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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甜心爹地 莉莎·克莱佩 6419 2018-03-18
我的新家散發著新塑料與新地毯的愉快氣味。它是有兩間臥室的獨棟拖車屋,後面有一方水泥砌的露台。我獲准挑選自己房間的壁紙——白底上點綴著粉紅玫瑰花束,綁著藍色的緞帶。我們從未住餅拖車,在搬到維康鎮以前,我們在休斯敦租房子。 苞拖車一樣,媽媽的男朋友飛力也是新的。他的名字Flip來自他不斷轉台的習慣,那起先沒什麼關係,可是後來往往讓我抓狂。飛力在家的時候,每個節目都不可能看超過五分鐘。 我一直不確定媽媽為何邀他跟我們同住,他看來並不比她其他的男友優秀,也沒什麼不同。飛力像只友善的大狗,好看而傭懶,有一點啤酒肚,渾身都是毛,外加隨和的笑容。 從第一天起,媽媽就得用她在產權保險公司當接待員的薪水資助他。而,飛力則方便地找不到工作。他並不反對工作,但強烈地不願起身去找。常見的“紅脖於”矛盾觀。 (譯註:redneck,指脖頸曬得紅紅的、既窮苦又無教養的南方白種工人。)

但我喜歡飛力,因為他讓媽媽展露笑顏。那些已許久沒有聽到的聲音,是我心目中非常珍貴的東西,我多麼希望可以抓到一個笑聲,放進玻璃罐裡,永遠地珍藏起來。 我走進拖車,看見飛力癱在沙發上,手上拿著一罐啤酒,媽媽卻在廚房裡忙著把罐頭放進櫥櫃。 “嘿,莉珀。”他隨口打招呼。 “嘿,飛力。”我走進小廚房幫忙。天花板的日光燈照在她玻璃般光滑的金發上。媽媽五官姣好,皮膚白皙,有雙謎樣的綠眸和柔軟的唇。唯一透露出她極端倔強的線索,是她下顎簡潔利落的線條,呈現V字形,宛如古代帆船的船首。 “妳把支票拿給夏先生了嗎,莉珀?” “拿了。”我伸手拿幾袋麵粉、糖和玉米粉,將它們堆進食物儲藏室。 “他是個混蛋,媽媽。他叫我偷渡客。”

她猛然轉身面對我,眼中冒火,臉上出現一層細緻的紅暈。 “那個畜生,”她大聲說。 “我不敢相信——飛力,你有聽到莉珀說的話嗎?” “沒。” “他叫我女兒偷渡客。” “誰?” “夏路易,那個營地經理。飛力,移動你的屁股,去跟他理論。現在!告訴他要是再有下一次——” “好啦,蜜糖,那個詞又沒什麼意義,”飛力抗議道。 “大家都掛在嘴上,他們沒有惡意。” “你敢幫他說話!”媽媽伸手將我摟過去,手臂繞過我的背和肩膀保護我。她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讓我很驚訝(畢竟這個詞不是第一次套在我身上,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沒事,媽媽。”我說。 “所有使用那個詞的人,只顯露出他是無知的垃圾,”她簡潔地說。 “妳該知道,有墨西哥血統並沒有錯。”她比我更心煩意亂。

我向來都很敏銳的察覺到,自己和媽媽不一樣。我們一起出門時,總招來好奇的注意。媽媽白皙如天使,而我一頭黑髮,明顯的拉丁人模樣。我學會逆來順受。有一半的墨西哥血統跟純墨西哥人沒什麼不同,那表示有時我會被叫偷渡客,即使我生下來就是美國人,而且從未踏入格蘭河谷。 “飛力,”媽媽很堅持。 “你會去跟他理論嗎?” “他不用去。”我有些後悔跟她提起這事,我無法想像飛力會為任何他覺得無足輕重的小事而自找麻煩。 “蜜糖,”飛力反對。 “我看不出有何必要在第一天就跟房東鬧翻!” “必要性在於,你應該更像個男人,為我女兒挺身而出。”媽媽生氣地瞪著他。 “該死的,我自己去。” 一聲飽受折磨的長嘆由沙發傳來,不過除了在遙控器上點按的拇指,沒有其他動作。

我著急地阻止。 “媽媽,不要去。飛力是對的,那不代表什麼。”我全身的細胞都清楚知道,我母親最好不要靠近夏路易。 “我很快就回來。”她不為所動地說,一邊尋找她的皮包。 “拜託,媽媽。”我搜盡枯腸,想打消她的去意。 “該吃晚餐了,我餓了,真的很餓。我們去外面吃好嗎?我們去試試鎮上的自助餐。” 我認識的每個成人,包括我媽媽,都喜歡自助餐。 媽媽停下腳步,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柔和下來。 “妳討厭自助餐的食物。” “我漸漸適應了,”我堅持地說道。 “我開始喜歡用分格的餐盤吃東西。”看到她開始露出笑容,我乘勝追擊,“或許我們運氣好,今天是銀髮族優待日,妳就可以享有半價優惠。” “鬼靈精。”她大聲說,突然笑出來。 “今天的大搬家,的確讓我感覺像個老人。”她大步走進客廳關掉電視,站在消失的屏幕前面。 “起來,飛力。”

“我會看不到『摔角狂熱』,”他抗議著坐起來,蓬亂的頭因為躺在靠枕上而扁了一邊。 “反正你也不會把節目看完。”媽媽說。 “起來,不然我會把遙控器藏起來一整個月。” 飛力發出一聲嘆息,站了起來。 棒天,我認識了翰迪的妹妹涵娜,她小我一歲,但幾乎比我高一個頭。她稱不上漂亮,不過康家人特有的修長運動員體態使她很引入註目。他們一家人都很好動,酷愛競爭、更愛胡鬧,與我完全相反。身為唯一的女孩,涵娜老早學到絕不可以低頭,無論事情看來多麼不可能,面對任何挑戰時都要衝第一。 我很欣賞這種大無畏的精神,雖然我做不來。可是涵娜跟我說,在一個無險可冒之地擁有冒險精神,是種詛咒。 涵娜為她哥哥瘋狂,她很愛談他,而我很愛聽。據涵娜說,翰迪去年高中畢業,正和一個名叫戴雅曼的高年級女生交往,不過康翰迪從十二歲起就吸引了一堆女性。

目前,他白天替附近的牧場建造並修理有刺鐵絲網的圍欄,替他媽媽付了小貨車的頭期款。膝蓋韌帶受傷之前,他是美式足球隊的四分衛,四點五秒就能跑完四十碼衝刺。你說得出的德州鳥類鳴聲,無論是山雀或野火雞,他幾乎都會模仿。而且他很疼愛涵娜跟他們的兩個弟弟,睿可和愷文。 我覺得能當翰迪的妹妹,涵娜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雖然她家境貧窮,我卻很羨慕她。我從不喜歡身為獨生女。每當我受邀到朋友家晚餐,我便自覺像身處異地的訪客,必須努力理解事情該怎麼做、有些話是什麼意思。我特別喜歡熱鬧喧嘩的大家庭。媽媽和我生活靜謐,盡避媽媽保證過兩個人也是一個家庭,但我們的家感覺起來並不完整。 我一直渴望有更多家人。我認識的其他人都對他們的祖父母、舅公姨丈,或者二堂哥、三表妹和一年只見幾次面的遠親如數家珍,只有我從不認識我的親戚。

爸爸跟我一樣是獨生子,他的父母已經過世,其他親戚散佈整個美國。他們的家族世居休斯敦東北方的莉珀郡,那也是我名字的由來(譯註:Liberry原意為自由),那時他們還用墨西哥姓Jimenezes。十八世紀,墨西哥開放那地區給前來殖民的歐洲人,後來他們改用不會透露出身的“裘”姓(Jones), 整個家族有的凋零,有的賣了土地,遷居他鄉。 因此我的親戚只剩下媽媽這邊的家人。但每次我問起,她的臉色便轉為冷淡而安靜,或者厲聲要我出去玩。有一次我看到她後來哭了,她拱起肩膀坐在床上,彷彿背負著看不見的千斤重擔。此後我沒再問起她的家人。不過我知道她原來姓楚,但我懷疑楚家人是否知道我的存在。 不過我最想知道的是,媽媽到底做了什麼事情,嚴重到讓她的家人不要地?

不管我怎樣擔心,涵娜仍堅持要帶我去認識瑪雯小姐和她的鬥牛犬。即使我抗議說我差點被牠們嚇死。 “妳最好跟牠們成為朋友,”涵娜提醒。 “改天牠們又會穿過柵欄門亂跑,如果牠們認識妳,妳就不用害怕了。” “妳是說牠們只吃陌生人?” 我認為我的膽小很有道理,但涵娜連翻白眼。 “妳少膽小了,莉珀。” “妳知道被狗咬的人會怎樣嗎?”我忿忿不平地問。 “不知道。” “失血、神經受損、得到破傷風、狂犬病、細菌感染、截肢……” “好惡!”涵娜讚歎地說。 我們沿著拖車營地的主要車道走著,球鞋揚起一片碎石塵土。陽光燒烤我們沒有戴帽子的頭,燃燒著頭髮的分線。我們走近康家的地,我看到翰迪正在清洗他的藍色舊卡車,他光裸的背與肩彷彿新鑄的銅板,微微發亮。他穿著牛仔短褲和夾腳拖鞋,臉上戴著飛行員墨鏡。他露出笑容時,牙齒在古銅色的臉上白得耀眼。某種愉悅感潛入我的腰腹。

“嘿!”他沖洗著貨車上的泡沫,拇指刻意按住水管末端,加強水壓。 “你們要去哪裡?” 涵娜替我們兩個發言。 “我要莉珀去跟瑪雯小姐的鬥牛犬交朋友,可是她會害怕。” “我沒有害怕。”這不完全是真話,可是我不要翰迪認為我膽小。 “妳剛剛才說了一堆如果被狗咬會怎樣又怎樣的話,”涵娜指出。 “那並不表示我害怕,”我防備地說。 “那隻表示我很有常識。” 翰迪警告地看妹妹一眼。 “涵娜,妳不可以在別人準備好之前,強迫人家去做任何事。讓莉珀依照自己的時間克服她的心理障礙。” “我想去。”我堅持地說,為了自尊拋棄所有判斷力。 翰迪走去關水龍頭,從旁邊一個傘狀晾衣架上扯下一件白色T卹,將它套上結實的軀幹。 “我陪妳們去,瑪雯小姐之前找我幫她搬一些畫去藝廊。”

“她是藝術家?”我問。 “噢,沒錯,”涵娜說。 “瑪雯小姐畫羽扇豆,她的作品很漂亮,對吧,翰迪?” “是的。”他上前輕輕拉他妹妹的一條辮子。 我看著翰迪,感受到和上次一樣的、無以名之的渴望。我想更靠近他,研究在那件漂白了的棉布下面、他肌膚的氣味。 翰迪和我說話時,聲音似乎有些改變。 “妳的膝蓋怎麼樣,莉珀?傷口還會痛嗎?” 我靜靜地搖頭,因為他竟然對我有興趣,心裡像撥動的吉他弦般顫抖。 他朝我伸出手,帶點遲疑,然後把棕框眼睛從我上仰的臉上輕輕拿下。一如往常,鏡片髒髒的,印滿指紋。 “妳不戴眼鏡的視力很不好嗎?”他問。 我聳聳肩,朝俯視我的模糊俊臉微笑。 翰迪用衣角將鏡片擦拭乾淨,挑剔地看了幾眼後才還給我。 “走吧,妳們兩個,我陪妳們去瑪雯小姐的家,看看她會怎樣對待莉珀,應該很有趣。” “她會不會很兇?”我走在他的右側,涵娜則在他的左邊。 “如果她喜歡妳,就會對妳很好。”他說。 “她很老嗎?”我想起我們休斯敦小區裡的壞脾氣老太太,只要我踏上她精心照料的前院,便拿拐杖追我。我不特別喜歡老人。我認識的少數幾個老人若非古怪呆滯,就是喜歡鉅細靡遺地談論身體的病痛。 這個問題引起翰迪大笑。 “我不很確定。從我出生起,她就一直是五十九歲。” 沿路往下走約四百公尺,我們即將到達瑪雯小姐的拖車,即使沒有同伴指引我也認得出是哪一戶,關在後院柵欄裡的兩隻惡犬的吠叫,讓人老遠就知道。我立刻覺得不舒服,皮膚出現雞皮疙瘩與冷汗,心臟急跳,甚至已經結痂的膝蓋都感覺得到心臟的跳動。 我停下腳步,翰迪也停住,露出疑惑的微笑。 “莉珀,妳到底有什麼東西惹到那些狗了?” “它們聞得到恐懼,”我說,視線聚焦在柵欄裡的庭院角落,看到鬥牛犬上下躥跳,口沫四濺。 “妳說妳不怕狗,”涵娜說。 “一般的狗我不會怕,但我跟患狂犬病的兇惡鬥牛犬劃清界線。” 翰迪大笑,一隻溫暖的手圈住我的頸背。安慰地輕捏一下。 “我們去見瑪雯小姐吧,妳會喜歡她的。”他摘下墨鏡,低下頭,透出笑意的藍眼睛看著我。 “我保證。” 拖車裡充滿羽扇豆花水的味道和煙味,還有烤箱傳出的香味。屋裡所有的空間似乎都被藝術和手工藝品填滿了,例如上有手繪圖案的鳥屋、壓克力纖維做的面紙盒套、聖誕裝飾、鉤針編織的餐桌墊布,以及尚未裝框的羽扇豆油晝,尺寸形狀不一。 一位個子不高的胖女士坐在這一團混亂中,頭髮用慕絲梳理成完美的蜂窩狀髮髻。她的髮色染成一種我從未在自然界見過的紅,她的肌膚覆滿皺紋,不時隨生動的表情產生變化。瑪雯小姐可能很老,但一點也不癡呆。 “康翰迪,”她因抽了太多香煙而沙啞的嗓音叫道。 “我以為你兩天前就要來替我搬畫。” “是的,女士。”他恭順地說。 “好啦,孩子,你有什麼藉口?” “我太忙了。” “翰迪,如果你要毀約,好歹也該想出更有創意的理由。”她的注意力轉到涵娜和我身上。 “涵娜,跟妳一起的女孩是誰?” “瑪雯小姐,她是裘莉珀,她和媽媽剛搬進圍欄那兒的新拖車。” “只有妳和妳媽媽?”瑪雯小姐的嘴唇像剛吃了一把炸醃黃瓜那樣噘了起來。 “不是的,女士。媽媽的男朋友也跟我們一起住。”受瑪雯小姐的訊問刺激,我進一步說明飛力跟他愛轉台的事,還有媽媽是寡婦,在產權公司當接待員,以及我來這裡是因為被狗追和嚇到後,想跟牠們談和。 “那些壞蛋,”瑪雯小姐一點也不生氣。 “大多數時間都在製造麻煩,但是我需要牠們的陪伴。” “養貓咪不好嗎?”我問。 瑪雯小姐決斷地搖頭。 “很久以前我就放棄養貓了,貓貼近環境,狗貼近人。” 瑪雯小姐帶著我們三人進到廚房,給我們吃紅絲絨蛋糕。翰迪滿嘴蛋糕地跟我說,瑪雯小姐是維康鎮最棒的廚師。據翰迪所言,她做的蛋糕和派每年都在縣市嘉年華會奪得三色緞帶獎,直到主辦單位懇請她別再參賽,把得獎的機會讓給其他人。 我的確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紅絲絨蛋糕,我後來知道它材料是奶酪和可可,以及分量足夠的紅色食用色素,讓蛋糕像紅燈一樣光彩奪目,整個蛋糕還抹上一層一寸厚的乳狀起司糖霜。 我們狼吞虎咽,黃色的餐盤差點被叉子猛刮下一層皮,直到每一粒蛋糕屑都被吃乾抹淨。瑪雯小姐要我拿放在流理台下的狗餅乾罐子時,我的扁桃腺仍因過甜的糖霜而回味著。 “拿兩塊去給狗兒吃,”她吩咐。 “從柵欄間遞給牠們。妳一餵牠們,牠們馬上就認識妳了。” 我用力吞嚥一下,胃裡的蛋糕突然變成磚塊。看到我的表情,翰迪小聲說,“妳不一定要去。” 我並不想面對鬥牛犬,但如果去面對牠們能得到翰迪幾分鐘的陪伴,就算是一群橫衝直撞的長角牛,我也願意。將手伸進罐子裡,我握住兩個骨頭形狀的餅乾,它們的表面馬上因我潮濕的手掌而變得黏黏的。涵娜留在拖車裡幫瑪雯小姐把更多手工藝品擺進一個小箱子。 翰迪帶我來到柵欄前,憤怒的吠叫聲充斥在空氣中。狗兒齜牙咧嘴地咆哮、低噑時,牠們的耳朵平貼在子彈型的頭上。公的那隻是黑白花色,母的則是淺棕褐色。我真不懂牠們為何認為值得離開拖車的涼蔭跑去嚇唬我。 “柵欄關得住牠們吧?”我緊跟著翰迪,差點將他絆倒。狗兒充滿蟄伏的精力,肌肉緊嘣,防佛要躍過閘門。 “當然,”翰迪用令人安心的堅定語氣說。 “這是我親手搭建的。” 我小心翼翼地看著急躁的狗。 “牠們叫什麼名字?瘋子與殺手?” 他搖搖頭。 “杯子蛋糕跟海綿蛋糕。” 我張大了嘴巴。 “你騙人。” 一抹笑意閃過他的唇際。 “是真的。” 如果瑪雯小姐用甜食命名是希望讓牠們看起來可愛一點,顯然失敗了。牠們彷彿把我當一串香腸,淌著口水朝我撲過來。 翰迪用嚴肅的語調跟牠們說話,叫牠們識相些,要安靜、放乖一點。他也命令牠們坐下——只有部分成功:杯子蛋糕的臀部不情願地坐到地上,海綿蛋糕的屁股則還是挑戰地掛在空中。牠們張著嘴、喘著氣,黑色鈕扣般的四隻眼睛盯著我們。 “現在,”翰迪指示。 “手掌打開、手心朝上,給黑色那隻一塊餅乾。不要直視牠的眼睛,也不要有任何突然的動作。” 我把餅乾換到左手。 “妳是左撇子嗎?”他饒富興味地問道。 “不是。但如果這隻手被咬掉,我還有比較好用的那隻手可以寫字。” 一陣低笑。 “妳不會被咬的,去吧。” 我的視線緊盯著杯子蛋糕脖子上的防蚤項圈,開始往分隔我們的金屬網前進,準備給出狗餅乾。我看到牠一見到我手中的點心,身體期待地繃緊。不幸地,吸引力到底是餅乾還是我的手,則有待商榷。我在最後一刻勇氣全消,把手抽了回來。 杯子蛋糕的喉嚨發出哀求聲,海綿蛋糕則是一陣短吠。我羞愧地瞥翰迪一眼,以為他會取笑我。然而他什麼也沒說,一條強壯的手臂繞過我的肩,空著的手找到我的。他好像捧著蜂鳥那樣輕輕抓著我的手,我們一起把餅乾送給等待著的狗,牠的大嘴一口吞下,筆直的尾巴左右擺動。牠的舌頭在我朝上的掌心留下一些口水,我在短褲上擦了擦。翰迪的手在我拿餅乾給海綿蛋糕時,仍環著我的肩。 “乖女孩。”翰迪小聲讚美,輕捏一下我的肩膀之後才放開。即使他的手已輕移開,那臂膀的重量似乎仍盤據在我肩上。身體側面相靠的部分依然很溫暖。我的心跳改變了頻率,我吸入的每一口氣都在肺部挑起甜蜜的疼痛。 “我還是很怕牠們。”我看著兩頭怪獸回到拖車旁邊,重重地趴在陰影之中。 翰迪仍面向我,一手搭在籬笆頂端,讓它分擔他的重量。他看著我,好像被我臉上的某樣東西吸引著。 “害怕有時也有好處,”他溫和地說。 “那能讓妳繼續前進,幫妳完成事情。” 我們之間的沉默,和以前我所知的沉默都不相同,它強烈而溫暖,充滿期待。 “你害怕什麼?”我放膽問。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彷彿第一次被問到這種問題。有一陣子,我以為他不會回答,可是他緩緩籲出一口氣,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掃過整個拖車營地。 “怕留在這裡,”他終於開口。 “一直留在這裡,我會無法適應別的地方。” “你想要適應哪一種地方?”我半耳語道。 他的表情如水銀般迅速變化,眼中閃著戲謔。 “任何不要我去的地方,我越要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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