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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心爹地

甜心爹地

莉莎·克莱佩

  • 外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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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176385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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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甜心爹地 莉莎·克莱佩 7101 2018-03-18
我四歲的時候,父親在一次鑽油塔的意外事件喪生。爸爸甚至不是那座油井的工作人員,他只是穿西裝、打領帶去視察生產程序與鑽井台進度的上班族。可是某一天,在裝備設置好之前,爸爸摔進其中一個洞。他往下墜落二十公尺,當場死亡,他的脖子斷了。 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理解爸爸永遠不會回來了。我們家在休斯敦西方的凱帝市,我坐在前窗的窗台等了好幾個月;有時候,我改去站在車道口,注意每一輛經過的車子。不管媽媽多常要我別再尋找爸爸,我就是無法放棄。 我猜那時我以為只要我無比用力地渴望,爸爸就會出現。 我對爸爸只有極少的記憶,或許該說是印象。他一定曾讓我坐在肩上一、兩次,我記得小腿下面結實平坦的胸膛、在空中高高搖晃的感覺,他有力的手指圈住我的腳踝,將我固定好。我手中大把抓著的幾縷頭髮烏黑閃亮,一層又一層,我彷佛也聽到他唱著總是帶給我一夜一夜好夢的墨西哥搖籃曲“天空上”。

我的衣櫃上面有個相框,裡面是爸爸的照片,那是我僅有的一張照片。他穿著西部式的襯衫和前方燙出一條線的牛仔褲,皮帶是打磨過的,鑲著綠松石的銀搭扣大如餐盤。他一側的嘴角帶著微笑,光滑黝黑的面頰上有個酒窩。 鎊種跡像都顯示他是個聰明的年輕人,浪漫主義者,也是滿懷壯志、勤奮努力的工作者。我認為假使他能多活幾年,必定頗有成就。對於父親,我知道得好少,但我很確定他愛我,即使回憶如此淺薄,我仍感覺得到。 媽媽沒有再找另一個男人來取代爸爸。或者更確切地說,她找了許多男人想代替他,不過每一段關係幾乎都不長久。也許她不快樂,但她很美,吸引男人注意從來不是問題,然而留住男人又是另一回事。 我十三歲時,媽媽的男朋友已多到數不清。她終於找到覺得可以待在一起一段時間的人,真是讓我鬆了一口氣。

他們同意搬到德州東部離他的故鄉不遠的維康鎮同居。如今驀然回首,維康鎮卻是我失去一切,也獲得一切的地方。在那兒,我的生命被導向另一條道路,引導我走向我從未想過會前往的地方。 抵達拖車營地的第一天,我沿著中央的大馬路走著。這條路把琴鍵般排列的拖車分為兩邊。營地是由一條條有進無出的路交織成的塵土烤肉網,左側圍了一道新建的木頭欄杆。每棟屋子座落在自己的水泥地基上,外邊圍著鋁製或木頭格子。少數拖車前有一小塊院子,有些點綴著盛開的紫薇,被高溫曬得過乾的花褪成淡褐色,樹皮也所剩無幾。 午後的太陽又圓又白,宛如釘在空中的紙盤。上面蒸、下面烤,看得見的熱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浮動。維康鎮這裡的時間緩如爬行,居民都認為,需要急著去做的事都不值得做。狗狗和貓咪大多躲在陰影處酣睡,偶爾醒來只為了舔舔供水系統流出的幾滴溫水。連蒼蠅都飛得此較慢。

一個裝著支票的信封在我的牛仔短褲口袋裡悉索作響。媽媽叫我把它拿去給“羽扇豆牧場”這處拖車營地的經理夏路易先生,他住在拖車營地入口處附近的一棟紅磚屋裡。 我拖著腳步,沿邊緣都已碎裂的柏油馬路走著,感覺雙腳好像在鞋子裡蒸煮。我看到兩個年齡較大的男孩和一個女孩站在一起,他們的姿勢放鬆而悠閒。女孩的金發綁成長長的馬尾,前額覆著用髮膠定型的劉海。她穿著超迷你短褲和小小的紫色比基尼上衣,古銅色的肌膚一覽無遺,這也說明兩個男孩為何如此樂於與她攀談。 一個男孩身穿短褲和無袖T卹,另一個深色頭髮的則穿著褪舊的藍哥牛仔褲和沾著土塊的牛仔靴。他把重心放在一隻腳上,一隻拇指勾著牛仔褲口袋,空出來的手一邊說話一邊揮舞。他高挺精瘦的體型和堅毅的臉部輪廓,很引人注目。在這周遭都昏昏欲睡的環境裡,他充沛的活力好像正滋滋作響。

雖然每個年齡層的德州人都天生善於交際,能毫不遲疑地跟陌生人攀談,不過我似乎可以直接經過這三個人,而不引起任何注意。這樣最好。 可是當我安靜地從小路另一側經過時,卻被猛然爆出的聲音和動作嚇了一大跳。驚嚇之際,我發現兩隻看來像兇猛鬥牛犬的動物盯上了我。牠們狂吠、嗥叫,嘴唇後扯外翻,露出鋸齒狀的黃牙。我從沒怕過狗,但這兩隻顯然來意不善。 本能接管了行動,我拔腿就逃。我磨得光禿的舊運動鞋鞋底在散落一地的卵石上滑了一下,腳步不受控制,雙手和膝蓋趴在地上。我叫了出來,用手抱住頭,滿心以為會被撕成碎片。不過有個氣憤的聲音進入我血液奔竄的耳朵,碰到我皮膚的不是狗的牙齒,我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抓住我。 我嚇得大叫。我被轉過去,看向深色頭髮男孩的臉。他迅速將我審視一遍,然後轉身對那兩隻鬥牛犬咆哮。狗兒後退幾步,吠叫聲逐漸減弱為不耐的低嗥。

“走開,討厭的狗,”男孩對牠們厲聲說。 “帶著屁股滾回家去,不要出來嚇人,你們這兩隻混……”他打住舌頭,瞄了我一下。 鬥牛犬安靜下來,回身溜走,掛在嘴外的粉紅色舌頭宛如派對氣球下捲起來的絲帶,情緒轉換之快令人驚嘆。 我的救命恩人一臉厭惡地看著牠們,開口跟穿無袖T恤的男孩說話。 “彼特,把狗帶回瑪雯小姐家。” “牠們自己會回去。”男孩反對,不願離開穿著比基尼上衣的金發女孩。 “帶牠們回去!”命令式的回复傳來。 “叫瑪雯小姐關好那扇該死的門。” 這段對話進行時,我低頭檢查我的膝蓋,看到傷口流血了,還沾有碎砂石。驚嚇感逐漸褪去,我陷入覺得丟臉的深淵,於是開始哭泣。我愈用力想對抗緊縮的喉嚨,情況愈發不可收拾,眼淚沿著大大的膠框眼鏡流下。

“天哪……”我聽到T卹男孩喃喃低語。他嘆口氣,向狗兒走去,捉住牠們的項圈。 “走吧,搗蛋鬼。”牠們乖乖地跟著他,彷彿正在參加狗展那般,神氣地跟在他的兩邊小跑步。 深發男孩的注意力回到我身上,嗓音溫和。 “乖,沒事了。不要哭,寶貝。”他從後方口袋抽出一條紅色手帕,開始擦我的臉。他敏捷地擦過我的眼睛和鼻子,然後要我擤鼻水。 手帕帶著濃烈的男性汗水味,竄上我的鼻腔。那年代,任何年紀的男子都會在牛仔褲後面的口袋塞條紅手帕,我看過手帕被當成濾網、咖啡濾紙、口罩,還有一次是臨時的嬰兒尿布。 “以後看到狗不可以跑走。”男孩將手帕塞回口袋。 ”不管有多麼害怕,妳都應該看著旁邊,很慢很慢地走開,知道嗎?然後大聲喊『不要過來』,而且要讓牠們知道妳是認真的。”

我吸著鼻子點頭,看向他在陰影中的臉。他寬大的嘴勾出微笑的弧度,讓我的腹部一陣騷動,運動鞋中的腳趾蜷了起來。 他離真正的俊美只差那麼幾毫釐。他的五官太過鋒利與放肆,鼻樑好像斷過,有點彎曲,可是他擁有似有若無的笑容,藍得不可思議的眼睛在那身會反射陽光的皮膚襯託之下,顯得更閃閃發亮,深褐色的濃密亂發柔亮如貂皮。 “妳完全不必怕那些狗,”他說。 “牠們只是愛玩,但就我所知,牠們從沒咬過人。來,抓著我的手。” 他拉我起身並扶我站好,我的膝蓋感覺像著了火。我只顧著氣自己的心如此狂跳,幾乎忘了疼痛。他用力地抓著我的手,手指乾燥而溫暖。 “妳住哪兒?”男孩問。 “妳剛搬到圍欄邊邊的那一棟拖車嗎?”

“嗯哼。”我揩掉下巴上的淚水。 “翰迪……”金發女孩的聲音帶著甜甜的誘惑,“她沒事了,陪我走回家,好嗎?我房裡有東西想給你看。” 翰迪,原來這就是他的名字。他仍然面向我,但活潑的視線移至地面。幸好那個金發女孩看不見藏在他嘴角的秘密笑容,他似乎很清楚她想讓他看什麼。 “不行,”他輕快地說。 “我得照顧這個小表。” 被當成小表的不悅,立即被打敗金發女孩的勝利感取代。雖然我無法理解他為何不把握陪她回家的機會。 我的外表不至於平凡無奇,但也沒到人見人愛的地步。我從墨西哥裔父親那兒承襲了黑髮、濃眉,還有我覺得比需要大了兩倍的嘴。由母親那兒繼承了纖瘦的體型和淺色眼睛,不過它們不像媽媽的那麼清透、海水那般的綠,而是榛果的顏色。我經常渴望能有媽媽的象牙白肌膚和金色頭髮,可是爸爸的深色系在我身上獲勝。

生性害羞又戴眼鏡,也使我失色不少。我從來不是團體中的醒目人物。我喜歡待在角落,獨自閱讀是我最快樂的時刻。這個習慣和我的好成績,使我注定得不到同儕的歡迎。像翰迪這樣的男孩也從來不會注意到我。 “來,”他催促道,帶頭走向一棟有水泥階梯的淺褐色拖車屋。他的腳步輕盈,彷彿在垃圾場找東西吃的狗那樣機警靈活。 我小心翼翼地尾隨,暗自擔心媽媽若知道我跟著陌生人走,會有多生氣。 “這是你家的拖車嗎?”我開口問。我的腳在走向拖車時,陷入脆裂的枯草中。 翰迪轉頭回答:“我和我媽、兩個弟弟跟一個妹妹住這裡。” “一個拖車住這麼多人啊。”我評論。 “是啊。我不久就得搬出去,裡頭裝不下我了。我媽說我長得太快,快把牆壁衝破了。”

想到這傢伙還會長高,簡直令人害怕。 “你會長到多高?”我問。 他笑了起來,走到接著覆滿塵土的水管的水龍頭旁。靈巧的轉幾下,水開始流了出來,他再走到水管末端。 “不知道,我已經比大多數的親戚都高了。坐在最下面一階,腿伸直。” 我聽話照做,低頭看向自己骨瘦如柴的小腿,皮膚上覆著孩子氣的深色細毛。我修過幾次腿毛,不過那還沒成為固定的習慣。我無法不將我的腿跟金發女孩光滑的古銅色長腿做比較,困窘的熱度在體內升高。 翰迪拿著水管靠近我,他蹲下來,警告道:“可能會有一點痛喔,莉珀。” “沒關係,我——”我打住,眼睛驚訝地睜大。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一邊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妳的腰帶後面有寫。” 那一年流行寫有名字的腰帶,我求媽媽幫我買一條,我們選了用紅字寫有我名字的淺粉紅色皮革。 翰迪用微溫的水替我清洗膝蓋,衝去血水和砂礫時,我用力吸氣。我沒想到這麼痛,尤其是他用拇指從我浮腫的皮膚上抹去幾顆不肯被沖走的砂石。 他在我退縮時,發出安撫的聲音,並跟我說話以轉移注意力。 “妳幾歲?十二歲?” “十四歲又九個月。” 他的藍眼睛熠熠生輝。 “十四歲又九個月?妳的個子實在有點小。” “我才不小,”我忿忿不平地說。 “我念八年級了。你幾歲?” “十七歲又五個月。” 那溫和的嘲弄讓我愣了一下,不過當我對上他的目光,發現其中閃著戲謔。我從未這麼強烈地感受到另一個人類的吸引力,溫暖與好奇交雜,形成空氣中一個未說出口的問號。 這種事只會在妳的人生中發生一、兩次。妳遇到一個陌生人,立刻地,妳只知道妳必須了解他的一切。 “妳有幾個兄弟姊妹?”他問。 “都沒有,只有我跟我媽,以及她的男朋友。” “明天如果我有時間,會帶我妹妹涵娜跟妳認識。她可以介紹妳認識附近的孩子,指出該和哪些人保持距離。”翰迪將水從我破皮的膝蓋移開,那兒的皮膚現在乾淨且呈粉紅色。 “那麼剛剛和你說話的女孩,屬於哪一類?她是我該保持距離的人嗎?” 一絲笑容閃現。 “那是譚琳。對,不要接近她,她不怎麼喜歡其他女孩。”我坐在階梯上,他起身去關水,再走回來俯視著我,深棕色的頭髮落到前額。我想將它撥回去。我想要碰觸他,不是出於感官的享受,而是驚嘆。 “妳現在要回家了嗎?”翰迪彎身問我。我們的手掌交握,他拉我起身,先確認我站穩了才放手。 “還沒,我出來辦一件小事,有張支票要交給夏先生。”我摸摸後面的口袋,確定支票還在。 這個名字讓他平直的深色眉間皺出一絲不悅。 “我陪妳一起去。” “不用了,”我說,雖然心裡因這提議而湧起一股喜悅。 “我們一起去,妳媽媽要妳獨自去管理室之前,應該先搞清楚狀況。” “我不懂。” “見過他之後,妳就會懂了。”翰迪抓住我的肩膀,堅決地說:“無論如何,以後如果需要去找夏路易,先過來找我。” 他的抓握帶著感染力,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 “我不想麻煩你。” “不麻煩。”他低頭看了我片刻,而後後退一小步。 “你真好,”我說。 “才怪。”他搖搖頭,用一個笑容回复。 “我不好,但先是瑪雯小姐的鬥牛犬,又來個夏路易,總得有人看著妳。” 我們沿著主車道走,翰迪略收步伐配合我,當我們的速度完美對應時,我的內心深處感到一種強烈又尖銳的滿足。我可以像這樣,和他肩並著肩……永遠走下去。我的生命中能讓我感到真正圓滿、不帶寂寞地在一旁窺視的時刻並不多,這是其中之一。 我說話時,覺得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彷彿我們正躺在樹蔭下的草地上。 “為什麼你說你不好?” 一陣聽來無奈的輕笑聲傳來。 “因為我是不知悔改的罪人。” “我也是。”當然,那不是真的,但如果這個男孩是不知悔改的罪人,我也想跟他一樣。 “不,妳不是。”他的口氣帶著傭懶的肯定。 “你根本不認識我,怎麼可以這樣說?” “從外表就看得出來。” 我偷偷瞧他一眼。我很想問他還從我的外表看出了什麼,但恐怕其實我心知肚明:雜亂糾結的馬尾、過長的短褲、大大的眼鏡和未修的眉毛……這些實在不是男孩最狂野的綺想。 我決定換個話題。 “夏先生很兇嗎?”我問。 “所以我才不應該單獨去找他?” “他大約五年前從父母那兒繼承了這片拖車營地,從此騷擾每個經過他面前的女人。他煩過我媽一、兩次,直到我跟他說要是他再毛手毛腳,我會確保他成為地上的爛泥。” 我毫不懷疑這個聲明。翰迪或許很年輕,但他的體型已足以對人造成嚴重的傷害。 我們抵達紅磚的牧場式建築,它像壁蝨般緊貼著平坦的不毛之地。一座寫著“羽扇豆牧場移動住家房地產”的巨大告示牌,插在房屋最靠近主車道的這一側,告示牌角落釘著一叢叢褪了色的塑料羽扇豆,那是德州的州花。告示牌再過去一點,有一列插進土裡裝飾庭院用的粉色紅鶴,它們整齊的沿著道路排放,而且上面竟然都是彈孔。 我後來才發現,朝鄰居的土地練習打靶是某些拖車住民的習慣,包括夏先生在內。他們射擊整排的紅鶴,看見擺飾彈跳晃動就知道自己射中了。當某隻紅鶴的彈孔多到不能再當射靶時,便被有目的地移插到拖車營地的前門,藉以宣示此地住民的射擊技巧。 “營業中”的牌子掛在前門旁邊的側窗上。因為翰迪堅定的陪伴而感到安心,我走向前門,先試探性地敲了敲,然後將門推開。 一名拉丁裔清潔婦正在入口處忙碌地拖地,角落有台錄音機送出愉快的波爾卡節奏的德州民俗音樂。她抬眼看了一下。連珠炮似地用西班牙語說:“小心。地板是濕的。” 我認識的西班牙字不多,抱歉地搖搖頭,但翰迪毫無困難的響應:“謝謝,我們會注意。”他抬起一隻手放在我的背部中央。 “小心,地板是濕的。” “你會西班牙語?”我略微驚訝的問他。 他深色的眉毛高高揚起。 “妳不會?” 我搖了搖頭,感覺羞愧。盡避有墨西哥血統,我卻不會父親的語言,這個事實總讓我隱約覺得困窘。 一個高大壯碩的人影出現在管理室門口。乍看之下,夏路易是個好看的男人,但屬於頹廢型的那種英俊:他的臉和身體流露出自我放縱的腐敗,條紋西部襯衫的下襬拉到外面,試圖遮掩突出的小骯。雖然長褲的質料看來像便宜的聚酯纖維,靴子卻是染成藍色的蛇皮所做。他端整的五官被脖子、以及臉頰周圍的紅色腫脹感給破壞無疑。 夏路易以漫不經心的興趣看著我,嘴唇往後扯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他先跟翰迪說話。 “這個小偷渡客是誰啊?” 我以眼角余光看到清潔女工停下拖地的工作靜立著,似乎經常聽到這個詞彙,也因而理解它的意思。 我看到翰迪的下顎立刻緊繃起來,放在腿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頭。我遲疑的開口:“夏先生,我——” “不要那樣叫她。”翰迪的語氣讓我的頸背汗毛直豎。 他們敵意外顯地對峙著,以目光較勁。已過壯年的男人,和尚未邁入那階段的男孩,不過要是真有一場打鬥,我很確信誰會是贏家。 “我是裘莉珀,”我試著緩和氣氛。 “我母親跟我剛搬進來。”我從後面的口袋掏出信封,伸長了手遞給他。 “她叫我把這個交給你。” 夏先生接過信封塞進襯衫口袋,將我從頭打量到腳。 “裘黛娜是妳媽?” “是的,先生。” “那樣的女人怎麼會生出妳這個深色皮膚的小孩?妳爸一定是墨西哥人。” “是的,先生。” 他發出輕蔑的竊笑,搖了搖頭,嘴唇慢慢彎成另一個笑。 “跟妳媽說,下次自己拿支票來,我有事跟她說。” “好。”急於離開他的地盤,我扯了扯翰迪堅硬的手臂。翰迪再次警告地瞥了夏路易一眼後,跟著我走向門口。 “最好不要跟像康家這種白人垃圾為伍,小女孩,”夏路易在我們身後喊道。 “他們是麻煩,而翰迪是最爛的一個。” 只和他共處這麼片刻,我已覺得像陷在胸口這麼高的垃圾堆中,寸步難行。我轉身不可思議地瞥翰迪一眼。 “那人是個混蛋,”我說。 “沒錯。” “他有老婆小孩嗎?” 翰迪搖頭。 “就我所知,他離過兩次婚。鎮上有些女人似乎認為他是金龜婿。外表看不出來,不過他是有點錢。” “來自拖車營地的租金?” “還有一、兩個副業。” “什麼樣的副業?” 他發出毫無笑意的大笑。 “妳不會想知道。” 我們各有所思地靜靜走到圍欄的叉口。如今暮色降臨,生命的徵像開始出現在拖車營地:車輛彎進來,各種聲響和電視的聲音穿透薄薄的牆壁、炸東西的香氣。白色的太陽倚在地平在線,顏色滲了出來,直到天空浸染成紫色、橘色和緋紅色。 “是這裡嗎?”翰迪問,在我們那整潔的鋁白色拖車前停步。 我在看到媽媽的側影出現於小廚房的窗戶之前,就點了頭。 “對,是這裡,”我鬆口氣大聲宣布。 “謝謝。” 我仰頭從褐框眼鏡後面凝視翰迪,他伸手幫我拂開從散亂馬尾跑出來的髮絲。他結繭的指尖在我的髮際感覺有些粗糙,像貓咪舌頭舔過的那種癢癢的感覺。 “妳知道妳讓我想到什麼嗎?”他研究著。 “姬鴉。” “這種東西不存在。”我說。 “存在。牠們大都住在南方的格蘭河谷和更過去的地方,不過偶爾會往北飛到這裡。我看過一隻。”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出十一、二公分的高度。 “大約這麼大,很可愛的小鳥。” “我不小,”我抗議。 翰迪微笑,他的影子映到我身上,替我擋住了落日刺眼的光線。我感覺到一股不熟悉的躁動。我想朝影子的底端走去,直至碰到他的身體,感受他的手臂環繞著我。 “妳知道,夏路易沒說錯,”他說。 “關於什麼?” “我是麻煩。” 我知道。我狂跳的心知道,我虛軟的膝蓋知道,還有我灼熱如針扎的胃也很清楚。 “我喜歡麻煩。”我擠出話,他的笑聲在空氣中盤旋。 他邁開長腿,優雅地大步離開,成為一個堅實的深色人影。我想到他從地上拉起我時,那隻手的力量。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我的視線,我的喉嚨有種剛吞下一匙溫暖的蜂蜜,略微刺痛又濃稠的感覺。 夕陽在遠方綻射出長長的光束,餘暉鍍亮了地平線,彷彿天空是一扇大大的門,而上帝正在看世界最後一眼。 晚安,維康鎮,我想著,走進拖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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