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
三影摟著純子的肩膀驚叫道,很明顯,來的是陸上自衛的空降部隊。警察是不可能有這種本事的。看來根據警方的要求,自衛隊出動了。
“快投降吧!”
“別乾蠢事,我們各自想辦法逃出去,但是千萬記住,無論出現什麼情況也不能被他們抓住!沿著山脈逃!千萬不能下山,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所有可以走的路都已被封鎖了,快逃!”
真不愧是吉良,剎那間便看清了局勢。
三影抬頭看著天空,黎明已沖開了黑暗,尚有些暗青色的天幕下,三十幾朵大大的繖花展開著,這些“花朵”在急速地降下來。
“是你叫來的?”純子緊緊地追在三影身後,喘息著問道。
“不,不是。”
三影是絕對不會去叫警察的,要叫的話從行動開始便會和警方合作了,何以等到此時呢?
——難道是自衛隊的井原?
如果給井原透露情報的是警務部的話,那麼,三影行動計劃肯定已暴露給警方了,現在也只能這麼想。正如吉良一開始便認清的那樣,很可能警察已包圍了環繞山岳的所有山麓,而且是層層包圍,否則是絕對不會連自衛隊都出動的。
三影感到好像已被追上似的,好像已被一個巨大的網罩住了。
警方一定是從井原的招供中得知山里有秘密種植毒品的基地,並且還察覺到已失踪多時的張一味的行踪,正因為如此才果斷地採取了這種前所未有的行動,而且這種行動又是如此之神速。想到這裡,三影禁不住不寒而栗,難道警方從一開始就跟踪了自己?從自已逃離醫院之時便開始跟踪到現在?
“快逃,純子!”
三影緊抓著純子的手衝出樹林,現在已來不及再想吉良他們了。邊跑著,三影的心頭邊襲來陣陣可怕的疑慮。如果是那樣的話,醫院裡的那個警察是存心放自己逃出來的。而且以前的同僚河本,打來的電話中所說的那些什麼如果不說出來便會重新落入賊手之類帶有最後通牒意味的威脅言語,也是刺激自己出逃旳手段,棋高一招? !
——如果真是這樣……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三影從逃離醫院之時起就被警察毫不間斷地跟踪著,並且他自己毫無察覺。三影感到胸中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似乎連自我感覺也失去了一樣。或許是被陰慘慘的風吹的緣故吧,三影有些想停下來了。為什麼對這樣一刻不停的跟踪自己竟然沒有一絲察覺呢?
三影努力回想起自已逃出醫院之後的每一步行動。在趕來這裡的整個過程中,未曾發現任何有尾巴的現象。
——難道是自己大意了?
他打發了那個和開小飯館的京子廝混在一起的傢伙,在這里江波夫婦都被他對準當下一擊而死,危險這兩個字或許根本不存在,三影每日里如履刀鋒一般地生活著。但是他卻忘了自己總是帶著警察的標誌。
三影感到死神已在面前出現。而此時的死神卻又與以前被吉良、一味所扣押時的根本不同。現在使三影不能不徹底懷疑自己的能力,一瞬間三影的心如刀絞一樣地疼痛。
“無論如何也得想法逃出去!”
他好像拖著純子一樣飛跑著,他已和純子一起幹掉了好個人,而且複仇也只剛剛開了個頭兒,他們還要殺掉其他更多的傢伙。
在二人跌跌撞撞地拚命奔逃的前方,卻是毫無援助的無邊無際的世界。
人工新植的樹林已沒入了原始森林之中。
“知道……是否有……從這裡出去……的路嗎?”三影氣喘噓噓地問純子。
“往北走,有個絕壁,從那裡……用繩梯下去……就像南阿魯普斯一樣,不過,不過有可能……繩梯已被拆掉了。”
純子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回答著,她蓬亂著頭髮奔跑著。
“小屋有繩子嗎?”
“有,但那些傢伙……”
“早就逃散了,別袒心!”
小屋的門大開著,一眼就可以看出小屋的傢伙們是如何倉惶地逃命的。裡邊的東西亂七八糟,牆上掛著農具和繩索,三影抓起繩索來不及細看裡邊的情景,又和純子向北奔逃。
“我,我受不了!”
純子的喘息越來越深,越來越急。
“堅持住!在這裡被抓住,就等於死。一樣是死,咱們還是寧可跑死!”
三影藉著晨曦已看出純子已是極度的疲勞:兩個眼圈又黑又大,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臉色獵黃的,一眼便可看出是極度疲勞和嚴重缺乏營養。
“放下我吧!我不行了,反正也已殺了江波夫婦……”
“別說蠢話!”
三影蹲下身來,猛地背起純子。
“你想想我是為什麼來的?”
跑了不到兩百米,三影感到前邊好像有聲音,他敏捷地鑽進灌木叢中。
“站住!動一動就打死你們。”
緊接著自動槍叫開了,頭頂上的灌木被打得亂飛。這是威脅性的射擊。
“你爬出去。”
“不要出聲。”
那個聲音還在尖厲地嘶叫著。
“你……”
“我去幹掉他!雖然無冤無仇,但為了逃命也只能這麼辦了,他好像只一個人,同夥都走散了,奪到槍便一切都好辦了。只有這樣,否則難以逃脫,你爬到一百米開外等我。”
“你……”
“快走!”
三影看著純子離開,又回到灌木叢邊上,威脅性的射擊聲停止了,這裡的灌木林很深,稍稍走進一點便根本看不到人影了。三影透過雜草窺視著傳來槍聲的方向,在三十米開外的地方看到了這名自衛隊員的影子,他手扣自動槍的扳機邊利用雜草的掩護,邊慢慢向這裡逼近。
三影匍匐在地上,雙手緊握著手搶,肘部撐在地上,距離還太遠,如果不在二十米以內便有可能打不准。三影對自己的槍法充滿自信,但是由於槍是搶來的,不大熟悉其特性,所以不想冒然開火,他瞄準了對方緊扣在槍機上的腕子,一旦沒打中手腕肯定會偏在對方的胸口上,雖然不想殺死他,但眼下除此之外也別無萬全之策,現在對三影來說最關鍵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多活幾天,除此之外或許可以說別無所求,反正早晚要去陰間報到的。
對方一步步地逼近了,他還太年輕。
十五米!
三影扣緊了扳機,對方好像尚未察覺自己,只是緩緩地邁近。這樣很容易瞄準,三影心裡禱告著扣動了扳機:“叭”地一聲輕響,只見對方一下子倒下了,扔下了自動槍。三影迅速地躍起去奪槍。
就在這一剎那,他感到好像腳被什麼人抱住了,這一下他感到了一陣戰栗,好像全身的血都凍住一樣。
他迅速調轉槍口,回身一看只見是純子,她臉上全無血色,只是死死抱住他的腳,好像瘋了似的,她又爬回來了。
“放開!”
不能再猶豫了,只好一腳踢開她。三影一下於串出草叢,那個自衛隊員正按住自己的右手,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已來不及去拾起扔在地上的自動搶了,看著攥著手槍撲過來的三影,臉上顯出絕望的神情,一動也不動,由此可見三影的動作是何等的敏捷。
“我不殺你。”
三影對著正往後退的自衛隊員說道。
“我只要你的自動槍,告訴你同夥,再敢上來我就不客氣了。”
三影抓起自動槍,取下對方的子彈帶。
這個剛剛二十歲出頭的自衛隊隊員只是呆在那裡。
三影又返回來,見純子癱坐在草叢中,一顆心這才放下來,抱起純子接著逃。
“沒事啦,我有了自動槍,他們不大敢追上來了。”
“如果追上來,你會殺死他們?”
純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三影隨時都可能慘死的恐怖夾雜著一時可以安全些的感覺,像一陣風一樣襲上純子的心頭。
“當然殺掉,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瘋了,只是我們生活在地獄的門前!是活地獄,別忘了這個,反正無論如何是無法逃出這地獄的,只要他們敢來,我就多帶上幾個同路人!”
很清楚前途毫無光明,只有黑暗的世界。無論走到哪兒也決不會有盡頭,但是無論如何也要為複仇而活下去。
遠處傳來人的聲音。
“我,我沒你這樣堅強,無論怎樣對方也是……”
“不!”
三影打斷了她的話。
“在你的性格里有比男人更剛烈的創傷,能活到現在這便是證明,而且還報了仇。”
“但我已成了那些傢伙的性的奴隸,象鬼一樣地生存。”
“性的也好,什麼的也好,雖然身心全成了奴隸,現在也要活下去,別再說了!”
說完一把拉起純子攙著她就走。
走了三、四十分鐘,不覺失去了方向,追踪者好像沒了。但他們卻迷了路,好像進了迷宮一樣。四周全是巨大的山岩,山岩之中還夾雜著針葉松。無論怎麼走,所見到的都是這些,好像是在兜圈子。而且簡直不是在走,因為根本提不上有路,除了山石,就是松樹,實在太難移步了,並且好像是在走向抵處。
“我走不動了。”
雙腿漸漸沉重的純子低聲說著停住了腳步,三影回過頭來,在蒼白的岩石的襯託之下純子的臉越發難看,額頭上掛著豆大的汗珠,三影伸手一摸,火燙火燙的,何只是疲勞,她還發著高燒。
“讓我死在這兒吧!”純子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別說傻話。”
三影訓斥著跪下身去,純子一下子倒上來,他用繩子將她捆在自己的背上。
直起身來接著走,但只覺得腳步沉重,雖然純子已瘦得不成樣子了,然而畢竟還是個成人,背著一個人,腳下又沒有路,攀上跳下實在艱苦難當。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沒十分鐘就已兩腳打顫。這路令三影心裡忐忑不安,乾糧全沒了,又沒地方可睡,這祥能堅持多久。
——如果純子的病情再惡化……
忽然天上傳來了直升飛機的轟鳴聲,三影趕忙藏到岩石下面,直升飛機轟鳴著從頭上掠過,透過高處的樹木三影看到了直升機。
——終於來了。
但直升飛機只有一兩架,這時正像秋天到處可見的蜻鋌,來回地盤旋著,警方顯示出非凡的決心。三影明白自己被逼迫到了何種境地。看來三國山脈周圍至少來了上萬名的警察。三影想像得出這是怎麼回事,警視廳已展開了大規模的追捕。
所有的路上有設有重重的哨卡,這時想混出去是決無可能的,只有等待對方搜索結束,但對於沒有乾糧的三影來說要想躲在山里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還有發著高燒的純子。另一條路是像吉良所說的翻過山脈去,這樣便可以從山里逃出福井和滋賀的縣境,大概吉良和張一味使是走這條路,三影現在也想選這條路,但純子身負重病這樣也不行。
三影緩緩前行著,背上的純子現在已經昏迷了,兩手無力地垂下來。一邊躲避著直升飛機向前走,三影一邊考慮著是進還是退,如果要救純子,現在只有向警察投降了,但這樣一切就全完了。但如果不投降,這樣背著發高燒的純子在山里亂闖也是死路一條。
——只有先找個山洞了。
三影這樣想著,現在只有找個山洞之類的地方想辦法給純子養養病,如果沒別的什麼惡性病,高燒過一兩天便會退下去的,若是肺炎之類引起的,也只好到時再說了。三影想如果純子真的不行了,也只好到時死在自己的懷裡,結束她短暫的一生,然後將她葬在山中自已再去複仇。對純子來說要讓她在監獄裡去度過後半生,那她一定會去選擇死亡的。
“請原諒我,純子。”三影對昏迷著的純子說。
昏昏沉沉地,他走到山崖邊上,這絕壁並不怎麼高,大約只十幾米,下面是層疊著的原始森林。三影放下背上的純子,將繩索栓在一棵太樹上,再割下一股繩子,重把純子捆在背上,現在只有背著不知生死的純子一起下去。
吊在懸盧上的身體分外地沉重,緊緊攥住繩索的手掌被磨得出血,在繩索上留下了斑斑血跡。
總算下來了,來到原始森林之中,三影稍微休息了一會,純子仍舊昏迷不醒,好像不會再醒來似地昏睡著。眉頭微微地皺著,這微皺的眉頭便是這半年苦難生涯的象徵。剛從陰慘絕望的生活中逃脫出來,而那種生活的惡魔又化成高燒來和純子的心靈決鬥,是那惡魔勝還是純子勝,只好去與之決一生死了,戰勝了高燒,純子便得救了,並且將重新恢復捲入這場紛爭之前的清淨身心,三影這樣想著。
直升機仍固執地發出轟鳴聲。
休息了將近二十分鐘,三影又出發了。
但根本沒有任何方何,沿著似括非路的小徑下去可能便可以到山麓了,但三影卻不想出山去,選擇易走的地方,茫無目地地走著,只希望能找到個山洞。
象醉漢一樣搖搖晃晃地前行。
三影已不知走了多少時間了,他緩慢地向前移動著,又來到岩石叢中,身體好像陷到地底下一樣的沉重。純子仍舊無力地垂著雙手,仍舊昏睡不醒,三影忽地希望就在這裡被打倒,與純子死在一起。什麼復仇,一切的一切都讓它去吧,他實在已是精疲力竭了。
“一起去死吧,純子。”
現在如果一下子跌倒,他是沒力氣再爬起來的。
好像已過夠了空洞的人生。
天空像被黑夜籠罩著似的昏暗。三影仰臥在地看著天空,他剛睡醒來,不知怎麼的他想到了死亡的世界,那裡是那樣的漆黑。一陣微風吹來,風裡似乎夾雜著人聲,三影一下子警覺起來,忙坐起身來去看純子,見她仍躺在枯草之上,趟下以前自己給她穿上的上衣仍保待原樣。
摸摸她額頭高燒仍沒退,三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雖然只睡了一會兒,但體力卻恢復了不少,不,不能讓純子就這樣死去,他心裡忽地又如刀絞一般,婚後到現在,純子還從沒有像個普通人的妻子那樣過上一天安穩的日子。
至少要一個月或是十天,復仇之後要安靜地過上幾天,他想起她以前說過的話,即使是前途毫無生望,即使是在地獄的門前,也要忘記一切,去過上幾天安寧的日子,這聲音在他腦海裡迴響著。
三影又背起純子繼續去找山洞。天一黑,一定會寒冷難當,況且這天似乎要下雨了,被雨一淋,純子微弱的生命恐怕保不住了。
三影背著純子離開原地,忽地好像聽到什麼聲音,他下意識地攥住口袋裡的手槍,自動槍早己扔掉了,他回身向出聲的地方看去。
是條狗,它在離開自己幾步遠的地方瞪視著三影,尾巴輕輕地搖著。
“是你?”
三影彎下腰去,那狗的褐色眼晴閃著眷戀的光,是那條獵狗。有這隻狗,那麼那老人一定就在附近。三影想起老人有個打獵時用的小屋。
獵狗打轉身穿過枯草無聲地消失了,三影沒去追它,他深知這獵狗好奇心很強,一定會回來的。
等待。
沒過幾分鐘從旁邊的草叢中那獵又露出頭來好像在嗅著什麼,然後搖著尾巴出來了。
接著聽到有人分開草叢的聲音,是那老人,他背著獵槍,無聲地來到身邊,看看純子彎下腰,伸出滿是老繭的手去摸她的額頭。
“這可不行啊。”老人用責備的語氣說道。
“來,把她背起來。”
“謝謝,但是山下……”
“知道。”老人點點頭。
三影在老人的幫助下重又背起純子,或許是自已有恢復了幾分體力,更或許是老人的出現使三影看到幾分希望,所以昏迷的純子已不那麼使他感到沉重了。
獵狗在前領路,老人走在三影前面。
“又是你。”老人邊迅疾地走著邊說。
“早上我從村里出來時,見許多警察來到村里,到處都是警察,到山里一看,又見直升飛機不停地盤旋,我想你一定又乾了些什麼。”
“這女人是我妻子,她被抓到了我向您打聽過的那個秘密毒品種植場,我去救她出來。”
“幹得好,現在只要她的病情不再惡化就沒事,快,要下雨了,我的小屋就在不遠。”
“給您添麻煩了。”
“哪兒的話。”
狗奔出去,一會兒又跑回來。
風越來越大,山雨欲來風滿樓。
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午七時。
松村搜查二課課長與警察廳的野溝警部一直守在設在警視廳的本部裡。
近畿管區警察局的電話不停地打來。
早六點三十分得到自衛隊中部地區總監部的支援,傘兵在歐那山著陸,這是松村與野溝的提案,是他們通過警察廳向防衛廳提出的要求。對鬆村和野溝來說,這是乾坤一擲的賭注,如果失敗了,二人是要負全責的。但除此方法之外,要逮住張一味和秋武的部下是十分困難的。
昨天夜裡近畿管區的警察局對區內所有的警察下達了總動員令,總人數達一萬四千,包圍歐那山時投下了全體人員,在空降前一小時早晨五點三十分合圍完畢。
投入空降部隊是要盡可能將張一味當場捕獲,雖說已布下天羅地網,但終究是在無邊的山岳地帶,分散開來十分麻煩,二十分鐘後從警視廳派來的近百名搜索隊員用自衛隊的直升飛機降下了,空降兵部隊只是為了封鎖敵人的逃路。追捕權的行駛還要靠警察。
松村與野溝等待著來自那裡的消息。
第一個報告在七點五十收到:
張一味與秋武的部下全體逃亡,發現三具女屍係被槍殺。
“什麼?”野溝低頭嘆息著。
那嘆息聲尚未結束,第二份報告來了:
“一個好似三影龍昭的人襲擊了一名自衛隊員,用無聲手槍擊傷了自衛隊員的右臂,奪走了一支自動槍。”
“什麼?!是三影這混蛋。”
手拿聽的松村愕然了。
“這個瘋子!”
松村無精打采地看著野溝。
“難道就這樣失敗了?”野溝望著天空。
八點二十分,收到第三份報告。
在歐那山的河本搜索隊員報告,發現一個被刺殺了的張一味的手下和那位因瀆職事件而被全國通緝的江波恭二的屍體,是被全身赤裸地綁在木樁上,睾丸及周圍部位被擊爛。啊,等等又有報告來了:剛才發現一具女屍,好是江波的妻子,全身赤裸地慘死,下身被插入一根木棒深及胸部。
“還有嗎?”野溝問道。
“還有。”
“不是投入了警犬了嗎?”
“是與搜索隊員一起投入的,在一間小屋裡發現了幾個人的氣味,現在分頭追擊。”
“有情況繼續報吿。”野溝掛上電話,將事情告訴松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野溝不解地問。
“到底是誰要如此兇殘地殺人呢?是三影?”
“大既是這傢伙,他已失去了人性,成了復仇的鬼!”松村的聲音有些發抖,從此再也沒有報告送來。
上午十點。
野溝與松村無言地坐著,似乎覺得寄以唯一希望的警犬追踪也要失效了。
十點四十分,等煞人的電話終於來了,野溝一把抓起聽筒,但一會兒就放下了。
“山里好像下雨了,警犬追踪……”
“嗅線斷了?”松村發出無力的聲音。
老人小屋在山的中部,旁邊有一條小溪流過,小屋是圓型的,有八張鋪席大小,地上鋪著草蓆,牆上掛著炊具和各種斗蓬。
“亂糟糟的,真不好意思。”
老人拿出皮做的睡袋。
三影將純子放入了這個睡袋。這時老人打來一桶溪水浸濕一條掛在腰間的毛巾,然後笨拙地將毛巾放在純子的額頭上。
“將那個藥罐的水燒開了就好了,我去找些草藥。”
說著走出了小屋。
獵犬沒跟老人一起去,它在純子的枕前坐下,側頭看著純子。
小小的火爐裡生起了柴火,小藥罐掛在那上面的鉤子上。純子仍舊昏迷著,眉頭依舊苦澀地微皺著,好像正在惡夢中徬徨。無邊的惡夢使純子的意識消失了,她在那黑暗之中一定又見到了那些野獸般的男人。
雨點落在屋頂上,噼噼叭叭地響著。三影走到門外看了看。原始林就在小屋旁,烏雲壓在原始森林的樹梢上,遠處的山巒已被一片烏雲所籠罩。
他看到老人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小束枯草,是黃褐色的沒有草籽的蔓草。老人將它們放入了煮開了的藥罐中。
“讓她喝了這個,燒便會退的。”
“得救了。”
三影低下了頭,就在此時,滂沱大雨澆了下來,同時外面變得如黑夜一般的漆黑一團。
三影打了個寒噤,如若不是在那裡巧遇老人和這條獵狗……想到這裡他只覺得一股寒流穿過全身,他好像看到了被大雨襲擊,無處可躲的自已知純子正等待著去見閻羅王的情景。
老人默默地熬好藥,將藥湯倒進碗裡,說:“用你的嘴餵她喝下去。”
三影嘴裡含了口藥,分開純子的唇。她的牙齒好像拒絕似地緊咬著。三影用右手抓住她的下巴,分開她那咬緊的牙關,一點點地將藥餵她喝下去。就這樣餵了她一大碗藥。
這藥真苦的要命。
“她要是好了,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老人邊從桶裡舀著水邊問。
“我打算翻過山去,到日本海去。”
“你殺人了?”
老人將鍋掛在吊鉤上。
“你知道了?”
“怎麼回事?”
“我殺了兩個人,還有好些人要殺。”
“是複仇?”
“是的。”
老人沉默著。
雨越下越大,小屋裡象夜間一樣黑暗,獵狗臥在地上,看著三影。
“沿著山脈走,有路嗎?”
“沒有,這樣陡峭的山大概是無法翻越的。”
“是嗎?”
“殺過人,或許會感到空虛吧。”
鍋裡開始冒出熱氣。
“但,別無他法。”
“她也贊成你去複仇吧?”
老人看著睡著的純子。
“是的。”
“真讓人難過。”
老人自語道,古銅色的佈滿皺紋的臉上,一雙老眼閃著慈愛、寧靜的光。
第二天早上,純子的高燒退了,或許草藥真的見效了,她從深深的昏睡中醒來。
“這兒,是在哪裡?”純子第一句話就問。
“別擔心,是獵人的小屋。”三影說明了情況。
“那麼,我一直睡到現在?”
“是的。”
“讓你費心了。”
“別說了,沒什麼。”
“那,那老人人呢?”
“昨天下午下山去了,今天早上好像還會來的。”
“是嗎?”
“現在煮著稀飯,你要快點恢復體力,只要你行了,我們立即出發。”
“去哪兒?”
“只有沿著山脈翻過去,到日本海,然後向島根縣的方向走,江波說過,張一味計劃從一個叫黑木的漁港逃到國外去。具體去辦要靠秋武,所以大概秋武也會在那裡。而且他們還要從張一味那裡接收毒品的運輸路線。大概這是我們復仇的最後機會了,如果不趕快去,恐怕要趕不上的。”
“沒關係,明天我就能走路了。”
“我也休息好了,可以背著你走了。”
“冒險也是沒辦法的,讓張一味逃到國外便等於前功盡棄了。”
“那樣也好,但我們怎麼跟他們干呢?這次秋武本人要來一定會帶不少打手擔任警戒。”
“我一定要想個辦法出來,讓這個小小的漁港成為他們的墓場!”
“要是乾得好,復仇便到此結束了。”
“是的。”
“以後會怎麼樣?”
“被警方追捕,那樣的話,警方一定會找理由來追擊的。”
“是呀。”
純子輕輕嘆了口氣。
“那麼我們就逃到邊境上的某個地方去,再多活一個月,反正也活不長了,只要能多活一天便快快活活地過上一天。”
“好,即便只有十天,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安安穩穩地生活,我雖感到絕望,但也會為此……”
純子的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
三影為她揩乾了淚水,再次在心裡感激能巧遇老人和獵犬,若非如此,被暴雨一澆,純子便會長眠在這深山之中了,他想到自己那時將不得不立起墓標而離去,但是只要復仇心願不已,對純子的痛苦而短暫的生涯的悲哀便永遠不會從心靈上抹去。
“你為我落淚了?”純子問道。
“沒,沒哭,只是讓煙熏了一下。”三影擦了擦眼睛。
純子閉上雙眼,合攏的雙眼上閃爍著生命結晶的淚光。
過了一會,聽到了狗叫,老人回來了。
“她已經退燒了吧?”老人放下背簍。
“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那藥是我自己發現的。”
老人邊略帶得意地說著,邊將一張報紙遞給三影。三影展開報紙一看,一下子清醒了。但同時也渾身不寒而栗了:
這樣的標題佔了整接一版。
三影仔細看了看報導,正如所料,警察確實是一萬四千人全體動員,但是拂曉的突襲失敗了,沒有捉到一個人,連警犬都用上了的萬無一失的追捕,由於突然天降大雨而失去嗅線最後以失敗告終。
警察發現了江波夫婦的屍體,從被慮殺的狀態推理,或許是前警官三影龍昭之所為。因為據認為張一味無法像這樣慮殺,根本就沒時間。這小屋裡發現的三具女屍係被槍殺也可以得到證明,這些都是在逃亡前倉促解決的。
從報導中可以感到外界的震驚。張一味安然地隱形於山中,而此時卻又正值大舉搜索,而且還發現國內也有毒品種植場。
評論者認為這或許是警方的怠慢所造成,或許是這次前所未有的大包圍操之過急而造成的。
——難道這群混蛋真的逃出去了嗎?
三影放下報紙,彷彿看到了沿山脈狂奔亂跑的吉良、張一味的影子,或者可能吉良一夥亂跑真的給他找到條出路也未可知。
老人沒有提及這些報導,對此三影十分感激。雖然不知老人怎樣看待這種虐殺,但是只要他一問,要做出解釋的話,那將是十分難堪的。
長期隱居於深山,與一隻獵犬一起生活,那一定會是個寡言而孤僻的男人,然而正是這老人救了三影兩人。
“好像警方正在大舉搜索,以此為中心,據說已包圍了整個三國地區。”
老人邊將三影託他買來的東西從簍裡往外拿邊說。
“大舉搜査?”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大約警方不只是為了面子而且是為了樹立威信。
“你出發時,還是要多注意為好。”
“多謝你老人家!”三影點頭稱謝。
純子能夠重新走路是當天下午。三影想立即出發,當然這不大可能,只好先做些準備,當晚又休整一番。
翌日清晨,三影和純子告別了老人和那隻獵犬。老人在小屋門外目送二人離去,而那條狗直送到看不到小屋的地方為止,最後才搖著尾巴不無留戀地回去。
“如果你累了,只管說,我背你走。”
“沒關係,休息那麼久了。”
純子快活地回答著,她拉著三影的手。雖然頭還有些昏沉沉的,但走路還行。與三影一起遠行使她既快活又興奮。儘管這次出發的目標可能意味著死亡,但起碼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不會有任何戰事發生,會是一路平安的。
純子並不怕死,只是想到戰鬥中三影可能身遭不幸,便神情清淡,手腳打顫了,自己被殺並沒什麼痛苦可言。
這一天足走了七公里,太陽便落山了。
二人找了個山洞便露宿了。二人是沿著京都府與福井縣的邊界的山岳地帶向日本海進發的。因為無路可行,只能翻山越嶺,兩人的速度很慢。
三影決定選擇最短的距離前進,若能到達三國山脈與中山谷的中間地帶,便有路可達福井縣內。林中小路直通連接京都和福井縣小浜市的162號公路,然後到達小浜市再乘上山陰本線的火車去島根縣。
他知道警察正在大規模搜查。山林小路大約還好,但公路上肯定設有哨卡,從山里走到越遠的地方越安全。但是時間卻不可能這麼充裕,這樣多花的幾天之中,張一味便可能逃出國境,要殺秋武是當然的,可也不能讓張一味逃脫公道。
三影毫不懷疑江波臨死所供出來的情況。張一味一定會在黑木港裡裝成鉤魚人潛逃出境的。他也很清楚秋武一定會來黑木,接收毒品走私路線是一樁莫大的買賣,即使花上五億日元也是合算的。
——或許……
張一味逃亡的計劃是秋武安排的,也可能秋武在接收通路後乾掉張一味,取回那五億日元。
決不能讓他這樣幹。
無論是秋武還是張一味,三影都決心親手殺掉他們。讓兩個傢伙自相殘殺至死,以解心頭之恨,要讓他們比江波夫婦死得慘上幾倍。
“你冷嗎?”
“只要和你在一起便不冷。”
純子握住三影的手。
“你辛苦了。”
“我一點也不累。”
“想想看,我自己也正是因為有了你才活到現在,如果只剩下我自已,可能根本忍耐不住的,我會自己斷舌而死或是一橫心衝到秋武家被殺死。——我只是為了復仇才活到現在。這雖是事實,但也還是因為有了你才活到現在。正因為你被他們抓起來,忍受了各種各樣的折磨,我才有這樣堅定的決心,復仇的信心也才倍增。我的心裡充滿了復仇的烈火,我心裡有一條鋼索,每當想起你所遭受的折磨,它便勒緊了我的心,如果不是這樣,我懷疑我是否能像現在這樣拚著命地要去複仇。 ”
“謝謝!我從心底里感激你,我之所以能忍受那些野獸非人的折磨而活下來,也是因為想到你,你一定會來救我的。我天天對自己這樣講,現在果真這樣了,我真高興。”純子的聲含著啜泣。
“這真是奇緣造成的,我是那麼深深地愛著你。”
天上浮起一輪冷月。無光的,昏黃的月色好像凍住了一樣。透過森林的月光猶如冷凝了的雨珠散了滿地。
“你給我唱個歌好嗎?”
“唱歌?我從來沒……”
三影突然停止了自己唐突的話。
“請你唱《荒城之月》好嗎?”
純子的話不知為什麼像利刃一祥剜割著三影那顆流血的心。
三影唱了起來。
三影的歌聲噶然停往了。悲愴的氣氛充滿了周圍的空間,也許是悲哀像一陣風吹過心田之後,便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之中浮現出純子瘋狂地報復江波夫婦的情景。
純子已捨棄了今後的人生,只有一天天地忍受苦痛,沒有未來,沒有希望的悲哀,那歌詞深深地衝擊著三影的心。
一個人失去未來,是一種多麼難以言狀的痛苦呀。一個自知已失去明天的女人,對於剩下的這一天天的生活又是何種的悲哀呀!這種悲哀溶進了周圍的山岳。
純子無聲地沉默著。
只有野兔發出輕微的響動。
一定要殺掉他們!
三影再次在心底發誓,對張一味和秋武的仇恨象鋼針一樣刺著三影的心。
他們合上眼睡了。
次日早晨。
三影與純子在溪水邊洗了洗臉,簡單地吃過早飯,又上路了。值得慶幸的是純子的體力已恢復過來了。
下午便找到了那條山林小路,沿著小路走下去便是162號公路了。
二人步行向公路前進,到達道邊時已是夜晚了。等了一會,三影截住了一輛大型載重卡車,卡車上印有“小浜鮮魚”的字樣,是輛運水產的卡車。
“我們想去小濱市。”說著遞了一萬日元給司機。
“這……多謝了。”司機是個中年人。
“只是我們因故正在被警察追捕,一旦被盤問,就不大好辦了……”
“我今天早上去京都,現在是回小浜去,在小浜的入口設有哨卡,檢查過往的車輛。從這兒到那兒為止是不會有什麼事的。一旦有事,我會事先停下來讓你們下去的。反正是夜裡,躲到山里去是不會被找到的。”司機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他讓三影和純子坐到駕駛室裡。
這下兩人放心了,看上去這是個為生活而疲於奔忙的司機,一萬日元果然見效了。他微笑著開著車,還拿出速溶咖菲給三影和純子喝,二人也不客氣。
十分鐘不到,純子就靠在座位上睡著了,大病初癒,畢競容易疲勞。
過了半十小時左右,司機停了車。
“哨卡,就在前面,你們在這下車進山就可以了。”
“多謝您。”謝過司機,兩人下車了。
“當心點。”這司機的心腸挺好。
三影摟著純子的肩膀走上了山路。那裡是稀疏的林子,雖然有月光,但腳下仍然看不清楚。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走了一會,黑暗中便看到了前方有燈光在閃,那大概就是小濱市的萬家燈火了。
純子停住腳步出神地看著那燈光。
“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看到燈光了。”
“是街燈?”
三影與純子肩並肩地站著,注視著那像長堤一樣排著的街燈。燈光好像是冷的,他們對這些燈好似有了一種疏遠感。那是人們溫暖的家,這對於象野人一樣生活了幾個月的三影和純子來說是具有一種拒絕感的。到了這座城市便沒有許多警察的哨卡了。但三影深知自己和純於殺了人,到處被追捕,不知何時便可能暴屍荒野。
兩人來到小浜市的街上,這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了。三影和純子找了一家為長途開車的司機們開設的簡易旅館住了進去。洗了個澡,他們便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夜了。雖然兩人睡在一個被窩裡,但三影並沒有向純子尋愛,那樣做他是有所忌憚的。純子被那群野獸當作性奴隸百般蹂躪,一天中無論白天、黑夜隨時隨地都要滿足他們的獸慾,雖然愛撫的意味不同,但性行為的本身卻都是一樣的。一想到這裡,他便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
純子也沒要求三影。
或許是太疲勞了,一躺下來便枕著三影的手臂睡著了。三影久久地註視著純子熟睡的面龐。她的眉宇微皺,象因發燒而昏迷一樣,以前純子睡覺時是沒有這習慣的,當然白天也沒有。
這好像是意識的潛現,在她意識裡深深留下傷痕的那日日夜夜的屈辱,便顯現在這眉宇的微皺裡。
純子的性袼真是堅韌,三影想,如果純子是個男人的話,也一定會像自已一樣,一定會的。易於激憤,象遠古武士一樣勇於奮進,意志堅定。三影並不認為這些是優秀的品格,而且恰拾相反,這樣容易吃虧,容易遭受挫折。有時三影感到自己的性格好似那玻璃雕刻品,總是有一種隨時都可能破得粉碎的危機感。
在南阿魯普斯的毒品種植場,揮鐵棒瘋狂地戰鬥的純子的樣子又浮現在三影的腦海,她好像也有一個水晶雕刻一樣的心靈,要自己將自己擊碎似地拚命狂鬥。
沉睡著的純子時而腿部猛地抖動一下,好像一下子踩空了一步似的。
三影也合上了眼睛。
三影想,純子大概不會做上一個什麼快樂的夢,即使狠狠地報復了秋武和張一味他們。但從那時起能留給自己二人的生命也不會太長了,或許只有幾天,最長或許也只有幾個月的時間。
第二天皁晨,兩人很早便從旅店出來了。在車站前買了張地圖,江波所說的黑木漁港在島根縣海岸線的中部,是一個小得幾乎難以找到的小漁港。
他們上了山陰本線的火車,警察並沒有到這小城市及火車上來搜査,或許他們沒想到張一味會逃到日本海方向來,所以警戒十分放鬆。一般來說逃亡者往往去混入大城市,這一點是常識性的。
山陰本線基本上平行於9號公路,列車沿著海岸線像一條長長的蟲子一樣緩緩地開去。
純子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著大海,十二月的日本海是粗暴的,冬天的嚴酷顯現在白色的浪尖上。從注視著波浪的純子的側臉上,三影看出她心頭也在湧起波濤。純子今年只有二十五歲,本來這正是充滿美好希望的年齡,但她卻失去了明天,失去了希望,她現在註視波濤時的心境的悲哀深深地感染了三影。
或許前方的黑木漁港便是三影和純子的墓地。雖然忍耐著難以言狀的凌辱與玩弄,但終於活到了今天。活到了今天這也是如履薄冰一樣的生存,腳下隨時都有劃開冰縫、被冰下的激流的寒水沖去的危險。黑木港便可能是這種生存的終點了。
純子一定在這樣想,如果要結束這場復仇的戰鬥,那麼,在黑木港便要殺死好幾個人。
正注視著窗外的純子那沉靜的面龐上潛浮著只有用血才能繪出的地獄的圖畫。
十二月二日下午,島根縣的黑木港到了!
黑木港確實像想象的那樣小,那防波堤好像要被日本海打來的巨浪吞噬般的小。幾條漁船栓在岸邊,港口就在離9號公路不遠的地方。沿著海岸有一條鄉村道路,這條路象掛在懸崖上一樣地險。
總之日本海沿岸是無法稱得上美的、景象缺乏變化,也沒有男性化的美。雖然荒涼空曠,盡是絕壁懸崖,但卻亂糟糟的,有些象箱廷地區,根本沒有太平洋沿岸的雄渾。
三影和純子繞著村子走了一圈。
港旳背後有些人家,村外山崖上有家旅館,是一座小巧的山莊式的旅館,屋頂上滿是綠色的嵩草。
旅館就只此一家。
“看不到那些傢伙們的影子……”
站在旅館附近的山崖之上,三影對著大海自語道。
到達黑木之後,三影格外地警惕起來,即使是走在港裡、村里的路上時這種警惕也一時沒有放鬆過。這里大概是與秋武和張一味最後一次見面的地方了。面對死神而苦苦哀求的江波是不會說謊的,那麼便很難保證不會與他們遭遇。
但是,卻沒有一個像是那伙傢伙的人。不出所料,年輕人很少,在街上的大多是中年以上的村民。三影開始感到不安了。
——今天是十二月二日。
吉良、張一味看到空降部隊逃走時是上個月二十八日,已經四天了,吉良等倒還可以,張一味是個彪形大漢,全國到處都有捉拿他的通緝令,他不會輕易找到藏身之處的,這樣,他只有直接來這裡。
純子想起來,有四、五天吉良似乎是關閉了農場出去了。那幾天里大概是在商談張一味與秋武會見的計劃,可以想像是因為前次的紛爭而要將這一計劃提前。
“難道已經逃走了?”
海風吹拂著純子的頭髮,清瘦的臉上帶著淒慘的光澤。
“有什麼奇怪的嗎?”
純子看到三影在偷偷地笑。
“什麼,只是想到了清姬。”
“清姬?那個追和尚的淫婦?”
“淫婦倒不一定,你的臉上的光艷有幾分淒慘,我在你的表情裡發現了你對張一味從海上逃出去感到遺憾的神情。”
“你這傢伙,這比喻可不好!”純子咬住被風吹動的長發。
“在我心裡有些記憶是無法消失的,父親的慘死也是其中之一。我從張家被帶到太平洋岸邊的一路上的情景也是,這些就好似用燒紅的烙鐵在燙我的心,那傷痕是無法消失的。”
當時,純子倒在桌子上,張一味用他粗大的手指和性器輪番挑弄著她,她禁不住發出陣陣的呻吟,她目送著三影離去,卻是被赤裸地抱在張一味那毛絨絨的大腿上。
“請原諒我。”
純子垂下了的目光。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心頭有烈火在燒!這並不是一般地燃燒。想起這些,我就好像要被那仇恨烈火燒化一樣,我是不會有那種意思。所以才要去殺掉張一味這惡棍,不將他撕個粉碎,我難消心頭怒火。”純子被姦污時身軀的扭動和老父親的死重疊在一起了。
“我饒不了這惡棍。不,不僅是張一味,還有吉良、宗方、沼田,所有污辱過我的人,一個都不放過,尤其是張一味這惡棍,若是能夠的話,我也要化成一條蛇追上張一味逃跑時乘的那條船。”
純子的聲音低低的,這種想法絕非玩笑。面對著大海的面孔上浮起嚴酷的表情。三影看著這一切,想像著那奮勇地游過日本海的巨大的執著的白蛇。
“不,現在他們不可能已逃走了,他們會來的,一定會,我們先等著。”
“親愛的。”
“什麼事?”
“如果你能在這裡抓住張一味這個流氓,一定交給我處置,行嗎?”
“好的,隨你怎麼將他弄死!”
三影想起純子殺死江波夫婦那毫不留情,以至殘忍如動作,想像著純子殺掉那頭巨大的野獸——張一味時的情景。現在,除了對敵人——迫害自已到了難以言狀的地步的敵人進行複仇外,對三影來說便再也沒有其他的生存意義了。
“我們就住在這裡好嗎?我去訂個房間。”
“好。”
純子抬頭看了一眼三影,但臉上又隨即轉向大海了,那樣雖然乍看之下很像一位聰明、賢慧的少婦,但仔細端詳之下卻不難看出那清瘦的面龐上掛著多少有似哀傷而又嚴酷的冷笑。遠遠地看到她佇立著的楚楚動人的身影,過路的男人們一定會產生非分之想的。然而,如果他們知道了純子殺死江波夫婦的情景,一定會哀嚎著遠遠地逃開的。三影和純子現在是在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裡掙扎。想到這裡,不由得心頭一陣陣衝動,三影真想從身後緊緊地抱住純子,給她以溫暖和幸福。
三影來到那家旅館。
一個像是老闆娘模樣的中年婦女迎了出來。
“實在對不起,房間全滿了。”老闆娘向三影抱歉似地說。
“全都滿了?”
好像這裡根本沒有房客。
“實在難為情。”
“為什麼?”
老扳娘的語氣中好像隱含著別的什麼意思。
“因為有人預約了明天和後天的所有房間。”
“那麼,只住一晚上可以嗎?”
“對不起,那些客人說今晚也不能留住任何房客。”
“真了不起,一定是個不得了的富豪吧,是團體預訂嗎?”
“不,不是……”
老闆娘的語氣中明顯地含有隱意。
“是釣魚的客人?”
三影心裡一陣激動,聲音也提高了。
“是的,可是……”
“知道了,這裡好像沒有別的什麼旅館了,我們人不多,只要能找到一個房間就可以了,所以……”
“是嗎?”
“啊,對了,在夏場有一家小小的旅店,我幫您打個電話問問吧。”
“謝謝。”
三影問明了那家小旅館的地址,便離去了。
他急忙趕回純子那裡。
“我們終於趕上了,他們明天就到!”
三影的聲音裡帶著一種難以表達的興奮。
“好像沒錯!”
純子白淨的臉上掠過一陣痙攣。
“是秋武剛,一定是這個惡棍。”
三影毫不懷疑地這樣斷定,除了秋武之外還有誰會在這種時節訂滿全部客房,並且還給老闆娘下了保持沉默的命令——對任何人都不許提及,嗯!
“這可能是最後的戰鬥了吧?”純子自語道。
“是的。”
三影拉起純子的手,肩並肩地走進山林。
“到了明天,秋武會來,張一味會來,吉良、宗方也會來。所有的爪牙都會來。”
他們大概會三三兩兩地分頭來或許是一個個地來。這樣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然後再在村了裡集中。
“你有把握嗎?”純子的問話裡隱含著不安的陰影。
“有點把握。”說著,三影摟住了純子的肩膀。
他雖然這樣回答,但其實是根本沒有任何的把握。首先在人數上他是寡不敵眾的,雖然知道敵人會來這裡匯集,但具體怎樣匯集卻一無所知,他只知道自己豎定的挑戰意識。
“恐怕秋武會嚴加防範的,他一定會讓所有的部下都帶上武器。”
“很可能。”
“那麼,怎麼接近他們呢?”
“這正是我要考慮的。”
“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當時便與你同去!”
“別擔心,報不了仇,我是絕對不會死的,一定要殺掉秋武和張一味這些混蛋。”
狂嘯著的大海更讓人感到博大無比。
“你到小旅店去等我好嗎?我去松江市就回來。”
“你去幹什麼?”
“去買個竊聽器,今天晚上混到那個山莊旅館裡,將它安上,如果不先弄清楚他們的行動方案是很難採取對策的。”
“你準能混進去?”
“偵察員與小偷幹的事是大有相似之處的,我就試試看吧。”
“唉,也只好這樣……”
純子微微地點了點頭,她的感情像大海一樣,時而波瀾壯闊,時而平靜異常,但她能忍受任何起伏的事態,如果是別的女人,大概早就精神失常了。
三影與純子在去小旅店的路上分手了。分手時純子無言地深情地註視著三影,黑黑的瞳孔裡閃著無限的關懷。純子的眼睛總是在說話,有時她會長時間地註視著你。
過了一會,純子轉身走了。三影目送著她的背影,他心裡充滿了無限的愛憐。純子的背影讓他的心都碎了。
我一定要將這群惡棍一個個都切成肉泥——他心裡又是一陣戰鬥激情的亢奮。一定要將這群曾肆意鞭打凌辱過純子的惡棍一個個全殺掉!這時他又不由得想起了純子,在惡魔的手中她失去了人的思維,只剩下了赤裸的本能,雖然是被迫的。
一下子他的心裡塞滿了令人頭玄嫉妒。
三影走向火車站。
夜裡他乘最後一班車回到黑木港。
純子正在旅店裡等著他,屋裡的燈光昏暗更顯得十分的寂寞,好像房間裡有漁具,發出一股霉氣。
三影注意到純子的臉上掛滿了淚珠。
“我在想你會不會丟下我不管了……”
純子一下子撲到三影的懷裡。
“你怎麼這樣想?”
“我也不知道。”純子哭得更響了。
“我在這裡一個呆著,不由得一下子感到世上好像沒什麼可以相信的東西……”
“不過隻請你相信我。”三影輕輕地笑著。
桌上放著菜已經冷了。
“你怎麼不先吃呢?”三影坐到桌子旁邊。
“我想要是讓我自己吃,還不如讓我餓死的好。”純子擦著淚眼。
紅燒魚、小螺絲,還有些日本酸菜。看著桌子上的菜,三影也是陣陣心酸。食品對人來說雖是不可少的,但卻不能列入本能,對吃飯的人來說,當時的心理作用是十分強烈的。再美味的佳餚,在心情不好時,也會是索然無味的,因為實在沒心思去品味。
三影看著桌上的菜餚,體會著純子哀怨的心情,窗外冷風呼嘯,旅店裡好像有好幾個房間,但卻都沒有住人,不知是漁具的氣味,還是空氣裡有股黴腥的潮味,這桌菜本身也提不上是什麼佳餚,不過是些臨時趕出來的飯菜。這些菜很有些不合時宜,這種不合時宜在純子的心裡也存在,她根本沒心思拿起筷子。
“一定好吃,吃吧。”
“哎。”
這樣餐桌前開始有了些曖意。
“竊聽器搞到了?”
“搞到了,是用FM半導體收聽的。”
“沒問題吧?”
“指什麼?”
“混進去。”
“我很自信自己的靈巧。”
吃過晚飯已是將近午夜了。
二人躺下休息了一會兒,窗外寒風大作。
“明、後天就要動手了。”
純子緊握著三影的手。
“是啊。”
“人生真是既漫長又短暫呀。”
“或許到此便要結束了。”
“今晚我們親熱……好嗎?”
“只要你願意……”
說著三影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次,那是剛從南阿魯普斯山逃出之後的事。三影考慮到純子大概會傷感自己的失貞,並且她剛剛從長時間殘酷的性虐待中解脫出來,心情一定不好,所以便沒提出要做愛。
凌晨一點剛過,三影便溜出了旅店。
奔向山上的旅館,走在路上,三影感到自己不知不覺地像是已經習慣於在黑暗中行動了,不是有人講夜游神嗎?三影覺得自己真的有些像個夜游神,在黑夜之中他有一種安全感。
——或許有點像野獸。
這不是自嘲,三影生活的地方是個暗無天日的世界,如果沒有夜行的能耐,倒是件奇事了。
他輕而易舉地便潛入了那家旅館。
用鐵絲打開樓門的鎖,便閃身進去了。主人好像早已睡下了,裡邊很靜,也沒有燈光。他躡手躡腳從門房來到居室。裡邊有好幾個房間,好像是家人住的。
他走向樓下好似客房一樣的一排房間。那裡有樓梯通往二樓。他沿樓梯下去,打算將所有的房間都檢查一遍。秋武肯定會住在上等的房間裡,竊聽器必須放在那裡。
樓下大概有五個房間,既有日本式的,也有西洋式的,房間的門一個挨一個。
三影剛想邁步到一個房間裡去,忽聽到有動靜,是人的聲音,卻不知在哪個房間。他到毎個房間門外側耳傾聽。
“啊,啊,啊,你用力些,親愛的,使勁兒呀,啊……”
是個年輕女人淫蕩的呻呤聲。
聽到是這種聲音,三影放心了。好像不是昨天的老扳娘,聲音顯得很年輕,好像是一對年輕夫婦。
鑰匙孔裡透出一點微光,三影從孔裡向裡看去,屋裡可真夠亂的,三影禁不住苦笑一下。從鑰匙孔裡能看到房間裡的一部分,日光燈將房間裡照得很亮。
沒什麼新鮮,不過是男女之事的一個場面罷了。
三影邊躡手躡腳地朝二樓走,邊想,這真是幸福的一對兒,大概過後二人便會到美滿的夢鄉去旅遊了。
不由得又聯想到自己和純子,他們絕不會有這樣安逸的時刻的,他倆隨時都可能告別人生,雖然是夫婦,但卻從未有過像剛才窺視到的那樣開放、快活的經歷,儘管彼此都希望得到對方的愛撫,但卻又因各種原因都無法得到滿足。再殘的凌辱也不會永遠留在肉體上,純子的肌膚仍舊象凝脂般光艷動人,但是她心靈的創傷是無法醫治的。
他們與健康和諧是無緣的了。三影也想像剛才看到的那樣抱著純子,這不僅是宛如烈火的情慾,更是一種生活的慾望,這種慾望深深地埋在他和純子的心底。
來到二樓,樓上走廊兩邊共有五間客房,其中有一間好像是這家旅館中最高級的客房了。他在天花板上劃了個小口,將竊聽器放了進去,又回到樓下。
那間房裡的兩人好像還沒結束,鑰匙孔裡透出著微光,那不停的低聲而又讓人心跳的呻吟便飄蕩在這透出的微光之中。
三影又從黑暗之中出了旅館。
在這種亢奮的情況下,海風令人感到格外親切,這種亢奮並不來自於剛才看到的場面,而是來自潛入旅館幹事時的緊張。然而現在卻又感到這件事是那樣的輕而易舉了,自已要是個小偷……
即使不是小偷,三影邊走邊想,像這祥的夜間潛入那裡不也很好嗎?這種戰術一定有效。在他們睡熟之後,將秋武和張一味幹掉不是像伸手摘瓜一樣方便嗎?
不,三影搖了搖頭,單那樣殺掉他們,也實在太便宜了這兩個惡魔,要活捉他們二人,藏到沒人的地方,想盡一切方法折磨他們才消切齒之恨,他又想起了純子的請求,她要親手處置這兩個魔鬼,純子會怎麼折磨那個野豬一般的大漢張一味呢?
江波夫婦已殺掉了,還剩下張一味、吉良、宗方、沼田,純子會一個個收拾他們的,這樣或許才會撫平她心靈的傷痕。
三影要好好對付秋武,這個千刀萬剮難解心頭之恨的秋武剛! !
十二月三日。
上午三影離開小旅店。
純子留在那裡等他。
“千萬要小心呀!”純子關切地註視著三影。
“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會立即投海自盡。”
“不會的。”
三影笑著出去了,今天早上純子又像平常的女人一樣了,那注視著三影的目光裡隱含著無能為力的軟弱。三影邊走邊回想起凌晨回來之後二人的親暱。純子是那麼溫存、順從,並且漸浙主動起來,不時低聲囈語著:“多想做一個平常的妻子呀。”淪為性奴隸,渾身充滿復仇烈焰的純子經常感到自己在這個世上不會有平安的。但這種感覺偶爾也像被風吹開一樣煙消雲散,每當此時純子便顯得十分脆弱。
這時的純子會比往常軟弱了許多,甚至弱不禁風。
完成複仇大誌之後,一定要讓純子過上幾天平靜、安穩的生活。
三影向那個山莊旅館走去。走下石板路,沿海岸線伸展著的公路就在這石級下面。三影剛要走上大路,一轉身——迎面來了一部轎車。他眼睛的余光發現車裡有幾個帶墨鏡的男人。
這時車已開過去了,由於正好對著太陽,所以沒能看清車裡的人的面孔,甚至連車子也沒看清楚。
——是秋武!
雖然沒看到,但一看便知這些都不是平常的遊客,憑直感,三影斷定秋武一定在這部車裡。
過了一會,三影才離開。
但願他們沒看到自己。
不安一下子襲向心頭。如果車中真是秋武的部下的話,那是很可能要被發現的。秋武要在這裡與被全國通緝的張一味會見並幫他出逃。這事萬一敗露了,事關秋武的性命,所以才選了這個靠近邊界的地方,而且他們一定會特別警覺的。一眼就能看出:在這個只有老人的漁港的路邊,站著個高個子男人絕不會是漁夫。
“我的天,真懸哪!”三影自語道。
如果他們發覺他就是三影,說不定立刻就會派來殺手。只要三影來到這裡,秋武便不可能同張一味會見,這樣使無法幫張逃出國外。
三影加快了腳步,從大路折到小路上,順著山崖爬上去,直奔旅館。首先要弄清車裡的人是否便是秋武一夥,幸好已在旅館裡裝了竊聽器。
上了山崖,便來到了旅館的背後,竊聽器發出的信號較弱,要在三十米之內才能用FM半導體接收到。
三影從草叢裡匍匐著,靠近旅館,打開半導體,變換波長尋找竊聽器發出的信號,過了好久才算找到了正確的波長值。開始是一陣聲響,好像是開關門的聲音,沒有人說話,但很清楚房間裡有人。
好像是房主將客人引到房裡來的聲音。
“房間還不錯。”一個沙啞的聲音。
——是秋武剛。
三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
“那客人還沒來吧?”秋武問。
“是的,還沒來。”
一個尖細,清爽的女人的聲音。
——是那個女人。
三影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場景。
“你單身一個人?”
“不,還有丈夫。”
“經營這個旅館?”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