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影來到了荻。
那個當人質的警官在新宿就放他下去了,臨走時還向他借了一張一千塊的鈔票,三影這才付了車錢。
獲的食品街上,有一家名叫“泉”的小飲食店,三影認得那家店的女主人。
“歡迎光臨。”女主人恭敬地迎候在門口。她叫京子,年紀約有30多歲,好像還有一個孩子。三影認識她時就離婚了,倒不清楚現在怎樣了。
“先生,您是……”京子迷惑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似乎想起了什麼。
“久違了,老闆娘。”
“你,你是三影吧?”
京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印像中的三影是個健壯、靈活、生氣勃勃的警官,高高的個頭,寬寬的肩頭。可眼下這人,骨瘦如柴,面黃肌瘦,一件肥大的工作服套在身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你,你真是大變樣了!”
京子說著趕忙從櫃檯後面端來把椅子。
“我出了點事。”
“我就知道有事,要不怎麼變得那麼厲害。瞧你這副模樣,一開始我還真不敢認了。”
三影擺了擺手。
“京子,我來是……我這陣子手頭很緊……”
京子微微一笑,順手鎖上了門。
“你要多少,別不好意思。”京子邊說邊往杯子裡倒啤酒。
“只要今天一夜的宿費就夠了。”
“那明天呢?”
“我銀行里有存款。”
“算了吧,別打腫臉充胖子了!”
“對不起,我告辭了。”
三影站起身就往外走,注滿啤酒的杯子泛著白沫溢到了杯外。三影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店門。
人要窮得有骨氣,低聲下氣為一口飯去乞求施捨,這是最為三影所痛恨的。這勾起了他極為痛苦的回憶。
街燈閃爍著,小鎮的夜是那麼安靜。
三影在街上漫無目標地走著。晚風一吹,人頓時感到一陣清醒。天下之大,難道會沒有我容身的地方?他想著他抬腿就往車站走去。
剛要邁步,手忽然被人抓住了,一看,是京子。
“好了,還是那臭脾氣,我給你錢好啦!”
“謝謝,不打擾了!”
“別囉嗦了!”
京子一把抓起三影就往回走,穿過一排排店鋪,來到了食品街的盡頭。這裡有家“情人旅館”,京子把三影帶進去,自己卻出去了,不一會兒,又回來了。
“我已託他們去採辦些好酒好菜了,你先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吧,半夜裡情人可要來了。”
“情人?”
“瞧你那傻樣,情人不就在眼前嗎?”
三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撓了撓頭。
京子出去了,輕輕地掩上了房門。
女傭人送來了茶水,三影細細地品著菜,又向服務台撥了個電話,吩咐送來日本地圖。
“三國峰——”
三影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
不一會兒,女傭送來了地圖,是中學地理教科書用的地圖,還算詳細。三影忙打開了地圖,這時,又送來了醋魚飯糰和加冰威士忌。三影嚼著飯糰,和著洋酒,一面看著地圖,心裡不由地湧起一陣陣曖洋洋的快意,乾脆喝乾了一大杯威士忌加蘇打。
找到三國峰了,它位於滋賀縣和京都府,還有福井縣三省交匯處,綿延數十公里,周圍是一片群山,有天狗峰、中山谷山、深谷山、深道山、經山……大山接著大山,厚厚地一片。這就是所謂的丹波高原的群山鏈。
——深秋的三國峰。
三影不禁又想起了那“XXXX”的說明。是有關一位女歌手的故鄉介紹。她出身在京都府的山區,沿著老家的村子有條盤山道直伸向三國峰,照片就是以那為背錄拍攝的,往地圖上看,有一條細細彎彎的山道穿過經山、天狗山最後通往三國峰,周圍只此山路一條。
三國峰,秘密的栽培農場,受盡蹂躪的純子……
快了,現在事情已經很明朗了。三影狠狠地一咬牙。
“我一定要把這幫傢伙殺得片甲不留!”
張一味肯定就在裡面,說不定還有江波,還有沼田,還有秋武手下那幫嘍羅。我一定要報仇!向秋武報仇!要讓他吃夠我的苦頭!
接連兩杯威士忌灌下去,人有些暈暈乎乎的了。三影躺到了被窩裡。醉意陣陣襲來,神誌開始朦朧起來,人也軟得像一團棉花,飄飄乎乎地,慢慢地醉意侵入軀體深處,又慢慢地在那裡散開,只覺得從裡到外,變得模糊一片,這種陶醉是酒精的刺激,絕沒有海袼因那麼令人恐懼不安。
又想起了京子。
記得認識她是在四年前,也是個很偶然的機會。公共汽車上,身為警官的三影把她從兩個無賴的糾纏中解脫了出來,就這麼認識了。三影當時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大概是出於感激吧,女招待邀他去新宿自己工作的小店裡吃飯,他去了。吃得很開心,兩個談得也很投機。就在那天晚上,她把一切都交給了他……兩個人的關係維持了半年左右。當他知道她離了婚並且有一個女孩的時候,結婚便成了泡影,兩人痛苦地分手了。
京子好像從來也沒就此忌恨過三影,第二年,還來了個電話,說自己籌錢開了爿小店。他去了張賀卡,從此就再也沒有音信了……
三影想著想著,漸漸地進入了夢鄉。枕邊模模糊糊地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努力睜開眼,人不知什麼時侯已經滾到了鋪外,有人正在替他拉扯著被子。
“我可憐的偵察員,連睡覺都沒有個睡相。”
京子一邊說著,一邊坐到了他的身邊。
“我已經不是偵察員了?”
三影坐了起來,擦了把頭上的冷汗。
“我知道。先前有件事想拜託你,打電話到警視廳一問,可人家還急著打聽你的下落呢。”
“他們大概還沒來得及登尋人啟事呢。”
“也許就是。”京子格格地笑了起來。
“你說有事想請我幫忙?”三影說著回到了桌旁。
京了忙倒上了兩杯酒。
“嗯,原來是,乾杯!”一揚脖子喝了個底朝天。
三影苦笑了一下。
“哎,你到底出了什麼事,女人可不該這樣啊。”
“真像是電影裡一樣,中央情報局追捕罪犯,可你比電影還精彩。”
“還不是那麼回事。”
三影不想再說這件事。他抬頭凝視著眼前的京子,快兩年沒見了,人倒幾乎看不出有什麼變化,精心修飾的臉龐上,一對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只是皮膚可能是因為化妝品用多了,顯得有些祖糙。
“你洗澡了嗎?”
“還沒呢。”
“咱一塊兒洗吧,我給你搓背。女人可最討厭不干靜的男人了。”
“我這樣蠻好,睡一覺就舒服了。”
“成天提心吊膽東躲西藏,吃也吃不上,睡也睡不好,難得今天在我這兒,就好好舒服舒服吧。這兒是你的家。”
“照這樣下去,”京子語調裡充滿了深情“你會馬上就垮的。”
三影默默地點了點頭。
京子慢慢地替三影脫下了外套。
“明天給你買件更精神點的衣服。”
“你!”三影不禁輕輕地抓住了京子的手。
“你為什麼待我那麼好?”
三影解下了褲子圍上裕巾。京子也一下子脫掉了和服,搶先進了浴室,開始放水。
“我也說不上來,只是我覺得不管怎麼說,咱倆也算相好過一場,今天你來找我,看得起我,我知道,這不容易呀……”
三影感激地望著京子。
“你看我的身材還可以嗎?”京子歡快地展現她那健美苗條的身段。
“真漂亮。”三影輕輕地泡到水里。
“剛才你說到底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本想請你這位大偵探幫點忙的……”
京子極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始往身上抹肥皂。
“那你能不能大概說一下到底是什麼事?”
“好吧!”京子嘆了口氣,停下了手。
“我被黑社會纏上了。還是三個多月前的事了,也不知怎麼搞的……”
“他們要你付好處費了?”三影忍不住問道。
“是啊。要我付營業額的一半。”
京子慢慢地開始往胸脯上打肥皂。
“你給了嗎?”
“給了,否則店舖裡就得完蛋!做生意的最怕破壞門面。”
“報告警方了嗎?”
京子搖了搖頭,“我已經沒那心思去折騰了,過凡天我想打烊回老家算了。”
“好了,不說這些了。”京子重新露出了笑臉,“快讓開些,讓我進來給你擦背。”
“知道那人住在哪兒嗎?”
“反正不遠,你想幹什麼?算了,別找事了,那可是關東興業的人……”
“關東興業?”
“是啊,怎麼了?”京子吃驚得注意到三影的面部表情起了變化。
“我得去找他們算賬!”
“你千萬別去!”
京子一把抱住了三影的胳膊。她知道三影東躲西藏決不是因為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她堅信這一點。從電話中警視廳刑警官口中,也證實了這點。可是為什麼一聽到關東興業的名字他就變了臉呢,京子斷定其中必有蹊蹺,說不定……
“你不用擔心,我只叫他們再也不來碰你。”
三影一聽說那人和關東興業有關係,馬上興奮起來。可是轉念一想現在時間緊迫,必須爭分奪秒趕到三國蜂去,多耽誤一天,純子就多一分生命危險。
但眼前的京子遇到了難處,自己怎能袖手旁觀呢?
一個官府追捕的危險分子,她不但不嫌棄,還這樣百般關懷、體貼自己,真讓人感到像一個久別的孤兒重新又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嚐到了家庭的溫暖。
只要抓緊時間、完全來得及。三影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幫京子一次忙。
“你身體可以嗎?千萬不要勉強。”
“放心吧!”
三影爬出了浴缸,蹲到了京子的背後。
“來,這回該輪到我了。”
三影在霧氣騰騰當中摸到了肥皂,開始往京子後背打肥皂,然後輕輕地搓著。
“真是謝謝你了。”
京子輕輕地說著,聲音裡充滿了幸福。
第二天早晨,三影睜開眼一看,已是八點鐘了。
他趕忙起身,盥洗完畢,又特意把胡予刮得乾乾淨淨,人頓時顯得格外精神。
他打開窗,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舒舒服服地睡過覺了。
這裡沒有海洛因的煎熬,也沒有警察的盤問,夢也沒做一個,便一覺睡到天亮。
他試著伸展了一番筋骨,四肢又像往日一樣的敏捷、有力,他已經徹底地擺脫了毒品影響。
九點多鐘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是京子打來的。她昨晚上就回去了,家裡的孩子需要人照顧。
三影放下電話,走出了旅館,來到了京子的小店。京子早已預備好了早飯。
吃完早飯,兩人來到了熱鬧的商業區,走進一家服裝百貨商店。
京子給三影挑了件綠色的美式士兵服,衣服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還塗有偽裝色。
回到店裡,三影換上了新買的衣服。
“嗬,瞧你好神氣啊!”
京子對自己的挑選很滿意。
三影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清瘦的臉龐,配上暗綠色的迷彩服,不由地使人增添了幾分陰森森的感覺。
“士兵服……”
“是啊,最流行的衣服呀,很適合打仗。”
“士兵,就要開赴前線了,要去開赴前線了,要去決一死戰!”
一想到三影此去也許就是永別,京子鼻子不住地一酸,她一頭撲到三影的懷裡,淚水滴到了三影的肩上。
“你不能死,不能死啊。一定要活著回來,啊?”
三影覺得自己的眼眶也有點濕潤了。
“讓我再好好看你一眼。”
他輕輕扶起京子的肩膀。
“別怕,我不會死的,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啊!”
京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可千萬要當心呀!”
“放心,老天會保佑我的。”
三影猛地轉過臉,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停下腳步,慢慢地回過頭來,朝京子深深地鞠了個躬,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大步走了出去。
京子衝到了門口,含著眼淚目送著三彩。
三影漸漸地遠去了,終於消失在人流裡……
“垣中清。”三影心裡反复念叨著這個名字,現在,他就去找這個纏住京子不放的傢伙。
三影按著地址,來到了一幢二層樓房前,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動靜。
又重重地敲了幾下,裡面才響起了悉悉索索的穿衣服聲。
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大白天敲他媽的鬼門,找誰?”
三影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牢牢地抓住了這個人的手腕,低聲地威嚇道:
“別嚷嚷!”
再看這個人年紀不到三十歲,一臉旳撗肉,一雙三角眼,老鼠般滴溜溜地轉著,臉上到處疙疙瘩瘩的,一眼看了就讓人噁心。
“你……你是作麼人?”
“進去說。”
三影把那人推進了房間內,隨手關上了門。
這是一間公寓式房子,面積不大,約十五、六平方米。里外分成兩間,裡面較小的那間放著張雙人床,被子還亂七八糟的堆著,一個女人睡在裡面。
“你就是垣中?”
三影把那男人一把推到床上,厲聲地問:
“你,你要幹桿麼?”
“給我放老實點,是不是想檢查一下非法攜帶武器?”
垣中頓時變得臉色煞白。
“你,你真是警察?”
“不管我是誰,我有話要問你!”
“有話要問我?你大概找錯人了吧?”
垣中一聽說不是警察,立刻又變得神氣活現起來,不就一個人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只見他眼珠一轉,馬上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
“我怕……在這兒說話不方便,咱們上外頭去說吧。”
“好,走吧。”
三影一揮手,垣中的臉上又恢復了血色,他急忙穿上衣服,套上外套,三影在一旁監視著。
床上旳女人大概一絲不掛,緊緊地捂著被子,只從被頭縫裡偷眼望著外面。
垣中穿戴完畢和三影一起走出了屋子。
“到哪兒去談呢?”
出了大門,垣中回過頭來問三影。
“放心好了,不會綁架你的,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出了大馬路,三影攔了輛出租車。
他讓車停到了北郊外的一片森林邊上,兩人下了車。
車上垣中一聲沒吭,雖然他已恢復了常態,但眼前這個摸不准他的來頭,自然也有些個害怕。
三影把恆中帶到了一片林子中,垣中默默地跟著。
“你……果真這兒就你一個人?”
垣中停住了腳步。
“用怕,就我一個人。好啦,就在這兒說吧。”
垣中把右手播入了口袋,等待著三影先開口。
“你老實聽著,我是飲食店”泉“的女主人京子的朋友。從今以後,不許再靠近京子,更不准動她一根汗毛了……”
“原來是為了這事!”
垣中輕輕地舒了口氣,臉上露出滿不在乎的神色。
“哼,就這件事害得我跑這麼遠。”
“怎麼?你不答應?那可就要不客氣了!我立刻就戳穿你一隻眼睛!”
“……”
“如果今後你還敢惹京子的麻煩,我就再戳瞎你另一隻眼睛。我是個說到一定做到的人。”
“好!好!”
垣中一步步地後退著,猛地從口袋裡拔出一支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三影。
三影毫無懼色,仍然一歩步地逼上前去。
“別過來,我要開槍了!”垣中拿槍的手顫抖著。
三影輕蔑地一笑。
“沒用的傢伙,只會欺軟怕硬。看來並沒有受過關東興業的正規訓練,手槍只是嚇唬人的工具。”
三影一步步繼續往前走了,離垣中越來越近。
“我……我打死你!”
“哼,死的不是我,是你!”
語音未落,只見三影突然一貓腰,飛起一個與掃蕩腿向對方下身踢去。三影自我感覺動作還是很慢的,可垣中已經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他剛想重新舉起槍瞄準,說時遲那時快,三影一個魚躍撲上去,反身一記彈腿,垣中大叫一聲,手裡的槍飛出了老遠,他剛要藉勢爬起來,沒想到三影的拳頭又到了。還沒等反應過來,臉上、肚子上已經重重地挨了幾拳,垣中慘叫著倒在地上。
“饒……饒……饒命!”
垣中捂著淌血的鼻子哀叫著,一隻手還在地上亂摸著,想找回他的槍。
三影站到垣中的身邊。
“前面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可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別……別……我……我再也不敢去找京子了。”
“你以為我會信你那套鬼話?”
“我發誓。”
“發誓?不用了,有比發誓更好的辦法,你會永遠記得住。”
三影看著眼前這個無賴。
這種人,從來都欺軟怕硬,陽奉陰違,從來就不講信用的,誰要是真被他們一時的花言巧語所打動,那將來只要危險一過,他們照樣會原形畢露。不狠狠地教訓一下,是絕不會輕易地履行諾言的。
想到這兒,三影伸出手指插向垣中的右眼,把全身的力氣都凝聚到了手指上。
只聽“撲”地一聲,一股烏黑的液體流了出來,手指再使勁一轉,一隻濕露露的眼珠被摳了出來……
垣中慘叫著,跳了起來,正好又一頭撞在一顆老榆樹上,痛得他幾乎失去了知覺。
三影扔掉了那骯髒的東西,拿出紙巾擦了擦手。
“這回你該明白了吧,要是你再敢找京子的麻煩,下次,我就挖你的左眼。”
說著,三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樹林,重新又攔了輛出租車。
三影剛走後不久,河本帶著跟踪三影的警車趕到了這樹林。
正遇上剛才和三影一同走進樹林的那個人,血流滿面,正捂著右眼,跌跌撞撞往外走。
河本不由地倒吸了口涼氣。
事情已經很清楚,是三影把這人帶到這裡來的,而進來時那兩眼還是好好的,慘不忍睹!
很快叫來了救護車,把垣中給帶走了。
河本又拿起無線電報話機向總部呼叫。
“我是老鷹五號。”
“老鷹,請講!”
“目標進入樹林後,摳出了一塊兒來的那個人的眼珠,現已逃跑,請指示是否要將他逮捕?”
聲音激動得似乎有點變調了。
“現已查明,受害者係關東興業組織成員,所以總部命令你們繼續尾隨跟踪,這很有可能是報復行動的第一步。”
“老鷹明白!”
河本關上了報話機。
——復仇的冤鬼降臨了。
河本回想剛才三影走出樹林時那若無其事的神態。
“變了,完全變了!”
河本喃喃地自言自語著,輕輕搖了搖頭。
十一月二十日。
這天三影來到了京都府。一過中午,他便開始登上了通往三國蜂的彎彎山道。
天空中飄浮著朵朵白雲,盤山道沿著山腰向前延伸著。
路的左側是低緩山坡,上面一排排蒼天的大樹,密密層層;路的右側是筆直的峭壁,當中夾著一條深不見底的陡峭的峽谷。
四周看不見一個人影。恐怕現在已經過了登山季節,或者是這里海拔低,對登山者來說缺乏足夠的吸引力。
三影身後的太背包裡,裝有睡袋,還有充足的干糧,足夠用好幾天的,就是天氣再冷,哪怕大雪封山也足以能夠應付。
他不時地舉起新買的高倍遠鏡觀察著周圍的地形,不放過任何一個蛛絲馬跡。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看著,不知不覺到了太陽開始下山的時候,已走了將近四分之三的路。
山上的太陽落得早,也落得快,不一會兒,天就完全暗了下來。
三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山洞裡住了進去。用自備的燃料開始燒煮晚飯,他還帶著一瓶威士忌酒。
天很快地全黑了,像被掛了一張黑幕,太陽一下子便隱沒不見了,剩下的只有伸手不見五指般的漆黑。
三影打開睡袋,鑽了進去,點燃了一支香煙。
煙頭一閃一閃地,三影狠命地抽著,陷入了沉思。
——真能在這兒找到毒品種植園嗎?
三影感到了自已在大自然的面前是多麼的渺小,那茂密的叢林,那一座又一座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如果僅憑高倍望遠鏡是怎麼也不會發現這個秘密農場的,它定隱藏在大山的深處,一個絕不會輕易讓人發現的地方。
那幫傢伙既然肯放棄南阿魯普斯山種植園,可見這裡的基地將一定是更隱蔽,更加戒備森嚴……
必須想個更好的辦法。
三國蜂,三影不由得開始懷疑起自己方向是不是有問題。
那照片上的人難道不是吉良?
不,三影默默地搖了搖頭,自已分明看得清清楚楚,肯定是他?
用什麼辦法才能找到他們呢?三影苦思冥想著……
想著想著,三影只覺得眼前一亮,有了!
就在這荒山野嶺裡尋找人走過的踪跡!只要有人進出過,就不會不留下痕跡,再循著它去摸毒品販子的老巢!
可是,偌大的一座深山老林裡要做到這一點,也真像是大海裡撈針一般,是件極為艱辛的事。
地圖上看那一座座山脈是多麼浪漫,群山起伏,峰巒疊起,頗為壯觀。可實際上,幾乎每座大山都是一座座封閉的城堡,它是決不願意向人提供一條通暢的捷徑,輕而易舉地讓人們投入它的懷抱裡。
路是人一步步走出來的,平路是這樣,山道更是如此。
山順來越猛,一直吹到睡袋口邊,三影的耳邊只覺得一陣陣“呼呼”地呼嘯聲。
三影就這樣慢慢地睡著了,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晨,天剛濛濛亮,三影就起身上路了。
經過艱難跋涉,中午時分終於到了三國山主峰——三國峰。
放眼望去,山形顯得很單調,地勢卻十分險要,且山頭連著山頭。
道路沒有了。
三影撥開樹叢,進入了原始森林。
三影靠著手中的一張地圖和一個指南針,確定著方向,始終朝西面峰方向前進著,眼前出現了一條小溪,是從三國峰方向流來的,三影沿著溪流尋找著它的源頭。
一路上,到處是密密層層的大片樹林,間或隔著一兩段光禿的岩石地帶。
地圖上顯示出這裡沒有一條道路。
三影順著溪流走啊走啊,溪流斷斷續續地,最後不知在什麼地方消失了。三影七彎八繞,漸漸地迷失了方向。
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光有指南針也是沒有用的。
“完了”三影心裡不由的有點緊張起來。
現在迷路了,失去了前進的方向,只有憑運氣瞎摸亂撞了。乾糧雖可以維持幾天,只是要漫無目標地亂轉一氣,恐怕一個月也不定能找到線索。
三影向四周望瞭望,茫茫的一片,人跡罕見的原始森林,自己就被包圍在迷宮般的深山老林之中了。
周圍的樹叢裡不時傳來響聲,三影總是不免一陣緊張,蹲下身豎起耳朵聽聽動靜,都是些小動物發出的。
就在三影在深山老林裡走投無路的時候,山腳下的村子裡,河本正在主持召開作戰會議。負責跟踪監視的人員報告三影上山了以後,不久河本就趕到了這裡。
松村指示河本,無論如何也要牢牢盯住三影,並授河本負責指揮規場的一切工作。
河本確信三影絕不會跑到都市中去,所以先暫時採取了圍而不追的策略。挑選了二十五名精幹警官組成了一支小分隊,分佈在通往山上的各個道路口,不分晝夜地用對話機密切保持著聯繫。
但河本心裡也很明白,既要做到能密切監視,又要做到不能讓被跟踪者發現,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一旦要讓對方知道了,這麼大一片崇山峻嶺中,是很容易被對手甩掉的。而一旦要是失去了目標,再要想找回來,可就難上加難,就是派個成百上千人進去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
會議上也拿不出一個最終方案。
現在已經有四個偵察員尾隨三影進了山。
“三影到底是要上哪兒呢?”
沒有人知道。
為什麼要帶上一整套登山器具,那麼全副武裝地攀登三國山呢?
“也許他察覺到我們在跟踪他,故意溜進山里想甩開我們……”
一個偵察員提出自己的看法。
沒有人能夠提供正確的答案?
河本只好決定先暫時等四個人的消息,也許會有所發現的。
不一會兒,無線電報話機里傳來了山上的報告。
“三影正在往山里走,不時地停下來用望遠鏡觀察著周圍的山頭。”
“繼續密切注意他的動向,一有情況立即報告。”
河本變得興奮起來。
天黑了。
翌日清晨,又傳來了報告:
“三影摸黑上路了!”
河本命令全體人員立即出動,沿三國山的各道口搜索進山,向主峰靠攏。
從地圖上看,山路沿著滋賀縣邊上兜了個半圓,繞了個巨大的馬蹄形的圈子環繞在三國蜂的周圍。長度約有近百公里。沿途散落著些零星的小村莊,搜索隊員們挨個兒一一進村仔細搜查著。
河本文向警視廳請求增調援兵。
警視廳立即向京都府的警備部隊和滋賀縣的縣警署發出了增援命令。
京都警備部派出五十名警察,滋賀縣縣警署也派來了四十多人協同作戰;另外警視廳方面又調撥了30多名援兵。各路隊伍從四面八方一齊向山腳下匯集過來。
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七點。警視廳的會議室裡,搜査科松村警長和警視廳野溝副警長正在談話。
野溝睜著熬紅了的眼睛,疲倦地坐了下來,他心裡在想:
“也許真是三影覺察到警視廳在跟踪自己,登上三國蜂,無非是想把我們甩掉……”
松村看出了他的心思,來到了野溝的面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影不會發現我們的,現在他是一心想去報仇。他是一向沉得住氣的人,現在他對關東興業是恨之入骨,要不然那個垣中也不會倒這麼慘的黴,他一定是在尋找著什麼,而那個地方或者哪個人很有可能就隱藏在三國峰一帶……”
“你說張一味會藏在這兒?”
“為什麼不會呢?三影出逃以後一路直奔京都,又馬不停蹄地往山上跑,依我看,絕不知是偶然的,他一定掌握了什麼重要情報……”
松村仰起頭望著天花板,分析著自己的判斷。
“你是說,這山里面有一個秘密基地?”
野溝不由地又想起了度假村里那幾間秘室。
是啊,這兒完全也可以建造幾處同樣的秘密場所,而且還能造得更好。
只是,在這莽莽的深山老林里為什麼要修一個秘密基地呢?
“三影最早是在中央線上的茅野站失踪的……”
茅野是正處在南阿魯普斯山的山路入口處。
“這次卻是三國蜂。”
難道兩者間會有什麼聯繫嗎?
時間已近中午了,三影的耳邊突然又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
三影忙藏到一簇灌木叢裡,緊張地註視著前面。
只見前面不遠處的密林裡,隱約露出一段羊腸小道。
是人走出的?還是動物走出的?
今天已是十一月二十五日了。已是進山的第四天了。
整整四天,三影一直在深山中徘徊著。
究竟是不是真有個秘密種植園呢?他開始有點絕望了,進而又懷疑起自己在雜誌上看錯了人。
三影不禁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冒冒失失地闖進山來,也許一切都是自己主觀臆造出來的一場荒唐可笑的推理。
一陣山風吹來,三影渾身不由地打了個寒噤,一種寂寞孤獨的感覺湧上了心頭,乾糧也吃得差不多了。
艱苦倒並不算什麼,意志的徬徨、動搖才最讓人感到絕望。
聲音又響了起來,從前面的羊腸小道上傳了過來,由遠而近……
三影急忙扒開樹叢朝外仔細地看。
——是秋武一伙的人嗎?
一陣樹葉沙沙的聲音,低低的,幾乎是靠著地面傳了過來。
不是人,是動物!
腳步聲輕快,嚓嚓嚓嚓,向三影身旁的灌木叢中傳了過去。
突然,腳步聲停住了,足足有幾秒鐘。
彼此都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突然向三影的方向過來了!慢慢的,輕輕的。
三影緊緊地握住了登山用的大匕首。
從茂密的灌木縫裡,透出了一張尖尖的腦袋,一雙賊溜溜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三影不由地渾身鬆了口氣,是條狗!
狗正用那潮乎乎的鼻子用力地嗅著,警惕地註視著自己,身上散發出一股動物的狐臭味。
三影苦笑了一下,站起了身。
狗猛地叫了起來:“汪汪,汪汪”,一邊叫一邊後退著,擺出了一副進攻的模樣。
三影看了看它,走出了灌木叢,狗更加大聲叫了起來,拼命地搖著尾巴。是條日本種的獵狗,中等個頭,脖子上繫著項圈。
狗狂吠著,緊緊跟在三影后面,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走著走著,三影猛地停下了腳步。
迎面站著一個人!
“您好!”
三影愣了愣先開口打了招呼。對面那人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是個老人,手裡一桿舊式獵槍。
“您是打獵的?”三影壯起膽於又問了一句。
老人還是默默地點點頭。
“我……我是個迷路的人。”
三影向老人解釋著,他看見老人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一雙深遂的眼睛正上下打量著的自己,目光是柔和的,也是銳利的,他大概已經看出自己不像個一般的迷路的登山者。
“我想向您請教一下這路該怎麼走。”
三影說著坐了下來,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老人也在離三影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狗站到了兩人的中間也蹲坐了下來。
“您在這山里住嗎?”三影一邊問著一邊掏出一支煙遞了上去。
老人擺了擺手,謝絕了香煙。
“您這是要回家去嗎,老人家?”
“嗯。”
老人喉嚨裡含糊地應了一聲,清於清嗓子終於開口了,話說得很慢。
“我這兒附近有間打獵住的小屋。”
“打獵的小屋?”三影心中一喜,這下可有救了。
“我想……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
“我妹前不久來這裡登山,在這裡失踪了……”
三影告訴老人,自己的妹妹半個月前來三國峰登山,以後就音訊全無了,兩次派人來這兒找了,都沒有找到。
“我想她一定是出了意外。”三影接著說:“於是,我開始整理她的遺物,突然聽說她有個朋友也參加了那次登山旅行團,就趕忙去打聽,結果得知,不光她們兩個人,整個旅行團全體都失踪了。”
“我想這裡面肯定有名堂,我發誓一定要搞清楚這件事,一定要找到妹妹,就是死了,也要找到屍首。”
“後來我又打聽到這座山里有一個天然野營基地,那裡沒有貧富差別,吃的、穿的、用的;男人、女人、孩子,一切公有,我想妹妹可能參加了這個組織,或許是強廹的,或許是自願的。”
“我不放心她,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所以就一個人找到這荒山野地裡來了,也不知那個野營基地到底在什麼地方。”
三影半真半假地述說著,把人物改成了妹妹,他看了看老人,又接著問道:
“請問老人家,這坐山里有沒有一塊可以供很多人一起生活,一起住得下的地方?”
“聽倒是聽說過有這麼塊地方。”老人緩緩地說。
“您聽說過有這塊地方?在哪兒?”
“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聽說那是一塊誰也不知道的世外花園……”
“世外花園?記得古代有個幕府將軍曾建過一個世外花園,莫非就是它的?”
“可能就是吧。”老人點了點頭。
“聽說那地方造得像仙境一般,外人從來就摸不著去路,裡面男男女女,安居樂業,從來不和外面人來往。”
“只是還在我小時候,就听說給毀了,後來我曾千方百計想找到它,可最後還是沒有啊,大概本來就是個神話,沒這回事的。”
“這里山連著山,連條道兒都難找,巴掌大的地方沒幾塊,那能住得了二十多個人。”
“要是你妹真在這裡,那八成倒說不定發現了世外花園,只有那兒才住得下這麼多人啊。”
老人訥訥地說完了。
這是條很重要的線索!三影頓時感到精神一振,渾身又來了無窮的力量,別才纏繞著的、迷茫、徬徨如今已經一掃而光。老人說的世外花園很有可能就是真的,確有其處。
世外花園?對,秋武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毒品種植園一定對全國的各個祕境進行研究,他很有可能就發現了這個古代遺留下來的抻秘的地方,一個天然的與世隔絕的地方。
那個駝背到底還是吉良,自已的艱睛沒看錯!
“老人家,”三影激動地站起身,“關於那個世外花園,你有沒有什麼線索可吿訴我?”三影關心地問。
老人搖了搖頭。
三影想,今天能知道這些情況收穫也是不小了,他走到老人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那條黃毛豬狗轉到三影的跟前,用鼻子輕輕地嗅著他,親熱地嗚嗚叫著,已經全然沒有先前的神色了。三影把手指伸到那軟綿綿、濕乎乎的鼻子下,狗可能還有點怕生,忙躲到老人背後去了,害羞地望著三影。
老人也站起身,用沙啞的聲音告戒著三影“路上要小心。”
說完,老人領著狗走了,消失在密林深處。
世外花園?
三影反复念著這幾個字,放眼向遠處望去,群山起伏,山岩疊蟑;鉛灰色的烏雲一團團地捲過來,擦著山頭過去了,猶如千軍萬馬奔向遠方,浩浩蕩盪。
三影邁步朝山下走去。
老人打獵在山里轉悠了一輩子也沒有發現的地方,自己這個陌生的來客就是找上一個月、找上半年恐怕也是一無所獲。時令已近嚴冬,眼看就要下雪了,一下雪,就是真世外花園,呆在裡面人也恐怕是吃不消的。冬天山里肯定是不能住人的。種植場也許就要關門了,人員就得全部撤離,說不定就在今天,或是明天,也許已經走了……
三影的心不由地一沉,真要那樣,臨走前肯定要處理掉一批犯人的。三影彷彿看見了埋在毒品地裡的純子的屍首……
三影一路沉思著,沿原路返回。
下山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
趕上末班車來到了美山鎮,下車後換上了輛出租車。車沿著162號公路朝京都方問急駛。到京都時,已是半夜了。
住進了商業大廈,洗了澡,上床鑽進了被窩。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床了,連日的跋山涉水太累了,躺下使呼呼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影起身出了大廈,離開了京都直朝伊丹市方向奔去。
大阪機場就設在伊丹市。
打電話到一家專門出租小型飛機的公司的辦事處,對方告訴他,現在正有一架輕型旅遊用機等待起飛。
飛機停在候機坪上,等待著機場塔台准許起飛的命令。
乘這當口,飛機駕駛員忙問三影。
“飛行路線是繞丹波山地一周,怎麼樣先生?”
“行。”
三影一頭鑽進了飛機,駕駛員是個中年男子,名叫須賀,人看上去很老實。
“先生,您的旅行目的是……”
“這個……”
三影一時答不上來,剛才自己申請時說是遊覽,而這種顧客,多半是為了空中攝影,當然也有個別是為了圖個新鮮的,但畢競極少,而且三影又是獨自一人,難怪飛機駕駛員似乎感到有點奇怪了。
“我……我要找一個地方。”
“找一個地方?什麼地方?”
“世外花園。”
三影只好說出了目的地。這種場合下,飛行員將起到很大的作用,要盡量爭取得到他的協助。
“世外花園?”
“傳說裡的世外花園——那裡聽說修建了一個天體活動野營基地,所以……”
“您是報社的記者吧!”
“啊?……是啊!”三影含糊地答應著。
“看來我們這次飛行一定很夠剌激。”須賀笑了起來。
“你是不是在笑我?”
“沒有、沒有。”
“其實,本來我的工作也是很有刺激性的,我搞過空中攝影,後來又當過戰鬥機的試飛員,還在航空自衛隊里呆過一陣子呢。坐我的飛機,你就只管放心好了。”
“只是你必須告訴我大致的方位。”
“主要在三國蜂的兩座主蜂一帶,也許還靠近天靜山附近吧。”三影邊說邊在地圖上指著。
從控制塔塔台里傳來了准許起飛的命令。
一陣隆隆的聲音過後,輕型飛機像一只青蜓飛上了天空。
從大阪機場到丹波山地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飛機不一會兒便來到群山的上空。
“那就是三國蜂,我把飛機降低高度,請您注意觀察。”
須賀熟練地操縱著飛機一個俯衝扎了下去,從二千多公尺高空猛降到一千公尺。
三影不由地感到一陣暈眩,渾身的血液“刷”地彷彿一下子湧到了頭頂,頭沉得像鉛一樣。
飛機繼續下降著,離山頭將近一百公尺的時候,改為水平飛行。
飛機幾乎擦著山梁在盤旋著,像地毯式轟炸一般,穩穩地掃過每一塊地方。須賀的駕駛技術確實不賴。
三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端著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三國峰。
須賀駕機繞山一周後,向著經山飛去,又一個右轉,拐過了不寒堂山谷和小野村嶺。
“看到了沒有?”須賀大聲地問著。
前面就是山的盡頭,一大塊光滑筆直的蛸壁矗立著,像被一把巨斧劈開了一樣。
“什麼也沒發現。”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目標和線索。
“我想回到天狗峰那裡,從天靜山、中山、谷山那邊繞過去,從福井縣一側再看看山的另一面,可以嗎?”
“行啊!”須賀一推操縱桿,飛機靈活地調了個頭往回飛去。
“能不能再高點,低空視界太狹窄了!”
“OK!”
須賀一拉機頭,飛機轟鳴著開始爬高。
三影死命地瞪大眼睛盯著望遠鏡,一眨不眨。他急切地盼望著眼前能突然看見一幢建築或是一個人影。
三影默默地告誠自已,眼睛睜大點,再睜大點,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一定要成功!那漫山遍野的原始森林,崎嶇陡峭的斷崖殘壁,自己幾乎是不可能用一雙腳去一一走遍的,今天一定要找到他們!
三影的眼前又出現了純子蒼白僬悴的面容,正血流滿面,眼裡充滿了期待的目光……
三影的眼前又出現了秋武陰險毒辣的目光,正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表演……
三影的眼前又出現了多津子歇斯底里的狂態,嚎叫著舉起了皮鞭……
就是藏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他們找出來!
可是,一座山頭飛過去了,沒有一點人的踪跡,只有一片片的濃密的叢林,一塊塊光禿禿的岩石,間或倒著幾株被風刮倒的老樹。
三影不禁又想起了南阿魯普斯農場的情景,那裡的建築全部隱藏在茂密的大樹林下,空中也是很難看到,這裡恐怕也是如此,再加上這種輕型飛機本是為高空飛行設計的,不適於長時間地做超低空飛行。
換個角度或許還會有所發現。
須賀靈巧地駕駛著飛機,忽而拉起,忽而俯衝,分別從不同的方向變換著角度盤旋著,可是,還是沒有效果。
已經快到中山了,從天靜山一側的搜索眼看就要結束了。
“肯定是三國峰一帶吧?”
“嗯,肯定是!”
但是三影的心裡卻在激烈地翻騰著,就算老人說的那個美麗神話是真的,可那幫傢伙的秘密基地是不是一定就在那裡呢?目前唯一的證據就是雜誌上看到的那張照片,那個駝背的側影,除此之外,什麼依據也沒有。
不一會兒,所有的路線都飛完了,包括各個府、縣境內並連的兩個三國山主峰以及周圍的一大片地區,能看到的地方幾乎都仔仔細細地看過了。
“很可惜啊!”須賀主動安慰著三影。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輕型飛機是按小時出租的。但是三影真不情願就這樣回去,他知道現在往回一走,就意味著搭救純子的計劃完全成了泡影,張一味、秋武只要他們活著,仇以後總有機會報,十年、三十年,都行;可純子的生命安危就決定在這幾天!一旦她要是真的離開了這人世,三影復仇的意義也將減少了大半。
他彷彿看見純子正在洶湧的波濤中掙扎著、喘息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他投來一束哀怨的目光。她正忍受著千辛萬苦,盼望著、等待著自己,可我卻在退縮,卻在準備將她拋棄……
純子啊,三影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呀!
三影痛苦地抱住腦袋,猛地一搖頭,“不!不能!她是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是自己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我愛她,我需要她,我不能沒有她!”
說什麼,也要把她救出來!不管有多少艱難險阻,哪怕是刀山火海,大海撈針,我也一定要把她救出來!
“能不能再給我延長點時間?”三影懇求著。
“不行啊,時間到了。”
“我求你了,幫幫忙吧,改變一下路線再找一次吧。”三影幾乎要哭出來了。
須賀轉過臉來看三影,嚴肅地問道:
“你,不是報社的記者吧?”
“為什麼?”
“記者工作不必要那麼認真,看你的臉色,都變了。”
“你告訴我實話,或許還能幫你一把。”須賀掏出一支煙,點燃了悠悠地吸著。
“好吧,我說實話,我不是什麼記者,我是來找我妻子的。由於種種原因,她被一個黑社會誘拐了,事情就是這樣,世外花園很可能就是那伙人的大本營。”
“你報告警察了嗎?”
“沒有,也不行。我自已還在被警方追捕呢。”三影把實情一股腦地倒了出來,也把自己的委曲、事情的急迫性告訴了須賀。
須賀沉思了片刻,毅然調轉方向,飛機重又回到進山的路線上。
三影又驚又喜,忙問道:“這樣要緊嗎?”
“別擔心,大不了多付點錢罷了,你出了這樣的事情,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只是,我還有個更好的想法……”
“更好的想法?”
“對,如果真要建個什麼秘密基地,那一定是偽裝得很巧妙、很隱蔽的,光這樣在天上兜圈子恐怕是找不到的,但是,用紅外線來看可就不一樣了。”
“紅外線?”
“是啊,間諜衛星上就靠紅外線來找肉眼看不到的事。美國中央情報局就裝備著這種衛星,已經先後發射了幾十顆了,監視著地球上的毎一個角落。在三百公里的高空往下看,能穿過濃密的雲層,看到地上的一隻小動物。它利用的不是光波,而是活體與地面之間產生的溫差來識別目標。”
“所以即使彼方使用了偽裝術,但在紅外線看來,有生命的植物和無生命的植物中的葉綠素的含量是截然不同的,它能清楚地在照片上反映出來。”
“是嗎!”三影越聽越興奮。
“不是先前就告訴過你,我在航空自衛隊里幹過嘛!”
“可是……”
“偵察衛星是每隔一定時間就在空中拍攝一次照片,自衛隊也常利用它來蒐集情報。我有個朋友正是負責用衛星收集情報工作的,這些也都是他告訴我的。”
“這人現在還在自衛隊的通訊情報機關工作,他常半途截收美國、埃及等地的偵察衛星發來的傳真照片資料,賣給有求於他的主顧,用衛星來賺錢!我看你也不坊試試去收買他,怎麼樣?”
“收買?”三影不由地一吐舌頭,又要幹違法的事了。
“別那麼緊張,只是請他把這一帶附近的照片借你看一下。這可遠遠比不上國會議事堂裡的人,那才叫真正的收買呢!”
“那就拜託你了,真是太感謝了!”
這下可有救了!近乎絕望的黑暗中又亮起了希望的曙光,三影緊緊地握了據須賀的手。
“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事情很快就能解決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須賀笑著拉起操縱桿,飛機像一只輕捷的燕子,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
“你為什麼要這麼幫助我?”
“看人落難,焉有不救之理。況且,我每天都是那樣平平庸庸地日子,這次可真夠剌激的,我老婆要是也被誘柺了那才好呢呢!”
“你也會拼命去找嗎?”
“才不呢,我正好去換一個。哈哈哈……”須賀說著大笑起來。
飛機載著一路笑聲回到了大阪機場。
三影補足了票,等候在機場門廳裡,約摸過了兩個多小時後,須賀下班出來了。
“我們到大阪去吧,這兒到處是警察,談話不方便。要離得遠遠的才好,對不對?”
須賀笑著拍了拍三影的肩膀。
“承蒙多多關照,真是太感謝了!”三影深深地點了點頭。倆人並肩步出機場。
兩人來到了大阪。
走進一家靠近中島百貨公司的咖啡館。
八點鐘不到,須賀所說的那個人來了。年紀看上去和須賀差不多,略略有些禿頂,從外表看不像是個搞情報工作的,人顯得很溫和開朗。他自稱叫井原,三人來到一排高腳圓凳上坐下了,要來了飲料。
三人喝了不到一個小時,便出了店門。
須賀一邊走一邊將藉照片的事情跟井原說了。末了,須賀開玩笑地對他說道:“這次為了救人,事情緊急,你就再被收買一次吧。”
“那你出多少錢?”
“我看就今天的飲料錢吧。”
“好啊,你這人可真會做生意!”井原咯咯地笑著,說起話來,一口的大阪口音。
“你們甭老隔著門縫看人把人看扁羅,其實呀,我本來就沒打算要你們的錢。在咱這塊地方,錢是最不看重的東西羅。”
“嘿,你倒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對了,說正經的,你有沒有那方面的照片資料?”
“怎麼沒有!”
“那什麼時候看好呢?”
“嗯……明天吧,下午一點在伊丹市碰頭吧。”收買工作乾脆利落。
在須賀再三再四的邀請下,三影走進了一家小飯館,三影只是稍稍動了動筷子。
三影心想無論如何不能讓須賀付錢,他自己雖然剩下的錢已不多了,但只要能把純子救出來,就是傾囊而出,三影也是心甘情願的。
須賀真是個豁達熱心的人,要是沒有他的幫助,現在自已可能還要再回到三國峰裡去瞎摸亂闖,伴隨自己的只有心灰意冷,焦慮不安和那綿綿無盡的徬徨。
“明天要能發現'世外花園'的線索,我想是不是再到山里去飛次?”三影試探著徵求著須賀的意見。
“行啊,我一定奉陪!”
“只是,我想在晚上行動。”
“晚上?”須賀不解地看著三影,送到嘴邊的杯子不由地又停住了。
“對,晚上。我想利用黑夜做掩護,跳殺下去。”
“跳傘你有把握嗎?”
三影輕輕搖了搖頭:“看運氣了。”
“好,祝你成功!”
警方對三影的跟踪更加緊了。
三影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山,乘出租車到汽車站,一路上每個路口都有偵探。他乘的公共汽車上有五個偵探,參加跟踪人員分別來自國家警視廳、地方警察廳、滋賀警署共計一百五十餘人。警方的態度是寸步不離。
三影從美山町乘出租車來到京都,他去的商業大廈已被便衣警察包圍了。
次日早上,三影買了駕雙孔望遠鏡,便出發奔大阪機場,跟踪者也寸步不離地跟跟了上去。
但這次跟踪者受挫了。
三影登上小型飛機起飛走了。
在總部負責整個跟踪行動的警視二課的河本立即打電要求航空局查明三影飛行的方向。
——是丹波山地一帶。
河本立即向上級報吿。
“是否要跟上去?”
河本問道。
“不,立即通知各雷達站及機場,密切監視小型飛機的去向,並隨時準備飛機起飛。如果他想溜,就立即起飛,絕不能放走他!”
松村——搜查二課課長厲聲命令道。
“是丹波山地?這傢伙拚命在三國山岳一帶搜尋,那裡到底有什麼呢?”松村自語著。
“很可能是張一味和秋武的秘密基地。”野溝警部接話道。
報告不斷地遞進來。
三影回來了。他與飛行員一起進了大阪市區,在一家酒吧里又同另一個男人匯合去了一家小旅館,時間十二時。不久,三個人便分手了。三影回飯店,飛行員回大阪的家裡,另一個伊丹人去了伊丹,這個人身份不明。
最後一次報告是深夜兩點半來的。
松村和野溝二人和衣躺在行軍床上,為這次行動二人已很長時間沒回過家了。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三十分又來了一份報告:
“第三個男人是個自衛隊員。”
並且還查明了他的姓名及所屬部隊番號。
“好!看住他。”
松村立即掛電話給內閣調査辦公室,說明緣由之後,提出要求緊急調査這名自衛隊員的情況。
剛掛上電話,又來了一份報告。
“三影出動了,他與昨晚的飛行員匯合之後像要去伊丹。”
“好,加緊聯繫!”
二十鐘後,內閣調査辦公室陸軍二部部長打來電話。
“怎麼樣了?”松村客氣地問道。
“你們要問的那個人是我們課的成員,他專門負責管理軍事衛星發回來的照片。”
“謝謝!”松村掛上電話。
“三影大概和那飛行員以及這個叫井原的自衛隊員都是朋友了,大概三影想要出錢弄一份衛星拍下來的紅外線照片。”松村自語道。
“是三國山岳周圍的吧?”野溝推測著。
“很可能。”松村望著窗外。
“自衛隊警務部好像也動起來了。”野溝沉重地說。
下午不到一點鐘,河本報告:
“三影與飛行員一起去了一家咖啡館,在那裡又匯合了那名自衛隊員。奇怪的是,又有了些新的跟踪者,好像不是我們的人,請指示。”
“那是自衛隊情報部的人,和他們接頭,他們可能在三人分手之後會去追問井原的,一定要想辦法搞清井原給了三影些什麼情報!”松村課長命令道。
“明白!”電話掛上了。
“那麼……”松村看著野溝。
“很可能就要有大的行動了。從三影不顧一切地活動來看,丹波山地之中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基地。三影乘小型飛機去沒能發現目標,現在又想弄到紅外線衛星圖,這種軍事衛星拍下來的照片,是會告訴他一切的。這傢伙,可真得當心一點兒他!”松村道。
“你要妒嫉你這部下了?”野溝開玩笑說。
“嗯,人要是瘋狂了的話,會幹出常理之外的事來的。”
“問題在於秘密基地到底在什麼地方?”
野溝拿起電話,要通了警察廳刑事局局長,告訴他現在的情況之後說:
“請向京都府、滋賀縣、福岡縣的各警署發出總動員令,在三影開始行動之後,立即出動包圍三國山岳。另外,請近畿地區警察局的直升飛機中隊立即到大阪機場周圍待命。”
“讓這傢伙自由行動,終於有結果了!”
松村總算鬆了一口氣,放任三影之後,如果不能有效地跟踪到現在,讓他一次次地採取復仇行動去殺人的話,那他在廳里便站不住腳,只好引咎辭職了。
到一點四十分雖然來了好幾份報告,但三個人都沒有離開咖啡館。
難道他們不會動手了?
下午兩點二十分,電話又響了。
“他們離開咖啡館了,井原歸隊,三影和飛行員向機場方向去了。我們立即去問井原。”
“知道了,問出來之後請立即報告!”松村的聲音有些激動。
屋裡充滿了緊張感。
野溝掛電話要通了近畿地區警察局。
“請配備機動隊員到直升飛機中隊,並隨時準備起飛!”
“―切準備完畢。”
回答的聲音十分輕鬆。
“這下是箭在弦上,一扣即發了!”野溝掛上電話。
時鐘嚓、嚓、嚓地一秒一秒地走著。
下午三點四十分。
“三影和飛行員進了機場餐廳。”
接著這份報告,又來了一份:
“自衛隊警務部尋問的結果,井原拒絕承認向三影提供了任何情報。”
是河本來的報告。
松村和野溝接到報告之後,立即又給內閣調查辦公室打電話。
“希望你們能立刻提供三國山岳地區的軍用衛星照片,事關國家大事!”
得到調查辦公室的承諾之後,野溝又馬上給近畿地區警察局掛電話。
“請立即與自衛隊中部地區總監部聯繫,我們已經得到內閣准許。從軍用衛星拍下的紅外線照片上看出三國山岳中有個秘密基地,待進一步確認之後,立即下達大包圍的命令。同時命令直升飛機中隊起飛,不能放走一個人!”
野溝很快地下達了命令。
“已經四點啦……”松村看了看手錶。
“時間很緊呀,證實情況要到五點,直升飛機到達三國山岳五點三十分——恐怕來不及吧……”
“如果四點半便能證實情況的話,就可以立刻出動機動隊了。”
“但,即使出動了,夜間恐怕也難以採取行動,反而會打草驚蛇的,不如等到明天早晨……”松村提議道。
“確實只好如此,今天只完成合圍。”野溝點頭稱是。
“對我們來說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
鈴——鈴——電話鈴聲打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