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兒得到這些東西的?”哈迪問傑夫埃利奧特。他匆匆地翻了翻手中的那沓東西,有二十多頁。此刻他們正坐在卡爾斯咖啡店的吧台邊。因為拐角處剛新開了一家星巴克,這家在《舊金山紀事報》大樓邊上的咖啡店看上去一點也不顯眼,可能很快就要停業了。 “特別是這第一封信,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埃利奧特的眼睛閃過一道亮光。 “正如你所知道的,迪茲,我從不向別人洩露消息來源。” 不過哈迪沒怎麼費勁就找出了答案。 “是德里斯科爾,馬卡姆的秘書吧?” 埃利奧特的眉毛上揚了幾乎一英寸那麼高,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驚愕。哈迪知道,自己只要略施小計就能從埃利奧特口中套出實話來。 “你憑什麼這樣說?” “他已經多次提到過這事了。他被解雇了,對吧?而且在這事還沒發生之前,他就提前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於是他用電子郵件的方式把自己手裡掌握的文件發回家裡,以備這些東西以後能夠產生他想要產生的某種影響,或者只是為了尋開心拿去恐嚇某個人。” 埃利奧特搔了搔下巴上的鬍子。 “你對我手中信的來源的這番猜測,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它的對錯。他是一個記者做夢都想要找到的那種人。具有復仇傾向,喜歡搬弄是非,渴望得到別人的注意。他給了我大概五百頁的東西。” “都是關於肯森的嗎?” “不,不,”埃利奧特對哈迪驚慌失措的反應嘲笑了一番,“不,我只能告訴你那麼多,全是跟帕納塞斯有關的。” “瑪琳亞甚知道這些東西嗎?” “如果她知道的話,會想方設法找到它們的,當然我不會給她。不過我跟他說過——我指的是我的信息來源——如果他想獨享或者控制這些東西,或許應當把它們刻錄到碟片上,然後放在瑪琳或者格里斯基想不到的某個特別的地方。” “你已經擁有它們了。” “我知道。”埃利奧特咧開嘴笑了笑,“有時候我喜歡自己的這份工作。” 哈迪拿起小勺子攪了攪自己的咖啡。 “誰都有可能拷貝一份,你知道的,也許它們的價值並不可靠。” “你說得對,也許它們不可靠。不過,誰會這麼快,上星期就把這些東西都拷貝出來了?” 哈迪接受了這種說法。事實上,他完全相信那些信件都是真的,而非偽造出來的。但在法庭上它們絕不會被當做證據而採納的,因為沒有原件和親筆簽名,就不具有法律效力。它們只適合新聞報刊,而且如果傑夫的來源足夠可靠,他可以決定採信它們。 “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理它們呢?” 這是問題的關鍵,對此他們都心知肚明。出於好意,傑夫才給哈迪打電話讓他過來的,因為哈迪是肯森的律師。考慮到馬卡姆死後,幾乎跟帕納塞斯有關的每一件事都會引起外界的高度關注,埃利奧特告訴他,肯森濫用麻醉品的問題,本身就是一條實實在在的大新聞。 “另一方面,”他說,“熱點似乎已經轉移到羅琳這件事情上去了。如果波托拉存在一個連環殺手的話,那肯森每次都有可能陷入絕境。我真不願意把這個刊登在報紙上,迪茲。我喜歡那個醫生,他挺不錯的,而且這樣做會毀了他的生活。不過要是結果證明這些新聞很重要,我別無選擇,只能那樣做。” “什麼情況下很重要呢,傑夫?” “如果在那間重症監護室裡,他在處理馬卡姆病情的時候麻醉品的藥勁上來了,那會怎麼樣?” 哈迪不得不承認,這種情況下埃利奧特是可以發表那些信的。 “有別人提過這事嗎?” “沒有。不過我有些事要告訴你。如果我的'來源'確實看過大多數材料,並且好好地琢磨過這件事,我認為這事遲早會被抖摟出來。” 哈迪搖了搖頭,對有些人身上那種不加掩飾的、行卑鄙之事的能力感到驚訝不已。埃里克肯森僅僅是帕納塞斯二三百個醫生中的一個,但不幸的是,他跟德里斯科爾作過對,還結下了仇。也許更重要的是,他犯了七宗大罪之一的對上司不敬罪,而這個上司恰好就是德里斯科爾所倚重的人。 不過哈迪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新的想法。德里斯科爾有比這更好的理由去打擊肯森或者其他人,但不是為了那些真實發生過的事,或者因為他們對他的怠慢。他可能只想讓人們不要把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而已。 “你在想什麼呢?”埃利奧特一直在註視著他。 哈迪掩飾了一下自己走神的原因。 “我在想你是否打算告訴我那剩下的四百九十五頁的內容,真的,沒想別的。” “我還沒有來得及看。我只能看這麼快了。這些信件突然就出現了,我想我欠你的情,所以這麼快就讓你知道了。” “跟你想的一樣,現在要是你幫我另一個忙的話,我就會欠你的人情了,對吧?” 埃利奧特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 “也許吧。要我幫什麼忙呢?” “如果你從你那個匿名來源那兒聽到上星期二關於肯森戒毒的更多謠言的話,在你從別的渠道得到證實之前不要把那個報導刊發出去。” “我不認為這些信件說的是謠言,迪茲。” “我沒說它們是謠言,不過我也覺得那不是謠言。或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三點半鐘左右,哈迪終於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看到了從司法大樓那邊送過來的,關於馬卡姆案件的更多調查材料。他既感到滿意,又有些失落。格里斯基已經進入一種更願意合作的狀態,這很好。他願意去做這項單調而乏味的材料閱讀工作,要知道,這堆東西不花上六小時是看不完的。他打開箱子,取出裡面的東西,把它們放在辦公桌的中間。他掃了一眼電話機,看到有兩條留言信息。 “迪茲,我是埃里克肯森,請查收留言。如果你需要我的話,我在家。”聽著肯森的話音,哈迪想起了自己對委託人有多麼失望。也許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徹底解決了自己濫用麻醉品和酗酒的問題,但他怎麼能自以為是地認為,他的律師沒必要了解這些情況呢? 下一條留言是格里斯基的。當然了,這就是阿布,他一向都是這樣的,沒有任何形式的開場白。 “如果你在電話旁邊,就拿起聽筒來。”接下來是一陣大概三秒鐘的沉默,“好吧,給我回電話。”哈迪在想,這傢伙可真是有個性。 他拿起電話,不過不是打給阿布,而是打給他的委託人的。當他把情況說完之後,肯森沉默了好幾秒鐘,一聲不吭。 “埃里克,你在嗎?” “我在。我該怎麼做呢?” “你該告訴我的。那事現在怎麼樣了?” “為什麼?”他問,“那些東西早就跟我沒有關係了。它只是初涉職場、剛開始家庭生活時那些壓力帶來的結果,而且那是個巨大的錯誤。我已經不碰——”他突然停住了,只是說,“我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 哈迪聽到了這些話,認為從表面上看可能是實話。不過它們的真實性並不是他關心的問題。 “你在說你不是一個酒鬼嗎?”他用的是現在時,在那個治療計劃規定的那些條件中,這是一個作為有永久約束力的條件而存在的。 “聽著,現在這是不可改變的既成事實了,埃里克。傑夫埃利奧特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而且他幹的是信息傳播這一行。” 從肯森的語調中聽得出來,他有些慌亂了。 “他不打算把這個印到報紙上吧?他是怎麼找到它的?跟這事有關的任何東西,一直都是機密。”還沒等哈迪想好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肯森就脫口而出:“該死的,德里斯科爾。” “他很不高興,想把自己的怨氣撒到全世界的人身上。關鍵在於,這家醫院處於四面楚歌的困難境地。如果現在這事被抖出來,說他們為了掩蓋自己醫生的問題而進行了秘密的交易……毫無疑問,這本身就是個轟動的新聞,埃里克。” “德里斯科爾想把那個地方弄得四分五裂,不是嗎?”他嘆了口氣,“而且那個卑鄙小人就要繼承那個地盤的統治權了。” “但願不會。不管怎樣,我已經跟傑夫達成了一筆交易,把你置於公眾注意力的中心之外,消失一些日子,或許是永遠。不過我已經告訴過他,他不能使用我給他的東西——這就意味著你仍然處在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火山口上——直到我通知他,他才可以用。這還要取決於你。” “好的,無論你想知道什麼情況,我都不會拒絕的。” “好。”哈迪意識到他手裡的電話一直都抓得緊緊的。他鬆了鬆自己緊握著的手,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下來。 “你記得馬卡姆死的當晚,你去過他家。” “當然。我從沒說過我沒去。” “我要你想一想,你從那兒離開後都做了些什麼?順便說一下,當時是什麼時間?” “大約十點,我想是的。那個探員,叫布拉科的,他看到我開車離開的。他可能記錄了這個情況。” “他也許這麼做了,”哈迪勉強承認了這一點,“不過他並沒有在那兒逗留,而且也許你又回去過。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事。” “哦,我沒有回去過。我為什麼要那樣做呢?”他猶豫了片刻,“這跟我有關係嗎?” “它關係到卡拉的謀殺。我想知道,你離開那兒之後,都於了些什麼?” “就跟我前面一直所說的那樣,我開車回家睡覺了。” “我知道你說過這些話,但那對我來說沒有用。我要你盡力回憶一下,你是否在你住的公寓樓裡碰到過什麼人,或者在街上跟什麼人說過話,或者用過任何電話或電腦。總之任何能證明在十點到十一點,最好是十點到十二點這個時間段內你不在馬卡姆家的東西。” 談話中斷了一會兒。 “我用我的手機給診所打過電話,想看看有沒有給我的留言信息。” 哈迪心想,這是個好情況,那診所就會有這個電話的記錄。他們甚至能夠查明這次撥號時,信號發射的原始地點在哪幾個街區。 “很好。是什麼時間的事?” “就在我離開之後。我想我還沒有走出兩個街區那麼遠吧。” 這不是個合適的答案。肯森可能打了那個電話,繞著那個街區轉了一圈,還有足夠的時間再回到馬卡姆家去。 “再想想別的事情吧。”哈迪懇求道。 “為什麼?這有什麼關係嗎?” 哈迪忍不住想要大聲朝他喊叫: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只管回答這個問題就行了——他能為他自己提供一個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嗎?不過他還是壓制住了心頭的火氣,回答說:“這跟我和那個聽到槍聲的證人的談話內容有關,埃里克,他們被殺的時間大概就在十點四十五分。” “這跟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是吻合的。” “是的,十點四十五分,她死了,屋子裡的燈卻是開著的。凌晨兩點鐘,燈全熄滅了。我估計那個人殺了她之後,還在她家待了好一陣子,然後才熄了燈,悄悄溜走的。” “然而在那種情況下,那個人為什麼還要待在那兒不走呢?” “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也許他耗費那些時間是為了尋找什麼東西。也許是在掩飾現場,製造假象。也許他認為在槍響之後就立即離開現場會被附近的人看到。這件事,我跟你一樣心中沒有底,不過現在我們有了一起謀殺案和一段緩衝時間,這就意味著你是清白的,如果你能想到任何——” “不!”肯森猛然間脫口叫道,情緒顯得有些激動,“就是沒有,怎麼樣?天哪,我沒有殺過任何人,迪茲。我是個醫生。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拯救了那些生命。我就是沒有乾過。我們能不談這個嗎?” 哈迪的怒火爆發了出來。 “我們當然可以不談這個,埃里克。但這個星球上的其他人卻不打算這麼做。那你就悠然享受你自己的美好時光吧,而且如果你完全回想起了那晚你都做過些什麼,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呢?如果對你來說這還不是什麼天大的麻煩事。” 哈迪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