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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節

背叛的誓言 约翰·莱斯科瓦 16762 2018-03-18
傑夫關上了他小臥室的房門,給肯森撥了個電話。肯森在電話上說沒錯,朱迪思還在他那兒,但因為她在診所上了夜班,現在已經睡覺了。他正好待在家裡,把房間的窗戶都開著,在讀一本書。那或許是他一年來讀的第一本書。邁克斯拜爾德寫的《賜予》,內容非常精彩。讀到哪兒他都記得寫得最好的一句就是“從他的可怕的母親開始”。 “這難道不夠妙嗎?” 埃利奧特同意那是一個好句子,不過告訴肯森他給他打電話是因為迪斯馬斯·哈迪跟他在一起,在他的辦公室,而且他們想問他點事情。當哈迪講到瑞貝爾。西姆斯所說的在波托拉醫院發生的一些不明原因的死亡病例後,肯森好一陣子都默不做聲,弄得埃利奧特在電話上問他是否還在線上。 “是的,我正在想這事。”他隨後又接著說,“對此我不能說什麼,因為我還沒有想過這事,但是病人死在重症監護室是常有的事情,因為他們的病情嚴重時就會被送到那裡。因此,在我看來,你現在所問的是不是那些本不應該死掉的病人卻死掉了,對吧?你沒有把這些話記錄下來吧,傑夫?我現在不需要任何更糟糕的新聞報導了。”

“是的,放心吧。”傑夫平靜地接受了肯森的這個要求,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答應。 “現在我們只是業務上的正式僱用關係。”而且哈迪現在除了跟他的委託人保持這種形式上的關係外,已經不打算還有別的關係了,“這次談話也不是什麼優待,正如你知道的那樣。” “是的,那麼你是在暗示什麼嗎?是某種蔓延成風的治療不當嗎?或者是比這更嚴重的東西嗎?” “對此,我沒有任何暗示,”哈迪說,“我問的是這事有沒有讓你想到些什麼。” “是的,要是我們許多人被八零五條款記錄在案的話,我會感到吃驚的。我會走到那一步的。” “那是什麼東西?”哈迪問道。 “給國家醫學理事會的報告。當一名醫生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嚴重到管理方中止他超過三十天的臨床行醫權,那麼醫院就應當向國家醫學理事會提出八零五條款申請。他們也應當將這個申請進一步遞交到全國執業者數據資料庫,它是全國聯網的,而且一旦有記錄就永遠不會消失。如果被數據資料庫記錄在案的話,你的職業生涯就結束了。”

“那為什麼這些事沒有提交?”哈迪問道。 “你是律師,你還在問我那是怎麼回事?你要是個病人,發現你就醫的醫院聘請了不合格的醫生,你會控訴這家醫院。有一個控訴一個,連綿不斷。” 埃利奧特忍不住開口對哈迪說:“我一直自以為你們律師都對這種事樂此不疲。” 但哈迪此時一隻耳朵還在聽筒上聽著肯森的話,沒有理會埃利奧特的揶揄。 “你是在告訴我,埃里克,波托拉有這樣一些醫生,他們自己也知道這件事,而且沒有把這些報告記錄在案嗎?” “讓我這樣來回答這個問題吧。我們有這樣一些職員,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是不會選擇他們做自己的醫師的。” “那麼當某個醫生幹得一塌糊塗時,究竟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呢?”哈迪問道。

“會有很多事情。第一,你注意到我提到過的神奇的停止三十天的臨床行醫權。於是與此相反,你到二十九天時就結束了停職期,因此也就不存在八零五號申請了,對吧?你並沒有違反這一處罰的指導方針,也就不會被錄入全國統一的數據庫。” “波托拉有醫生被錄入這個數據庫嗎?”傑夫總是在尋找故事,“我怎樣才能查得到呢?” “你不可能查得到。”肯森語氣堅決地說,“出於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公眾是不能進入這個數據庫的。然而潛在的雇主們能夠進去。無論怎樣,有另一種辦法可以讓這種報告不會出現,可能這種做法被運用得更普遍些。” “那是什麼?”哈迪說。 “好吧,那個八零五條款申請是建立在同等人員相互檢舉的基礎之上的。”

“是別的醫生。”埃利奧特說。 “沒錯。而且醫生們中存在某種默契和諒解,尤其是現在的波托拉,就是我們大家都處在這場讓人噁心的風暴之中,因此最好互相庇護對方。如果我們同事中間有某人沒有做對醫療決定,沒關係,你就去進行一個私下的討論,提一提我們都盡力按治療標準去做了就行了。但是我們都處在這種強大的財政壓力之下,我們大家一直都努力工作,底線是我們不會背信棄義地出賣彼此。” “從來都不會嗎?”哈迪問道。 “除非是有某種重大的責任事故,我指的是不可推卸的明顯的重大錯誤,而且可能甚至不僅僅是一個。但除此之外,你在波托拉醫院這裡是不會得到那種因周圍同事的檢舉而獲得八零五條款申請的,在這個國家的多數醫院裡,我敢說情況都大同小異。”

在這間小臥室裡,埃利奧特和哈迪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那其他的那些死亡原因又怎樣呢?”哈迪問道,“或許是故意致死的?” 這個問題讓肯森一時語塞。 “你是什麼意思,故意的?” “也許是過早地拔下了電源插頭之類的。”哈迪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或許像用鉀過量而中毒這樣的事情。” “你在說謀殺,對吧?”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沒等回答肯森就繼續說了下去,“我說過我認為這種事在波托拉一直都有嗎?” “是嗎?”哈迪聞道。 “只是在陷入偏激的時候我才這樣想過。” 埃利奧特忍不住突然插了進來。 “你有過那樣的病例嗎,埃里克?” 能聽見肯森在電話那頭一聲無奈的嘆息。 “馬卡姆在重症監護室的時候,那兒還有另外一個病人。你們倆知道嗎?”

“我想是有好幾個吧。”哈迪說。 “確實是這樣。我的意思是另一個也死掉了的病人。” “是誰?”哈迪的直覺清楚地告訴自己正在觸及一些他想要的東西,而且這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叫詹姆斯,萊科特,七十一歲,從不吸煙,做了開心外科手術後出現了一些並發症。我們就對他進行了幾星期的生命維持系統理療,而且治療的效果很有起色,後來停止了這種理療。他的關鍵病徵指數顯示出他的身體狀況正在不斷得到改善。我認為幾天后就可以讓他轉出重症監護室了。” “但他死了?”哈迪說。 “正是。我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只是……還是不說了吧。” “我決不會洩露自己的消息來源的,”埃利奧特說,“我會把你的名字帶進自己的墳墓裡,跟我一起爛掉。”

哈迪沒理睬埃利奧特的這番表白,繼續他的問話。 “那麼除了這個萊科特,”他問道,“你估計還有多少這樣的病例,你解釋不清的死亡原因病例?” “事實上,我是從去年九月份才開始留意這種事情的。我有一小本記錄此事的工作日誌。” 哈迪和埃利奧特都在急切地等待著肯森的下文。 他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過我應該回醫院去看看那裡是不是有個樣本。或許我該卸下壓在自己背上的某種東西。” 埃利奧特問他為什麼開始跟踪關注這事。 “究竟為什麼我也說不清楚。現在你問到這個問題了,我想我是想要準備好自己的攻擊彈藥,以便在他們最終尋找到時機來解僱我的時候使用。我認為沒有人在故意殺害病人,但我們正在失去我們本不該失去的病人,像那個洛佩斯的兒子一樣,傑夫。因此,如果是財政政策在影響著醫療水平的話,我打算就此批駁一下這個政策。我或多或少都想過那種地方正變得讓人感到噁心,而且我需要記載有細節的檔案。”

三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終於,哈迪的問話打破了這次沉默。 “有多少例,埃里克?” “不包括星期二那例,”肯森說,“十一個。” 無論希臘人洛餐廳的菜多麼富有特色,哈迪今天都絲毫沒有胃口,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夠把頭擠進門去看一下韋斯·法瑞爾是不是也在裡面。 不過這次他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這個地方到處都瀰漫著午餐的氣味,到處都擠滿了人,要酒水的客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哈迪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手上接的訴訟案子仍舊是當下迫切要辦的正事。他擠進人群,穿過擁擠的人堆來到吧台邊,又快速地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換上了那副在特定場合下才會露出來的幽默面孔。這一招倒是很有作用,別人對他擠來竄去的行為都給予了諒解。如果法瑞爾不在這兒,他也不想待在這幾。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他不願在這裡碰到格里斯基。

儘管餐廳裡的酒味勾起了他心裡的某個念頭,但他還是強迫自己走了出去。 哈迪給法瑞爾的兼職秘書打了個電話,詢問法瑞爾的下落。幸運的是秘書此時正好還在辦公桌前,並且告訴他,按照日程安排,她的老闆今天全天出庭。她不確定究竟是市法院、高等法院或是聯邦法院,她估計是市法院,也就是說在司法廳。於是直覺告訴哈迪,法瑞爾會到希臘餐廳來用午餐,結果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韋斯得到了一個靠後的包廂,從前門處就可以看得到。他為包廂要了滿滿一大壺啤酒,和兩個身著牛仔褲和職業裝襯衫的傢伙一起分享著。哈迪搜遍了自己腦海中聽說過的所有法官,也沒想起來這兩個人到底是誰。 哈迪悄無聲息地溜到法瑞爾身旁,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 “忙得要命,要是我能分身就好了。”韋斯說完這話就把桌上的人給他作了介紹。結果正如哈迪落座時所猜測的那樣,法瑞爾的這兩個同伴傑森和傑克是一對父子。那個男孩,也許就二十歲吧,是法瑞爾的委託人。他們在這兒要了啤酒,是為了慶祝拘捕傑克的那個警官今天早晨沒有出席他的預審聽證會。由於他是針對傑克的那些不利證詞的主要證人,因而控方提出的所有指控都被法官駁回了。現在對哈迪來說,最好是默不做聲並表現出禮貌的姿態,而不是去追問事情的來龍去脈。

因此,他們父子倆都口口聲聲稱韋斯是個英雄。 “他一直以來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哈迪附和道,“實際上,那也是我在這兒的原因。”他對韋斯說:“有重要的情況出現。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你的朋友介意嗎?” 只要他不讓自己杯中的啤酒剩下,一切都好說。 他們站起身來,穿過已經不太擁擠的人流向邊門走過去,出門來到外面的小巷裡。現在是剛過正午,巷子裡的垃圾箱在溫暖陽光的曝曬下,散發出一股垃圾腐熟後難聞的刺鼻味道。明亮的光線讓法瑞爾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蹙起眉頭。 “我想肯定是有人死在這附近了,這麼臭。發生了什麼事?” 哈迪早就準備好了。為了避開這種難以忍受的臭味,他們朝著布萊思特大街走去。哈迪一邊走一邊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裡。 “我這兒有一份名單,你看看裡面有沒有你覺得熟悉的人。” 法瑞爾伸手拿過那張紙,低頭掃了一眼。 “這都是哪兒的?” “你最喜歡的醫院。” 法瑞爾快速地抬眼看了看他,隨後目光又落到那份名單上。哈迪看見他皺起了眉頭,眯縫起了雙眼,顯然對他說的話感到不悅。於是哈迪一本正經地湊過頭去說:“好了,算我沒說。” “有你認識的嗎?” “有一個,瑪喬麗羅琳。” “她就是你接手的與帕納塞斯打官司的委託人之一,不是嗎?” “不完全對,是她的孩子們,她自己已經死了。” “這個我知道。那個名單上的所有人跟她一樣都死了。他們給她驗過屍嗎?” 現在他們來到了洛餐廳入口處一個陰涼的地方。法瑞爾瞇起眼睛看著前方,努力回憶著,隨後他搖了搖頭。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但也許他們沒有在驗屍這種事上花費過多的時間,因為他們清楚她的死亡原因。” “是什麼原因?” “癌症。她是那些讓人'抱歉'的病例中的一例。在這些病例中,他們總是說:'哎喲,我們本該早點抽出時間去看看的。'” “但她是什麼時候死的?是在她的孩子們預料到這個結果之前就去世了嗎?” “他們不清楚究竟要多長時間才會出現這種結果。”但他抿起了嘴唇,由於用勁的緣故,下巴上的一條肌肉都突現了出來。哈迪對此緊追不放,鼓動他繼續說下去。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然而那——是的,相當快。是那些病例中的一起,就像這句話所說的那樣:'除非最終的結果證明你只有三天時間,否則也許你會有三個月的活頭。'” “三天?” “不不不,打個比方而已。這是我的一個缺陷,說話喜歡誇張。我記得好像是一兩個星期,大概是這樣的。” “但那應該是三個月嗎?” 法瑞爾搖頭表示否定。 “但你知道這種猜測有什麼作用,迪茲。預計的時間超過三個月,或許有六個月之久。事實證明實際的存活時間比這短。這種事情屢見不鮮,或許只能靠上帝保佑了。” 從表面上講,哈迪能夠接受法瑞爾的這種說法,但如果有人促使他被動地接受這種解釋,便又另當別論了。 “你認為羅琳的家人會同意將她的屍體挖出來進行驗屍嗎?” 即使有了前面那些談話的鋪墊,這個問題還是讓法瑞爾大為震驚。 “為什麼要這樣做?” “需要做一次全面的屍體解剖。” “為什麼?你認為有人殺了她嗎?” “我認為有這種可能。” 法瑞爾的眼睛瞬間放出了光。比哈迪年長幾歲,肚子有點發胖的韋斯,通常喜歡在不經意間營造出一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神秘氛圍,就算是你感覺到了也無法讀懂其中的含義,但哈迪知道不是任何人都會被他愚弄。幾年前,他因為替另一個律師——此人是他的朋友,被指控犯有謀殺自己妻子的罪名——做辯護而讓市裡的法律界大為震驚。所有人都認為那場官司不可能贏,即便是讓大衛弗里曼這樣傑出的律師接手也一樣。但法瑞爾讓他的委託人得以無罪開釋。此時,他一本正經地對哈迪說:“你名單上的其他十個是怎麼回事?都是同樣的情況嗎?” 哈迪不想長篇大論地說這件事。 “暫且說是類似的疑問吧。在採取任何進一步的行動之前,我打算先跟我的委託人談談,當然了,不過在我做……”話說到一半他就停住了。 太陽遷移,地上的避陰處也在隨之悄悄地變換。法瑞爾將身子退到了最後一片楔形的陰涼地裡。 “上次我們談話時你還說自己手裡沒有委託人。”他說。 “現在我手上有一個。你知道埃里克肯森嗎?” “在我和羅琳的家人談話前,你想打電話給他是因為……” “因為這些名字中的一些人,”哈迪指著那份名單,“他們死的時候他正在醫院值班。在我們挖出羅琳夫人的屍體,開棺驗屍並找出她不是死於癌症之前,我很高興知道肯森醫生當時沒有在場並給她量過脈搏。” 法瑞爾承認那將是件倒霉的事情。 “那麼我想他們還沒有逮捕他吧?” “至少半小時以前還沒有,但事情是會變化的,即使是在我們說話這會兒。” 法瑞爾蹙起了眉頭。 “你是說阿布嗎?” 哈迪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地隨口說出了這話。 “他似乎患有偏執症。” “阿布不是糊塗蟲。” “不。他不是,不過昨晚他讓肯森做了筆錄,然後就走了,沒有逮捕他。我想我要努力去做的,就是為我的委託人拖延一些時間。阿布也許是出於自己的熱情而變得激動起來。如果肯森遭到逮捕或是起訴的話,他就再也不要想去工作了。而且我認為他是個英雄。” 韋斯輕聲笑了起來,突然伸出一根指頭對著洛餐廳說:“那兒包廂裡的那兩個冒失鬼把我當成英雄,那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接著,他又說,“你的那個人幹過那事嗎?” “起初,他說自己沒有乾。”哈迪的回答僅此而已。 法瑞爾的眼珠子在眼眶裡滴溜溜地打著轉,腦子在飛快地轉著。這是談話中的一個轉折,委託人是有罪或是無辜的這個客觀事實,很可能會打破律師這個行業中一個心照不宣的潛規則。但突然哈迪明白了提出上面那個問題的原因所在,法瑞爾的那個朋友,也就是法瑞爾為他贏得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無罪開釋結果的那個人,韋斯曾相信他是無辜的,但最終結果證明他是有罪的。 “如果你想搞清楚,”他說,“你最好找到干過這事的人。” 哈迪露出了一絲笑容。 “沒錯,那就是我正在找尋的人。但我的首要任務是,弄清楚這些過早地死在波托拉的病人是否是這起馬卡姆事件的關鍵部分。” “你打算如何去做這件事?”法瑞爾的表情透露出了他對哈迪這種想法的極度懷疑,“當然,瑪喬麗·羅琳不可能……”他話沒說完就停住了,臉色柔和了下來,“也許我沒搞清是怎麼一回事。”他自問自答,“首先,讓我們假定她的孩子們允許我們將她挖出來——順便說一下,這是個瘋狂的假設——那麼斯特勞特同不同意做一次屍體解剖,也是一件不能肯定的事。接下來他們發現了死亡原因,聲稱她死於鉀過量。這究竟對你的委託人有什麼幫助呢?” “哦,當然,如果當時他不在場……” 法瑞爾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好吧,林肯被刺的時候,他也不在場,但那並不意味著馬卡姆死時他就不在他身邊,而且如果不是鉀過量中毒致死又會怎麼樣?” 哈迪已經想過這些問題了,而且也得到了一個多少有點讓人滿意的答案。 “如果波托拉的某個病人,與馬卡姆這事沒有關聯,是另一起獨立的謀殺的話,尤其是事發時肯森不在場,那也許會讓像格里斯基這樣的人認為他在這個案子上還缺失了什麼。在逮捕肯森之前,他或許要填補更多的空白。就這一點,坦白地說,事情基本上就是時間上的拖延,不過我還沒有想出更好的主意。” “好吧,拖延時間從來都是個不錯的策略,要是能有用的話。”法瑞爾顯然對此還不信服,“不過要是你的委託人認為這些都是存在疑問的死亡,那為什麼一開始他不要求進行全面的屍體解剖暱?” “我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那是因為你是個聰明的傢伙。那他怎麼說?” “基本上,不管怎麼樣,所有的死亡都是預料之中的事,而且都是預想之中的原因,不像那些身體健康狀況基本正常的人突然發生的死亡。他們都是些瀕臨死亡的人,只是死得比預期的快了點。院方進行了驗屍,只是進一步確認他們確實都死了而已。”哈迪嘲諷地聳了聳肩,“他把那些病例記下來,本意只是將其作為波托拉醫院醫療水平總體下滑的一種記錄。”哈迪向法瑞爾靠近了些,意味深長地低聲跟他說,“不過聽好了,韋斯,重要的是,如果有人在波托拉殺了瑪喬麗羅琳,無論怎樣,你都是贏家。” “那是為什麼?”話沒說完他就閉上了嘴巴。因為他突然明白了哈迪說這話的意思。他可以代表瑪喬麗羅琳的孩子們提出一件振聾發聵的訴訟。這起訴訟無須去證明一般性的過失或者別的什麼醫療責任事故問題,他可以立刻開始再次呈遞訴狀。如果瑪喬麗羅琳不是死於自然原因,而是在醫院被謀殺的話,韋斯只需做較少的事就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坐收一大筆佣金。 “我會跟她的孩子們談一談,”他說,“看看我們能做點兒什麼。” 特雷婭從辦公桌前抬頭看了看對面牆上掛著的時鐘,臉上露出了誠摯的笑容並起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迪斯馬斯哈迪先生,三點鐘,對極了。克拉倫斯正期待著你的到來,很快就能跟你見面,不過他辦公室已經有人了,還要等一小會兒才有空。你是走樓梯上來的嗎?”她問道,希望能從他口中打探到格里斯基的情況。 “不是。” “那你沒有和阿布談過嗎?” “還沒有。弗蘭妮告訴我昨晚他打過電話,但我回家時已經很晚了,就沒有給他回電話。” “他確實想和你談談。” “我和他談談,當然了。或許你可以給我們安排一次會面。” “他下來不是為了這件事嗎?我知道克拉倫斯叫他來了。” 這話對哈迪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不過他用一個笑容掩飾了自己這種不悅的反應。 “不錯。或許我們稍後可以聊聊。” 他正在那兒等著,強壓著心中的不安和郁積未發的怒火。他已經在地區檢察長的辦公室裡耗費了不計其數的時間——從他過去作為一名年輕的地區檢察長助理時算起,直到他作為一名辯護律師的最近幾次出庭,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時間裡,他和那道門後的人之間都存在著分歧和衝突。傑克曼被任命為地區檢察長以後,這種情況就已經不同了。現在,就在幾分鐘之後,他知道自己就要回到屬於自己的立場上,站在辯護律師這個角度。這或許將會是一個微妙的轉變,而且很可能是積極的,然而也是真實的。 傑克曼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瑪琳亞甚在裡面。這不由得讓他思忖起來,他本該預料到傑克曼也會叫她來的。畢竟,她將要對帕納塞斯,而且完全可能還有他的委託人一併提起公訴的人。 “迪茲,還好嗎?”傑克曼連珠炮似的說道,“快進來,快進來。抱歉,我們的討論進行得慢了點。” 他跨進門去,臉上一直帶著笑容。 “如果你和瑪琳之間的事情還沒結束,”他開口了,言語之中完全都是為了他們著想的意思,“我並沒打算催你們。我相信特雷婭和我可以找到什麼辦法來愉快地度過更長的時間。” 傑克曼對他報以一笑,畢竟大家都還是朋友。 “瑪琳想的是她願意多待一陣子,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有些事情她想跟你商量商量。特雷婭告訴過你我已經讓阿布順便過來一下嗎?而且他就在這兒。” 格里斯基和哈迪各自坐在長沙發的一頭。兩人之間既沒有言語,也沒有目光的接觸。瑪琳依舊坐在她的椅子裡,傑克曼拉過另一把椅子也坐了下來。這場面看上去就像是幾個朋友在聚會。 哈迪直奔主題。 “我明白馬卡姆先生的死已經使他成了一個潛在的謀殺受害者,你已經決定召集一個大陪審團。我聽說他們在調查的不僅僅是馬卡姆的死亡,而且還包括帕納塞斯所有的運營情況。實際上,我想這原本就是我的想法,在沒有任何人死亡之前就有的。我只是想讓你們大家明白,我真的不期望用任何公開展示的方式來表揚我為此所作的貢獻,但在樓下的大廳里安放一個我的半身雕像,有品位一點的,或是在洛餐廳里為我擺放一塊小牌匾也許會很不錯。” 格里斯基那道貫穿上下嘴唇的疤痕連成了一條線,他幾乎就沒怎麼張嘴,聲音就在喉嚨裡嘀咕著。 “這個人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天上飛的鳥兒都能哄下來。” 哈迪向後靠著沙發,伸出一隻胳膊搭在沙發背上,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其實他並沒有感到絲毫的輕鬆。 “正如我的朋友阿布所指出的那樣,我是一個相信溝通交流的力量的人。”他毫不客氣地盯了格里斯基一眼,直起身子朝前坐了坐,“我明白接下來有些事情是你希望看到的。一小時之前我跟肯森醫生談過,他告訴我,現在他的妻子聲稱他已經承認了是他殺了馬卡姆。”哈迪終於直面著阿布,說出了下面的話:“我猜那肯定就是你給我打電話要說的事,讓我領教領教你的足智多謀,你就要逮到他了。” 格里斯基一言不發。 哈迪繼續說道:“不過當然了,由於你不顧我的明確反對而詢問了我的委託人,也許你準備讓我分享你這次談話的信息而給我打了個賣乖的電話。” 格里斯基下巴上的一條筋動了動,嘴唇上的疤痕此刻顯得特別明顯。 哈迪還在繼續說著。 “我想他還沒有待在監獄裡的唯一原因,是你決定等到克拉倫斯願意簽署逮捕令之後再動手。”房間裡的氣氛告訴哈迪,他這事提得恰到好處,都說到點子上了,“不過那不是我來這兒的目的,”他說,“我來這兒是讓我的委託人不進監獄。” 格里斯基氣呼呼地哼道:“祝你好運。” “我沒打算需要什麼運氣。如果你只有那個妻子單方面的證詞,那麼在陪審團面前,你將提不出任何有根據的指控,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瑪琳乘哈迪說完這話的間隙也摻和了進來。 “根據阿布掌握的信息,我們已經獲得了大量與之相吻合的情況,迪斯馬斯。要是那人殺了五個人,他就不應該逍遙法外。” “瑪琳,拜託了,讓我們不要貶低彼此的智商。不管怎樣,肯森醫生沒有傷害那家人的動機。” “那隻有你清楚。”格里斯基說道。 哈迪再一次掉頭面對著格里斯基。 “我可以這樣理解你這話的意思嗎,你是說你已經發現他殺人的動機了?” 傑克曼輕咳了一聲並替格里斯基回答了這個問題。 “迪茲,我們假定,殺害馬卡姆和他家人的兇手們之間是有關聯的。我想這作為一種有用的假設,你會贊同的,不是嗎?不過這種假設並不一定真的恰當。肯森醫生對馬卡姆有充分的作案動機,同時,還包括作案手段和時機。” “但是沒有證據,克拉倫斯,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只有動機而已。” “不要胡攪蠻纏、強詞奪理了,迪茲。”瑪琳說,“首先,我們不是僅僅掌握了某個動機,而是掌握了大量的動機,並且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具備的。其次,我們知道馬卡姆被害的時候,肯森醫生正好就在那兒。此外,”她繼續心平氣和地娓娓道來,“馬卡姆被殺是通過靜脈注射液體這種用藥方式,而且你的委託人算不上是個藥物管理員,他卻得到了接近藥品的好機會。因此,我們獲得了他作案的動機、手段和時機,而且這些都是事實,沒有絲毫的疑問。” 哈迪重複了他的那句咒語。 “但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沒有直接的證據,沒有人看見他做了,而且沒有實質性證據表明他做了。你們可以證明他也許做了,但也許他沒有做過,而且我有必要嚴肅地提醒你們,那是合乎情理的疑問。” “他的妻子說他承認了是自己幹的,”格里斯基咆哮起來,“那就是證據!在給馬卡姆的屍體進行解剖之前,還沒有人知道他是被謀殺的,肯森對她說,他給他注射了飽和劑量的鉀。哦,你還沒有得到這個細節吧?”格里斯基輕咳了兩下,清了清嗓子,“昨晚我給你打過電話。當時我想,或許我們可以談一談這事。也許你沒有得到這個信息。” “我告訴過你不要去跟我的委託人面談,”哈迪把格里斯基的話頂了回去,“也許你沒有得到我的信息。”哈迪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這不是他希望的溝通方式。他轉向亞甚說:“於是他的妻子,就是那個把自己的男人恨得牙癢癢的女人,說他殺死了她的情人。是這樣的嗎?你絕不可以就此認定他是有罪的。” 但亞甚依舊保持著鎮靜。 “加上其他的證據,我相信我會那樣做的,迪斯馬斯。” “你打算幫助我們做得更好,是這樣的嗎?”格里斯基冷冰冰地說了一句。 “其實,我有個建議或許能起到這種作用,”哈迪說,“我不會假裝肯森醫生不是我關注的重點。我知道你正打算逮捕他。哼,也許你已經拿到了你想要的逮捕證。”哈迪說完這話停頓了一下,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承認他說的是事實。這就意味著或許現在還沒有為時太晚。他吸了口氣,心裡感到踏實了一點。現在,該是聚會的時間了。 “我打算做個簡短的開場白。”他開口說道。 “真讓人吃驚!” 哈迪把格里斯基晾在一邊,直接把的話頭拋向杰克曼。 “聽著,讓我們假設你把肯森送到了警局並且控告他謀殺。阿布今天也可以逮捕他。我保證,如果你把那個婆娘帶到了大陪審團面前,她的陳述肯定會讓你遭到起訴。無論發生哪一種情況,你都不得不給我你們掌握的東西,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掌握的東西包括跟起訴有關的所有東西——實質性的證據,證物,證詞,警方的報告等。辯護律師對檢舉方所掌握的案件情況有絕對的知情權。這是一號法案所規定的,哈迪打算提醒所有人他準備用這個或是另外一個辦法去看他們掌握的全部證據,這本身就是不言而喻,自然不過的事情。 “不過你還沒有逮捕他,”他繼續講道,“也沒有把他帶到大陪審團面前。因此,他還沒有遭到指控,所以對你而言,還沒有任何強制性的約束力來迫使你與我共享任何與案情有關的情況。” “你的開場白結束了嗎?”格里斯基問道。 哈迪根本沒有理睬這句插話。他目光緊盯著傑克曼,一直未曾移開過。 “我的建議就是咱們來做個交易,”他加快語速一口氣說下去,“你真正的目標是帕納塞斯,克拉倫斯。你清楚這一點,我也清楚,在場的每個人都清楚。你想找出帕納塞斯的爛根並把它切除,不過你得小心不要切過頭而把帕納塞斯弄死了。如果帕納塞斯死了,受打擊最大的,是市裡的那些僱員。現在,這對許許多多善良的人來說,毫無疑問將會是一個糟糕的消息,但對你來講,克拉倫斯,可能就是一個最糟糕的政治腳本。如果你想讓自己的工作更進一步,這根本沒有好處。” 傑克曼的嘴動了一下,表示出些許的不快。哈迪不認為這只是在對他拍馬屁,他已經擊中了傑克曼的某根神經,就像他希望的那樣。 “好吧。那你的委託人是怎麼捲進這事的?”傑克曼問道。 “如果你只是在查找是誰殺了他們的首席執行官,帕納塞斯就會平安無事。他們都在期待著你去做。所以他們這幫人不願見到你的人出現在醫院,而且不管他們將面臨什麼樣的阻撓,也不會忙著去銷毀他們手中的檔案記錄。不過一旦你逮捕了肯森,你就沒有藉口去醫院了。” 他停了下來,以便大家好好地理解他的想法,但瑪琳等不及了。 “不管從哪方面說,迪茲,那都是一派胡言。大陪審團可以隨時查看他們想看的任何地方,這跟你的委託人沒有絲毫的關係。” “我並不是在爭論這個,瑪琳。你可以逮捕肯森並且繼續在帕納塞斯展開調查,你們有一切一切的權利。”他轉過頭對傑克曼說道,“擺在這兒的是市醫療健康服務的提供者,已經接近於破產、搖搖欲墜了,存在著嚴重的現金流問題,人心渙散,而且現在它的首席執行官又死了。如果有話傳出來說你在盡力讓那個地方關門……” “那不是我們的目的——”瑪琳說。 哈迪搖了搖頭。 “這無關緊要。如果你逮捕了肯森而且繼續調查的話,事情看起來就是那個樣子。這就意味著事情會越鬧越大,不可收拾。你們都了解這個城市。所有的事情都會被添油加醋地傳得沸沸揚揚。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拿來議論的話題。大量市民失去醫療保障之後,會發生什麼呢?不會是什麼好事吧?” 這些都說得不錯,而且可能真的就是那麼回事。不過格里斯基根本不吃這一套。 “難道我們避免這場潛在災難的辦法就是不逮捕你的委託人嗎?” “至少等到大陪審團能夠開展工作,也就是說還得等三十天。” “三十天!”格里斯基怒火中燒,憋紅了臉叫道,“你神經錯亂了嗎?如果他殺了馬卡姆,並且我的證據顯示是他幹的,他也很可能殺了他的全家。我不在乎是否能博得整個聯邦政府的喝彩,那個人應該被送進監獄。” 哈迪對亞甚說:“這個案子正在捲進更多的人,瑪琳。你逮捕他,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帕納塞斯會變成一堆臭不可聞的垃圾,接下來,如果肯森在審判中贏了這場官司,你們都將面臨跟帕納塞斯一樣的下場。” 儘管有了這一大堆的爭論,傑克曼還是沒有忘記自己頭腦中那根繃緊的弦。 “你提起過交易的事,迪茲,你要求我們給你三十天時間……” “還有你們掌握的情況。”哈迪補充了一句。 格里斯基伸出雙手站了起來。 “再給你配一個司機如何?也許還要來點按摩?” 哈迪沒有理睬他這番嘲弄。 這位地區檢察長面色凝重。 “好吧,出於這次討論的目的,還有你手中掌握的情況——” “想都別想!我們絕不會這樣做,克拉倫斯。在那種情況發生之前,我會在沒有拿到逮捕證的情況下把他送進警察局的。” 傑克曼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寬闊的胸膛起伏不定。他只比格里斯基高了一兩英寸,重三十磅左右。平時這些體形特徵都被刻意地掩飾著,而現在,它們令人驚訝地凸顯了出來。他的聲音就像是從巴鬆管裡發出來的,低沉而渾厚,充滿了不可置疑的權威性。 “你不能那樣做,上尉!”他又緩緩地吸了口氣,恢復了常態,繼續以一種聊天的口氣說,“獲得逮捕令去逮捕肯森醫生之前,你還有足夠的時間,阿布。不過,你就是那個把我拉進這個決策圈子的人,而且現在該由我來作決定了。我希望這一點已經夠清楚了。” 格里斯基找不到任何發聲的機會。他向房間里四圍掃視了一圈。不能說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敵意,但至少是一種公開的不信任。傑克曼沒有理會他,轉頭對哈迪說:“三十天時間和掌握的情況,交換什麼?” “換他在陪審團面前的證詞。” 一種從天而降,恍如晴天霹靂的感覺。格里斯基目瞪口呆地搖著腦袋。哈迪浪費了他們所有人的時間和努力,就拿這麼一丁點東西來跟他們談交易,他對此大為困惑,難以理解。瑪琳的臉色顯示出她也有相同的感覺。就連杰克曼也把兩隻胳膊抱在胸前,豎直了脖子把頭扭向一邊,不過他雙眼沒怎麼走神,起碼還在探尋著什麼。 哈迪覺得這個話題還沒有結束。 “聽著,克拉倫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一旦你讓肯森面對大陪審團的審判,我就要告訴他使用第五條款。如果你能讓他出庭,那算你走運。這樣吧,既然你把瑪琳也叫過來了——”他轉過頭對她說,“想像一下吧,你讓你的謀殺案主要嫌疑人在他的律師不在場的情況下,回答你可能要詢問的任何問題。這只是起訴人一相情願的白日夢。” 她並不為這番話所動。 “這並不是我的白曰夢,迪茲。你不過是爭取更多的時間給他編造說辭而已,那就是他咬住不放的東西。”她看了看她的上司,說,“這沒用,長官。他不會提供什麼有用的東西,真的。” “但我會的,瑪琳。想想這個吧。我會提供一份帕納塞斯內部人員的深度觀察報告,這恰好是你們大家所需要的。” “我們也能得到那些東西的,迪茲。” “在哪兒?從誰那裡得到?在那兒工作的人都會替自己或是他們的雇主掩蓋真相,甚至其他醫院的醫生也一樣。” “這不是真的。大陪審團會保護他們的——無論他們在法庭上說什麼——那正是它要做的事,迪斯馬斯,因此人們可以毫無顧慮地講出他們所知道的實情。” “那是大陪審團按規定應該做的,對吧,瑪琳?不過它並非總是那麼做,有多少醫生願意切斷自己薪水的來源而去幫你?不過即使你想要的只是在馬卡姆這事上追究我的委託人,你完全可以得到他,只要你想這麼做。沒有適當的爭論,沒有不許可的事,沒有辯方的抗議,整個就像是漁獵開放季節,你可以為所欲為。” 瑪琳仍舊毫不示弱地瞪著他,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 格里斯基此時已經走到辦公室的門口並斜靠在門邊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尊面色憂鬱的雕像。 “如果他再次殺人怎麼辦?”他問道,“比方說殺死他的老婆。如果她死了,情況將變得相當糟糕。你不這樣認為嗎?” 傑克曼插了話。 “在我看來,如果他想這麼做的話,他在此之前就有足夠的時機去殺死他的老婆了,阿布。” “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有了她的那番證詞,他就有了更好的理由殺她了。” “那麼我們保護她,”傑克曼說,“或者轉移她,或者兩種辦法都用。而且在我看來,迪斯馬斯說得對。如果肯森知道他只是我們一起謀殺案的主要嫌疑人,單出於自保的原因,他也不會再惹是生非了。” 哈迪知道,看這樣子傑克曼外行的一面又表露出來了。謀殺犯很少按常理行事。不過,他暗自發笑,想到這就是政治造成的結果——無經驗的外行統治著內行,掌握著權力。他應該自己矇騙自己,裝作不知道就行了,如果這樣能讓他的委託人免受牢獄之災的話。 傑克曼再次把臉轉向格里斯基。 “瑪琳和我,在迪斯馬斯到這兒之前正在討論這些問題,阿布。我們一致認為,一旦我們針對馬卡姆事件採取逮捕行動,那在帕納塞斯的調查工作的性質就會發生變化。而且我們之前一直在努力試圖策略地處理這個問題。現在我看來,迪茲的解決辦法或許有可取之處。” 格里斯基嘴唇上的疤痕繃得緊緊的,看起來就像是一段粗粗的繩索垂掛在嘴邊。 “那人是個謀殺犯,克拉倫斯。” 傑克曼並不打算反駁這話。除了保持理智和鎮靜,捺著性子點了點頭外,他沒有對格里斯基做出針鋒相對的回應。 “他或許是,這是當然的。不過正如我們在這兒說過的,我實在不認為他是個危險的人物。目前,我不打算關閉重新審視那個評估意見的大門。每天都會那樣做的,如果有必要的話。不過,與此同時——”他轉向哈迪接著說道,“我準備接受你關於帕納塞斯的看法。我不想讓他們受到驚動而四散逃竄,我不——” 這番委曲求全、一味退讓的講話被“砰”的一聲門響打斷了,格里斯基頭也不回地憤然摔門,揚長而去。 除了爭取到委託人的自由和起訴方手中掌握的情況之外,哈迪原本就已經打算向地區檢察長提出另外一個要求。這通常應當是由傑克曼提出來,並且徵求他的許可,哈迪有可能會在他這場小小的文字遊戲中取勝,事實上就跟他中間名字的字面意思一樣,贏的把握很大。但格里斯基的突然離開給那些留在那兒的人在心理上投下了不祥的陰影,而且他認定,如果此時再去要求得到更多東西,就是在強人所難、咄咄逼人了。 不過另一件正事仍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而且他越想越覺得無須先徵求傑克曼的許可。他需要一個答复,並且現在就要得到。他的委託人仍然陷在很大的麻煩之中,而且他真的不願意看見別人在約翰斯特勞特身上搶占先機。如果在哈迪的要求下,這位法醫發現了任何東西,他都會把情況報告給格里斯基和傑克曼的。 哈迪沒有隱瞞任何東西——他的動機或是他的行動。或者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他走出大廳的後門來到外面的封閉式走廊上,從這兒往左通向監獄,朝右是陳屍房。空氣中隱約有股淡淡的海水的鹹味,不過他同時也嗅到了大樓拐角處一個大型商業市場傳過來的陣陣花香。此時,他心情好極了,感覺就像這一天他做了不少事,很有成就感。處理完和斯特勞特的事情后,他提醒自己要記得給妻子——甚至包括女兒——買束鮮花。現在是星期五的傍晚,隱約讓人覺得是漫長而又令人浮想聯翩的,如果他們好好安排一下,也許他和家人能一起度過一些美好的時光。 到了陳屍房哈迪才知道,斯特勞特這會兒正在冷儲室解剖屍體,不過接待員告訴哈迪,斯特勞特要不了多久就會結束了。他願意等一會兒嗎?他告訴她他願意等。 法醫的辦公室就在陳屍房的對面,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酷刑刑具的博物館,是個值得一去的有趣地方。房間是開放的,沒有出於安全的原因而戒備森嚴。在這兒,斯特勞特蒐集的所有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敞開展覽供人鑑賞和把玩,如果你有足夠的膽量,還可以親自試驗一下。要是他的助手中有誰心懷不滿,哈迪認為,他在這兒就能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來——用彈簧折疊刀或者長獵刀捅幾個人,用手榴彈炸掉幾個,再用從軍械庫裡拿出來的大量的自動武器射殺剩下的人。 哈迪坐在西班牙絞刑具的橫木坐板上,上面鋪墊著紅色的絲質方巾,思忖著他在樓上所取得的勝利,並考慮著下一步行動要運用的智慧以及勝算。重要的是,他再次暗暗提醒自己,讓他的委託人避免入獄。他很清楚,格里斯基不斷地催逼,瑪琳操控著大陪審團,而肯森會時不時地突然做出一些難以應付的舉動,在這種局面下,傑克曼承諾給他的三十天,會像晨霧蒸發一般轉瞬即逝。哈迪必須想辦法弄到更多的資料,儘管他準備提出的意見很有可能對他的委託人不利。 他意識到案子已經陷入了一個賭博式的局面,而且這種感覺讓他心裡很不舒服。但他已經別無選擇,只能孤注一擲了。他委託人脖子上的絞索正在不斷地收緊。他的經驗和膽識告訴自己這種冒險是值得的,不過要是他錯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那塊手帕繞在你的喉嚨上,再把它拉緊一點。我是說,它對激起人的性慾非常有效。”斯特勞特指的是那個西班牙絞刑具,它往往能在絞刑及其他形式的勒殺過程中,刺激起來興奮度更強的性高潮。 “似乎過去這些年來發生的狂暴行為,都不值得去動用這個傢伙。不過或許我的看法錯了,不少的傢伙好像都想要試試它。不說那麼多了,你怎麼樣?” 在斯特勞特的東拉西扯中,這兩個男人說了幾分鐘的客套話。等他走到自己辦公桌後面時,哈迪也把身子移到了另一把椅子裡,他們轉到了正題上。 哈迪說明自己的來意後,斯特勞特撓了撓脖子。 “讓我直說了吧,”他最後說道,“你作為一個普通老百姓到這兒來,要求我去解剖一個與馬卡姆先生同一天死亡的波托拉醫院的病人嗎?” “要是你還沒有這樣做過的話,我建議你去做一下。” “那具屍體是誰?” “詹姆斯萊科特。” 斯特勞特搖了搖頭。 “不,我沒有給它做過屍檢。不過他們在醫院會按規定自動做一個屍檢。你知道這回事嗎?” “難道他們從來都沒有漏過嗎?” 這是個不錯的問題,斯特勞特輕輕地揮了揮手對此表示認可。 “死亡時間離馬卡姆的死有多近?” “實際上就相差幾分鐘。” “如果我解剖了屍體,準確地說要我查什麼?” “這個我不清楚。” 斯特勞特取下他那副角質鏡架的眼鏡,吹了吹鏡片,然後又把它架回到鼻樑上。這位法醫有一張表情豐富、肌肉伸縮自如的臉,而且這張臉看上去似乎可以在同時向好幾個方向伸展。 “也許我不清楚你指的是什麼,要是正如你所說,格里斯基認為你的委託人殺了馬卡姆先生,那麼解剖另一具屍體,結果發現它也是在同一天因為被過量注射了鉀而死亡,這對你的委託人又會有什麼幫助暱?” “沒什麼幫助,”哈迪贊同他的說法,“我希望它不是鉀過量中毒。”他真正期望的,其實是詹姆斯萊科特是第十二例不明原因的死亡。雖然這不會洗脫肯森受到的指控,但是或許可以減輕肯森對馬卡姆之死一事所承擔的責任。 “總之,”他繼續說,“如果我們弄清楚萊科特的死因,也算一件好事,對吧?” “弄清死因總歸是好事,”斯特勞特表示同意,他想了一會兒又說,“那我為什麼要再次下令進行此次解剖呢,總得有個理由吧?” 哈迪幽默地聳了聳肩。 “你認定萊科特的死是起可疑的死亡,在他死亡的幾分鐘之內,在同一家醫院的同一間病房裡發生了另一起殺人案。” 法醫的頭像雞啄米似的上下來回搗了一兩次。他順手從辦公桌上抓過那隻他當鎮紙用的手榴彈,把它放在自己的記事簿上,小心地旋轉了幾次,像玩陀螺似的。哈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手榴彈上那個要命的圓形拉火環,盡力讓自己不去想如果那個拉火環被失手誤拉了出來會發生什麼情況。 終於,斯特勞特把手放在了手榴彈上,讓它停了下來。他的眼睛向上翻著,透過鏡框的上沿犀利地盯著哈迪。 “你漏掉了什麼沒說吧?”他問。 “不是故意的,真的。” “如果我做這次解剖——提醒你一下,我還沒有做出承諾—一那麼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找什麼,而且為什麼要這樣做。” 哈迪伸出雙手,做出一副全盤托出的樣子。 “我想這裡有某種小小的,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可能,那就是詹姆斯萊科特是發生在波托拉醫院的一系列殺人案的最後一例。”此話一出,斯特勞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哈迪繼續談著他的想法,“因此,萊科特的死或許是,或許不是自然死亡,而且或許與馬卡姆的死有關,也或許無關,”他說出了自己的結論,“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如果萊科特是被謀殺的,並且死於跟馬卡姆不同的藥物,那麼在波托拉醫院就有更多此類死亡案例發生,而不僅僅是我們所看到的浮出水面的那個數字。” “不過我再說一次,這不會對你委託人有太大的幫助。” “或許沒有,約翰,但我需要找到還存在其他謀殺案的某種證據,我就有理由證明我的委託人沒有捲入其中。不要告訴我——我知道那並不能證明他沒有殺馬卡姆。起碼它是一個切人點,而且我需要某些東西。” 斯特勞特把說的這些情況細細地考慮了一下。 “你得到了萊科特家人的許可了嗎?”他問,“葬禮計劃安排在什麼時候?” “沒有,而且我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如果你下令進行屍體解剖,我們將不需他家人……”下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他就停了下來,“什麼?” “我相信我前面說過已經有過一次屍檢了。他們得到了一個認可的死亡原因,如果我再提出我想檢查一下屍體,那會讓醫院和他的家人都不高興的。尤其是如果葬禮在明天,或者今天早晨,我們就得去把他從墳墓裡挖出來。”不過這個主意顯然已經引起了斯特勞特的興趣。如果有人成功地在舊金山的醫院裡實施了多起殺人案而逃脫了懲罰,仍逍遙法外的話,去弄清楚這事就是他分內的職責了。 “我要說的是,當然了,如果有一個充分的理由,我們便無須任何人的許可就能這麼幹,但我不能確定自己能否找到一個這樣的理由。不過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做這件事,要是我們好言好語地去征求他家人的意見,並得到了他們的同意,那樣就更沒有什麼問題了。” “我會跟他們談的。”哈迪說。 “那麼我會跟你來個君子協定,迪茲。如果這事不讓任何人感到不快的話,我們就去做。但如果他的家人對此斷然拒絕的話,你就必須去法庭說服法官來簽署一紙驗屍命令,否則我是不打算單獨去做這事的。” 哈迪認為斯特勞特的這個意見跟他想要得到的回答是不謀而合的。他絲毫沒有猶豫。 “就這麼說定了,”他說,“你會為你所做的這件事感到高興的,約翰。十有八九你會有所收穫。” 斯特勞特的表情變得狡黠起來。 “十有八九,啊?你出多少錢打賭?” 哈迪想了想。 “我會出一個籌碼。” “一百美元嗎?你輸了,你就會欠我一千美元?”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你決定了。”斯特勞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他的手。哈迪在最後一刻遲疑了一下,還是握住了斯特勞特伸出的手,接受了這次打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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