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門與臥室之間的某處,熱情之火漸被疑慮掩埋。我當然不會在此刻退卻,我太想要蓋奇了,何況我很確信我們在一起是遲早的事。但我的思緒繞著我的床上無能症打轉,以及我該如何彌補。我也拼命想像蓋奇想要什麼、什麼事可以取悅他。等我們進入我的臥室,我的腦袋已經像美式足球隊的教戰手冊,圖表上畫有許多箭頭,說明進攻路線、阻擋策略和防禦的隊形。
看著蓋奇拉上門鈕,聽見上鎖的聲音,我的胃開始翻轉。我扭開床頭燈後將之調暗,讓暈黃的燈光照在地板上。
扒奇看著我,臉色柔和下來。 “嘿……”他以手勢要我過去。 “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
他的手臂抱住我,我偎入那溫暖的懷中。 “不,我沒有改變主意。”我的面頰壓在輕軟的喀什米爾毛衣上。 “只是……”
“只是什麼?”他的手沿著我的脊柱上下安撫。我掙扎了片刻——如果我能信任一個男人到跟他上床,應該什麼話都可以跟他說。
“事情是……”我不知該怎麼說。不管如何深呼吸,似乎都只吸到一半的空氣。蓋奇的手依然持續地安撫著我。 “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
“什麼事?”
“呃,是這樣的……”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說出來。 “事情是,我在床上很笨。”
他的手停止,把我的頭從他的肩膀搬開,疑惑地盯著我。 “不可能。”
“ 真的,我在床上很笨。”承認此事讓我如釋重負,而一旦開口便停不下來。 “我很沒有經驗。都這個年紀了,這讓我很尷尬。我只有過兩個男友,而上一個的情況只能以平凡無奇來形容。每次都是。我沒有技巧,老是不專心,總要花上永恆的時間才能進入情況。即使進入了,情緒也很快散掉,到最後我只好假裝。而我甚至連假裝都做不好,我——”
“等等,暫停一下,莉珀……”蓋奇將我拉近,阻止我繼續嘮叨。感覺到一串震顫的笑意穿過他的身體,我無法動彈,他立刻更用力地抓住我。 “不要亂想,”他的聲音充滿了好笑。 “我不是笑你,甜心。我只是......不要亂想,我很認真在對待你說的話,真的。”
“我完全看不出來。”
“甜心。”他拂開我的頭髮,鼻子磨蹭著我的太陽穴。 “你絕對不會平凡無奇,你唯一的問題是太年輕就當上單親媽媽……十八還是十九歲?我早就知道你很沒有經驗,因為……說實話,你一直給出各種相互矛盾的信號。”
“有嗎?”
“有,所以我決定放慢腳步,不想在你準備好之前操之過急。”
“我準備好了,”我認真地說。 “我只是希望你降低標準。”
扒奇移開目光,我覺得他又在忍住另一波笑聲。 “好吧,我降低標準了。”
“你只是嘴上說說。”
他不再說了,只用兩眼發出等著瞧的光芒。
我們打量著對方,我不知道下一步是否輪到我出手。我命令發抖的腿走到床邊坐下,踢去高跟鞋,腳趾獲得解放的感覺真好。
扒奇看著我,看著我光裸的腳,雙眼在剎那間失去知性的光芒,看來好像蒙上煙霧,甚至昏昏欲睡。受到這樣的鼓勵,我的手向裙擺伸去。
我點頭,看著他的長褲繃在腿上,注意到這張床很高,他的腿比較長所以腳踩在地上,而我的腳晃蕩著。我感覺他的手伸到頷下,把我的臉轉過去。 “第一條,絕不假裝。跟我在一起,必須誠實。”
我立刻後悔向他承認曾經作假。我實在不喜歡自己是一緊張就多話的人。 “好,我只是讓你知道,那有時需要好久——”
“需要一整夜也不是問題,這又不是試演會。”
“萬一我無法……”我第一次發現,上床這回事,做比說容易多了。
“我們會想辦法,”蓋奇說。 “相信我,我很願意陪你練習。”
我鼓起勇氣碰觸他的腿,那感覺好像摸到水泥。 “另一條規則是什麼?”
“我主導。”
我眨著眼睛,猜測這三個字的意義。蓋奇的手覆在我的頸背輕輕捏著,送出一波波情慾的震顫,沿著我的脊椎而下。
“只有今晚,”他的聲音平穩。 “相信我,把什麼時候、哪里和時間的長短,都交給我決定。你只需放心地享受,什麼都不要做。心理上放手、身體上放鬆,讓我照顧你。”他的嘴降下來,低聲耳語:“為了我,你做得到嗎,親愛的?”
我的腳趾蜷了起來,從來沒人這樣要求過,我做得到嗎?但我點點頭。
他的嘴沿著面頰來到我的嘴角,我的胃翻了個筋斗。他的嘴落在我的唇上,緩慢而深入地搜索著,直到我全身無力地癱在他的腿上。蓋奇脫去鞋子,跟我一起躺到床上,他彎腿壓進紅衣服的縐折裡面,把我固定在床墊上。他的嘴用綿長的親吻、有時輕啄有時淺啃,完全地將我佔有,直到我紅色洋裝下的皮膚似要冒出蒸氣。我的手指滑入他豐厚的黑髮中想抓住他,感覺到頭髮的表面比較涼、靠近頭皮的地方很熱。
扒奇接收到這急切的催促,他往後退,而後一個流暢的動作坐起來,撐跨在我的小骯上。感受到他親密部位堅硬的壓力,以及他的臀部,我顫抖地吸一口氣。他靈巧地脫去黑色毛衣扔到一旁,露出遠比想像更為雄偉的胸膛,光滑、仿彿堅硬的棉被,中間有一片不是很濃密的胸毛。
我想親吻、探索他,不是為了取悅對方而是為了我自己的愉悅。他是那麼地讓人興奮,具備瞭如此強烈的雄性之美。
他再次放低身體,找尋我的嘴,而我幾乎快要沸騰了,絕望地想剝去身上的洋裝,只覺得它彷彿已變成中世紀懺悔者所穿的鋼毛襯衣。我探向洋裝的衣擺,想要把它往上拉。
扒奇的嘴突然離開,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疑惑地抬眼看他。
“莉珀。”他的聲調是指責的,雙眼邪惡。 “規則只有兩條……你已經觸犯了一條。”
片刻之後我才理解,不情願地強迫自己放開衣服。雖然我的臀部很想推動,但我盡力靜躺著。蓋奇把我的衣服拉回膝上,這個人有虐待狂,不然不會隔著衣服愛撫了我彷彿永久的時間。我更用力、更靠近地抵住他,因為感覺到他興奮地身體而呼吸急促。
熱度直線上升,直到蓋奇終於抓住那件衣服注上剝,離開我快要燒起來的皮膚,但也因為太過敏感,一接觸到空氣便開始打抖。他解開胸罩的前扣,將我的乳房從鋼絲胸罩中解放出來。他以指尖似有若無地挑逗著激凸之處,讓我幾乎再也忍受不了。
“莉珀……你好美……如此之美……”我感覺到他斷斷續續的低語抵著我的喉嚨與胸前說出他多麼想要我,我讓他多麼堅硬,我的皮膚嘗起來多麼甜美。
他的唇滑過胸脯的斜坡,張口含住頂端,將它拉進他的嘴裡那團濕熱的火中。他的手指滑進我的棉褲,我的小骯往上挺高。我的腿間是如此疼痛,可是他似乎並不了解我需要他碰觸哪裡。他到處愛撫, 就是不肯真正碰觸那裡。我以無聲而有節奏的懇求一再往上挺,我要……我要……我要……但他就是沒有反應,而後我才發現他根本是故意的。
我張開眼睛、分開嘴唇……但是蓋奇俯視著我的臉,表情既有趣又挑釁,看我敢不敢抱怨。這當然不可以認輸,我無論如何也要閉緊嘴巴。
“乖女孩,”他低語著,除去我的內褲。
他將我穩穩地壓進床墊裡。我任由他擺佈地躺著,我的身體沉重,彷彿激情灌注了鹽水變得有重量。我只覺得一切像要滿溢出來,但又無計可施。他在我的身上、四周移動,直到我因為受不了這些熱度、挑逗的摩擦與刺激,而快要瘋狂。
他往下滑,而我的頭因為太過沉重,甚至抬不起來看他要做什麼。他的嘴盲目地搜尋,時時橫過我腿間那小小的港口。感覺到他的舌頭用那足以融化一切的舔舐,分開、探測我柔滑的肌膚,直到它們濕潤地為他敞開,我整個人都扭動起來。他抓住我的臀瓣,不讓我閃躲他的嘴、他熱切的親吻,以及緩慢的潛行。當所有這些對著我席捲而至,我的肌肉收縮起來,差點達到高潮。幸好他及時退開。
我發著抖,懇求他不要停止,但是蓋奇以眼色要我稍安勿躁,只把身體往下沉。他伸入兩隻手指,同時親吻著我。激情使得他的五官顯得比較嚴厲。我的身體圈住那進出的手指,拱起身來包住它們。
我太需要他了,他的任何部分進入我體內的任何地方都行。我一再喊著他的名字,這是我唯一、唯一的方法,藉此告訴他,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他是我想要的一切,以及他實在太過分,我快受不了了。
扒奇這才除去他的其他衣物,並從放在床頭幾的皮夾裡要拿保險套。我搶過那個鋁箔包想要幫忙,但是越幫越忙。我又聽見他壓抑的笑聲。這一點也不好笑,我渾身燥熱,他的挑逗已讓我瘋狂。
靶覺到蓋奇的身體比我的更為清涼、堅硬與沈重,他終於開始配合我燃著熊熊火焰的身體。他對我的每次顫抖,我發出的每個聲音都有回應,他的唇偷走我肌膚的秘密,他的手溫和地侵入私人領域,直到我身上的每個地方都變成他的。
他推開我的腿,以一個直達根部的衝刺進入我的身體,用嘴接收了我的呻吟,在我耳邊低語:就是這樣,甜蜜的寶貝,小聲、小聲。而我接受了全部的他,愉悅的感覺既沉重又甜蜜,而隨著每次接觸,那絲絨般的堅硬帶領我逐漸靠近懸崖的邊緣。
天哪,就是那裡,對了,求求你。我需要他快一點,但是他有自己的節奏,依然不疾不徐地更為深入。他的臉在我的頸間磨蹭,剛剛冒出的鬍鬚茬子感覺真好,我像被痛苦所包圍,哀哀呻吟。
視而不見地,我探向他延展得好長的背部,往下滑到他的臀瓣,張開五指抓住那兒結實的肌肉。他老謀深算的步伐一絲也未亂,探手往後捉起我的手腕,一次一隻,刻意地拉回來壓在床上,而後他低頭吻住我。
我的意識邊緣只有一個理性的思想微微閃爍著:他所要求的降服,好像有一點不對。但是,它所帶來的解放,卻是如此難以言喻。所以,我臣服了,我的思緒化為黑暗與寧靜。在我放手的那片刻,愉悅之感翻湧而上,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為無情與堅持。我的髖部差點連他一起抬離床鋪。他以更沉穩有力的衝刺與我對抗,將我壓下,讓我劇烈收縮的肌肉帶出他自己的釋放。我的高潮一次、一次又一次。經歷過這樣的感覺,一個人應該已經死去。
通常地,當愛做完,兩人分開是很正常的事。男人轉身入睡,女人衝進浴室洗淨身體並處理證據。但是,蓋奇抱著我許久,玩著我的頭髮,低聲跟我說話,在我的臉和胸前拂過許多親吻,還用浸了溫水的毛巾替我清洗。
我應該覺得很累,可是我卻像個生龍活虎的人,渾身充滿了精力。我盡量想躺在床上,但終於躺不住而跳起來穿上睡袍。
“看來你是那種人,”蓋奇饒富興味地看著我撿起扔了一地的衣服折好。
“哪種人?”我停下來欣賞他只蓋著白床單一角的頎長身體,他轉而用一隻胳膊撐著頭,肌肉一波波跳動著。我好愛那被我揉亂的頭髮,以及他放鬆的嘴角。
“上床之後精力充沛的女人。”
“我從未這樣。”我把折好的衣服放在椅子上,很快地自我評量之後,羞怯地說:“但我覺得我現在可以跑馬拉松。”
扒奇微笑。 “我對怎樣可以幫你消耗精力有很多想法。只可惜,由於我無從預知今晚的情況,身上只有緊急狀況出現時備用的一個保險套。”
我半坐在床沿。 “我是緊急狀況?”
他把我拉過去,讓我趴在他身上。 “自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是了。”
我笑著親吻他。 “你其實有更多保險套,”我告訴他。 “我搬進來的時候,在浴室的抽屜裡找到一些。我當然不好意思還給你,所以把它們留在原位。我們共用一個抽屜呢。”
“我們共用一個抽屜,而我竟然不知道?”
“你現在可以把保險套要回去了,”我慷慨地說。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我衷心感謝。”
夜更深了,我們發現我不只不笨,還非常出色。天才學生,蓋奇如此宣布。
我們分享了一瓶酒,一起沖澡,而後又回到床上,仿彿忘了已經親吻過幾千次,依然一次又一次地熱情親吻。當黎明初曉,我跟崔蓋奇做過的有些事,在至少九個州是違法的。他似乎什麼都喜歡,任何事都願意嘗試。他極有耐心,而且如此地徹底,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拆解開來,而後又以不同的方式重新組合。
筋疲力盡又全然地滿足,我偎在他身邊入睡。清晨微弱的陽光把我叫醒,我感覺蓋奇在我頭頂上伸懶腰,身體因為伸展的動作而繃緊。這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在我身邊這副沉重的男性軀體,提醒我一夜狂歡的疼痛感,他的手停靠在我的腰下。我好擔心這個如此溫柔地佔有我、發掘我的情人可能就此消失,重新變回以前那個冷眼旁觀的遙遠男人。
“不要離開,”我輕聲耳語,握住他的手,更用力地壓在我的皮膚上。
我感覺蓋奇的微笑印在我睡得暖呼呼的頸間。 “我哪兒也不去,”他將我摟過去,更貼近他。
休士頓人做事情向來越大越好,河橡園的新屋落成當然更不例外。那個週末的夜晚有很多節目,但是最搶手的邀請函應該是雷彼得與雷莎夏夫婦的慈善派對。這位石油公司總裁與擔任市議員的夫人將邀請大家順道參觀他們的新家,那是一棟意大利與地中海式的皇宮,有著從歐洲進口的廊柱,與占了整個二樓,廣達三千六百平方呎的舞會廳。
崔家當然受邀,而蓋奇邀我同行。這實在不是一般的第二次約會。
《編年報》的生活版曾刊出雷家的照片,包括吊在大門廳、高達十四英呎的吊燈。那是一件讓人嘆為觀止的藝術傑作,仿彿一大朵用藍色、琥珀色與橘色玻璃組成的半開的花。
這次派對將替一個藝術慈善基金募款,故以歌劇為主題,並有休士頓歌劇院的歌唱家前來助興。憑我對歌劇的有限認識,我想像歌者戴著維京人的盔帽、梳著長辮子,唱起歌來可以用聲音把我們的頭髮往後吹。
大門廳的四個凹壁佈置成世界四大歌劇院,例如威尼斯與米蘭。屋後的露台有特為此次派對搭建的整排亭子,供應意大利各地的美食,為數眾多、戴白手套的侍者隨時提供各種服務。
我花了約半個月的薪水,買了一件妮可.米勒禮服,白色的露背上裝扭轉纏繞包裹到腰下,而後是柔軟垂地的縐褶。這是一件性感但高雅的V領禮服,搭配鞋跟與帶子都鑲有水晶的涼鞋。
嘉玲看到這雙鞋的時候,立刻說它是灰姑娘的玻璃鞋。我把頭髮往後梳,讓它很亮地平貼著頭,再綰成一個精巧的髮髻。細心地化好彩妝,我挑剔地看著我的臉。我沒有可供搭配這身衣服的耳環,但我真的需要一點裝飾品。
想了幾秒鐘之後,我走去嘉玲的房間,在她的美術箱中搜尋,我找到一張自黏的水晶貼片。我拿起最小的一顆,貼在我的眼角,變成似有若無、亮晶晶的美人痣。
“看起來會不會很俗氣?”我忍不住問在床上跳來跳去的嘉玲。問一個八歲女孩打扮有沒有過頭,等於問一個德州人辣椒夠不夠,答案永遠都是否定的。
“當然不會,它完美極了!”嘉玲早就準備把自己笑翻。
“不要跳,”我提醒她,她笑著撲趴在床上。
“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嗎?”她問,“或者你要在蓋奇家過夜?”
“不一定。”我過去坐在她的床邊。 “寶貝,如果我在他家過夜,你會不高興嗎?”
“當然不會,”她高興地說。 “凱倩姑姑說如果你沒回來,我就可以晚睡,我們要一起做餅乾。如果你要你的男朋友跟你結婚,你必須在他家過夜,這樣他才能知道你在早上起床的時候好不好看。”
“什麼跟什麼?嘉玲,這是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想出來的。”
我抖著下巴,忍住笑聲。 “蓋奇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沒有想要他跟我結婚。”
“我覺得你應該那樣想,”她說。 “你不喜歡他嗎,莉珀?他比以前跟你約會的那些人都好,甚至比那個帶很多怪味道起司給我們的那個更好。”
我仔細看著她的小臉。 “你好像很喜歡蓋奇。”
“對呀!只要我多教他一些小孩子的東西,我想他可以當一個非常好的爸爸。”
小孩子的觀察經常可以打得你一棒不起。我的心因為愧疚、痛苦而扭絞在一起,還有最讓人難過的:希望。我當然也希望那樣,可是我也最不敢希望。
我傾身輕輕親吻她。 “不要有所期待,寶貝,”我小聲地說。 “我們要有耐心,安靜看著事情怎麼發展吧。”
出發之前,橋祺、薇安、凱倩和她的同伴在起居室喝雞尾酒。我們必須把橋祺的禮服長褲送去修改,剪開褲管的側面再用魔鬼貼黏合起來,才能包住腿上的石膏。薇安拿這一撕即開的長褲開玩笑,說她好像在跟脫衣舞男約會。
我下樓步出電梯時,蓋奇在那裡等我。好個壯麗的男人,如此優雅又充滿男性氣概,包裝在豪無瑕疵的黑與白裡面。蓋奇穿禮服跟他做任何事一樣,都很輕鬆自然。
他微笑地註視著我。 “裘莉珀……你像一位公主。”他煞有介事地拿起我的手,在掌心裡輕輕印下一個吻。
這不是我,這離我所知道的現實太遙遠了。我覺得自己仿彿是許久以前的那個小女孩,一頭飛揚的頭髮、戴著大眼鏡,旁觀一個穿得很漂亮的女人想要享受當下這一刻,但是無能為力。而後,我又想:管他的,我再也不要當旁觀者了。
我刻意把上半身往前傾,看見蓋奇的眼睛轉暗。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的問題讓他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
我們稍早曾因為即將來到的聖誕節起了衝突,原因是蓋奇問我想要什麼禮物。
“不要珠寶,”我立刻說。 “貴重的東西都不要。”
“那還剩什麼?”
“帶我出去吃一頓浪漫的晚餐。”
“沒問題,要去倫敦或巴黎?”
“我尚未準備跟你一起去旅行。”
這使他皺眉。 “在這裡跟我上床,與在巴黎的旅館跟我上床,有什麼不一樣?”
“首先,花費很不一樣。”
“這跟錢沒有關係。”
“我覺得有,”我語帶歉意。 “你是天生就不必因錢而煩惱的人,但我不是。因此,以我的感覺,讓你在我身上花錢……會使一切失去平衡。你能理解嗎?”
扒奇越來越不高興。 “讓我搞清楚,你是說如果我們都很有錢、或者我們都沒有錢,你就會跟我去一些地方?”
“對。”
“愚蠢的想法。”
“你是有錢的那一方,當然可以那樣說。”
“所以,如果你的約會對像是聯合快遞的送貨員,他要買什麼東西給你都可以,但我就不行?”
“呃……對。”我給他一個誘惑的微笑。 “但我永遠不會跟聯合快遞的送貨員約會,他們那咖啡色短褲的製服太倒胃口了。”
他並未回以微笑,算計的凝視讓我很不安。憑我對蓋奇的了解,他若想要一樣東西,他會跨過、繞過或穿過任何阻礙去得到。這表示除非他找到一個方法,讓我那勞工階級的腳離開美國國土,他是不會放棄的。
“你若想得深一點,”我說,“就會明白我把金錢拿掉,對我們的……呃……”
“我們的交往。我們已經在交往了。你並沒有把金錢拿掉,你是把它擺在正中央。”
我盡量想讓自己的話顯得很有道理。 “嘿,我們才剛開始交往,我只要求你不要送我奢華的禮物,也不要安排昂貴的旅行。”看見他的表情,我不情不願地補上一句:“至少目前還不要。”
最後這一句總算把他稍微安撫下來,但他的嘴角已經陰鬱地抿著。
此刻,他輕握著我的手,我看見他已恢復平常的自製。 “沒有,我不生氣了,”他的聲音很平靜。 “我們崔家的人喜歡挑戰。”
那似有若無的傲慢,平常會讓我不大高興,不知怎地,現在只讓我覺得無比性感。我對他展開笑容。 “你不能總是為所欲為,蓋奇。”
他將我拉近,手掌根部刷過我的胸部側面。親密的耳語使我的心急切地跳動起來。 “但是今晚可以。”
“或許吧。”我的呼吸也加快了。
他的一隻手不安分地撫下我的背部,一副現場就想剝去我衣服的樣子。 “我真等不及這場派對趕快結束。”
我笑起來。 “它還沒開始呢。”他的嘴沿著我的喉嚨側面搜尋,我的眼睛微微閉起。
“我們將在車上舉行我們自己的派對。”
“我們不跟其他人同車?”我的呼吸在他發現了一個敏感的點時暫停。
“不,他們先走了。”蓋奇抬起頭,我看見他眼中灼熱的閃光。 “車上只有你跟我,在隔開的屏幕之後,遺有一瓶白酒。應付得了嗎?”
“放馬過來吧,”我說著握住他的手臂。
豪華轎車在雷家屋外停下。那座房子的面積與設計都很驚人,看起來比較像皇宮,而不是真的有人在裡面生活。
罷進入豪華的門廳我就看得很快樂,這裡簡直像歐洲的嘉年華會。身著黑色正式禮服的男士們,正好替花枝招展、五顏六色的女士們擔任最好的背景。各式珠寶在頸間、腕間、指間與耳朵上爭奇鬥艷,頭上的吊燈更是錦上添花地在地上撒下燈光所形成的珠寶。現場演奏的音樂經由最好的音響傳到屋子的每個角落。
發已呈霜但剪得非常時髦的女主人堅持要帶我們參觀,有時把我們推進一小堆人的談話,有時則在我們談得太盡興時把我們拉出來。我對賓客的多樣性覺得很驚訝:一小群前往好萊塢發展的年輕演員與導演,他們自稱是“德州黑手黨”,一位奧運金牌得主,一位火箭隊的後衛,一位全國知名大教堂的牧師,有些是石油業的有錢人,有些是畜牧業的有錢人,甚至還有來自歐洲的小斌族。
扒奇在這些人之中如魚得水,每個人他都認識,也都記得詢問對方高爾夫球賽如何、他家的狗如何,或者獵鴿季的收穫,或者他們是否還保有在安道爾(譯註:西班牙與法國間總人口七萬四千的小柄)或墨西哥瑪薩特蘭的別墅?
在這些高階層的人士之中,他的興趣依然讓對方覺得榮幸與興奮。憑他那很酷的魅力、飄匆的微笑,良好的出身與教育,蓋奇是耀眼的星星。而且他自己也非常清楚。
要不是我還記得很不一樣的他,不那麼自我、在我的手下顫抖的他,我很可能也會被他嚇到。眼前這麼正式的場景,與記憶中在床上的他,其間的對比引發我體內的興奮,並在蓋奇的手臂拂過我、或對我低語而熱氣吹過耳廓時,更讓我顫抖。
我發現聊天並不難,主要是因為我既然不知道只好多問,而這似乎也讓對話得以進行。我們穿過閃閃發亮的賓客,隨人潮往屋後的露台緩緩過去。
並排的三座木造涼亭內,提供義大利不同地區的美食。散置的餐桌上鋪著黃色的桌巾,擱有義大利的藝術玻璃,其內盛著液狀的石蠟,精油蠟燭與鮮花漂浮其上。
我們跟傑克與他的女友,還有德州黑手黨的幾個人同坐一桌,他們正在拍攝一部獨立影片,而且將在幾個星期之後去參加日舞影展。
席間的談話是如此天馬行空與活潑好笑,葡萄酒又那麼好喝,我很快就覺得有些飄飄然。這是一個魔法般的夜晚,稍後將有歌劇演唱,接著是舞會,而後我將依偎在蓋奇的懷中,直到明天早晨。
“我的天,你美呆了,”德州黑手黨之一,名叫雪梨的黑髮女孩對我說。她是個導演,這是她以坦率眼光觀察之後的結論,而非讚美。 “你在銀幕上會很好看——各位,你們同意吧?——你有一張透明的臉。”
“透明?”我不由自主地摸摸臉。
“心裡想什麼立刻顯現出來,”雪梨解釋。
這讓我的臉火紅。 “天哪,我可不希望那麼透明。”
扒奇靜靜地笑著,手臂放在我的椅子後面。 “沒關係,”他對我說,“你這樣就很完美。”他微微瞇起眼睛,掃了雪梨一眼。 “不准你動歪腦筋,騙她去拍電影——”
“好啦、好啦,”雪梨抗議。 “不必緊張,蓋奇。”她對我燦然一笑。 “看來你們很深了吧?我跟蓋奇從小學三年級就認識,從來沒見過他這麼——”
“阿雪,”他打斷她的話,用視線保證揍死她。但那隻讓她笑得更得意。
傑克的金發女友海蒂把話題轉往新的方向,用撒嬌的語氣嬌滴滴地說:“傑——克,你說要去拍賣會買些東西給我的,我想去看看了。”她意在言外地對我說:“聽說義賣的好東西不少——鑽石耳環,聖卓佩斯一周假期……”
“狗屎,”傑克好脾氣地笑著。 “她挑的東西一定會讓我的荷包大失血。”
“我不值得你送一樣好禮物嗎?”海蒂不由分說地把他拉起來。
禮貌地在海蒂起身時也站起來的蓋奇,看我已吃完甜點。 “來吧,甜心,”他對我說。 “我們也去看看。”
我們向其他人告退後,隨傑克與海蒂進屋到拍賣會場。一排排長桌上放著書籍、籃子與單品說明。我好奇地沿著第一張長桌參觀。每項拍賣物件都附有一個內有出價單的皮面夾子,供人寫下願意認購的金額,如果有人加價,便把姓名和金額往下寫。午夜十二點結標。
形形色色的拍賣品中有:電視公司提供的名廚課程並附證書,贏過世界大賽之網球運動員的網球課,一批稀有的藏酒,或英國搖賓歌星替你寫一首歌並錄製成CD。
“有沒有你喜歡的?”蓋奇的聲音出現在我身後,我真想往後靠並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前。當著一屋子的人。
“真實的。”我用指尖扶在桌邊,閉眼片刻。
“怎麼了?”
“我真希望這個階段可以趕快過去,而我的腦袋可以恢復清晰的思考。”
他仍站在我身後,但是聲音頑皮而愉悅。 “什麼階段?”
靶覺他的手放在我的腰側,我的神經滋滋作響。 “約會有五個階段,”我告訴他。 “第一個階段是互相吸引……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些在一起時會爆發的化學作用啦、荷爾蒙高漲之類的事。第二個階段是想要獨占對方。而後當身體的吸引力消失,現實問題就來了——”他的手移到我的髖骨最高處。
“你當真認為這個——”他的手輕輕往下。 “會消失?”
“呃,”我無力地說,“照道理說,應該會。”
“我們抵達現實階段的時候,請通知我。”他的聲音像黑色天鵝絨。 “我會設法讓你的荷爾蒙再次高漲。”他以強力的佔有欲拍拍我,結束這個愛撫。 “在此同時……我離開一下,可以嗎?”
我轉身面對他。 “當然可以,有什麼事嗎?”
扒奇出現抱歉的表情。 “我必須去客廳跟一位世交打個招呼,他兒子是我的高中同學,不幸在幾個月前因為帆船的意外過世。”
“噢,這太讓人傷心了。我在這裡等你。”
“順便也挑些東西。”
“什麼樣的東西?”
“隨便挑吧,一趟旅程或一幅畫都行。不買任何東西的人,明天會被報紙抨擊不支持藝術,我就靠你來拯救我了。”
“蓋奇,我從未把錢花在這方面……蓋奇,你在聽嗎?”
“沒。”他笑著準備走開。
我低頭看看最近的一本說明書,語帶威脅地說:“那我們要去奈及利亞了,希望你喜歡騎著大像打球。”
他笑著走開,讓我自行在一排又一排的拍賣品中挑選。我看見海蒂和傑克,正想朝他們走去,但人潮一下子又遮住他們。
我在長桌之間仔細研究,對於蓋奇可能想要什麼毫無頭緒。限量產的歐洲摩托車?不行,那可能害他跌斷手或腿。一場可以駕駛六百馬力改裝車去參加大賽車的資格?同樣不行。一趟包機之旅?有名字的珠寶?跟一位美麗的肥皂劇女星共進午餐……更不行,我自嘲地想。
優美的現場音樂終於陪伴我找到理想的目標:一張至少有十五種變化的高功能昂貴按摩椅。蓋奇可以拿它當聖誕禮物送給橋祺。
我拿起筆想寫下蓋奇的名字時,那筆居然不能寫。我拿起它甩了甩,還是沒用。
“來,”我旁邊一位男士把一支新筆放在桌上,再用手掌推過來。 “試試這一支。”
那隻手。
我無法動彈地盯著那隻手,頸背的汗毛站立起來。
一隻大手,指甲因為皮膚常曬太陽而顯得比較白,修長的手指散著小小的星形疤痕。比記憶更深的認知,讓我知道這是誰的手,但我無法相信。怎會在這裡?怎會是現在?
我抬頭看進那對令我魂牽夢繫、至死都會記得的藍眼睛。
“翰迪,”我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