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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節

黑色的瘋狂 西村寿行 4577 2018-03-18
第二天,沖田克義走訪了位於同一霞關的林野廳森林保護課。 林野廳與環境廳的關係很緊張,可以說是水火不相容。其衝突源於環境廳成立的時侯,本來屬於林野廳管轄的狩獵行政權,被環境廳憑空奪走了,而且連森林的採伐事宜,環境廳也要說三道四,說什麼破壞自然。環境廳有權插嘴的地方只是鳥獸特別保護區,國立、國定公園,都道府縣自立的自然公園。至於其他的,如原始森林的採伐等,環境廳也要想法設法插一嘴,在報紙上散佈新聞,叫嚷說破壞自然。林野廳對此極為反感。 突然間的橫向聯繫是一件極討厭的事,因為素無來往。但是,此時的沖田已經不屑顧及部門之同的感情問題了。他把自己的名片遞給森林保護課的課長助理。 “您是環境廳的先生啊…”課長助理保田現出挖苦的目光,將視線從名片移到沖田的臉上,他問:“有何貴幹?”

“請問,您這兒有沒有森林病蟲害的害情速報卡片?” “有啊。” “有那種卡片麼,請允許我看一下好嗎?”沖田回敬了一眼保田那挖苦的目光。 林野廳森林保護課的森林病蟲害害情速報卡片,與環境廳鳥獸保護課發放的鳥獸觀測卡片是同一類資料。他們是把明信片委託給都道府縣的林務課,乃至自然保護課員。那些人再進一步發給林業改良普及人員(林業改良普及員相當於環境廳的巡邏隊)。森林組合的成員——巡邏隊就利用明信片報告病蟲害的發生,以及受害情況。鼠害也是其中的一項,屬於森林保護課的所謂“每年災害發生預察事業”。一公頃土地大約有多少隻老鼠呢,按一般規定:二十隻以下為散害,二十隻以上為中害,超過三十隻為激害。根據受害程度,利用飛機投放滅鼠劑。危害森林和田野的主要是體型較小的田鼠。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形成蔓延之勢的也往往是田鼠。

到森林保護課進行調查,對老鼠的動向就能夠心中有數。 保田的話裡帶著譏誚:“按理說,森林病蟲害與貴廳沒有關聯吧。” “那麼。就是說有卡片囉。”沖田壓住火氣,向對方說明關於鳥獸異常繁殖並向東遷移的情況。 “異常繁殖倒是不假,如果向東遷移也是真事,那一定鳥獸感覺到了我們無法預見的變異。十一月十五日狩獵解禁。我看,就這樣解禁的話,打獵的人瘋狂地奔波於殺戮鳥群獸群,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鳥獸發生變異,如果是由於老鼠的原因,那作為你們環境廳,就不應該無視老鼠的天敵鳥獸。” “那當然。”沖田叼起一支香煙,口氣強硬地問:“可以讓我查看卡片了吧?” “如果非這麼做不可的話。”保田生氣自己找出這樣一句託辭,他皺起眉頭,把沖田介紹給課裡的辦事員。年輕的辦事員滿臉不高興地展開根據明信片製成的統計資料。他儘管年輕,但也已經沾染上了部門之間無聊的敵對意識,表現出傲慢無禮的態度。

從絲魚川開始,過了富士山,到裂陷於伊豆半島的大深溝一帶,沖田的目光停住了,老鼠的分佈數值,除了鳥取(地名)地區是激害,其它地方都是微害或微害以下。與其相對,鳥獸發生異常繁殖乃至遷移的所有地區,也就是說,從富士五湖周圍,一直到南阿爾卑斯山,八岳中信高原國定公園,秩父多摩國立公園,數值由微害向中害上升,朝以甲府市為中心的整個山梨縣周圍聚集。 ——果然,老鼠! 沖田迅速地記錄統計數值。記完後,他問哭喪著臉的辦事員:“這些地方投放藥劑嗎?” “不知道。那是其他部門的事。”辦事員氣哼哼地回答,隨即收回了統計資料。 “謝謝!”沖田苦笑著離開了森林保護課。 在官方機構供職的人真是卑瑣,很容易就會產生膚淺的厭惡惑。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就像金魚缸裡互相撕咬的小魚一樣。金魚缸恰好就是小魚們的獨立王國。如果金魚缸碎了,那將會怎樣呢?沖田這樣想著朝地鐵走去。他沒心思回自己的官暑,回去也是無事可干。往後的兩個月,到日益迫近時獰獵解禁,在這期間無論如何也得想出辦法,那還得立法措施不成問題。如果要在行政方面解決的話,那就是召開中央鳥獸審議會,並且發佈告示,即:沿大深溝一帶禁止狩獵!這在程序上是可能的,但是在現實中有無希望呢?絕望感倒佔了上風。首先,課長助理就會對自己的提案置之不理,課長也是如此。以沖田自身的力量召開審議會是極為困難的。

鳥獸增殖是因為鳥獸發覺了老鼠異常繁殖的前兆。這證明了自然生態系統還保持著平衡。如果殺戮增殖的鳥獸,自然的平衡就會突然紊亂,老鼠處在一個沒有天敵的世界上必然猖獗肆虐。 老鼠對於農作物的危害,僅此一項。根據統計數字,每年就是七八億元。老鼠對森林的危害更甚。事實上,如果把所有的鼠害都算上的話,每年損失這數千億元。那些抑制鼠害的天敵,正是自然的生態環節之一,若把這個環節破壞了,就採取投放藥劑的措施對付鼠害。官方持這種觀念純屬本末倒置。特別是在連年驟減這樣一條路上掙扎的鳥獸,它們預先知道了老鼠將爆炸性地增殖,於是它們也自身增殖。雖然向東遷移的原因不明,但如今是一個嚴重的對刻。從未有過的現象本身就是在告訴人們:自然界的威脅迫在眉睫。這也許是大自然的舉動,也許是重大的警告。

——到底將發生什麼? 沖田抑制著心中的憂鬱和煩躁。很明顯,即便是在官暑裡談起這些,到頭來也是沒有結果的。沖田乘上地鐵到目黑(地名),去走訪農林省的林業試驗場。 理學博士右川龍造是沖田讀農大時的老師,他在這裡擔任鳥獸研究主任,是一位研究鼠類的權威。他剛過五十歲,頭髮斑白。他在研究室裡對沖田說。 “是你啊,沒想到你會來,坐吧。” “嗨。”沖田應了一聲。 右川敞開襯衣露著前胸,襯衣領子泛黃,精瘦的胸部現出肋骨。他是個獨身,妻子早逝。後來他就一個人住在世田谷(地名)裡邊的一所破屋子裡。他是個不修邊幅的人,皮鞋從來不擦,一直穿出窟窿,洗刷方面也是如此。右川屬於怪人一類,他如果不高興的話,即使拿出講義來也會一言不發。

沖田說明了來拜訪右川的原由。右川閉著的眼睛睜開來說,“是老鼠嗎?那可了不得,竟到了這種地步。”他那低沉的聲音帶有一種沉重感。 “怎麼,即使知道也……” “恐怕……對了,是矮竹!” “矮竹?難道是矮竹開花……”沖田小聲說。 “跟矮竹開花沒有關係。但是,鳥獸,即那些老鼠的天敵,如果異常繁殖的話,那就不該考慮矮竹開花了嗎?假如是那樣……”右川找出中部地區地圖,展放在粗糙的桌子上說:“矮竹開花與鼠類的因果關係,你知道吧?” “是的,知道。” 竹子開花有周期三十年、六十年、一百二十年,成雙倍數。竹子一開花就結籽,隨即就枯死。結出的竹籽落在地上成為老鼠的食物。竹籽含有與小麥相同的營養成分。竹類中的大植株——山白竹,一百二十年一開花,結出無數的竹籽。在十公畝的地面上能收集四五草袋。有的地面上蓋著一層,有好幾公分厚。走在上面發出嘩啦嘩啦的喻聲。這些種籽就成了所有老鼠的食物。老鼠經過一年時間的連續繁殖,就會出現爆炸性的增殖。即使下雪,它們也要在下面打洞,吃那些無窮無盡的儲藏。春天一到,龐大的鼠群就出現了。

昭和三十一年,以木曾禦岳(地名)為中心,數万公頃的矮竹一齊開花,那時的鼠群,至今令人記憶猶新,老鼠吃光食物後衝到了街上。就算一隻老鼠一天吃掉十克食物,一千隻一天就是十公斤。幾百萬隻的鼠群沒用多少時間,就把五萬公頃一掃而光。衝到街上的老鼠阻斷了交通,有記錄說公共汽車停駛,二十多分鐘無法動彈。那時,鼠群接連不斷成群行進。在那種時刻,老鼠被一種瘋狂支配著。要是打它的話,立刻就會引起對抗。 “看這個好了。”右川指著地圖說:“中部山岳一帶,從南阿爾卑斯山開始,八岳中信高原,秩父多摩山岳……總之,山梨縣是一片廣大的山區。按公頃計算何止千萬,其中大部分地區覆蓋著山白竹。日本山野的十分之八是竹林,這裡也不例外,假設這片廣大的山區竹類一齊開花……”

“不過,山白竹的周期是一百二十年,沿大深溝的這一地城,有關於一百二十年前開花的記載嗎?” “準確的記載沒有啊。”右川簡單地回答。 “為什麼會沒有?” 此前,竹子一開花,人們就蜂擁而至,收穫竹籽,那時還輪不到老鼠來享用。竹桿不被蟲蛀的話可以貯存幾十年,成為度荒的食糧。實際上人們靠它保住性命的記載也有一些。當然老鼠也曾大量出現,但那時有無數的天敵存在。明治年間來日本的外國人,曾驚嘆日本野生鳥獸的豐富,說世界上還有這一點國度。可以想像,那時老鼠曾大量出現,但立刻就被野生鳥獸趕盡殺絕了。 《安政見聞錄》上記載:安政二年,右見國一帶出現數億隻老鼠,在將要亡國的時候,即第二年五月,不知從哪兒來了數千隻黃鼠狼,它們一下子就把老鼠制服了。

“大致的情形就是這樣。不過,個別的記錄也不是沒有。” “富士山麓一帶矮竹開花。不久,滿山遍野都是老鼠。村民悚惶失措。農作物不消說,連雜草的根都被老鼠吃光了。人們束手無策,於是建造'鼠的神社',把老鼠當做神來祭祀。那神社的遺跡至今尚存。當時是享保三年,即一七一八年。另外《日本竹譜》上記載:天保大饑荒時,長野縣飯田地區矮竹開花,當對的鼠群因看見巨蛇而投入小黑川的水中集體自殺。鼠群經過的山野成為一片禿山。這是一八三九年的事……” “請您等一下,那麼說,所謂的一百二十年周期,是不是有點不太精確?” “真是無聊的計算!”右川訓斥了一句。 “啊……” “竹類的開花,可以說取決於所積蓄的炭水化合物的增加,並且還受到天旱、多雨等自然環境的製約,不存在恰好合乎年月日的周期。而且,山白竹也並非全都如此,如果有高山竹的話,就會有煙竹、根曲竹等,因為周期是雙倍數,所以在計算上,就會出現局部地區所有竹子同時開花結籽的局面,這不經過實地考查是不清楚的。但其徵兆也許會給動物界帶來變異。作為同時開花的前兆,有所謂的'早開'現象,'早開'就好像是薄薄的黃色煙雲一樣,第二年就會發生同時開花。”

“'早開'老鼠也會增加嗎?” “會的,通常一公頃地面有幾隻老鼠,如果出現'早開'的話,老鼠會超過二十隻。這就是林野廳稱之為中害的數值。這是爆炸性繁殖的準備階段。”右川吸了一口煙,推開椅子望著天花板。 “如果竹子同時開花的話,您能預先算出老鼠的數目是多少呢?”沖田問。 “幾億隻或十幾億隻,大概是估算吧。” “十幾億隻!” “如果天敵多的話,將勢均力敵,這能在心理上抑制老鼠的爆發。但是,現在老鼠的天敵瀕臨滅絕。一旦整個中部山區的竹子同時開花,那將是有史以來……”右川望著天花板停住話頭。 “災害會達到什麼程度?” “食物吃光後,老鼠將大舉下山,從農作物到雜草全部吃淨,隨即鼠群大集團構內部會產生一種瘋狂。按照塞萊的學說,副腎分泌出的荷爾蒙會消耗罄盡,這種現象會把鼠群從瘋狂引向潰滅。總之,將出現瘋狂的頂點,如狂濤怒瀾一般。到底會怎樣,我也不知道。只能由壯烈毀滅的繪畫來描繪了。” “鼠群會到村莊和城鎮嗎?” “大概會吧?” “對策呢?”沖田急忙問。 “必須調查一下竹子開花的狀況。如果是'早開',立即集中投放殺鼠劑。並且禁止捕殺向東遷移的鳥獸,這一點無論如何必須實施。用殺鼠劑覆蓋如此廣大的中部山區是不可能的,只能藉助於天敵的支援。不管怎樣,要絕對禁止狩獵,不得破壞生態系統,連一隻鳥獸都不准捕殺。” “……” “你,快回官署,回去!去見長官。” “見長官?” “對,如果要全面禁止狩措的話,只能是讓長官有所行動。哦,恐怕見長官也是徒勞吧。”右川的眼睛裡透出冷峻的光芒。 “試試看吧。但有一點我不明白,鳥獸為什麼向東遷移呢?好像是害怕鼠禍的發生而在避逃,是不是這樣呢?”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先例還不曾有過。或許,鳥獸嗅出了我們所不知道的大災變。如果鼠禍大爆發是造成鳥獸遷移原因的話,那正像你所說一樣,只能認為是避逃。不過,難道那樣的災難……”右川望著遠處,目光裡籠罩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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