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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二節

罪惡的海 西村寿行 4617 2018-03-18
寒川把鈴木追丟了。 當時他在山脊的一邊。他爬到離山脊幾步遠、剛要躍起的剎那,岩石被摳碎,他一直滑落下十多米。當他慌忙爬上去,鈴木連個影子也不見了。 寒川在山脊上到處查看,哪兒也沒有鈴木的踪跡。他仔細諦聽,也沒有撥動枝葉的聲音。寒川兩眼冒火地查看著附近。 鈴木往哪個方向跑了呢?不辨方位地瞎追一氣毫無用處。兩三米之外,說不出名字的灌木林密密重重,夏日的青草茂盛無比。 寒川氣急敗壞地搜索著。 他直想大哭一場。這次如果讓鈴木跑了,再不會有這種機會送給他了。結果,玲子將被殺,自己也一定會大仇未雪身先死。 一股燥熱衝上喉頭,他詛咒著自己的晦氣,也為自己的坎坷而涕泣。 幾聲小鳥的鳴囀在靜寂中隱約傳來。寒川聽著鳥叫,克制著呼呼如狂瀾般奔湧的急躁,他責備著自己,緊握了斧子,朝眼前濃密的灌木林砍去。他一邊粗暴地揮舞著斧頭,衝進了灌木林。

他又衝出來,翻飛的斧頭脫手而出。當他拾起斧子的時候,發現斧頭上有血跡,而且不少,斧柄上也有。 寒川把目光轉向附近的灌木和草叢。斧頭斧柄上都沾有血跡,說明鈴木受了不輕的傷。投出斧子的時候,寒川看到正好命中大腿,是左是右,他記不清了。總之,那一斧把他的腿砍傷了。 寒川又回到了原先的山谷處。 他仔細地搜索著草叢。他很快就發現了血跡。草葉上清清楚楚地沾著血跡。血跡一直伸入灌木林裡。 血跡準確無誤地顯示出鈴木逃走的路線。寒川穿過灌木林,分開濃密的草叢,從坡上下苯。來不及止血的鈴木,在草葉上留下了很多血跡。 寒川緊握著斧子奔跑著。他不能給鈴木止血的功夫。讓他止住了血,就不好追他了。 跑了一會兒,血跡少下去,只有點點滴滴。寒川的表情憂鬱,他擔心血跡會逃絕。

他從斜坡又往山谷裡走了一會。對面是坡,很陡。谷間密生著灌木林。地面被高高的羊齒草覆蓋著。寒川剛想進去,又停了下來。血跡伸進了灌木林。他想鈴木可能在裡面。他擔心鈴木埋伏。 灌木林裡施展不開斧子。如果鈴木埋伏在裡面突然用冰鎬襲擊的話,可就躲不開了。 寒川沿著這片濃蔭的邊緣,迂迴到另一側。他仔細查看著羊齒草。如果有血跡,就說明鈴木穿過了這片林子。他轉了一圈,一點血跡也沒有。 “出來!鈴木!” 寒川怒喝著。但毫無反應。 他不敢肯定,鈴木是躲在這片林子的深處呢,還是止住了血穿過這片林子跑了。如果他穿過林子跑,就不能在這磨蹭了。然而,並非沒有躲藏在這兒的可能。鈴木流了不少血,他的傷處疼痛,體力也會不支。也許他就在這片林子裡。

為了把握大一些,寒川又圍著這片灌木林轉了一圈。他仔細地查看著。沒有發現血跡。 寒川斷定鈴木藏在這裡。 “我知道你就躲在這兒,鈴木!你逃不掉了,出來!” 他又喊了一陣,仍沒有反應。在一片沉寂之中,草氣熱乎乎地升騰著。 “雜種!給我滾出來!” 寒川雙手掄圓了斧子,他砍倒了一棵粗細合手的樹,把一頭削尖,做成了一支長槍。鈴木手裡有冰鎬。五大三粗牛高馬大的鈴木如果發瘋般地舞將起冰鎬來,可不是用短柄斧子所能對付得了的。 寒川左手端木槍,右手撥開灌木的枝條,追尋著血跡,探入林蔭之中。 鈴木十有八九潛身在這兒。儘管寒川不無鈴木止住了血穿過這片樹林子逃走的憂慮,但他在茂密的草窠裡來來回回地檢查了一下,並沒有發現踐踏過的痕跡。傷口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怖使鈴木蹲伏在什麼地方。

寒川發覺了什麼動靜。他看見不遠處的羊齒草搖了幾下。他注視著。羊齒草高至腰際,人藏在裡面,不走至近處是不會發覺的。 寒川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也許是自己神經過敏。但想到鈴木萬一藏在那兒呢?因此就沒有邁出腳去。 “出來,鈴木!” 寒川沉聲喝道。 “我知道你在什麼地方,頑固下去也沒用。” 仍沒有反應。 儘管如此,寒川業已感覺到了某種氣氛。升騰的濕熱的草氣中,混淆著濃烈的殺氣,還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許是死亡的氣味。手持冰鎬的鈴木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潛伏著。 寒川把木槍換至右手,猛力向似窩藏有人的草叢中投去。木槍筆直地紮了進去。幾乎在同時,羊齒草叢突然向兩邊一分,隨著一聲夜梟般的號啼,鈴木挺著冰鎬,惡狠狠地向寒川衝了過來。

距離不到三米,羊齒草一陣騷亂。 鈴木的眼珠子瞪得似要迸出眼眶,扭歪著臉,咬牙切齒地衝了過來。 寒川措手不及,把斧子扔了出去。斧子掛住灌木枝落下來。隨即鈴木接近,冰鎬猛然戳向寒川的肚子。寒川扭過身子,險些沒躲過去。鈴木失去平衡,撲倒在寒川身後的灌木叢中。 寒川順手抓住了冰鎬的一頭,兩手較勁,要把冰鎬奪過來。鈴木死死地拉著鎬不放。 寒川被拉得支起了上身。 鈴木狂叫了一聲,驟然把冰鎬推向寒川。寒川猝不及防摔倒了。 鈴木爬起來便逃。 寒川緊追。鈴木在羊齒草叢中像是游泳般地往前跑。寒川手舉冰鎬漸漸追近。鈴木邊跑邊回頭看,當他看見已到身後的寒川,不禁膽戰心驚地嚎叫起來。 寒川照准他的腦袋砸下了冰鎬。鈴木下意識地抬起右臂護住頭臉。只聽咔地一聲,冰鎬打斷了他的胳膊。

鈴木殺豬般地嚎叫著倒下了。 寒川又揚起了冰鎬。鈴木倒在他的腳下。他想照鈴木的胸部來一下,忽又覺得還不能殺他。 寒川放下了沾滿血蹟的冰鎬。 鈴木面部僵硬,呼吸急促。 “救命,救救——我。” 鈴木倒在地上,驚恐得目眥欲裂般地望著寒川。 “起來!把血止住!” 寒川呼呼喘著說。 鈴木的右臂冒著血。他的右大腿綁著布,鈴木坐起來,撕下襯衣來包紮右臂。 “求求你,別殺我。” 鈴木一邊包紮,一邊顫抖地懇求。 “我問你,玲子怎樣了?” 寒川俯視著鈴木的蒼白的臉問。 “逃走了。在,前兩天。” 他的聲音仍在發著抖,下顎也抖著,因此牙合不到一起。 “跑了!被你們殺了吧?”

“沒有”。 鈴木的額頭滲出一層細汗。 “我敲碎你的腦袋!” 寒川揮舞著冰鎬怒吼。 “跑了,跑了,真的跑了呀——” 鈴木捂著滿是血蹟的右臂喊道。 “你們監禁著她,她怎麼會跑了?” “剩我一個人的時候,沒有防備,把睾、睾丸……” 粘液般的汗下來了。他的顫抖從下巴擴散至全身,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像是得了虐疾,哆嗦個不停。 他呻吟著、喘息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下。 “追的人怎樣了?” “黑澤去追捕,但是,黑澤叛、叛變了。” “黑澤背叛了你們?” “是。那傢伙回來,說從此斷絕關係……” “黑澤追上了玲子麼?” “不知道。那傢伙肋骨斷了,渾身是傷……”

黑澤渾身是傷回去了。他遇到了誰呢?問他,他也不說。他只說了句給你們保鏢到此為止,然後就走了。家中追出去懇求他,但黑澤像是換了一個人,冷冷地一口回絕了。 黑澤離去了,玲子逃走了,剩下的四個人蔫了。不知不覺,滅頂之災的兆頭沉重地壓著他們。把玲子作人質,還可以與寒川旗鼓相當地鬥一斗。而今,人質丟了,唯一的戰鬥力黑澤也離開了戰場。 “那麼,你這是逃回來的麼?” “不,”鈴木無力地搖搖頭,“家中說去僱一個保鏢或殺手,走了。所以,我想回家一趟……” 剩下的四個人,對與寒川的搏鬥感到絕望了。只有僱傭殺手這條路了。當過律師的家中與暴力團有關係,他決定僱傭殺手,便急急下山了。 山上留下了鈴木和森本,龍野。家中臨行前告誡他們,一定要緊密團結,不能夠隨便行動,勿必脅力堅持鬥到底。

即便他不說,三人也知道,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好辦法。但是只剩下這三個人悶在山莊里,實在難以叫人忍受。家中走的時候說三天之後回來,而這三天也不能忍耐下去。他們擔心逃走的玲子會把警察帶來,或者玲子在什麼地方遇見了寒川,便引他來襲擊山莊。 不能在這兒傻等。 龍野和森本朝山形縣那邊下山去了。他們約好三天后再回來。他們要到鎮上去。鈴木也想和他們一起走,但他終於決定與家人見一面。 “是這樣……” 鈴木的話好像不是撒謊。玲子逃走了,黑澤離去了,家中僱殺手去了。 黑澤去追捕玲子,弄得渾身是傷回來,然後辭掉了保鏢的差事。為什麼要這樣,他未加任何說明。它的真實性也就在此。因為如果鈴木撒謊,他會編出一套合乎情理的原因來的。

去追捕玲子的黑澤究竟出了什麼事呢? 和玲子進行了搏鬥? 他發現了玲子,在搏鬥中殺了她。這不可能。因為玲子沒有那樣大的力量。她被發現了,只能束手就擒。那麼他的傷是怎麼回事呢?寒川想,也許是誰為保護玲子而與黑澤進行了搏鬥。但他又覺得,現實中好像不大可能有這種事。 他受了傷暫且不說,黑澤究竟因為什麼導致發生了變化呢?寒川思考著。作為一個敵人,黑澤是個有理智的人。他對寒川,有兩手被砸壞的仇恨,卻在拼鬥之中引身退出,實在叫人難以理解。 ——或者是他把玲子殺了? 他追上了玲子,殺了她。那個時候,玲子受著某人的保護,這人與黑澤進行了一場殊死的搏鬥。最後,黑澤把這兩人都殺死了。是否這樣? 於是,黑澤感到了人生的無常。 或許,他因自己殺了許多人而感到了害怕? 寒川在可怕的疑惑中游移。 鈴木躺在地上呻吟。 寒川久久地俯視著鈴木痛苦的慘狀。 他冷眼看著,心境漸漸鎮靜了下來。玲子怎樣了,這時候無論怎麼去考慮也無法知道。 他覺得,玲子被黑澤殺死的可能性極大。如果不是這樣,去追捕玲子的黑澤弄得渾身是傷回來,就不好解釋了,而且他也不會從這場拼鬥中脫身而去。 不過,現在這些都無所謂了。如果黑澤殺了玲子,那麼找到黑澤報仇就是了。 唯一欣慰的是,玲子沒有被抓回來。玲子不在敵人的手中,那麼,這場拼鬥就不必再討價還價了。在這以後所需要的是行動,毫不留情的行動。 算上也許玲子被殺了的仇恨,痛痛快快地大鬧他一場。 “救救我,別殺我,別殺我。” 鈴木的臉變成了草綠色。 “你想活命?” “求求你。不管幹什麼,你說什麼都行。” “……” 寒川沒有回答。他俯視著渾身是血的鈴木。 鈴木的身上籠罩著死氣。不,鈴木已經半死了。 今天早上,寒川與家中方面聯繫上了。家中把決鬥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日。他指定這一天,是因為到那時他已經雇來了殺手。玲子逃走了,黑澤離開了,手足無措的家中不能再去重操律師的舊業了,他要頑強到底。 他覺得,殺掉不知玲子已經逃走的寒川,不是什麼難事。 大概他得到寒川的主動聯繫,高興得歡呼雀躍了吧? 然而,支持家中頑固到底的亨通的賊運,終於到了頭。 留下來的森本、鈴木、龍野三人已經鬼迷心竅,他們的向心力已分崩離析。然而,對此家中卻不知道。 他們的陣勢亂了。 陣勢亂了,鈴木消失了。鈴木的消失,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戰鬥力。他還使寒川知道了玲子逃走、黑澤離去、家中僱殺手等秘密。 而且,在這種情況下,鈴木消失,就會造成一種蕭瑟的秋景包圍著家中。他的人,一片一片地零零落落地如枯葉般隨風飄去的感慨,將灌透他的全身心。 玲子逃走了。黑澤離去了。鈴木消失了。 化為無常的複仇者在窺伺著這三個失魂落魄的傢伙。 家中也好,森本也好,龍野也好,現在都被死氣籠罩著。 這種死氣,就像在毒烈的陽光下,被曬得半乾、漂浮著腥臭的血。 “我宣判你死刑。” 過了一會兒,寒川沉聲說。 “處刑的方式是,用這把冰鎬,插進人的心臟”。 說著,寒川把鎬尖對準了鈴木的胸口。 “求求你,不、不管幹什麼,我都聽你的。最壞的是家中。他強迫我們,把你的……” 他的牙齒直打顫。 “別為自己開脫了。縱然是這樣,也饒不了你。你們殺害了我的母親和妹妹,如果你們為贖罪而去當了和尚,倒還有情可原。而你們去繼續當檢察官,一直到爬上了檢事正。你們輪姦婦女,並連同她的孩子一起,活活地扔進在暴風雨中巨浪翻騰的大海,而你們卻滿不在乎地指控別人犯罪。對你們這群東西,決不能饒恕。” 他們不僅僅殺害了母親和妹妹。 為了除掉寒川,他們綁架了玲子關押起來,並輪流蹂躪她。這情景,他不必問也能想像得出來。 鈴木在說著什麼,嘴不停地動著,但沒有聲音。他的左手抓著冰鎬,想把它從胸口移開。他的身體哆嗦著,沒能成功。 “禱告吧,怎樣?” 寒川用力壓下去。 鈴木哇地慘叫一聲。 寒川的腳踏住了翻轉身要逃的鈴木。他把全身的力量都貫注到提著冰鎬的手腕上。 一陣慘烈的呻吟之後,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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