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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甜心爹地 莉莎·克莱佩 5178 2018-03-18
媽媽沒買保險,而且幾乎沒有存款。她留給我的只有租來的拖車屋,一些家具、一輛車和一個兩歲的妹妹。我只受過高中教育,沒有任何工作經驗,放假與其他課餘時間我都在照顧嘉玲,這表示唯一能證明我的工作能力的人,還坐在嬰兒椅裡面。 震驚是一種慈悲的心理機制。它讓你得以跟你的感覺保持必要的距離,如此你才能走過災難,應付必須處理的事。 首要之務是安排葬禮,我以前從未去過殯儀館,總以為這種地方必定很可怕也很哀傷。瑪雯小姐堅持要陪我去,雖然我一直說我不需要任何幫助。她說她跟葬儀社的老闆傅先生以前曾經約會,他的妻子已經過世,她想去看看這麼些年來,他的頭髮還剩多少。 答案是所剩無幾。不過傅先生是我所見過最和藹可親的人,而光亮乾淨、白牆白柱的葬儀社給我的感覺是佈置得很舒適的客廳。它的會客室擺放著藍色的人字紋粗呢沙發,咖啡桌上擺著大本的樣品簿,牆上掛著風景畫。瓷盤裡有餅乾,咖啡裝在閃亮的保溫銀壺裡。我們開始談話後,傅先生俏俏把麵紙盒朝我們推過來的小動作讓我覺得很貼心。我並沒有哭,我的情緒還懸在冰上,但瑪雯小姐用掉了半盒面紙。

暗先生溫和善良、充滿智慧的臉,很像耳朵長長、一雙咖啡色眼睛彷彿融化了的巧克力的短腿獵犬。他給我一本小冊子,書名是《哀傷十法》,並技巧地問我:媽媽是否提過她有任何生前契約。 “沒有,”我很認真地說。 “她從來不是事先會做任何準備的人,光是要點什麼食物吃,她都要想上半天。” 暗先生眼睛周圍的紋路深了些。 “我太太也是那種人,”他說。 “有人喜歡未雨綢繆,有人喜歡事情發生了再說。兩者都沒什麼不對,但我自己是喜歡事先有計劃的。” “我也是,”我說,雖然也不全然為真。我常以媽媽為榜樣,事情來了再說。但是現在我想要改變,我也必須改變。 暗先生翻開一本價目表,引導我討論葬禮的預算。 要付錢的項目好多,墓地的錢、稅金、訃文、最後的處理與化妝、墓穴的營造、要租靈車,還有音樂、墓碑等等。

岸完這些,媽媽剩下的現金大概就沒了,除非我能刷卡。可是我對卡債向來不大信任,我看過太多人因為循環利息搞到痛不欲生,大多沒有機會爬出負責的深淵。尤其在德州,政府並沒有債務的協商條例,也沒有無家可歸者的收容所。你只有靠親戚幫忙。而我是自尊心不容許我去追查從不認識的的親戚,再跟那些陌生人要錢。當我了解媽媽的葬禮只能因陋就簡地辦理,我的眼睛後面開始出現熱熱的壓力。 我告訴傅先生媽媽不去教會,所以我們不要宗教性儀式。 “那是不可能的,”瑪雯小姐嚇得忘了哭。 “這在維康鎮是不可能的。” “鎮上還是有很多人文主義者,他們尊重個人的選擇,瑪雯,”傅先生說。 “他們只是不公開表示,以免前門立刻有很多抱著蛋糕與聖經的熱心人士前來敲門。”

“你也成了無神論者嗎,亞瑟?”瑪雯小姐逼問,而他露出微笑。 “倒也不是,不過有些人覺得不被拯救反而比較快樂。” 討論過個人化葬禮的幾種選擇後,我們去擺有三十多具棺木的展示室,我不知道會有這麼多選擇,也不知道除去主要材料還必須選襯墊的材質,例如絲絨的或緞面的,還有顏色的問題。因為那好像會影響死者躺起來是否舒服,也讓我難以決定。 某些高雅的棺木,例如一副以法國傳統手工打磨的橡木棺材,或有個黃銅靠枕的霧面鋼造棺材要價都高達四、五千美金。我看到展示室角落有一些讓我驚訝的作品,例如外面有手繪的莫內式繪畫,畫著拱橋、池塘、睡蓮,顏色是一堆的黃、藍、綠和粉紅,裡面則是寶藍色的緞子襯墊。 “看起來也漂亮,不是嗎?”傅先生像個小男孩那樣笑著。 “我的一個供應商今年強力推銷他的藝術系列,但是這種品味對我們的小鎮居民或許太花俏了。”

但我想要給媽媽這樣的東西。它或許很俗艷,而且埋在土裡面也沒人看到,但如果你要永遠地躺在某個地方,藍緞的枕頭與藏在地底的秘密花園,豈不是最好的選擇? “它要多少錢?”我問。 暗先生很久才回答,回答的聲音也很安靜。 “六千五百塊,麥小姐。” 我大概只負擔得起十分之一。 窮人的選擇向來不多,但你通常不怎麼想它。你盡力而為,做必須做的事,同時祈禱不要有無法控制的橫禍飛來。但是當你真的很想要一樣東西卻無能為力,就很心痛。 為媽媽挑選弊木時,我深深有這種感覺。而我相信這是一個預兆,種種我想要但又要不起的東西將一再出現,例如房子、嘉玲的衣服,整牙或教育,或能幫我們從貧民的深淵跨入中產階級的東西。我不懂我為何沒在媽媽在世的時候想到情況已經這麼緊急。我的無知與不懂得思考,讓我自己想吐。

我默默地跟著傅先生走到雜木成品區,找到一具松木的棺材搭配白色塔夫塔綢,只要六百元。我們繼續挑選墓碑與刻字,決定目前先在母親的墳上放一塊銅牌,而我默默發誓將來一定換上一塊大理石墓碑。 車禍的消息傳出去後,小鎮各處的烤箱紛紛啟動。連不認識我們或僅有幾面之緣的人都送來燉鍋、派或蛋糕。拖車裡能放東西的地方,如梳理台,桌子、冰箱和爐子,都擺放著用鋁箔紙蓋著的食物。 在德州,喪事常能挖出各戶人家珍藏的食譜。許多人把他們的食譜貼在送來的食物上,可見得大家都知道我需要一切的幫忙。每道菜需要的配料都不會多過四、五種,大都是很常見的聚餐菜,如墨西哥派、醜蛋糕、國王牧場燉鍋、可口可樂燉肉、吉露果子凍沙拉等等。

我好遺憾這麼多的食物送來,可是我根本吃不下。我拿下那些食譜,收集在一個牛皮紙袋裡,把大多數的菜送去康家。我第一次覺得珠笛小姐的冷靜也有好處,因為不管她多麼同情我,她都不會跟我討論感情上的事。 當我如此渴望翰迪的時候,看見他的家人讓我備覺痛苦。我多麼需要翰迪回來救我,和照顧我。我想要他抱住我,讓我在他的懷里大哭。但是當我問珠笛小姐是否有他的消息,她說還沒有,他可能很忙,已經好久既沒有寫信也沒有打電話回家。 淚水在母親過世的第二天晚上才潰堤,那時,我剛上床,嘉玲熱烘烘的身體擠過來靠近我。而後她發出一聲放心的嘆息,這聲音打破了我的心防。 兩歲的嘉玲無法了解死亡,也不會受到那至大的打擊。早先她一直問媽媽什麼時候回來,我向她解釋天堂,她也一臉的不解,只跟我要棒棒糖吃。現在我抱住她躺在床上,擔心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社工人員會來把她帶走嗎?以及,如果嘉玲生病時,我該如何處理?以及當我自己都還這麼年輕,我要怎樣撫養及教育她?

我從未開支票付帳,也不知道我們的社會安全卡放在哪裡,而我也擔心嘉玲能否記住媽媽。想到將來竟沒有人能跟我分享對媽媽的記憶,眼淚開始成串地往下掉。淚水無法停止,我只好躲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掩飾聲音,哭到幾乎麻痺才安靜下來。 “你需要錢嗎?”我的朋友露西在我換衣服要去參加葬禮時,唐突地問我。她來幫我照顧嘉玲,直到典禮結束。 “我的家人可以藉你一些錢,我爸爸說你可以來我們家兼職。” 要不是露西的幫忙,媽媽死後的那幾天我根本應付不來。她每天過來,問我什麼事需要幫忙,即使我說沒有,她也不管,看到什麼就做什麼。她堅持帶嘉玲回家,讓我能利用下午的時間安靜地打電話處理事情,和做些清潔工作。 又有一天,露西帶她媽媽一起來,她們把媽媽的東西用箱子裝起來。我自己完全沒辦法做這件事.媽媽最愛的外套,她的白色緊身洋裝、藍色的襯衫、用來綁頭髮的粉紅色絲巾,每件衣服都有那麼多的回憶。我會在晚上穿上還沒洗的T卹,那上面還有她的味道,以及雅絲蘭黛青春之露的香味,我渴望讓那些味道長存。當有一天,它們總會消失,一切將只能在記憶中追尋。

露西跟她媽媽把那些箱子送去一個儲藏櫃出租公司,而後把鑰匙交給我。芮媽媽說,每個月的租金當舖會付,我可以把東西無限期地寄存在那裡。 “你隨時可以來店里工作,”露西開始催促我。 我搖頭,我很清楚他們根本不需僱用任何人,他們只是出於同情而想幫助我。雖然我對他們的感激絕對超出他們知道的程度,但我也很清楚一旦利用了朋友,友情很快就會耗光。 “替我向你的父母道謝,”我說。 “但我可能需要一份全職的工作。只是我目前還不知道要怎樣找。” “我一直說你應該去唸美容學校,你會是一個非常棒的美髮師,我現在就看得到你將來會自己開店。”露西是最了解我的人,她知道我渴望在美髮沙龍工作。可是…… “但我必須全天候的上學至少九個月到一年,才能去考證照,”我遺憾地說。 “而且我也付不起學費……”

“你可以先借錢——” “不。”我穿上一件黑色上衣,把下擺塞進裙頭。 “我不能以藉錢開始,那會沒完沒了。我如果還無法上學,我就必須先存錢,一切等存夠了錢再說。” “你可能永遠也存不夠,”她以好朋友那種惹人惱怒的坦白說。 “女孩啊,若要等神仙教母替你送來舞衣和馬車,你可能一輩子也去不了舞會。” 我拿起梳子把頭髮紮成馬尾。 “我沒有在等任何人,我打算自己想辦法。” “我想說的只是,有什麼就拿什麼,不必每件事都挑困難的路走。” “我知道。”我忍住惱怒,逼出一個微笑。露西是個好朋友,知道這一點使得她的霸道比較容易接受。 “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頑固,博先生要把棺木升級,我也同意了,不是嗎?”

葬禮的前一天,傅先生打電話說他有個提議不知道我要不要接受,他似乎很小心地選擇使用的字眼,他說藝術棺木的供應商要開始打折,莫內棺木在廉價傾銷的名單上。既然它的原價是六千五,我懷疑它能廉價到什麼程度。 “他們幾乎是大贈送了,”傅先生繼續說。 “事實上,莫內棺木現在的價錢跟你選的松木差不多,你不必多付任何費用。” 我太過意外了,一時說不出話。 “你確定?” “是的,裘小姐。” 我有些懷疑傅先生的慷慨是否跟幾個晚上之前他邀瑪雯小姐外出吃飯有關,我跑去問她,他們的約會到底說了什麼。 “裘莉珀,”她義正言辭地說,“你竟然懷疑我會為了替你的棺木求到一個好價錢,而跟他上床?” 我大驚失色,立刻回答我不是不尊敬她,而且我當然沒有想到那種事。 傲慢的瑪雯小姐通知我,如果她真的跟傅亞瑟上了床,他會把棺木免費送給我。 在墓園進行的葬禮非常美,雖然以維康鎮的標准或許有些不符合傳統。傅先生主持了葬禮,他說了些媽媽的故事,以及她的朋友與兩個女兒該有多麼想念她。我們從頭到尾都沒有提起路易。他的家人已經把他帶回他們大多數親戚所住的馬斯鎮,並僱用一個名為麥馬克的年輕人來管理拖車營地。 媽媽最要好的一個同事念了一首詩《請不要佇立在我的墳前哭泣》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請不要佇立在我的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我沒有沉睡不醒。 我已化身為吹拂而過的千縷微風, 我是白雪上璀璨的鑽石, 我是熟穗上金黃的陽光, 我是秋天裡溫柔的雨。 在乍現的靜謐晨曦中, 我存在於盤旋而上的鳥兒將你喚醒的氣流裡。 我是夜裡對你眨眼的星光。 請不要佇立在我的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我並未死亡。 這或許不是很虔誠的詩,但是黛比念完時,許多人都熱淚盈眶。 我代表嘉玲跟我,在棺木上放了兩朵黃玫瑰,德州人偏愛黃玫瑰。傅先生向我保證他們會把花兒跟棺木一起埋起來。 儀式最後,我們播放約翰藍儂的歌《想像》,它讓有些人的嘴角掛上微笑,有些人則不贊同地皺起眉頭。而後我們把四十二個氣球放上藍藍的天空,每個氣球代表母親在世上的一年。 這對裘黛娜來說,是一個完美的葬禮。我相信我母親會喜歡它。儀式之後,我突然覺得必須趕回嘉玲身邊,想要永遠地抱住她,撫摸那每一絲跟媽媽如此相像的金色鬈髮。我突然覺得嘉玲好脆弱,任何傷害都可能降臨到她的身上。 我轉身掃視長排的車輛時,看到一輛窗戶貼有隔熱紙的黑色禮車停在遠方。維康鎮不可能有這種車,我微微嚇了一跳。這輛車的外型新穎,門窗緊閉,流線型的設計像一條鯊魚。 墓園裡只有我們這一場葬禮,所以坐在車子裡的人一定認識我母親,想從遠方觀看葬禮。我靜靜站立,注視著那輛車。而後我的腳移動,我覺得應該去問問車裡的人是否願意到墳前來致意。但我才剛啟步,車子已緩緩開走。 想到我將永遠不知道這人是誰,讓我心裡很是困擾。 葬禮過後不久,一位監護評估人員來找我們,她將評估我適不適合擔任嘉玲的監護人。我覺得她只停留大約一個小時,就要收費一百五十元實在很貴,幸好後來法院說這筆費用由政府支付,因為我的帳戶根本沒有這麼多錢。 嘉玲好像知道她必須拿出最好的表現來,評估員看著她堆好一座積木房子,幫她的娃娃穿衣服,還能從頭到尾唱出字母歌。評估員詢問我對小孩教養的意見,以及我未來的計劃時,嘉玲爬到我的腿上親吻我的臉頰,她還刻意地看著評估員,要對方注意到她是很愛我的。 接下來的程序竟然出奇的容易。我出席家庭法庭,把瑪雯小姐、上帝羔羊教會的牧師、小兒科醫生寫的信呈交給法官,他們每個人都說我有很好的個性,也有撫養小孩的能力。法官對我似乎沒有工作表示關切,要我立刻找個工作,而且警告我說,社會局的人也許會有其他的意見。 聽證會結束後,法院職員要我支付七十五元的法院費用,我用在皮包底部找到的一支紫色的筆開了支票。他們把申請書的副本,以及監護人的證明交給我。我無法不感覺到我好像交錢買下了嘉玲,現在他們正在給我收據。 我走出法院,發現露西推著嘉玲的嬰兒車在階梯下面等我。看到嘉玲胖胖的小手上抓著露西替她寫的一個紙牌時,我忍不住炳哈大笑。那紙牌上寫著:“這是裘莉珀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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