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年廣行在船橋裡看電規。
波奇和貓咪趴在他的身邊。
清晨,船員們還沒有起床。電視節目正在播送新聞報導,廣行一邊看著電視,一邊不時地餵波奇一粒巧克力糖。
八點左右,斯波源二郞第一個走過船橋,他看見廣行在低頭啜泣。
“怎麼了,一個人在這兒哭?”斯波問。
“那是我媽。”廣行指了指電視屏幕,屏幕上有一個女人。 “媽媽殺人了,上了電視。”
斯波想仔細問問事情的原委,可廣行自己也不清楚。廣行的的媽媽在屏幕上不住地哭泣,電視播音員說畫面上是殺人犯河田道子。
斯波拿起電話,與NHK福岡廣播局的新聞組聯繫。
原來,這是一起傷害事件。昨晚十二點過,住在市內的河田道子用匕首刺傷了一個男人。那男人一直與她同居,比她年紀小四歲。河田道子一直用賣淫掙來的錢養活他。最近這男人又搭上了另外的女人。兩人便由此發生了爭執,憤怒之下,道子將對方刺成了重傷。
斯波把包木從床上拉起來。
胴澤帶著廣行出去散步去了。
斯波和包木坐在船橋裡,看見廣行抱著波奇和胴澤一起上了岸。
“這件事怎麼處理好呢?”
斯波注視著包木。
“道子被叛刑了沒有?”
“判了六個月。”
“能不能談談你的看法?”
包木也不知道如何處理才好。
斯波沉默著,只是輕輕搖了下頭。
廣行是包木撿回船上的。當初,包木就發誓要盡一個父親的責任。這件事如何處理,當然應由包木來決定。廣行的心在哭泣,在呻吟。既使母親拋棄了他,可他仍然在心裡依戀著她。斯波不敢提出讓廣行見見他母親的建議,怕傷害包木。
包木凝視著博多港。
海灘上,廣行和胴澤牽著波奇在散步。二人沐浴在夏日燦爛的陽光裡。漸漸地,他們走遠了,身影消失在地平錢的盡頭。空曠的沙灘在夏季烈日的照射下,蒸騰著灼熱的氣浪,彷彿是人在傾吐著心中的憂愁一般。
自從來到孤北號,廣行從來沒有再回過母親身邊。包木知道,他自己也不願讓他回去。深夜的氣仙沼街上,一個少年和一條小狗孤零零地站在雪地裡。身上沒有衣服,肚子裡沒有食物,身邊沒有親人,獨自一人在黑暗裡躑躅著。
“這樣的母親不是人。”
包木心中湧起一般強烈的仇恨。仇恨中,包木彷彿又看到了少年時代的自己,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孩在小樽港的海岸上躑躅徘徊。
但廣行此時的心情,包木是非常了解的。廣行依戀著母親,就像波奇依戀著廣行一樣。包木猶豫著,最後終於決定還是讓孩子去見見他的母親。
雖然包木心裡很不情願這樣做,可他知道自己必須忍耐。這次見面,應該是廣行同母親的訣別,因為只有完全擺脫母親,抹去母親留在他心頭的陰影,少年廣行才能健康地長大成人。
就像仔犬必須離開母狗一樣,少年廣行必須同過去一刀兩斷。
廣行和波奇走著。身後是紅鏽斑斑的倉庫。這裡沒有夏日常有的喧囂。少年和波奇慢慢地走著,想起母親關在拘留所裡,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手裡牽著波奇,腦袋低垂著,眼裡不住地流著汨。
“你陪我一起去吧!”
包本對著斯波的耳邊說。
“什麼?”
斯波望著廣行的身影,包本在耳邊說了些什麼,他竟一點也沒有聽清。
下午晚一些時候,要求會面的申請得到了允許。
他們起初是同警察局交涉,獲准讓道子見見被自己遺棄的兒子。但監獄警察卻擔心她情緒不穩定,自尋短見,想搪塞了事。於是斯波找來老熟人縣知事幫忙,問題便得到了圓滿解決。
斯波、包木和廣行一起走進了拘留所的會客室。
廣行懷裡抱著波奇。
河田道子被警察領了進來。她臉色蒼白,身體瘦削,一副病態。透過鐵窗,她目不轉特地註視著廣行。
“請問,你還記得廣行君嗎?”
包木問。
道子沒有回答。她的目光從廣行臉上移開,又盯著他懷裡的小狗波奇。然後一一巡視了包木和斯波,最後搖了搖頭。
“在氣仙沼街,你丟下的。”
道子還是漠然地晃了晃頭。她的頭髮散亂著,表情冷漠,雙眼發直。
廣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把波奇緊緊地抱在胸前,凝視著母親。
“請放心,今後我會好好撫養廣行的。但你總不能永近沉默下去吧?作為母親,你不應該採取這種態度。”
“孩子看到電視,他哭了。他哭著叫媽媽。在他的心裡,你還活著!所以我們特意帶他來見你。看著孩子難受的樣子,我們受不了。他還太小,他應該得到他有權得到的一切。你叫他一聲孩子。不要讓他再那麼痛苦了。”。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說的什麼孩子。”
道子將頭扭到一邊。
“你為什麼這樣?”
包木氣憤得聲音都發顫了。
“這就是對日夜思念你的孩子說的話嗎?”
“好啦!”
斯波推了包木一把,示意他別再說下去,包木閉上了嘴。
道子被帶走了。
“廣行,吃點東西吧。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兒子,我包木一膳的兒子。快吃!”
包水喝了杯威士忌。
“不要太激動。”
斯波勸解說。
“我根本就沒有激動。”
包水臉上浮出一絲苦笑。
這裡是一家高級餐館。
廣行的眼前盯著桌子上的飯菜。手裡的筷子偶爾動一下,挾些東西餵懷裡的波奇。
包木咕嚕咕嚕地喝著酒。痛苦的回憶像一團火炙妁著他的神經,使他焦躁不安。事先他一直在想,見面後,廣行的母親總會為她的無情而承擔些責任,可是她卻什麼都沒說。
這是人類的無情。
在廣行母親的面前,包木的希望徹底破滅了,他感到異常的痛苦和憤怒。
包木無法忘掉自己的母親。當初,母親也像今天廣行的母親一樣把四歲的小包木扔在小樽碼頭。但包木心裡一直堅信,母親她一定是有什麼原因不得已才這樣做的。一定有什麼包木尚不知道的原因使得母親不得不很心忍痛割愛扔下自己的親生孩子。
他似乎看見了母親流著淚,漸漸遠去的身影。
他還依稀記得母親穿過的那件和服,和那被夕陽染紅的港灣。
現在一切都成為過去。
包木真想放開嗓子大吼—聲:
“母親,你為什麼要拋下自己親生的孩子?”
我不能拋棄我的愛子,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不拋棄我的孩子,不僅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不允許拋棄任何人,決不允許!
包木的心在怒吼。
這次航海結束,廣行就要回到陸地上去了,他要把廣行送到氣仙沼的家裡去住,供他上學,不管吃什麼苦,也要把廣行撫養成人。被母親遺棄,抱著小狗孤零零地站在雨夜中的廣行,一定會成為一位魁偉、有作為的男子漢。
晚上,三人回到了孤北丸號。
回船後,包木聽說警察打來電話找過他。
包木立即給警察打個了電話。
剛才的電話是從拘留所打來的。通完話,包木撂下話簡,沉默不語地望著斯波。
據警察講,河田道子回到獄里便嚎啕大哭,又是撞牆壁又是扯頭髮,嘴裡還不停地呼喚著廣行的名字。警察專門打電話想把這件事告訴廣行。
望著從包木眼眶裡流下來的眼淚,斯波明白了一切。在接待室裡,斯波一直一言不發地註視著道子。他看得出,道子是在克制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給包木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
“這件事最好先不要告訴廣行。”
斯波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