及的諸如:廣泛的國有化、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等,還只是這一模式的具體形式。 “斯大林模式”的實質在於:運用國家政權力量,以高度組織化的方式進行社會動員和管理社會生產,實現國民經濟的超常規發展。在30年代蘇聯工業化的高潮中,斯大林提出了“技術決定一切”“幹部決定一切”兩個口號。斯大林的“口號”與列寧的“公式”是一脈相承的,它們共同構成了“斯大林模式”的兩個基本要點:專家治國和發展優先。 開端蘊涵結果。 “斯大林模式”使蘇聯及前東歐國家的社會主義實踐從一開始便陷入了“赶超”的陷阱。如果說現實社會主義實踐中有什麼教條主義的話,恐怕最大的教條主義便是認為:只要有了社會主義制度,一個國家在經濟上就能超過資本主義,特別是超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從邏輯上講,社會主義、公有製、計劃經濟應當比資本主義、私有製、市場經濟更有效率。但是,邏輯不等於現實。影響經濟發展的實際因素遠遠不止於製度。在當代具體的歷史條件下,資本主義的西方已經壟斷了全球的大部分資源與市場,在現存的世界經濟格局不發生根本改變的情況下,社會主義國家是不可能在經濟上全面趕上和超過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原社會主義國家過分強調製度因素,把對於社會主義的信仰變成了一種“制度拜物教”,從而提出了不切實際的赶超目標。為實現目標,不得不嘗試各種方法,政策左右搖擺不定,竭澤而漁,寅吃卯糧。特別是迫於自上而下的社會動員機制難於持久的情況,轉而以調動個人對自身物質利益的關心,作為社會動員補充機制,更導致了經濟政策與社會主義價值取向的背離。結果使這一模式出現了嚴重的內在矛盾。

從經濟的絕對增長角度看,由於經濟總量終究無法赶超西方發達國家,政權作出的基本社會承諾必然落空,而在這種模式下政權的合法性恰恰在於保障經濟的持續高速發展,所以最終紛紛在道義上破產;從相對增長看,由於不是改變,而是廣泛鼓勵個人對其物質利益的關心,所以需求的滿足總趕不上需求的形成。物慾不斷擴張的社會成員得到的不是滿足感而是挫折感,進而導致了經濟實際上在發展,社會卻越來越不滿意的社會主義型的“相對貧困”現象。蘇聯、東歐的實踐,實際上演變成了把西方式的、資本家的生活方式擴大到全社會的嘗試。這樣流於荒謬的“社會主義”難免破產。 如果認為:經濟基礎及社會制度因素還不足以實現社會主義,僅是提供了一種客觀可能性,而實現社會主義的關鍵在於: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使人們的主觀世界得到改造,即關鍵在於改造人們的思想觀念。那麼,這就涉及到了進一步的問題:決定歷史發展的到底是客觀還是主觀?換言之,社會歷史發展是被物質決定的,還是被主體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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