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甜心爹地

第10章 第十章

甜心爹地 莉莎·克莱佩 4218 2018-03-18
不管走到天涯海角,乖戾的青少年幾乎都長一個樣。青少年總是驚天動地地想要一些東西,可他們通常是要不到;當他們因此而傷心難過時,偏偏大人又覺得那不過是小孩子小題大作,這才是最大的羞辱。 大人都說,隨著時間過去,再破碎的心也會癒合。這話或許沒錯,但是用在我對翰迪的感情上,卻一點也不對。時間已過去好幾個月,冬天的那些假日來了又去,我依然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渾渾噩噩地混著日子,對包括我自己在內的任何人都像個廢物。 使我心情更加乖戾的是媽媽與夏路易兩人那炫耀又高調的關係。他們竟會湊在一起,替我帶來無窮的困惑與憎惡。我從未看過他們和和氣氣地相處片刻,大多數時間都像被困在一個布袋裡的兩隻貓那樣爭吵不休。

路易總是把媽媽往最壞的方向帶去。她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喝個爛醉,而我母親從來不是愛喝酒的人。她向來堅持個人的空間不容侵犯,可是跟路易在一起時又變得很粗野,不是推打就是拉扯。夏路易引發她野性的一面,而身為母親的人是不能太野的。我多麼希望她不是個金髮美女,也多麼希望她是穿著圍裙在家煮飯、並常去教會聚會的那種母親。 除了這之外,隱約了解媽媽與路易那爭吵、拉扯與相互的嫉妒,以及他們對彼此所造成的小傷害,其實是性愛的一種前戲,也帶來不少困擾。路易很少到我們的拖車來,謝天謝地,但是我以及羽扇豆營地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媽媽在他的紅磚屋裡過夜。她有時帶著瘀青的手臂、失眠的憔悴臉龐,或被鬍鬚樁子磨得紅通通的脖子回來,這也不是一個母親該有的形象。

我不知道母親與夏路易的關係有多少是真正的快樂,又有多少是她在懲罰她自己。我想她認為路易是一個強壯的男人,但唯天知道,有多少女人誤把男人殘忍的行為當成力量。 或許,當一個女人像我媽媽那樣、獨力對抗全世界太過長久之後,能把世界交給別人去管,感覺起來會像是卸下千斤重擔那般暢快,即使對方並不是那麼好的人。當我因為責任的重量而痛苦時,我也經常有那種“怎不有個人來替我想想辦法”的渴望。 我必須承認,路易也可以很迷人。即使是最爛的德州男人,也懂得如何以和藹可親的虛偽態度和舌粲蓮花的本領,直攻女人的弱點。他似乎真的很喜歡小小孩,而他們也早就準備相信他要說的任何事。嘉玲每次見到他就笑個不停,可見俗話說“小孩本能地知道哪些人可信”,其實並不正確。

不過,路易一點也不喜歡我,我也是全家唯一不喜歡他的人。那些讓媽媽無比心動的東西卻都是我最討厭的,例如他那自以為了不起的傲慢姿態,以及數不清的手勢,只是想藉以炫耀他擁有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東西。他擁有一櫃子量腳訂做的手工靴,其中一雙用來自辛巴威的大像皮所做的靴子,價值高達八百美元。那些靴子成了維康鎮的話題。 有一次,路易帶著媽媽以及另外兩對男女到休士頓去跳舞,守在門口的人不讓他把銀質的扁酒瓶帶進去。路易便走到旁邊,拿出隨身攜帶的折刀,割開那雙像皮靴,把酒瓶塞了進去。媽媽後來告訴我時,她說這動作真蠢,也很浪費。但是她在後來的幾個月逢人就說,我才領悟她對這種誇張的行為其實挺欣賞的。 這就是路易,無所不用其極地表現他多麼富有,其實他並不比我們有錢多少。沒人知道路易花的那些錢是從哪來的,它的總數絕對高過整個營地的租金收入許多。他只是個虛張聲勢的人,光打雷而不下雨。

有人謠傳他偶爾販毒,而由於我們距離美墨邊界非常近,任何人若想冒個險並不困難。我不相信路易本人抽大麻或吸毒,烈酒應該是他所選擇的麻醉品。但他若有機會輸送毒品給回家來度假的大學生,或覺得約翰走路還不夠刺激的鎮民,我想他也不會遲疑。 我不替媽媽跟路易在一起而煩惱時,心思便全在嘉玲身上.她剛會走路,總是像個迷你版的小醉漢,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她喜歡把舔得濕答答的手指塞進電器插座、削鉛筆機和可樂瓶。她會從草地上抓蟲,或撿起煙屁股,或從地毯上挖出陳年洋芋片的碎片,而所有的東西都進入她的嘴裡。等她開始使用幼兒湯匙自己吃東西時,她可以把自己弄得一塌糊塗,我甚至必須把她帶到院子裡用水管沖洗。我在後院放了一個大水盆,常看著她在水里玩。

她開始會講話後,總是叫我“莉莉”,而且要做什麼都找我。她愛媽媽,每次跟媽媽在一起時都像螢火蟲那樣閃閃發亮,可是當她不舒服、煩躁或害怕的時候。她都找我, 而我也都會回應她。我跟媽媽從來沒有討論或深思這個現象,只視為理所當然。從很多方面來說,嘉玲更像是我的孩子。 瑪雯小姐很鼓勵我帶嘉玲去找她,說如果我們不去,她家就太安靜了。她後來並沒有再讓雷鮑比回來,她說她這個年紀的男人若不是已變得醜陋邋遢,就是低能愚蠢,或者既醜又笨,所以她應該不會再交任何男朋友了。 每星期三下午。我開車送她去上帝羔羊聚會所,因為教會在這一天替鎮上行動不便的老人做“食物送到家”的活動,瑪雯小姐是這個活動的志工廚師之一。而且她超愛教會裡那間裝備齊全,美到足以拍廣告的廚房。

我們到了那里之後,瑪雯小姐總順便教我烹煮基本的德州料理,我會把嘉玲側抱在腰上,一邊遵照她的指令調這調那。或攪拌鍋裡缽裡的東西。 因為她的指導,我學會刮下新鮮的甜玉米,用烤肉醬炒到讓人流口水。我也學會做白醬炸雞排、熱油炸玉米粉秋葵、排骨煮黑白斑豆以及辣椒醬煮蕪菁甘藍.我甚至得知了瑪雯小姐如何做紅絲絨蛋糕的秘密,她還警告我,除非我想要對方向我求婚,不要做給任何男人吃。 最難做的是雞湯麵疙瘩,因為沒有任何食譜。她的面疙瘩之香濃柔韌與入口即化,可以讓人流淚。她會先把麵粉倒成一堆小山,加進鹽、蛋和奶油,用手指攪拌在一起,揉成麵團。而後用擀麵棍稍微推平,再切成厚條,加入煮得熱滾滾的土雞湯中。幾乎任何的不舒服,都可以用這道雞湯治愈。康翰迪離開維康鎮的那天。瑪雯小姐就煮了一鍋雞湯麵疙瘩,短暫地紆解了我的心痛。

接著我會把嘉玲交給瑪雯小姐照顧,自己去幫忙送餐。 “你不用做功課嗎,莉珀?”她會問,而我總是搖頭,我幾乎不做功課了,在學校也只選必修課,避免曠課。既然媽媽對我的教育與聰明與否已經毫不在意,我又何必關心。 畢路克放假回家時會邀我出去,可是被我連續拒絕一段時間後,他的電話就減少了。我只覺得自從翰迪離開,我的心好像也關閉了起來,而我不知道它何時或怎樣才能再開啟。 體驗過沒有愛的性,以及沒有性的愛之後,現階段的我,兩樣都不想再嘗試。瑪雯小姐勸我開始遵循自己內心的火炬過日子,而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媽媽在她跟路易交往的一年之後,與他分手。她對火爆的生活有很高的容忍度,但人終究有她的極限。事情在他們偶爾去跳舞的一家酒吧發生。路易去上廁所時,一個喝醉了酒的牛仔請媽媽喝一杯龍舌蘭。

德州男人對地盤的觀念比大多數人嚴重。這是多年來他們圍籬笆保護土地、抱著來福槍入睡以保護家園之後,其來有自的文化。對別人的女友採取行動,是足以引發兇殺案的。那個牛仔即使暍醉酒也應該有這點自知之明,所以許多人認為路易把他揍個半死,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路易以狂猛的暴力修理他之後,還在停車場用靴子前端長達兩寸的包鐵踢得這可憐的傢伙吐血之餘,還衝回卡車拿槍,想要一槍解決對方。 幸好路易的朋友硬是把他拉開,避免他犯下謀殺罪。媽媽後來告訴我,她覺得奇怪的是,那名牛仔真的很高大,一般來說,以路易的體型根本不可能打贏他。然而,惡毒的心有時可以打敗肌肉。見識過路易的凶狠本性,媽媽與他分手。那是翰迪走後,我最快樂的一天。

但是好景不長,路易不肯放過她,也不讓我們安寧。他開始沒日沒夜地打電話,弄得我們覺得整天都聽到電話鈴聲,嘉玲也因為睡眠老是受到干擾而經常哭鬧。路易開著車跟踪媽媽,在她下班、外出吃飯或買東西時,跟在她後面。他經常把車停在我們家外面,監視著我們。有一次我進臥室要換衣服時,發現路易就站在面對隔壁農田的窗戶外面盯著我看。 雖然有些可笑,但在那個年代,一般人依然認為跟踪是一種追求。有人還對媽媽說,只有名人才有人跟踪她呢。所以,當她去找警察時,他們根本不願意採取任何行動。在他們眼中,這情況只是兩個人吵架了。她因此覺得很尷尬,甚至有些慚愧,好像是她的錯。 最糟糕的是,路易的詭計奏效了。他把她搞得筋疲力盡,使得複合反而變成最容易的事。她甚至極力要自己相信那是她真心想要跟他在一起。依我的看法,這根本不是約會,而是綁架。

但他們的關係已經有了本質上的變化。路易或許重新得回媽媽這個人,但是她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喜歡他。他和每個人都知道,如果她能自由離開、如果她能獲得保證說她離開後他不會危害任何人,她極有可能立刻跳走。 我說“極有可能”而非“一定”,乃因為她內心某個可怕的小部分依然想要他、依然被他抓在手上,好像鎖的機心依然需要鑰匙的觸動。 有天晚上,我剛哄嘉玲睡著,有人來敲門。媽媽跟路易到休士頓吃飯跟看表演了。 我不知道警察的敲門為何跟一般人不一樣,為何他們的敲門聲就是會讓你的脊椎的每一節都挺立起來。他們無情的聲音也讓你立刻知道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我去開門,發現兩名警察站在門外。時至今日,我依然想不起他們的臉,只記得他們的製服,淺藍色的襯衫、深藍色的長褲,以及胸前繡著的警徽。 我立刻想起當晚稍早我見到媽媽的情況。看著她換上牛仔褲和高跟鞋要出門,我很不高興但是沒有說出來。她交代了些無意義的話,例如她可能要到早上才會回來,我聳聳肩說了句“隨便”。這些日常對話,後來經常在我耳邊縈繞。你總以為人們會在最後一次見面時說些了不起的對話,但媽媽只是笑了一下、交代我把門鎖好,注意一切安全,就此一去不回。 警察說車禍在快速道路發生,那時州際十號公路還沒有建好,行駛於快速道路上的車輛有四分之一都是運貨的十八輪大卡車。那條路並不寬,而且車道之間的線早就全都模糊了。 路易闖了紅燈衝入快速道路,與經過的一輛貨車相撞。貨車司機只受到輕傷,他們鋸開車子才救出路易,他在送往醫院的一個小時後因內出血死亡。 媽媽在撞車時當場身亡。 她不知道什麼東西撞到她,警察說,這對我應該有點安慰,只是……她在最後的剎那畢竟還是知道的,不是嗎?在那一片模糊的片刻,世界爆炸了,身體受到難以承受的破壞。不知她有沒有在現場徘徊,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下場。我渴望相信一個守護天使在那時來到她身邊,用美好天堂的承諾取代她心中被迫離開我與嘉玲的哀傷,而且她會經常從天上看看我們過得如何。 然而,我從來不是信仰虔誠的人。我只知道母親去了一個我沒法跟她一起去的地方。 而我也終於理解瑪雯小姐所謂點燃自己心中火炬的說法。當你行過黑暗,你不能指望任何人、或任何事來幫你照亮腳下的路徑,你只能仰仗你心中僅有的一點火花;不然你會迷失。媽媽就是這樣。 我更清楚的是,如果我也迷失,就沒人能照顧嘉玲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