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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甜心爹地 莉莎·克莱佩 8184 2018-03-18
大半個夏天,我都跟涵娜一起玩,參與她的各種計劃,它們並未集結出任何成果,然而充滿了樂趣。我們騎腳踏車進城,外出探尋乾溝、原野和洞穴入口,或坐在涵娜的房間,聽“超脫合唱團”。我因為很少看到翰迪而有些失望,他總是在工作。或製造麻煩,這是他們的母親珠笛小姐酸溜溜的說法。 我很好奇,在維康鎮這麼小的地方,他會惹出什麼麻煩?而我盡可能從涵娜那裡收集資訊。看來大家普遍同意康翰迪是為麻煩而生,且遲早會找上麻煩。截至目前,他只是有些討人厭的行為和無傷大雅的惡作劇,都因為他並無惡意而被原諒了。涵娜好像無法呼吸似地說,翰迪曾和幾個比他大的女孩交往,不定期有人謠傳他跟城裡一個年長的女人調情。 “他談過戀愛嗎?”我忍不住問。涵娜說沒有,翰迪認為戀愛是他最不需要的事。那會防礙他的計劃,而他早就計劃等涵娜和弟弟長大些,能幫忙母親後,便要離開維康鎮。

實在很難理解,像珠笛小姐這樣的女人怎會養出一個如此桀驁不馴的孩子。她嚴以律己,反對任何各種形式的享樂,有棱有角的五官彷彿舊式的天平,兩側放著等重的“溫順”和“矜持”。她高瘦而脆弱,手腕宛如白楊樹的細枝,不堪一擊。她也是“瘦子絕非好廚師”的最佳證明,所謂準備晚餐在她只是打開罐頭,和從蔬菜櫃搜出殘羹剩飯,例如萎縮的紅蘿蔔和石化了的芹菜。 在康家叨擾過一頓罐頭青豆拌炒前一天剩下的香腸,以及糖霜塗吐司當甜點後,一聽到廚房傳出鍋子的碰撞聲,我就告辭回家。奇怪的是,康家的孩子似乎沒注意,也不在乎他們的食物有多爛。不管是泛螢光的通心粉、似有懸浮物的果凍或各種脂肪軟骨,都能在上桌的五分鐘內一掃而空。 康家總是在星期六出去打牙祭,不過不是去本地的墨西哥餐廳或自助餐廳。他們去阿文肉舖。肉販阿文總是把當日賣不出去的肉塊殘餘,像香腸、尾巴、肋骨、 內臟、豬耳朵等,丟進大金屬桶中。 “除了豬叫,什麼都丟進去啦,”阿文曾咧著嘴說。他是個大個子,手掌像棒球手套那麼大,臉像新鮮的火腿什麼的又紅又亮。

收完當日殘餘,阿文會把桶子裝了水,將所有東西一起煮熟。一份搭一片麵包只要二十五分錢,任君挑選。肉舖不浪費任何東西,撿便宜的窮人吃剩的再被磨碎,再加入淺黃色玉米粉,當成狗食販賣。 康家很窮,不過他們從未視為白種垃圾。珠笛小姐態度端莊、信仰虔誠,整個家庭的地位因此被提升為“貧窮的白人”。感覺上兩者差別不大,但在維康鎮,許多人還願意跟貧窮的白人相處,而白種垃圾只能吃到閉門羹。 珠笛小姐在維康鎮唯一的會計事務所擔任檔案管理員,每個月的薪水僅足以讓她的孩子不必露宿街頭,頂多再加上翰迪的收入貼補家用。我問涵娜她爸爸在哪裡,她說他在州立監獄,不過她從沒搞懂他為何入獄。 這家人困難重重的過去,或許正是珠笛小姐勤上教會的原因。她每週日早上和周三晚上都去教會,而且一定坐在前三排、最能感覺到上帝的地方。而珠笛小姐也跟維康鎮大多數的居民一樣,從宗教的角度來評斷一個人。當我說我和媽媽不去教會時,她一臉困惑的樣子。

“呃,那你們是什麼?”她催問著,直到我說,我想我是偏離的浸信會教徒。 這又導出另一個難題。 “是激進派或改革派?” 我不確定兩者的差異為何,我說或許是激進派。珠笛小姐的眉頭皺了一下,說若是如此,或許我們應該去緬因街的第一浸信會,雖然就她所知,他們的主日崇拜以搖賓樂團和一排詩班女孩做號召。 後來我跟瑪雯小姐提起這段對話,並爭辯說“偏離”就是指我不用去教會。瑪雯小姐的回答是:在維康鎮,沒有偏離這回事,我應該跟她和她的紳士友人雷鮑比一起去南街的無教派基督教會,因為盡避他們只有吉他手,而非風琴手,且於戶外聚會,但他們各自帶菜的主日聚餐卻是鎮上最棒的。 媽媽說,目前她還是比較適合維持偏離的狀態,但她並不反對我跟著瑪雯小姐與雷先生去參加主日崇拜。我很快養成習慣,在星期日上午八點整抵達瑪雯小姐的拖車,吃過臘腸方塊或胡桃煎餅的早餐,然後隨同瑪雯小姐與雷先生一起去教會。

瑪雯小姐沒有子女或孫子女,因此決定將我納入羽翼之下。她發現我唯——件好的洋裝已經太短而且太小了,便說要幫我做一件新的。我從她放在縫紉室的特價布料之中快樂地翻找了一個小時,終於選定一卷印著黃色和白色小雛菊的紅色布疋。瑪雯小姐只用了兩個小時,便縫製出一件無袖的船形領洋裝。我試穿時,從她臥室門後的穿衣鏡看見自己的影像非常高興,洋裝修飾了青少年不成熟的曲線,讓我看起來顯得年長一些。 “噢,瑪雯小姐,”我開心地說,雙臂圈住她圓胖的身材。 “你最棒了!謝謝你一百萬次,數不清次。” “這沒有什麼,”她說。 “我總不能帶穿長褲的女孩去教會吧?” 我天真地以為把洋裝帶回家時,媽媽也會因這份禮物而開心。結果洋裝反而點燃她的怒氣。她長篇大論地攻擊施捨之舉,和多管閉事的鄰居。她氣得發抖、大聲叫喊,直到我滿臉淚水,飛力也趕緊離開拖車去喝更多啤酒。

我爭辯說那是一件禮物,而且我沒有洋裝,不管她說什麼,我都要把衣服留下來。可是媽媽把洋裝從我手中抽走,裝進一個垃圾袋便離開拖車,滿肚子怒火往瑪雯小姐的拖車走去。 我哭到筋疲力盡,心想我永遠不能再去找瑪雯小姐了,為什麼我有世界上最自私的媽媽,把自己的自尊看得比女兒的心靈福祉重要。每個人都知道女孩不可以穿長褲去教會,也就是說我只能繼續當個異教徒、被摒除於上帝的恩澤之外,而且最可怕的是,我永遠吃不到鎮上最棒的聚餐了。 不過媽媽去找瑪雯小姐以後,事情似乎有了變化。她回來時臉色放鬆,聲音也很平靜,而且手上還拿著我的新洋裝。她的眼睛紅紅的,彷彿剛剛哭過。 “拿去吧,莉珀,”她心不在焉的說,把窸窣響的塑膠袋放進我懷裡。 “洋裝可以留著。把它放進洗衣機,加一匙蘇打粉去掉煙味。”

“你跟……你跟瑪雯小姐談過了嗎?”我探問。 “談過了。她是個很好的人,莉珀。”她撇著嘴笑一下。 “很多姿多彩,但人很好。” “那麼我可以跟她去教會嗎?” 媽媽抓起她長長的金發,用髮帶束在頸後。她轉身,背靠著流理台的邊緣,關切地看著我。 “反正也沒有壞處。” “當然沒有,媽媽。”我同意。 她展開雙臂,我立刻跑過去緊緊靠著她。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被母親抱在懷裡更好的事了。我感覺到她的嘴壓在我頭上,還有她微笑時臉頰肌肉的牽動。 “你有你爸爸的頭髮,”她低聲說,輕梳著我烏黑的亂發。 “我希望我有你的頭髮。”我的聲音因她胸前的柔軟而顯得模糊不清。我深深吸入她的香味,一種綜合了茶、肌膚和某種香粉的味道。

“別這麼想,莉珀,你的頭髮很美。” 我靜靜靠著她,希望此刻成為永恆。她發出低沉愉快的輕哼,她的胸口在我耳下起伏,“寶貝,我知道你不了解我為什麼因為一件洋裝而那么生氣。只是……我們不要別人以為你需要一些東西,我卻無法給你。” 但我真的需要啊,我想這麼說,不過只閉著嘴巴點頭。 “我以為瑪雯小姐給你洋裝是因為她可憐你,”媽媽說。 “現在我理解那是朋友之間的禮物。” “我看不出來那有什麼大不了,”我咕噥。 媽媽把我稍稍推開,眼睛眨也不眨地與我對視。 “不要忘記,莉珀,憐憫和輕視總是相互伴隨。你不可以接受別人的施捨或幫助,因為那將讓別人有權利看不起你。” “要是我真的需要幫助怎麼辦?”

她立即搖頭。 “無論什麼樣的麻煩,你都可以自己解決。只要努力,善用你的頭腦。你這麼聰明——”她停住,手捧著我的臉,我的雙頰被包在她溫暖的手中。 “等你長大,我要你凡事靠自己。因為大多數的女人不是這樣,而那使得她們受制於他人。” “你凡事都靠自己嗎,媽媽?” 她的臉出現一絲不自在,雙手從我的臉頰落下。很久之後,她才半耳語地答道:“我盡量。”那苦澀的笑容,讓我手臂上的肌膚刺痛。 媽媽開始準備晚餐的時候,我出去散步。走到瑪雯小姐的拖車時,熾熱的黃昏陽光已榨乾我所有精力。 我敲著門,聽到瑪雯小姐叫我進去。老舊的冷氣機架在窗框上方,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朝拿著十字繡繪圖框坐在沙發上的瑪雯小姐吐出冷空氣。

“你好,瑪雯小姐。”她竟能把我個性火爆的母親安撫下來,讓我對她產生新的敬意。我坐到她身邊,我們兩人的體重使得沙發坐墊發出吱嘎聲。 電視開著,一名梳著整齊短髮的女播報員站在一幅外國地圖前面。我沒怎麼仔細聽,對遠離德州的地方發生何事,毫無興趣。 “……最激烈的衝突爆發於埃米爾宮殿外,皇家侍衛奮力抵擋入侵者,直到皇室成員撤離……西方人士急於離開科威特……” 我的注意力放在瑪雯小姐手中的環狀框架上。她正在繡椅墊,完成後看起來會是巨大的番茄切片。發現到我很有興趣,瑪雯小姐問:“你會做針線嗎,莉珀?” “不會,女士。” “嗯,你應該學,做針線最能平撫焦慮。” “我不焦慮。”我告訴她,而她說我大一點就會。她把厚布放到我的腿上,示範如何將針穿過那些小方格。她靜脈突起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暖暖的,身上有餅乾和煙草的味道。

“十字繡高手能讓作品的背面和正面一樣漂亮,”瑪雯小姐說。我們一起彎身刺繡,我好不容易在鮮紅色的部分繡了幾針。 “很好,”她稱讚我。 “你的線拉得很好,不會太緊,也沒有太鬆。” 我繼續繡著。瑪雯小姐耐心監督,即使我弄錯了幾針也沒有大驚小敝。我試著將淺綠色細線拉過那此染了對應顏色的小方格。近看繡布,那些色點彷彿是被隨意潑灑在布面上。可是當我後退一點再看著它,整個花紋突然變得很有意義,並形成完整的畫面。 “瑪雯小姐?”我開口,往後縮進到處都是彈簧的沙發角落,雙手抱住膝蓋。 “如果你要把腳抬上沙發,要先脫鞋。” “是,女士。瑪雯小姐……今天我媽媽來找你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我之所以喜歡瑪雯小姐,是她總會坦誠回答我的問題。 “你媽媽噴著火沖進來,對我給你做了那件洋裝非常不滿。我告訴她我無意冒犯,也很願意將它收回來。然後我倒了些冰茶,我們開始聊天,我立刻發現她並不是真的生那件洋裝的氣。” “不是嗎?”我懷疑地問。 “不是的,莉珀,她只是需要一個聆聽的人。需要有人諒解她所背負的重擔。” 那是我第一次和另一個成人談論母親。 “什麼重擔?” “她是個必須工作的單親媽媽,這個擔子就夠重了。” “她不是單身,她有飛力。” 瑪雯小姐笑了出來。 “告訴我,他幫了你媽媽什麼忙?” 我仔細思索飛力的責任,基本上只有採買啤酒和丟掉空瓶。飛力也花很多時間清理他的槍,有時候他會跟拖車營地的其他人去射紅鶴。簡而言之,飛力在我家純屬裝飾。 “沒幫什麼忙,”我承認。 “如果他這麼沒有用,我們為什麼要留他?” “跟我留著雷鮑比一樣,有時候女人需要男人陪伴,無論他多麼沒有用。” 我還滿喜歡鮑比的。他是個和藹的老人,身上常有廉價古龍水和防銹潤滑油的味道。雖然鮑比沒有正式住在瑪雯的拖車,不過大多數時間都在那兒。他們看來真像一對相愛的老夫老妻。 “你愛雷鮑比嗎,瑪雯小姐?” 這個問題讓她笑起來。 “有時候。當他帶我去吃自助餐,或者看周日晚間節目時按摩我的腳。我想我每天至少愛他十分鐘。” “只有這樣?” “嗯,那是很珍貴的十分鐘,孩子。” 之的不久,媽媽就把飛力踢了出去。沒人對此感到意外。雖然營地對懶散度日的男人有極高的容忍度,但飛力的無能已達到大聯盟的標準,每個人都知道以媽媽的條件絕對可以找到更好的人,端看最後一根稻草在何時出現。 沒人想到竟然會是食火雞。 食火雞不是德州的原生鳥類, 雖然從它的數量(野生加上豢養)來看,你若認為它是也無可厚非。事實上,德州仍被視為全球食火雞的重要產地。事情約始於一九八七年,有些農人懷著以它取代牛肉的雄心壯志,將這種不會飛的大鳥引進美國。他們必然很會說話,因為他們幾乎讓每一個人相信,不久之後民眾便會爭相使用食火雞的油、翅膀和肉。於是食火雞育種場開始培育這些火雞,以販售給其他人畜養。曾有一段時期,一對育種的鳥要價大約三千五百美元。 後來當大家都不願用大鳥取代大麥克堡時,市場價錢狂跌,許多育種場便把這些毫無用處的雞野放。飛力發生那件機車事件時,正值食火雞熱的最高潮,處處可見養滿了火雞的養殖場,而任何被局限住的動物,一定會有幾隻特別的頑皮,它們總能找到逃走的辦法。 就我理解,飛力的食火雞奇遇記發生在某條狹窄的鄉間道路,當時他正從某人的獵鴿租地開車回家。德州的獵鴿季從九月初開始,一直持續到十月底。如果你沒有自己的土地,你可以付錢給別人,換取在他們的土地打獵的權利。最好的租地應該長滿向日葵或玉米,還要有池塘,如此便會吸引鴿子振翅前來,且飛得很低。 飛力付的租金是七十五元,那其實是媽媽付的,好讓他離開拖車幾天。我們希望飛力運氣夠好,能打中幾隻鴿子回來給我們加菜。可惜,雖然目標靜止時,飛力百發百中,他卻抓不到擊中移動目標的要領。 他空著手回家,槍管仍因整日的射擊而發燙,途中因為道路被一隻身高兩公尺的藍脖子食火雞擋住,只好停下卡車。飛力猛按喇叭,又對它大叫,想把食火雞趕走,但它動也不為所動。那隻若不是太兇就是太沒腦袋的食火雞竟然不懂得害怕。 飛力一定是在和食火雞陷入僵局時,突然想到眼前的障礙神似長腿的大雞:他必定也想到那隻火雞身上能吃的部分大約是小小半肉的一千倍。更好的是,食火雞不像會飛的鴿子,它直挺挺的站著。 於是為挽回他受傷的男子氣概,和他耗費了數小時射擊庭園紅鶴所練就的優異瞄準能力,飛力把槍架上肩頭,一槍轟掉食火雞的腦袋。 他載著巨大的鳥屍回家,滿心期待凱旋英雄的歡呼。 聽到卡車熟悉的噗噗聲和引擎熄火的聲音時,我正在露台看書。繞過拖車,我問飛力有沒有打到鴿子。結果我在貨車後面看到一個巨大的深色羽毛屍體,而飛力的迷彩服和牛仔褲則血跡斑斑,彷彿他剛屠宰了牲口。 “你瞧!”他咧開笑容對我說,把帽簷往後頂。 “那是什麼?”我驚訝地問,慢慢靠近想看清楚。 他裝模作樣了一下。 “我打了只鴕鳥。” 聞著新鮮的血液的濃烈甜味,我皺起了鼻子。 “我覺得那不是鴕鳥,飛力。我想那是食火雞。” “差不多啦。”飛力聳聳肩,在媽媽從拖車裡出來時笑得更得意。 “嘿,寶貝……看爹地帶了什麼回家來。” 我從沒看過媽媽的眼睛瞪得那麼大。 “我的天,”她說。 “飛力,你見鬼地從哪裡弄來那隻食火雞?” “路上打的。”他驕傲地回答,將她的驚哧認為驚嘆。 “今晚有好料了。聽說吃起來像牛肉。” “那起碼值一千五百美元。”媽媽的手放在心口,好像要防止它跳出來。 “現在一文不值了。”我忍不住說。 媽媽瞪著飛力。 “你毀了人家的私人財產。” “沒人會發現的,”他說。 “好啦,甜心,把門開著,我來把它弄進去拔毛。” “不准把它帶進我的拖車,你這瘋子!把它弄走,立刻!不要害我們因為它而被抓去坐牢。” 飛力顯然無比困惑,不懂他的禮物怎麼被如此嫌棄。感覺風雨將至,我退到拖車一角後面。接下來的幾分鐘,大概大半個羽扇豆牧場的居民都聽到媽媽嚷著說她受夠了,她無法再多忍受他一分鐘。 她消失在拖車裡,到處翻找了之後,抱著滿懷的牛仔褲、靴子和男用內衣出來。她將它們一股腦地拋到地上。 “拿走你的東西,馬上離開!” “你叫我瘋子?”飛力吼回去。 “你才是神經病呢,女人!不要那樣丟我的東西——嘿,住手!”T卹、打獵雜誌、保麗龍制的啤酒座等飛力閒散生活的不堪寫照,大量飛了出來。飛力氣憤地咒罵,將所有的東西從地上撿起,再丟進他的貨車。 不到十分鐘,飛力已經揚長而去,輪胎飛轉,碎砂石在後面煙霧瀰漫。只剩下少了頭的巨大的食火雞被丟在我們門口。 媽媽用力吸氣,臉色緋紅。 “沒用的笨蛋,”她嘀咕。 “早該甩掉他……食火雞,老天……” “媽媽,”我走出來站到她旁邊,“飛力不會再回來了嗎?” “對。”媽媽強調。 我瞪著小山丘一樣的食火雞屍體。 “這個怎麼辦?” “我不知道。”媽媽用手梳過凌亂的金發。 “不過我們得消滅證據。那隻鳥是某人的一大筆財富,我並不想付錢。” “應該要有人把牠吃掉。”我說。 媽媽搖著頭呻吟。 “這跟開車撞到動物是不一樣的。” 我想了一下,靈光乍現。 “康家。”我說。 媽媽的視線和我對上,憤怒的表情逐漸被不情願的幽默取代。 “你說得對,找翰迪來。” 後來聽康家人說,他們從沒享受過那樣的大餐。而且還連吃了好幾天。食火雞肉排、燉肉、食火雞三明治,還有辣椒食火雞。翰迪把火雞帶去阿文肉舖,肉販發誓他會保密之後,費了一番功夫將它分為雞翅、雞排和絞肉等等。 珠笛小姐甚至送了一份佐以馬鈴薯和漢堡肉調味的燉肉過來給媽媽和我。我吃了一點,覺得這是珠笛小姐的佳作之一。不過一臉懷疑的媽媽吃了之後,隨即臉色發青,逃出小廚房,我聽到她在浴室嘔吐。 “對不起,媽媽,”我焦急地在門外說。 “如果你吃了不舒服,我去把它丟掉——” “不是燉肉的問題,”她有氣無力地說。我聽到她嘔吐和衝馬桶的聲音。媽媽轉開水龍頭,開始刷牙。 “那麼你是怎麼回事,媽媽?你不會是得了腸胃炎吧?” “不是。” “不然——” “我們稍後再談,蜜糖。現在我需要一點——”她開始另一陣嘔吐,“隱私。” “好的。” 我懷疑媽媽早在讓別人——包括我——知道她懷孕之前,就跟瑪雯小姐說了。盡避她們似乎南轅北轍,但兩人立刻成了朋友。看她們兩個人一起,就好像天鵝與紅頭啄木鳥為伴。不過在不同的外表之下,她們皆有某種剛強:她們都是堅強的女人,願意不惜代價,爭取獨立自主。 某天晚上媽媽和帶來外酥內軟的桃子派的瑪雯小姐在廚房說話,我才發現了她的秘密。我坐在電視機前,盤子和湯匙放在我的腿上,我隱約聽到她們壓低聲音在說話。 “……沒有必要讓他知道……”媽媽跟瑪雯小姐說。 “但他應該幫忙。” “噢不……”媽媽再次壓低聲音,我只能聽到片段。 “……我的,跟他沒關係……” “你會很辛苦。” “我知道,但如果事情真的很不順利,有人可以幫我。” 我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了。其實事情早有許多跡象,包括媽媽經常反胃,以及她隔一星期連看兩次醫生。長久以來,我想要並渴望有個弟妹讓我關愛、有個家人的殷切盼望終於有了結果。我感覺喉嚨後方一陣緊縮,像是淚水快要流下來。我想高高跳起,心中充滿喜悅。 我保持安靜,想盡量聽到更多,而我的強烈情緒不知怎地被媽媽察覺了。她的視線落到我身上,暫停跟瑪雯小姐的對話,若無其事地說:“莉珀,去洗澡。” 不敢相信我的聲音竟然和她一樣正常。 “我洗過了。” “那就去看書什麼的。去啊!” “好吧。”我不情不願的走回臥室,腦中充斥著疑問。可以幫忙的人……以前的男朋友嗎?她從未提起過的親戚?我知道那跟媽媽生下我之前的生活有關。我暗自發誓,等我長大,一定要弄清楚她的一切。 我不耐煩地等媽媽透露消息,可是六個星期過去,她仍隻字未提,我決定直接問她。我們正要開車去皮威超商買東西。媽媽最近剛把自我有記憶以來就使用的銀色喜美車改造了一番:凹洞不見了、新的烤漆、新的煞車,整輛車跟新的一樣好。她也替我買了新衣服,並在露台添加了套陽傘野餐桌,還有全新的電視。她說公司分她紅利。 我們的生活經常如此……有時我們得錙銖必較,不過稍後便有小小的意外之財,像是紅利、樂透小獎,或者媽媽的某個遠親遺留給她東西。我從不敢問她錢的來源,不過等我更大一些,我注意到它們總是在媽媽神秘失踪之後出現。每幾個月,或許每年兩次,她會讓我去鄰居家過夜,而她會離開一天,有時甚至隔日清晨才回來。 “媽媽,”我看著她精緻但嚴厲的側臉,“你有小嬰兒了,對不對?” 車子在媽媽驚訝地看我一眼時,微微偏斜。她把注意力重新放迴路上,用力抓住方向盤。 “老天,你差點讓我撞車呢。” “對不對?”我堅持。 她安靜了一會兒,回答的時候,聲音有點發抖。 “對,莉珀。” “男生還是女生?” “還不知道。” “我們會跟飛力一起養他嗎?” “不,莉珀,這不是飛力或任何男人的孩子。是我們兩個的。” 她安靜地看我一眼,我靠迴座椅。 “莉珀……”她努力開口。 “我們兩個人都必須做些調整和犧牲。對不起,我原本沒這個計劃。” “我了解,媽媽。” “是嗎?”毫無笑意的輕笑傳來。 “我都不確定我了解呢。” “我們要叫他什麼名字?”我問。 “我根本還沒想到那兒。” “我們得去找一本替嬰兒命名的書。”我要看過每一個名字。這個嬰孩會有長長的、聽起來很了不起的名字,也許來自沙士比亞的角色。這個名字會讓每個人注意到他或她是多麼與眾不同。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平靜。”媽媽說。 “我很高興,”我說。 “真的很高興。” “為什麼?” “因為我將不再是孤伶伶一個人了。” 車子駛進成排過熱的車輛間的一個空位,媽媽轉動插在點火裝置上的鑰匙。我有點後悔那樣回答,因為那讓她的眼睛出現一抹陰影。她緩慢地伸出手,替我把前面的頭髮拔好。我好想學愛被拍撫的貓咪靠近她的手。媽媽很注重個人的空間,無論是自己或別人的,她不喜歡他人隨意闖入,也不輕易觸摸別人。 “你不是一個人。”她說。 “我知道,媽媽,但其他人都有兄弟姊妹。我一直想要有個能跟我玩、讓我照顧的人,我會當個好保姆,你甚至不用付我工錢。” 她再次摸摸我的頭髮,然後我們便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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