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沒有搜到鼓聲發起的地方。
也不知寒川在什麼地方。三個人感到越來越恐怖。恐怖無邊無際。似乎寒川就藏在四周的黑暗之中,覺得前後左右都有寒川的影子,手拿登山刀之類的武器,即刻就要衝殺過來。
他們嚇得幾乎不敢邁步,又不敢打手電。
於是,誰也沒有首先提出,便不約而同地往回走。
這時,夜的深處響起一股尖厲的聲音。不知是人的喊叫還是別的什麼響動。短促的一聲,像是被掐斷了。
“怎、怎麼了?”
大塚壓低了聲音問。
“不知道。是不是烏鴉?”
家中的聲音極難聽地抖著嘟囔。他好容易克制住自己沒有拔腿就跑。
終於走出了這片恐怖的森林,進了山莊。
“龍野,剛才那一聲是怎麼回事?”
家中進了前門就問。
“龍野!”
進了房間,仍不見龍野的影子。只有他的弓和箭扔在地板上。
“荷!”
森本一把拉住了家中。
桌子上的威士忌瓶裡,插著一束毛髮。那插法就跟插一束鮮花一樣。
家中一下貼在牆上。
他凝視著那一撮黑白相間的頭髮。
從窗戶外投進來的鈴木那撮頭髮,已經扔掉了,這撮象鮮花一樣插在瓶口上的頭髮,是龍野頭上的,沒錯。
大塚默默地出了房間。
“餵,上哪兒去?”
家中慌忙追了出去,森本也緊隨其後。
大塚用手電筒照著四邊的森林。
在房舍東面的高高的榆樹枝上,吊著一具屍體。屍體的脖子上套著繩子,悠悠地晃著,看來好像吊上去不久。
咚、咚、咚、咚……
鼓聲又響了起來。
鼓聲好像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三個人默默地湊近飯桌,把威士忌瓶扔了出去。
“這麼下去可不妙。”
大塚開口說。
“先說說該怎麼辦吧。當然定錢是付了,事到如今……”
家中以為大塚接著要說的是告辭,如果大塚再跑掉的話,那麼剩下這兩個人就是被擰掉腿的螃蟹了。
“不能逃跑,不過,我想還是到東京或者哪個城市裡去好一些。在這種地方只對那傢伙有利。”
“不行。到城市裡也一樣。況且在城市裡打起來,就會被警察察覺。這不行。”
“如果這樣,只能去求援了。”
“求援?”
“是的。就我一個人難以行事。首先應當把他從林子裡趕出來。現在簡直就像和喝血的狼作對手一樣。對付這種野獸般的人,是需要有人的,需要把他從林子裡趕出來。”
“已經求援了麼?”
“關鍵是錢。”
“錢我可以出。”
到了這個地步,家中只能言聽計從。較之金錢,他更害怕被更多的殺手抓住自己的短處,因此一開始只要了大塚一個人。但現在看來,也顧不得這個擔憂了。
鈴木被殺,而今龍野被殺了。寒川的確是一頭喝血的狼。不,而是潛伏於黑暗之中的黑豹。家中的腦海裡幻出在昏暗的森林深處,閃動著的令人心驚肉跳的光。那是黑豹的眼睛。
“這樣的話,我就去找幫手來。”
“哦,等等,你想離開這兒?”
見大塚站起來,家中忙問。
“只是到鎮上去打個電話,最遲在早晨回來。”
“我也去。”
家中怕他順路溜走。
“不,不行。和你在一起,被那傢伙知道了就會追來的。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可是,這期間那傢伙……”
“鎖好門窗,堅守著。”
“不行,這樣很危險。我已經付給高額酬金了,為的就是保護我的生命。這樣的話,那協議……”
“這樣行了吧?”
大塚把手槍放在飯桌上。
“……”
“不能麻痺大意。”
大塚扔下這句話,走出門去。
家中和森本送大塚出了門,細心地把門鎖好後,回到屋裡。
“森本,知道麼?”家中瞪著血紅的眼珠望著森本,“聽到一點音也要告訴我。”
“知道一點聲音也要告訴我。”
“知道了。不過,他是不是想溜?”
“不會。”
家中覺得殺手不會把槍扔了溜走。一定是請幫手去了。僅大塚一個人,他自己也心中沒底。家中認為這是合乎情理的。寒川施計,在轉瞬之間偷入山莊殺了龍野,然後拖到外面,吊到榆樹上。
不僅如此,他還從容不迫地拔下龍野的頭髮,細心地像插一束鮮花般把頭髮插進瓶口。
寒川肯定著了魔。
“哦!”
鼓聲又停了。森本把狂亂的眼珠轉向家中。
“小點聲,媽的!”
家中緊握著手槍。鼓聲停止了,但心跳又如鼓聲般咚咚地響起來。
“那、那傢伙,知道大塚走了,來的話——”
“閉嘴!那傢伙也不能不睡覺。再胡謅八扯就宰了你!”
“那、那……”
“你能不能閉上你的臭嘴!”
家中可怕地咆哮著。
極度的恐懼使家中快要發瘋了。
如果森本沉默著一聲不吭,如果他能泰然自若,甚至即便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也能堅忍著,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的話,家中就會漸漸鎮定下來。
森本的表情像是受了驚嚇的小孩,緊緊地盯著家中,他的聲音嘶嘶地發抖,嚇得說不出話。
家中的焦躁已達到極限。
他覺得都是因為森本才到了這個地步的,是因為森本、鈴木、龍野,自己才被逼到這種走投無路的境地。這幫既沒錢又沒本事的廢物。他把手槍對準了森本。
“幹什麼,幹什麼——”
森本後退著。
“不閉嘴就斃了你。你囉嗦一句看看,先把你宰了。”
森本盯著手槍,點點頭。
森本蹲在房間的角落裡,像只猴子蜷縮著身子,手裡拿著弓。這張弓微微地抖著。他不時地偷偷向家中投去一瞥。
家中的手在飯桌上面緊緊地握著手槍。他覺得森本的頻頻一瞥的目光裡充滿了仇恨。一瞥時,眼睛裡更多的是白眼。他覺得好像是與不通人性的動物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森本的腦子裡生出把手槍弄到手的念頭。他的眼睛偷偷地瞄著手槍。他想把手槍搶過來。如果奪下了手槍,寒川襲來也不怕。他時時溜過去的白眼透露出這種念頭。
家中意識到決不能大意。森本手裡拿著弓,說不上什麼時候就會射過來。如果被他瞅准了時機,他一定會射出箭的。
——乾脆,殺了他?
家中猶豫著。
他看得出來,不殺了森本,自己就將被殺。如果背轉身去,那麼,箭即刻就會颼地一下射進自己的後背。
反正,讓他活著也只能是個累贅。他當檢察官的時候,以權力為靠山,妄自尊大,旁若無人地炫耀自己的權力。但他的權力被剝奪之後,簡直連個小孩也不如。他的舉止遲鈍,沒有殺人的膽量,沒有承受恐懼的毅力,一直像個哭哭啼啼的女人,要不就會驚叫、發呆。
這是個無用的人。
不僅無用,而且有害。他不能對敵,卻能殺死同夥。他為了搶槍,會朝自己的後背射箭的。
森本依偎在牆角,仍在窺伺。
他的黑眼球斜過去,滿眼眶的白眼球。
鼓聲停止之後大約過了三十分鐘。
什麼聲音也沒有。深更半夜的山林靜得瘆人。
森本仍在緊張地謀劃著。
突然又有了聲音。
是鼓聲。好像就在房子附近。鼓點也與上次不同。
敲擊很猛烈。咚咚咚咚咚……一拍不停地連續擊打著。
森本懵然呆了片刻,莫名其妙地驚叫了一聲,向家中靠過來。家中覺得好像被他揪住了。家中也叫了一聲,不顧一切地掄起了手槍。
當他清醒過來時,森本已經倒在地上。他記不得擊在什麼地方,也不知森本是死是活。
家中拉著森本的腳拖到前門,開了鎖,把森本丟在門外。
“叫狼吃了吧!”
他喊著,又鎖上了門。
他回到了房間。
鼓聲不知什麼時候又停歇了。這通亂打過後,四周越顯得寂靜。
家中蹲在牆角。他把後背塞在牆與牆夾成的三角形旯旮裡,兩手握槍朝著天空。
在耳朵深處的一片寂靜中,有蟲鳴。
靜得異常。
隨即一聲聲嚎叫撕裂開了寂靜。
是森本。像是要把門打破了。
開門!開門!開門!森本一聲接一聲地喊。一邊叫,一邊用腳踹門、用身體撞門。
家中兩眼望著虛空。
森本跑起來。他好像要把窗戶打破了,板門要被踢破了。
他早晚會把什麼地方弄破闖進來的。如果進來了,肯定會射死我的。現在,森本也是敵人,是比寒川更危險的敵人。對他防不勝防,不知什麼時候會突然射出一支箭來。
森本在破壞板門。
家中聽著碎裂聲,握槍的手在發抖。
破裂聲停了。
與此同時,森本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尖叫聲刺破了黑暗,消失了。
然後,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被殺了?
家中顫顫地自語。
寒川襲擊了要想進屋的發瘋的森本。他被喝血的狼拖走了。
家中的眼前現出森本被拖走情景,接著是森本被大卸八塊的情景。
尖叫被黑暗吞噬之後,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森本被從黑暗滑出來的黑豹叼著,活活拉進黑暗之中的光景,閃過家中的腦際。
——吃吧,吃吧!
家中在心裡念叨著。
鈴木被吃了,龍野被吃了,森本也被拖去了。島田和平泉早早地就被吃了。
剩下來的,只有家中一個。
這麼一來,倒有利於決鬥了。森本等人除了接受別人了以外,什麼也乾不了。只會嚇得如一灘爛泥,拉著別人。要是不用照管他們,自己將是何等的輕快。
到了早晨,大塚就會回來的,幫手也會來的,來了幫手,就沒什麼可怕的了。儘管需要花錢,但把父親遺留的土地賣掉,這點錢是不成問題的。殺了寒川,一切又會恢復到原來的平安無事。
自然,與寒川的這場拼鬥,檢察首腦部門是知道。即便取勝,自己也不能公開露面了。他必須辭去律師的職務,這輩子只能默默無聞地過去了。這樣也好。把神戶的財產處理掉,帶著家人遷移到一個地方,過過不為人知的隱居生活也不錯。
總之,要活下去。
家中充血的眼睛盯著空中。
什麼聲音也沒有。
既聽不到森本的慘叫,鼓聲也再沒有響起。
森本被活活地大卸八塊的情景,仍在他的腦際浮動。在這幅場景裡,寒川完全變成一隻黑豹。此刻,家中已經忘記了他與寒川之間殊死搏鬥的原因。寒川是一條有食人癖的黑豹,而不是什麼別的。
早晨,大塚又回到山莊。
家中默默無言地迎著他。
“發生了什麼事?”
大塚瞠目望著面容大變的家中。不過六、七個小時,家中就完全變了個樣。黑黑的頭髮變白了,好像是染過一樣。
不僅如此,他的臉也脫了形。
“頭——頭——”
家中喘著,頭疼得像要裂開。
“森本呢?”
“被那傢伙吃了。”
家中搖搖欲倒。
“去睡會兒吧,我來守著。”
太殘酷了,大塚想。由於過度的恐懼,頭髮中包含的色素消失了,頭疼也是過於緊張所致。意志薄弱的人遭受了極度恐懼就會這樣。即便是暴力團的成員也有過類似的情況。
讓家中發了瘋或死掉,就斷了來錢的路了。大塚冷冷地俯視著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