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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節

背叛的誓言 约翰·莱斯科瓦 10482 2018-03-18
格里斯基住在這個高檔的兩層小樓已經有二十年了。由於政府出台了住房租金管制措施和舊金山房地產市場的最新一輪暴漲,他知道自己會一直住在這兒直到老死,新房東也絕不可能讓他搬走,除非他自己要搬進來住。那樣做的話意味著房東自己要損失一大筆錢。格里斯基的租金只能在自己的收入中佔很小的一部分。現在全城任何地段頂層帶一個可用作臥室的房間的複式公寓,市面上的售價已攀升到了五十萬美元,他清楚購買房產是絕對負擔不起的。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他每月為自己的住處支付不到一千美元的房租,房子位於一個僻靜的死胡同的盡頭——靠湖水北邊的綠樹環擁的一塊地上。他的後院面對的是一條綠化帶,並且在與普雷西迪奧接界的地方有一條供人健身跑步用的小道。因此,他每天一醒來就听到鳥兒的鳴叫聲而不是城市中喧囂的嘈雜聲,看到鹿和浣熊也是常有的事,這一點他不是自己騙自己——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就跟住在王公貴族的豪宅里似的。王公貴族很難滿足於一千三百平方英尺的地方,尤其當這塊地方被分割成三個臥室、一個廚房和一個客廳,就算是這樣,他還和弗洛在這兒生育了三個兒子。但那時空間的狹小和不足對他們來說卻從來都不是問題。前幾年,一個叫麗塔·舒爾茨的女傭曾與他和奧雷爾住在一起,那時她就睡在客廳裡一塊簾布的後面。現在麗塔不在這兒了,這讓客廳看起來有些空曠。特雷婭十六歲的女兒拉尼已經佔據了大廳下面廚房後邊的那個房間,那兒曾一度被用來當電視房。現在來看,他們的居住空間是足夠了。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兩個孩子都已經上學去了。格里斯基和特雷婭坐在餐桌旁一邊吃早餐一邊看報紙。由於餐廳不大,不夠兩人同時把手中的報紙全部展開閱讀,因此,他們就像在玩一種無聲的遊戲,無論何時,如果他們中有一人翻動自己手中報紙,都會蓋住對方報紙的一部分。當特雷婭第四次這樣做時,她翻動的報紙蓋住了格里斯基正在讀的一篇關於火星上遠古水流的情況及可能具有的意義的最新消息的長篇報導。他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伸手輕輕從中縫處撕下特雷婭蓋在上面的那半張報紙,扔到了地板上。

“你這人真是太可笑了,”她說,“不在乎別人說些什麼。” “有沒有人認為我不可笑呢?” “有一些,我想。” 格里斯基搖了搖頭說道:“這讓人太難以置信了。就在去年哈迪跟我講過同樣的事情。”他做出一個滑稽的笑臉,臉上的疤痕讓這種滑稽的味道表現得淋漓盡致,“如果在我看完這篇文章之前再把另一頁蓋在我的上面,我會把你的心扯出來的。明白嗎?” “我們需要一張大一點的桌子。” 他正要埋頭繼續讀他的文章,聽到這話又停下來抬頭望著對面的特雷婭說:“是的,我們確實需要,但我們需要一個更大的廚房來擺放它,那我們又該到哪兒去呢?” “或許我們能敲掉這兒的一道牆……不,我是認真的,那樣——”這時,門鈴響了起來,打斷了她的話。她看了手腕上的表說:“會是誰呢?”

“孩子們中有誰忘了帶什麼東西了。”阿布起身向門口走去,“不會,可能是公事。”說著他打開了門,“早上好,達雷爾,你起得真早。哈倫在哪兒?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住處的?” 達雷爾解釋說是哈倫·菲斯克從別處打聽到的,還給他指認了確切的位置。這些事是瞞不過政治家們的。因此,今天早晨,從濱海區到市中心的途中,他會路過格里斯基家,於是他臨時決定停下來造訪他,他想也許這樣還能省得他回頭再過來。 現在,車在飛馳,他的上尉警長就坐在他旁邊,顯然是在考驗他的耐心。 “那麼讓我們直奔主題吧。昨晚你在馬卡姆先生房子前面的大街上一直待到將近十點,然後覺得再到他家裡開始詢問一些問題太晚了,於是就放棄了。但你為什麼又打算再次那樣做呢?去問問題?”

“你說過從他的家人入手的。” “沒錯。” “因此,如果可能的話我打算跟他們談談,但有很多人到他家裡去弔唁,所以我認為他的家人肯定累了一整天了,因此我想我不應該去打擾他們,好讓他們休息一下,等到今天再去也不遲。” “你今天又是什麼時間到那兒去的?六點半嗎?” “差不多快七點。我估摸著孩子們要去上學,並且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他們離家之前在家裡堵住他們。我沒有想到他們都打算好好睡一覺的。” “沒有人應門嗎?” 布拉科掃了一眼旁邊座位上的上司。 “我第一次叫門的時候什麼回應都沒有聽到,所以我以為他們還在睡覺。之後我在外面等著,然後又敲了二十幾下門並按了四五次門鈴。”說到這兒他猶豫起來,“昨晚我離開的時候他們都在房子裡,上尉。當時肯森醫生剛剛拜訪過他們,從房子裡出來。我敢百分之九十九地確信他們昨晚是住在那兒的。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應門。我認為起碼我把他們叫醒了。”

格里斯基抱著胳膊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點著頭。他不知道蒂姆·馬卡姆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確實也認為他的家人完全有可能睡過了頭而沒有聽到布拉科的敲門聲和門鈴聲。他也曾看到過謀殺案受害者的家屬所表現出來的體疲神虛,不分晝夜地昏睡或者其他狀況,或者是他們決定在大清早不給來訪的陌生男子開門。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格里斯基為他手下的探員所表現出來的如此強的工作主動性而感到高興,即使結果證明那有可能只是白費工夫。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答案的。 又是一個晴朗而寒冷的早晨,他們直接將車停在了馬卡姆家的兩層別墅前,走到鋪在房門前的那塊比格里斯基家的客廳還寬闊的石板上。布拉科敲了敲門,又按了按門鈴。站在門外都能清晰地聽到從樓裡面傳來的一連三次的門鈴嗚叫聲。 “我想他們不是睡過了頭,你說呢?”格里斯基湊過去又按了按門鈴,等著有人來應門。之後他們又試了一次並等候了一會兒,但還是無人應答。阿布吩咐達雷爾待在原地不動,他去察看一下房子。屋子前面的窗戶上帶有農場圖案的百葉窗都是關著的,但透過車庫的窗子,他看見裡面整齊地停著兩輛車。打開圍欄上的門進到後院,他感到了出奇的寂靜,便加快步伐來到了房子後面的窗戶跟前。從這兒可以遠遠地望見亂糟糟的房間地板上躺著一隻大狗,很明顯它還在睡覺。格里斯基用力敲了幾下門。那隻狗卻動都沒動。

此刻格里斯基幾乎是一路小跑著繞回到房前,看見一個女人與布拉科一起站在樓前的門廊裡。他看了看手錶,剛好八點。他放慢腳步走回大門外的石板上,對那個女人掏出警徽並作了自我介紹。正如他所料,這個叫安妮塔·董的女傭是到馬卡姆家來做工的。 “你認為馬卡姆夫人今天早上會在家嗎?” 董點頭稱是。 “馬卡姆先生昨天剛去世,她會到哪兒去呢?” “我不知道,”格里斯基說,“我在問你。”董沒有回答。 “你有房子的鑰匙嗎?請讓我看看好嗎?” 她變得緊張起來,緊咬著自己的下唇,點了點頭。在自己的手提袋裡一陣亂翻之後,她掏出一串鑰匙,但因為緊張而沒拿穩,鑰匙從他手中滑落到了腳下的石板上。 “抱歉,”她拾起鑰匙說,“拿著,是這把。”

格里斯基扭頭對他的探員說:“達雷爾,我要你待在這兒。董女士,你也和布拉科探員一起在這兒等著。你們聽明白了嗎?不要進去。” 隨後,格里斯基打開門走了進去。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左首邊是一間寬敞的大房間,他走了好幾步進到裡面並四下看了看。房間裡的東西看起來都井井有條,沒有被翻動過的混亂痕跡。大廳對面是一個獨立的餐廳,裡面擺著的有型有款的餐桌和枝形吊燈都原樣未動,似乎那邊的角落裡正在用早餐。 還是靜寂。到處都是死一般的靜寂。 他掉頭通過餐廳向廚房走去,但當他看到一個女人側身躺在地上,頭旁邊扔著一把手槍時,就在廚房門口暫時停住了腳步沒有跨過去。之後,他跨了幾大步來到她跟前,避開地板上快乾的血泊,在她身旁跪下來查看了一會幾。他發現血是從她頭皮下右耳後邊的一個洞裡流出來的。

儘管看上去毫無疑問她已經死了,他還是用手貼了貼她冰涼的脖子以確認她已經斷氣。然後他拔出自己的手槍開始去察看別的房子。兩分鐘後,他走到主人臥室用掛在牆上的電話機撥打了他再熟悉不過的報警電話號碼。 罪案現場勘察組已經在房子裡連續工作一小時了。此刻該組的傑克·蘭特里警官正踏著樓前的草坪向格里斯基以及幾個法醫和警察站立的地方走去。太陽已經出來了,但還沒有讓人感覺到它的熱度。周圍站著的人都把手揣在自己的口袋裡。 蘭特里是從澳大利亞移民來美國的,接近四十歲,性格豪爽,擁有橄欖球運動員一般健碩的身材,但今天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晦暗,走起路來也有些歪歪斜斜的,就像是喝醉酒了一樣。格里斯基從人群裡不動聲色地悄悄抽身離開,在草坪中央迎頭攔住了他。

蘭特里吐了幾口氣並用一隻手壓了壓太陽穴,然後用腳踢了踢地廈,抬起頭望著遠處的地平線。 “你知道剛來這兒時,我最愛的是這個國家的哪一點嗎?就是對持有槍支者不加限制。但現在我認為自己正置身於讓我改變這種想法的地方。你們讓槍支和那些喪心病狂的人同處一室……我見過太多這樣的血腥場面。真他媽操蛋!” 格里斯基明白蘭特里話裡的意思,但眼下不是去揣摩這事的時候。他想知道現場勘察組對這事是怎麼看的。 “對這事你是怎麼想的,傑克?”蘭特里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襯衣領子,抬起頭又望著頭上那明淨而蔚藍的天空。當他的視線回到格里斯基身上時,臉上已經恢復了職業式的表情。 “槍是馬卡姆的,在廚房外他的辦公室裡。我們在他可能存放手槍的同一個抽屜裡找到了槍支登記證。她手上拿的正是那支槍。”

“好的。她手上拿的是他的槍,那又意味著什麼呢?” “單獨就這點來看,我也說不准。檢驗結果會告訴我們一些現在還不清楚的東西。” “除此之外的?” “除此之外都是表象。” 格里斯基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焦急,情急之下忍不住用力擊了一下掌。 “我們在玩猜謎遊戲嗎,傑克,是不是?” “你問他們,阿布。你想知道我的看法,我們可以直接到現場去。她把他們全都殺了,然後自殺了。” “卡拉?” “這是她的名字嗎?” “是的。她連自己的孩子都殺了?” 蘭特里看上去對此話有些不滿。 “你在說你沒有看過這種事?” “我已經清楚地看過了,傑克,也許恰恰跟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格里斯基意識到自己沒有就此看法跟他噦唆的必要。 “我不清楚,傑克。也許我只是頭腦發熱隨便說說。法羅有什麼看法嗎?”法羅就是倫納德·法羅,罪案現場的勘察技術人員。 蘭特里點了點頭。 “他還在現場,你可以跟他說說。你想知道我的看法,也許就和表面看上去一樣。除非你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東西。” 這是個問題,但格里特斯搖了搖頭沒有就此做出回答。 “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全家人呢?” 這一點蘭特里不難理解。 “昨天她丈夫去世了是吧?我聽說了。” “是的,車輛肇事逃逸。” “或許事發之前他們就惹上了什麼麻煩?” “我不知道。你從別的地方聽到了些什麼嗎?” “沒有,只是個大概而已,跟你知道的差不多。” “或許有所不同,”格里斯基回答道,儘管他認為蘭特里說的是實話,“告訴我。” 蘭特里歪著腦袋瞇起眼睛又看著天空,整理著自己頭腦中的思緒。 “活在這個世上真是太可怕了。人生有太多的苦痛且沒什麼意義。因此,她讓他們從這些苦痛中解脫出來,或許是幫了他們一個忙。” 格里斯基知道這種說法是很常見的解讀。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他也曾遇到過精神失常的女人殺死自己家人的案例。他也讀到過、聽說過其他幾起類似的事情。發生這樣的事情總是令人難以想像和接受,但從他的經驗來看,那些慘痛的事件儘管本身已經很可怕,但對人們還有著特殊的影響。比起單是丈夫去世的不幸事件來,這樣的滅門慘案帶給人們的是更直接、更痛苦的心靈震撼。 他想起多年前從越南偷渡出來的一個五口之家,他們最大的那個十幾歲的男孩死在了偷渡途中的船上。幾個月之後他們輾轉到達了美國,全家擠在只有一間臥室的小屋裡度日。有一天,一幫唐人街的匪徒闖進這家搶了一些東西。搶完之後,或許是因為這家沒有更多的東西可拿,惱羞成怒的匪徒殺死了這家的丈夫。第二天,那位母親親手摀死了自己的兩個小孩,然後割腕自殺了。 他還見過另一樁被稱為“燒床案”中的年輕母親。她的男友總是毆打她,最後,趁男友熟睡時她開槍殺死了他,之後又槍殺了她的幼子並自殺。大概在兩年前,一個叫格里·帕特齊克的情緒失常的女人——出於某種原因,他還記得她的名字——在她丈夫離家出走並提出離婚後,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自殺,並把這種東西混在牛奶中殺死了她的三個孩子。 因此,格里斯基已經看出這一點,在謀殺或自殺案中,只有那些不為人所知,或者甚至是非同尋常的真相才能昭示出其醜惡的本質。但在他看到或是聽到的所有其他案例中存在的某種不可化解的矛盾因素,在這個案子中似乎找不到,並且此前他也從未看到或聽到有少年受害者——他們一直都是一些年齡更小的孩子。這是個失去了父親的、本來十分溫馨的家庭。是的,這是不幸的,但真的就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昨晚卡拉·馬卡姆在瀕臨崩潰的狀態下,在這兒接待了一群理智的弔唁者?這很難想像。 “該死啊,阿布,”蘭特里突然冒出話來,他轉身對著馬卡姆的房子,似乎在上面尋找些答案,“真是太傻太傻了,傻得該死。” 格里斯基討厭這種粗話,但他能夠理解蘭特里的憤怒。四個人死在了家裡,那個女人和她三個被槍殺在樓上房間裡床上的還是青少年的孩子。算上昨天蒂姆·馬卡姆的去世,全家一下就在二十四小時內死光了。 “我聽說,傑克,”他說,“你知道些別的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沒有,房裡靜得就像一座血腥的墳墓一般。真是一座血腥的墳墓,上帝啊。” 就在這時,罪案現場勘察組的一個女人提著馬卡姆那隻又大又漂亮的金色獵狗的屍體——像布洋娃娃玩具似的——出現在了門口。格里斯基看到,由於狗太沉,她正彎著腰吃力地穿過門口的石板路。蘭特里朝她走過去說:“卡羅爾。”那個女的眼冒怒火地瞪了他一眼,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她默默地啜泣著,並不想得到任何幫助。走到路邊上,她把這個已無生氣的軀體放進停在那兒的一輛救護車後面,然後走到一輛巡邏車旁,鑽到車裡,關上車門坐下了。 格里斯基從蘭特里身邊走過時,友善地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一下,然後穿過草坪,從前門走了過去。 走進屋裡,格里斯基看見罪案現場勘察專家倫納德·法羅正站在廚房的水槽前——黑皮膚,瘦長而結實的身板,短短的鬍鬚,耳垂上戴著一隻小小的金十字架。法羅雙腿交叉著站在那兒,兩隻胳膊也交叉著抱在胸前,不經意地顯露出了心中的煩躁與不安。攝像師正在照相,而他似乎得等到他照完才能開始工作。 格里斯基在廚房門口稍微停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馬卡姆夫人的屍體,隨後走到水槽邊的法羅那兒。 “傑克·蘭特里告訴我是她開的槍。”他說。 法羅把頭扭向一邊。 “也許吧。事情就擺在這兒。離她夠近的了。” 槍仍在地板上,離卡拉的右手只有一英尺遠。 “她是習慣用右手的人嗎?”格里斯基問道。 法羅生硬地笑了笑,“這你得去問她自己。” 格里斯基認為法羅的回答應該遭受一頓反唇相譏。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東西,以便讓我不再問些更愚蠢的問題?” 法羅遭此搶白後,態度有所好轉。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換個地方說好嗎?這場景一兩小時後會讓人覺得平淡無趣。”他橫穿過廚房,從豪華的餐廳進到大廳裡,清新空氣從仍然敞開著的前門迎面吹來。 “好的,槍是把點二二口徑的六發裝左輪手槍,然而我們只發現了它擊發後的五枚彈殼。就我看來,她是從樓上的兒子開始下手的。” “你為什麼這樣說?” “這是她唯一不想弄出動靜的一次。槍是用枕頭摀住後才擊發的。” “好。接著又怎樣呢?” 法羅朝著樓口指了指。餐廳豪華而開闊,天花板離地面有二十多英尺高,房頂上有一個大大的天窗。牆半腰處的樓梯扶欄說明了那是通向二樓房間的走道。 “頂端的隔壁房間,”法羅說,“是雙胞胎女孩的臥室,看起來她接下來到了那兒。這次不必像第一槍那樣需要避免弄出聲響,她可能只圖盡快了事,於是直接就開了槍。” “隨後下了樓並開槍打死了那隻狗。” 猛然間,先前與蘭特里談話時得到的那些令人困惑的細節讓他有所啟發。就算是卡拉·馬卡姆認為這個世界對她和她的孩子們太殘酷,那為什麼她會殺她的狗呢?當然不是為了讓它也免於遭受正在降臨的痛苦吧,更為傳統的做法是,她會寫下一張便條,將那個寵物留給自己的親戚或是好友照管。 “警官?”法羅問道,“你在說什麼?” “只是自言自語,倫。她身上的傷口如何?” “子彈從右耳後射入,與現場的情況再次吻合。但沒有子彈穿出的傷口,因此我不能推測出彈道的軌跡。斯特勞特應該會把這個弄清楚的。” “我相信他會的,”格里斯基說,“但讓我問問你這件事,倫,你和傑克打算把此事定性為謀殺或是自殺,是嗎?” 但這位分析家搖了搖頭說:“我們正在為此努力,警官。我還沒有看到能將其定性的任何東西,我們不妨假設是這樣的情況:看上去是她開的槍。屋子裡任何地方都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他聳了聳肩接著又說道,“但我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樣的。看來你有更好的主意,我會檢查你想要查的任何地方。”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好主意,”格里斯基說,“但我會讓斯特勞特仔細檢查彈道的軌跡並查明她是否習慣用右手。”說完,格里斯基舉起自己的右手,做出一個用槍抵著右耳後某一處的姿勢,“這樣似乎讓人覺得有點兒彆扭,你不認為嗎?” 哈倫,菲斯克受命從市中心趕到馬卡姆家與他的搭檔會合。格里斯基已經指派他們倆去執行訪談安妮塔·董的任務。現在,上尉也加入餐桌旁的三個人中間。 看得出,那個女傭出於恐懼,身子還在發抖。格里斯基發現那些屍體並走出門告訴她之後,她立刻因為這個不可思議的消息而暈倒在地上。開始,有好一陣子,她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地在那些相同的問題上繞來繞去,根本說不清楚。 他在說什麼,死了?格里斯基一定是搞錯了。他不是說他們都死了吧,是嗎?他們不可能全都死了,那不可能。不是伊恩吧,他可是個十七歲大的男孩子。他個子夠大,夠壯實,也有力氣,幾乎就是個男子漢了。當然,他肯定聽到有人進了他的房間並醒了過來,他沒有嗎?格里斯基確信他看到了那兩個女孩,克洛伊和西格了嗎?也許他沒有。他可以回頭再去查看一下,有人可能還活著。 安妮塔·董是個身材嬌小、善於言談的女人。她成為馬卡姆家中的一分子已有七年半之久。他們也是她唯一的雇主。她住在幾英里之外的日落區的南端,每星期到這家工作五天,時間從上午八點到下午六點,星期一和星期二休息。 此時,格里斯基拉過一把椅子,將椅子轉過來,然後坐在上面。他仔細聽著董女士正在講述的事情。她跟探員們講她曾提議自己晚上留下來過夜——他估計她指的是昨晚——感謝上帝她沒有留下來。但是卡拉,也就是馬卡姆夫人說她和孩子們應付得了,安妮塔該回家去。他們不想家裡有更多的人在。 “你離開時她家裡有多少人?”布拉科問。 董女士想了一會兒,說:“大部分都是她茶友團的朋友,加上她一共七個女人。她們每星期五上午都聚會。我想當她們聽說了馬卡姆先生的事……總之,她們帶來一些燉菜之類的東西,因此我想她原本可能會讓我留下來熱一熱那些菜讓她們吃。不過她沒有那麼做。” 菲斯克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似乎這一切都與案情有著某種說不清的聯繫。布拉科正忙著在一個黃色的筆錄簿上做著記錄。格里斯基注意到他手下的新手們已經在桌子上放了一台錄音機,起碼這一點讓他感到意外而欣慰。不過他能看得出,如果董女士的回答照現在這個路子繼續下去的話,他們的問話就會離主題越來越遠。他決定親自發話以便讓談話回到主題上,或許只給出一個小小的提示就能辦到。 “那麼,董小姐,”他輕輕地說,“你是什麼時間離開的?” “是董夫人,”她糾正了他用的稱謂,“快七點。” “那你離開時房子裡只有馬卡姆夫人和她的六個朋友嗎?沒有別人了嗎?” 她把臉轉向他。 “對了,還有孩子們和他們的兩個朋友也在。實際上是伊恩的朋友,不是姑娘們的。” “是兩個嗎?” “我想是的,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他們就坐在這兒。” “伊恩的兩個朋友,那麼,”格里斯基說,“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一個叫喬爾·伯里爾,他總是在這兒。另一個我想是叫馬克吧,但是……”她搖了搖頭表示不敢肯定。 “茶友團的那些女人都叫什麼名字?”格里斯基問。 這個問題就更明朗了,董夫人也感到些許輕鬆。 “好的。有露絲·菲茨帕特里克,我認識。還有傑米·拉什。哦,她的女兒萊克西也在這兒。她和西格、克洛伊姐妹倆在同一年級。傑米就待在那個角落,我可以指給你看。” 格里斯基做了一個寫的動作,示意布拉科應該快速地把這些名字記下來。他繼續對董夫人發問。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把這個問題弄明白會有助於案情調查。現在,關於你所說的在這兒的其他客人,你離開時還有其他人在嗎?還是只有那個茶友團和伊恩的朋友嗎?還有西格和克洛伊的同班同學。” “是的,當然馬卡姆先生的助手布倫丹也一直在這兒,他不停地哭,有時比馬卡姆夫人哭得還厲害。另外還有鄰居弗蘭克·霍斯克。他是非常好的人,從收音機廣播中聽到了馬卡姆先生的事,就過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董夫人閉目默想了片刻,然後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這就是我還在這兒時所知道的所有情況。離開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那麼說你沒有見過肯森醫生?”格里斯基問。 一聽到這話,董夫人的表情似乎說明了些什麼。格里斯基認為從她的反應看得出來她對這個名字感到既熟悉又震驚。 “肯森醫生來這兒讓你驚訝嗎?” 這讓她費了一會兒工夫才好不容易從嘴裡迸出一個音節來。 “好……”她停住了話頭。探員眼巴巴地等著她的下文。終於,她聳了聳肩。 “是的,我想是這樣的。”她說。 “為什麼?” 董夫人閉口不言了,肩上的腦袋微微地耷拉了下來。 格里斯基對她緊追不放。 “你認識肯森醫生嗎,董夫人?他是這家人的朋友嗎?” “準確地講不是朋友,不是。我不認識他,但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耳熟。” 格里斯基並沒有移動他的椅子,卻在不經意間似乎靠她更近了。 “那麼你並沒有想過他會來訪嗎?為什麼呢?” 在董夫人還沒想好自己該如何回答之前,探員中的一個就開了口。急於顯示自己所知的布拉科突然插了進來:“馬卡姆死時他就在重症監護室當班,也許他覺得自己應該來登門弔唁。” 格里斯基用冰冷的眼神嗔怒地瞪了布拉科一眼。儘管如此,他還是壓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溫和地把話題轉向他的目標。 “董夫人,抱歉,你打算說什麼?為什麼你沒想到肯森醫生會來?” “我只是……”她又拾起了話題,但在格里斯基和他的探員之間的緊張氣氛並沒有緩解她這個局外人的壓力,“我不知道。”她最後說。 格里斯基知道,這次詢問和他們的多嘴在某種意義上總有一天會對菲斯克和布拉科有所啟發,但絕不是在今天:一個願意合作的證人就在他眼皮底下,但自己人內部中途出現了不和,導致他不能掌握一個良好的節奏,而證人也突然變得支支吾吾不願開口。 他放棄了在這條線上繼續努力。她已經為另一扇門開啟了一道縫,或許他可以讓她打開那扇門。 “好的,”他說,“你說過肯森醫生不能算是朋友,我相信你說的話。你是這麼說的嗎?”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是的,我說過。” “你能告訴我你那樣說是什麼意思嗎?”說這話時他向自己的新兵拋去一個看似和藹的眼神,但它傳達出來的毫不含糊的信息是:你們都閉嘴,讓她來回答。 “他為馬卡姆先生工作。” “那你的意思是他算不上是朋友,是因為他充其量只是個職員而已?”當她看上去還在考慮這事的時候,格里斯基又把他的話做了進一步的闡釋,“不但算不上是朋友,相反他是一個敵人。” 他們靜靜地等著她開口。這次董夫人環視桌子四周,目光碰到的都是同樣的充滿期待的眼神,示意她給出一個更坦誠的回答。 “有時候他的名字,”她開始說話了,“卡拉和她的朋友們提起過。你知道,我在為他們服務時沒辦法不聽,實際上,他的名字不如他妻子的名字被提到的次數多。”突然間,她腦子裡又冒出了另一個想法,“我應該說這事嗎?我需要有個律師跟我在一起嗎?” 格里斯基立即打消了她的這種心理防備。 “我不這樣認為,夫人,你沒有做錯什麼,你也沒有任何麻煩。”他一邊說著這話,一邊起身走到她的身後,緊接著又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打住了“律師”這個話題,“為什麼肯森醫生的妻子在茶友團中被說起?” “她說要跟他離婚。” 眼前的事還是解不開的一團亂麻,現在又冒出了這檔子事。 “肯森醫生的妻子?”格里斯基問,“跟他鬧離婚?” “不。”董夫人不耐煩地搖了搖頭,“卡拉。肯森夫人是……我想所有人都知道這事……馬卡姆先生跟她有私情。” 菲斯克不由得伸長了脖子,頭向前探了出去,那張娃娃臉由於興奮和希望而變得神采奕奕。 “和肯森醫生的妻子?”他脫口而出。 不要這樣做,格里斯基此時真想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具諷刺意味的話,就像對那隻金毛獵犬所說的那樣來斥責菲斯克的莽撞,但他還是忍住了。雖然,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了,而且這回他確實打算叫他們走開。但是,他的話音裡絲毫沒有透露出自己內心的想法,繼續不露聲色地說:“你在說肯森醫生的妻子——” “安。” “好的,安。她和馬卡姆先生保持著私情?你的意思是還沒有結束?” “據說是那樣的。當一切結束時——” “那又會怎麼樣呢?” “五六個月前,也就在感恩節前,卡拉發現了他們的私情。之後,她有好幾星期都不讓他進家門。我認為他不會回來了,但是他回來了。她讓他回來的。如果換作是我,我想我是不會原諒……當然了,那隻是我。” “但馬卡姆先生真的回來了?” 董夫人點了點頭。 “沒錯,他發誓說這事結束了。” “但是並沒有?” “我不知道,”說到這兒,她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卡拉並不敢相信,我認為。不過她想……她告訴茶友團的朋友,說她找了個私家偵探,如果他和她再見面,她就會離開他。”好一陣沉默之後,董夫人把臉轉向格里斯基,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因此,當我聽到肯森醫生昨晚在這兒時,你說對了,這讓我感到吃驚。” 格里斯基故意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收回身子靠在椅背上,把胳膊抱在胸前。關於安·肯森和蒂姆·馬卡姆這個情況的出現讓他重新考慮以下兩種截然不同的可能性:第一,馬卡姆夫人在昨晚之前可能就已經長期精神抑鬱,這一點會使案件究竟被定性為謀殺還是自殺更具爭議;第二,顯而易見,這一點也具有謀殺的動機。 閒下來之後他會仔細考慮每一種可能,但眼下還有一個問題要問這個女傭。 “董夫人,就你所知,肯森醫生知道馬卡姆先生和他妻子的關係嗎?” “我想是的,是的,當卡拉聽到他們要離婚——” “肯森和安嗎?他們現在已經離婚了?因為私情這件事嗎?” “我還不知道最後是什麼結果,不過我聽說他們已經分居了。起碼當卡拉聽到他們開始進入離婚程序時,她就盡力去弄清馬卡姆先生的名字會不會出現在與此相關的任何文件上。那麼肯森醫生,他肯定是知道的了,你不這樣認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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