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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三節

罪惡的海 西村寿行 4625 2018-03-18
八月十四日夜,家中回到了山莊。 森本博文和龍野長重在等著他。 “鈴木呢?” 家中進了屋,問道。 森本和龍野表情沉重。兩人的臉上鬍子叢生,眼窩塌陷,無精打采。家中預感到事情不妙。 “不知道。” 龍野回答。 “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和森本到山形縣那邊去了,鈴木說回家去一趟……” “什麼?!我怎麼叮囑的,可你們這幫東西!” 家中嚷得聲音變了調。 “我說什麼了。意志這麼不堅強,就這樣子還想在拼鬥中取勝?” 家中站在那兒怒吼著。 “可是……” 森本聲音綿軟地想辨解一下。 “可是可是,還放什麼屁!你們想過沒有,你們虧了誰才活下來。像你們這樣的廢物,還是叫寒川那個王八蛋殺了好。都滾吧,和寒川隨便去鬥吧,我再也不管你們了。”

家中氣得臉變了形。 他真想把他們都趕走。如果不趕走,就把他們都殺了。這幾個傢伙蠢笨之極。所能幹的事就是一個勁兒地玩弄玲子。鈴木只顧沉浸在顛狂的性慾之中,讓人質跑了。這幾個傢伙既無錢財又沒有腦子,什麼事也乾不成。 從眼前這兩人晦氣的臉上,家中直感到最終敗亡的命運正在向自己走來。 “我說,先生,”與家中一起從神戶來的大塚貞治勸著家中,“我來了,就什麼也不必擔心了。朝他們發火,也不能倒回去了。還是來頓接風的酒席,重新開始吧。” 大塚笑著說。 大塚年約四十多歲。是家中請求暴力團的頭目雇來的。看起來他是個和藹可親、喜歡笑的人,而不像個殺手。有時候看起來像個商人,而且像是久經世故。 “餵,你們,去張羅酒菜去!”

家中朝森本和龍野喝道。 俗話說,人到了逆境才能看出其真正的價值。現在不知是否能算作逆境,但龍野、森本、鈴木這三個傢伙卻已顯出了草包相。家中唯有大嘆自己的倒霉,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 “鈴木這個混蛋!” 在這樣緊要關頭還滿不在乎地回家。家中懷疑鈴木的神經是否出了毛病。寒川由於監視鈴木的家而涉嫌殺害記者被捕,剛剛放出不久。縣警釋放他,也許是遇到了來自政府方面的壓力。因此,如果現在行動稍有不慎,即將踏入不可料知的危險之中。 森本和龍野準備好了酒菜。 喝著酒,大塚介紹了行動計劃。 “明天。明天務必宰了寒川。” 喝了酒,家中的憤悶也沒有消散。他心情沉重,憂思忡忡。包括照管這幾個廢物,什麼事都得家中自己去幹。

“不要擔憂了,先生。” 大塚仍然滿臉笑意。 在這層笑意的後面,家中看到了魔鬼的本相。大塚要殺寒川,因為這是他的職業,決不會出錯。然而大塚已經大略知道了這場惡鬥的背景,並向頭目作了簡要的匯報。頭目說如果不了解事情前因後果,就可能有料不到的危險,因此不能派殺手。儘管頭目強調盜亦有道,不必擔心洩露出什麼秘密,但對這些人可不能掉以輕心。 家中想到了這一層。 總之,殺掉寒川,他還打算活下去。 “尤其叫人擔心——” 家中剛說到這兒,便咽回了後面的話。 一陣可怕的聲音打斷了他。是密封玻璃窗被打碎的聲音。 四個人一下都站了起來。 南面的玻璃門被打碎了,一個壓醃菜缸大小的石頭投了進來。

大塚拔出手槍,動作敏捷地從打碎的玻璃門飛身而出。 家中茫然站在那兒。 投石者必是寒川無疑。除了寒川之外,不能想像別的什麼人會在深更半夜跑到高山之上,往山莊里扔石頭。 如果確實是寒川,那麼,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山莊呢?這個疑問湧滿了家中的心間。 ——是黑澤告訴他的? 黑澤去追捕玲子,弄得遍體鱗傷回來。究竟找到了玲子沒有?是和誰搏鬥受了傷?他什麼也沒有說,就離開了山莊。他只留下了一句話:從今以後,我和你們斷了緣份。 家中追出去百般挽留,他也沒有回心轉意。他掙脫開家中,遠去了。 如果黑澤倒向了寒川一邊……家中的全身都感受到了這種恐懼。 ——可能麼? 家中努力否定了這個推測。家中了解黑澤的為人。他不是背叛朋友的人。即便因為什麼事而脫離了家中一夥,他也不會投入敵人一方。

儘管沒有證據,家中也這樣認為。 但緊接著疑問又來了,如果不是黑澤告訴的,又是誰呢? 家中凝神著投進來的石塊。 ——是玲子? 或者是保護玲子的那個人攻來了?儘管不知這人是誰,但從黑澤渾身是傷地回來看,家中斷定一定有保護著玲子而與黑澤搏鬥的人。 是這個人來襲擊了? 或者——他的疑慮一個又一個地冒了上來。 大塚回來了。 “有人麼?……” 家中聲音抖抖的。 大塚搖了搖頭。 “是麼……” 家中的視線又落在石頭上。這麼大的石頭,從遠處是扔不進來的。這是在近處投來的。或許寒川一直潛伏在門外,竊聽屋的談話。 想到這兒,家中的身上不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家中明白,現在雙方調換了攻守的位置。在這以前,進攻的主動權握在家中一方手中。而現在,反過來了。人質玲子跑了,黑澤走了,而且渴望殺人者開始窺測了過來。

家中感到四周充滿了死亡的氣氛。 “沒什麼可擔心的。” 然而大塚的笑容也不見了。 “這不過是精神戰法,就裝作不知道好了。這傢伙逞強來襲擊,他是意外的幸運。” 大塚又拿起了還有酒的玻璃杯。 家中也回到了飯桌前。 龍野和森本一句話也說不出,滿臉驚恐。 “怎樣,作戰方案有必要變動一下了。” 大塚開言道。 “那傢伙可能不會去決斗地點了。他知道了這個山莊之後,就會採取緊追不放、伺機一個一個地收拾的戰法,這是顯而易見的。有沒有能把那個傢伙引去,而且有利於決鬥的地方?” “有。” 家中望著空中說。 “那麼,明天早上就轉移到那兒去。” 大塚抓過酒瓶。 龍野和森本望著大塚往玻璃杯裡倒威士忌。他們的神情沉重異常,無精打采像是丟了魂。

龍野和森本同時驚叫起來。 這回是北側的玻璃窗被打碎了。 “雜種!” 大塚罵了一句,從前門竄了出去。 家中跑進北屋。這次投進來的不是石頭,而是一根粗粗的樹枝。 家中見了樹枝,叫了一聲。樹枝上拴著一撮頭髮。這是一撮斑白的頭髮。 “紙……紙……” 森本嚇得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樹枝上還拴著一張紙條。 家中取下紙條,手指顫顫地展開來。 哇地一聲,家中扔了紙條。 紙條上寫道: 這是鈴木清治的遺發。 家中回到飯桌旁。失去血色的臉萎頓下來。他哆哆嗦嗦地往杯裡倒滿了威士忌,仰脖傾盡。 “完了,已經完了。” 森本的臉青森森的,像是死人。 “怎麼辦,家中?” “還怎麼什麼!畜生!”

家中惡狠狠地怒視著森本和龍野。 “就因為你們這幫廢物才到了這個地步。不讓你們出去,可鈴木這個臭屎王八蛋!” “……” “你們也出去呀,然後叫人把頭皮剝下來!” 家中的眼珠通紅,好像塗了一層血。 寒川逮住了鈴木,然後殺了他。寒川拷問了鈴木,知道了一切。家中感到全完了。寒川肯定知道了玲子逃走了。顯而易見,他將毫無顧忌地前來襲擊。 寒川性情殘忍。 他用鐵絲勒死了島田敬之和平泉公英,並且殺了鈴木,把他的頭髮拔了下來。 這是個惡魔般的人。 他還曾綁架自己的妻子由起子,並加以蹂躪。當年殺死寒川的母親和妹妹,是由於一時難以克制的衝動所致。這是衝動殺人。死亡的恐怖加上酒精的刺激,使人失去了自製力,意識處於朦朧狀態中。這是在量刑中也不予問罪的狀態。

寒川可不是這樣。 他曾揚言要殺人。他長時間地尾追這幾個人,一個一個地殺。他把鈴木的頭髮拔下來,這是近於剝頭皮的殘虐行為。 “你們幹什麼!” 家中吼起來。 “發什麼呆!準備準備弓箭總還可以吧?你們把事情弄得這麼糟,還不明白?別依賴我,你們就自己活命去吧,隨便!” 正嚷著,大塚回來了。 “這傢伙逃得真快。” 大塚鐵青著臉。 “是來,來進攻的麼?” 龍野問。 “不大清楚。但他攻不進來”。 大塚檢查著手槍裡的子彈。檢查完畢,他把槍插進了皮帶裡。 “總之,這可是個漫長的夜呵!” 他的聲音低下來。 誰也沒有搭腔。 大塚喝起摻水的酒來。 森本和龍野輪番看著大塚和家中。他們的臉為恐懼所折磨,就有如猴子般醜陋。

時間靜靜地流逝。 夜很深了。山莊內外萬籟俱寂。昆蟲也停止了啼鳴。森本和龍野緊緊地捏著玻璃杯。偶爾只有家中和大塚往杯裡倒威士忌和將玻璃杯放置到飯桌上的聲音。 “幾點了?” 大塚問。 森本正看著手錶,突然嗚哇地發出一聲哭泣般的驚叫。 傳來類似擊鼓的聲音。 是以木頭撞擊木頭的聲音。好像擊打腐朽中空的樹乾就有這種聲音。發聲處並不很遠,就在環繞著山莊的森林裡,大約不到一百米。 咚、咚、咚、咚…… 鼓聲韻味濃郁,節奏較快而且極為準確。 四個人一聲不響,靜靜地聽著。 大塚緊握著手槍。 “雜種,欺負到家門口了” 大塚的額上青筋暴露。那種溫文爾雅的舉止一掃而光,露出了殺手的猙獰面目。 咚、咚、咚、咚…… 撞擊巨木那單調的聲響仍在不斷地傳來。聲音雖然單調,卻含著許多內容,它會因人而異地表達多種思想。這個聲音中,還包含著哀的淒絕,死的恐怖。聲音擦過靜謐的夜空飄蕩過來。 漸漸地,鼓聲高昂起來。 其實鼓聲並沒有高,而是每個人的心回應這個聲音,覺得它高昂起來。這個聲音激盪著每個人的心扉,與心的跳動同步,於是鼓聲越發高昂起來。 “住手,給我住手!” 龍野叫著捂上了耳朵。 “閉嘴!你這個混蛋!” 家中一腳踹倒了椅子站起來,揪住了龍野。 “不閉嘴就先宰了你!” 家中狂亂地喘息著勒緊龍野的脖子。 咚、咚、咚、咚…… 單調的鼓聲宣告著死亡、宣告著毀滅。 家中放開龍野,拉開玻璃門向外大吼: “寒川!過來,打死你!” 家中的臉變了形。 大塚默然望著這一切。家中離發病不遠了。他覺得這場決鬥也許對自己是不利的。與在城市裡殺人不同,這兒是山林。別說追人,現在連對手的影兒也摸不著。這裡的地形使進攻者處於優勢。況且,這幾個傢伙又毫無承受力。打碎幾塊玻璃,送來幾聲鼓響,就惶惶不可終日。 撞擊聲仍在繼續響著。 “偷偷地摸過去,宰了他”,家中對大塚說,“那傢伙就在發聲那兒。全都出去。” 家中的臉七扭八歪著。 “試試去?” 大塚也有這個想法。 家中手裡拿著弓。為了這場最後的決鬥,他們每人都配備了一張弓,並進行過練習。這種外國弓威力大,發射準,如能掌握它的使用方法來射人,其威力不亞於來福槍。 森本也拿起了弓。 “我、我、我,不行了。” 龍野緊緊抱著椅子,抖成一團。 “隨你的便!” 家中踢了他一腳。 三個人出了房門。 咚、咚、咚、咚…… 鼓聲不停歇地傳來。 他們衝進了壁立的黑森林。這是玲子逃走的那片森林。他們沒敢打手電筒。他們打算從一側偷偷地繞過去。 三個人躡手躡腳,魚貫而進。 走了不到五十米,鼓聲突然停止了。 走在前面的大塚停了下來。 “是察覺了?” 家中嘀咕道。 “不知道。不過……” 大塚想起來,進入森林之後,曾覺得身上掛著象線一樣的東西,當時以為是草蔓之類,沒在意,因為很細,一拉就掙斷了。 ——假如,拉起了線…… 一陣顫栗從大塚的後背上掠過。 “怎麼辦?” “去看看”。 大塚回答著家中,同時感到了對手非同小可。 三個人離開小屋有十分鐘了。 龍野躲在屋子裡,緊緊地握著弓。弓在他的手裡微微地抖著。 龍野沒有膽量進入藏著寒川的黑色森林。說不上對方會在什麼地方襲來呢。 他祈禱出去的三個夥伴能把寒川殺死,即便殺不了也平安地回來。 假如那三個人反被殺的話——這麼一想,龍野幾乎即刻丟了魂。剩下自己一個人,什麼都完了。只能靜等著寒川來勒死自己。說不定當知道那三個人回不來了,不等寒川來收抬,先就發了瘋。 或者——龍野的身子哆嗦的幅度漸大,那三個傢伙會不會把我甩下逃走呢? 龍野輕輕地叫了一聲。 鼓聲突然停了。 世界又是一片死寂。龍野把背貼在牆上,把搭著箭的弓拉至一半。他的耳朵追尋著鼓聲。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等著槍響。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感到皮膚僵硬、呼吸困難,牙齒碰得咯咯響。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龍野在心中不停地叫著。鼓聲消失了,可是為什麼沒有響起槍聲呢? 時間過去了好久好久。 龍野瞪著發狂般的眼睛盯著桌子上的威士忌酒瓶,一動不動。他害怕一動就錯過了外面的聲音了。 門哐當一下被猛烈地拉開了。 “誰……誰?” 龍野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他聽到一聲低沉的咒罵:畜生!他放下心來,三個夥伴沒有扔下他逃走。他慌忙迎了出去。 他出了房間,然而站在那裡的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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