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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節

背叛的誓言 约翰·莱斯科瓦 5664 2018-03-18
午餐時間到了,希臘人洛的餐廳生意興隆。這家餐廳沒有搞過任何對外宣傳和市場推銷,風格也與大眾觀念和偏好大相徑庭。餐廳牆上雕有壁龕一類的裝飾造型,並且整個環境與氛圍為這個社會中的某一代人保留了傳統的風俗。從商業角度來看,它的位置並不好,與司法大樓剛好隔街相望。雖說這一片酒吧和餐廳並不少,但沒有一家能像希臘餐廳那樣經營得這麼好,或者說能保持長盛不衰。如果你對一個地方的視覺要求較為苛刻的話,那麼它也存在一些顯而易見的缺陷。儘管如此,來自不同階層的人都喜歡來這幾體味那種獨有的舒適感。 進入餐廳後要穿過一條走廊,它的形狀類似於奴隸時代關押奴隸的地方,兩邊都豎立著尿漬斑斑的橫木。然後來到一個無燈光照明的六步階梯通道。走下階梯,盡頭是一個人造草包面的雙扇大門。餐廳在地面以下五英尺處,因此即使是在天氣晴好的時候,裡面也是昏昏暗暗的,決不會惹人注目,更不用說讓人心動了。餐廳內一側的牆上,與顧客就座時齊眉高的地方裝有一排小小的窗戶。它們剛好處在地平面以上的位置,成了餐廳可獲得的那點微弱自然光線的唯一來源。糟糕的是,坐在裡面的顧客從這些窗戶向外看時,映入眼簾的卻是外面巷子裡過往行人腳上的鞋子,還有擺成一溜的垃圾收集器,各種各樣的城市垃圾,亂七八糟的紙飯盒以及晚上在窗外牆邊過夜的流浪漢留下來的東西。牆面裝飾的是妓院裡常用的那種仿天鵝絨,但最初的栗金色現在都已經全變成黑色的了。

希臘酒吧早上六點鐘就開門迎來一天當中的第一撥酒客,這陣高峰過後生意會清淡幾個小時。如果是工作日,那麼十一點之前會暫時閒一段時間,但一到十一點鐘,廚房就開始忙碌起來,餐廳也會很快就滿座。洛的妻子崔每天都只會用無數種來自中國和希臘的原料親自烹製一道拿手菜,那也是當天菜單上向顧客提供的唯一一道菜。洛,或者稱他為一個早上睜開眼睛就想喝酒的酒鬼,把那道菜叫做官保雞丁或是全家福之類的,顧客們對這些菜名的含義也似懂非懂。如果從飯菜的檔次和食物品種的可供選擇性來看,作為一個午餐供應地點,洛的餐廳在顧客中大受歡迎的原因一直讓人覺得費解,甚至那些經常到那兒用餐的常客自己也說不清。 靠近餐廳大門,面對廚房擺放的那張大圓桌周圍便坐著這樣一群常客。幾個月以來,這群人數時多時少的專業人士幾乎每星期二都會自發地在這幾碰面用午餐。這樣的慣例始於市長任命克拉倫斯·傑克曼擔任地區檢察長之後。當時,傑克曼還是這座城市一家高級律師事務所——蘭德與傑克曼律師事務所——的合夥經營人,上一任地區檢察長沙龍·普拉特因為醜聞事件剛剛下台。

傑克曼更傾向於把自己當成是一個生意人而不是一個政治家。市長讓他進入了通常來講具有較大爭議的政治辦公室,並讓其所掌管的機構回到正軌上來,包括對犯罪行為提起公訴,維持財政收支平衡,對市裡的商業問題提出訴訟。而正在從自己的新職位上尋求不同前景的傑克曼,召集了一些來自不同領域但幾乎都是法律界的同僚,到洛的餐廳來舉行低調的午餐會。這樣的舉動本身就讓人感到吃驚,更讓人吃驚的是每一個參加者小心謹慎的態度。然而在洛的餐廳用午餐算不上是什麼秘密。如果有人注意到每星期都有相同的一群人出現在同一張餐桌上,時間一長他們也就見怪不怪了,不會對此說三道四,這樣決不會製造出什麼小道消息來。 傑克曼坐在面對廚房的位置,那套定制的條紋西服上衣掛在椅背上。身上穿著仔細漿洗過的白色正裝襯衫,緊緊地箍在他那肌肉發達的背上。他的臉色暗淡無光,呈現出一種深紫色,那顆巨大的頭顱直接就擱在了雙肩上,中間似乎缺少脖子的支撐。

洛的希臘餐廳一定做了一大單買進喜餅的好買賣。因為幾個星期以來,餐廳的每一張餐桌上都擺著一碗喜餅供顧客們享用,但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喜餅已經變味了。今天,地區檢察長的午餐會上談論的是關於市政當局的健康保險合同這個嚴肅的話題,氣氛顯得比較沉悶。當傑克曼掰開手中的一塊喜餅並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時,桌上緊張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一些。 “我喜歡這個,”他說道,“這東西太妙了,我們談論的話題恰好與它包裝紙上寫的'不要生病'這句話相映成趣。”他看著桌上的人問道:“這些東西是誰寫的?你們哪個掏錢故意讓洛把它悄悄放到這兒的嗎?” “我想當他們在聖昆廷用完了車牌號碼登記表格……”說話的是吉娜·洛克。她曾長期擔任公共辯護律師,現在是一家私人律師事務所的執業律師。儘管她與在座的另一位客人大衛·弗里曼有著三十歲的年齡差距,但有傳聞稱他們兩人有暖昧關係。

“不可能,”不等吉娜把話說完,瑪琳·亞甚就接上了話茬,“一個罪犯決不會寫什麼'不要生病'之類的東西,寫出像'死吧,哎'這樣的東西倒更有可能。”她是地區檢察長傑克曼手下的一個助理檢察官。入座時她就脫掉了外套,茶色針織衫下那對豐滿高聳的乳峰線條畢現,齊肩的栗色頭髮襯托著一張孩童般天真無邪的臉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眼看上去稍微有點下垂。 “那他也會是個非常有雅興的罪犯,對不對?”特雷婭·根特問道。 “史無前例,”格里斯基表示贊同,“但怎麼說這也是個不幸。幸運的人都在忙著為將來打算。”上尉雙手抱拳放在桌上,與地區檢察長隔著兩個座位,旁邊是他的妻子特雷婭·根特。

迪斯馬斯·哈迪發話了,“它是在喜餅中被發現的,阿布,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它是幸運的。” “那麼如果一隻臭蟲在喜餅裡又怎麼樣呢,那它也會是幸運的嗎?” “哎,伙計們,伙計們,”舊金山的法醫約翰·斯特勞特伸手示意他們停止爭吵,又扶了扶鼻樑上架著的眼鏡。這位清瘦而謙卑有度的南方紳士把他手中的喜餅壓碎,看著裡面掉出來的白紙片說:“現在這兒還有一句吉言:'你將在你所選擇的行業裡獲得成功。'”他環顧了一下桌上的人,接著說,“我不明白這又會是什麼結果。” “我認為你已經處在你所選擇的行業裡了。”洛克回應道。 “是的,沒錯。”斯特勞特說,“該死,那又怎樣?” 大家都對此報以一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傑克曼再次開口。 “這也是我想問的,約翰,現在怎麼樣呢?”

他掃視了一下聚在他周圍的這群人,發現目前為止只有兩個人在關於喜餅的爭論過程中一直沒有開口。一個是大衛·弗里曼,七十歲上下,是哈迪的房東,也是本市最負盛名、光芒四射的律師。另一個是傑夫·埃利奧特,四十出頭,因為患有多發性動脈硬化症只能坐在輪椅裡,是《舊金山紀事報》“城市談”欄目的專欄作家。 現在講話的這個就是弗里曼。 “這一切都是清楚的,克拉倫斯。你讓帕納塞斯醫院給市里送來一千三百萬美元的賬單作為他們提供的醫療保險服務的代價,但實際上他們在過去四年裡就沒有發揮過相應的服務功能。他們要求全額付款,包括利息,時限大概為六十天。他們稱自己因資金困難面臨著崩潰的困境。這不過是赤裸裸的勒索行徑,即使你欠了他們那些錢,這樣說也不為過。”

“這是無稽之談。”瑪琳·亞甚說。 弗里曼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回答道:“那好吧,就退一步說好了。你以詐騙的名義公開控訴他們那群貪心的驢子,讓他們關門得了。” “不能那樣幹,”正在用牙籤剔牙的傑克曼聽到這兒插了進來,“我是指讓他們關門這件事。雖然我已經著手考核其他一些服務提供商的相關情況,但無論如何這件事不會很快就有結果,得一步一步慢慢來。毫無疑問,今年是不可能了。再說了,帕納塞斯醫院的合同還有兩年才到期。” “你提到的這些提供商,哪一個都說不是最好的,我說得對吧?”哈迪問道。 “你在給'最'字下定義,”傑克曼俏皮地做了個鬼臉,“但願能有一些改觀吧。” 特雷婭將手搭在她上司的胳膊上,說:“那我們為什麼不讓他們破產呢?僅僅是因為我們沒有給他們付款嗎?”

“我們壓根就沒打算給他們付款,”瑪琳·亞甚答道,“但我們也不會讓他們破產。他們破產了,誰來照顧各位的身體健康呢?” “那現在誰又在照顧他們呢?”洛克反問道。此話一出,桌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在醫療健康服務問題上,舊金山實行的是這樣一種辦法:全市的就業者在醫療保險問題上都可自行選擇,具體取決於個人對不同層次醫療服務的需求,這樣說來也再簡單明了不過了。人們都願意在自身的健康問題上多掏腰包來獲得更好的機會和更多的選擇。理論上,這種機制是有效的,因為即便是像帕納塞斯這樣的醫院提供的最低費用的醫療服務也可以滿足人們的實際需要。但任何人都覺得那還不夠,這一點誰也不會感到意外。 “帕納塞斯就不能藉到足夠的錢維持下去嗎?”格里斯基問傑克曼。地區檢察長搖頭說:“他們說這不可能。”

吉娜·洛克急著想接話,結果被嘴裡的一口咖啡嗆著了。 “他們能夠獲得一筆貸款,相信我。”她說,“可能不是一筆大數目,但幾百萬美元或是再多一點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我聽說,”傑克曼說,“他們的情況是這樣的:他們無力償還任何債務,每天都在虧損。況且根本問題在於,如果市政當局付清欠他們的款項,他們也就用不著去貸款了。” “市政府沒有欠他們錢,”瑪琳·亞甚重複道,“我是這樣認為的。” “你能證明嗎?”格里斯基出於警察的職業習慣總是想看到證據。 “我打算,”亞甚說,“回過頭去審查原始票據。” “把它們交給大陪審團。”哈迪嘴裡說著,手也沒閒著,掰開了一個喜餅。 亞甚冷酷地點頭說道:“那正是我在考慮的事情。”

“那他們怎麼能說他們已累積欠賬一千三百多萬美元卻從來沒見欠賬回籠呢?”洛克問道,“這也是我想知道的。” 傑克曼轉過臉看著她。 “事實上,那是相當聰明的做法。他們稱自己與市政府簽訂的合同包括了門診病人的艾滋病治療、精神健康、戒毒諮詢和健康理療等服務項目,並且他們長期以來一直向患者提供上述服務,卻沒有得到相關的補償。需要強調的是'門診病人'這個關鍵詞。他們花光了錢,已經提供了合同規定的相關服務,我們欠他們的服務費。”他聳了聳肩,一臉的無奈,繼續說道,“他們這是在曲解合同的內容,並儘量讓自己處於有利的位置,但所有的工會都希望看到他們的醫療保險合同中包含那些服務項目。因此從這個角度說,帕納塞斯是得到了一些政治支持的。” “那麼,這是個關於合同文字的理解方面的糾紛,”弗里曼說,“那就告訴他們向你訴求到民事法庭來裁決吧。” “我們會這樣做的,”傑克曼說,“除非我們考慮……” “我們知道那是什麼。”不等傑克曼的話說完,亞甚插嘴道。 “我們開始考慮,”傑克曼瞥了一眼他的檢察長助理,責怪她不該多嘴,繼續他沒說完的話,“他們並沒有提供那些自己無中生有的服務項目。再怎麼說那都是門診病人醫療服務內容之內的東西。毫不誇張地說,他們保存的記錄看起來就是一堆亂賬。” “把它們交給大陪審團。”哈迪又重複了一遍。 傑克曼臉上掛著職業式的微笑,說:“這可能是我在這裡第一次聽到你開口,哈迪。我也正在考慮凍結他們的資金賬戶,並指定一個接管者來讓醫院繼續運轉下去,這也是帕納塞斯不得已時的最後打算。但是如果他們認為政府會清償欠他們的賬單的話……他們確實需要那筆錢。” “你確定嗎?”弗里曼問道。 傑克曼點了點頭。 “他們沒有給醫生支付薪水,我把這一點當做一個線索。過去六個月內,我們接到了好幾十個關於他們拖欠醫生工資的申訴。因此,我們給他們發了一封公函,告訴他們這一狀況必須有所改善,發給員工薪水,否則我們就會對此事進行必要的干預。同時,公函的複印件也送達了醫院董事會的每一位成員。之後,他們開始給員工們發薪水,但這一問題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順便提一下,他們醫生的年薪平均為三十五萬美元。” “一年?”格里斯基驚訝地問道,“每年這個數?” “我想,比這還要多一些。”傑夫·埃利奧特說。 “每年嗎?”上尉警長還在尋思這件事,“我一定是入錯行了。” “不,你沒有,親愛的,”特雷婭對他說,“你待的地方對你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了。” 看到他們夫婦一唱一和,哈迪努起嘴向對面的格里斯基打趣地做了個飛吻的動作。 “無論如何,”傑克曼皺起眉頭說道,“這種危機已經引起了他們的關注。事實上,如果你想听我的看法,這就是要求支付一千三百萬美元的直接原因。” “那麼如果我們讓他們破產,會發生什麼事呢?”格里斯基問道,“情況會糟糕到什麼地步?” 弗里曼接過話茬,說:“我可以說兩句嗎,克拉倫斯?”他這是在詢問地區檢察長,然而沒等對方作出任何回答,他就繼續說開了,“讓我來說一下可能發生的情況,上尉。將會發生的第一件事是,市裡的每個就業者,包括你在內,都會失去他們的醫療保險。那個時候,就不是只付十美元就能看病了。相反,你得掏六十、八十或者一百五十美元,這還只是一次就診的費用,處方都是全價的。這樣一來,城裡的每個工會都會控告市政府,因為政府在僱傭合同中為就業人員提供了醫療保險的擔保。現在城裡的每個人只要遇到健康問題,不管大病小病都不得不跑到郡福利總院去,但那裡連收治各種槍傷患者的病房都沒有,更不要說有能力接納如此眾多的病人了。如果你只是得了癌症,那就吃上兩片阿司匹林對付對付得了,然後每天早上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你是否還活著。歸根結底,如果遇上一個流感、艾滋病或地震多發的不利流年,讓帕納塞斯破產,緊跟著就會導致市政府破產。”弗里曼面帶微笑,目光掃視了一圈,壞消息似乎總是能讓他興致昂揚,“我說漏什麼沒有?” “你講得非常簡潔明了,大衛,謝謝你。”傑克曼一邊玩兒似的撥拉著餐桌上剩下的喜餅一邊說,“不管怎樣,如果採取這種辦法,帕納塞斯一定是離破產不遠了。” “我們得針對某些問題指控他們。”亞甚說。 弗里曼有別的主意。 “我傾向於採取措施凍結他們的資金賬戶,指定一個接管人對他們的賬目進行調查並讓醫院維持下去。”老傢伙的這番話讓人覺得似乎他本人樂於承擔這項工作。 傑克曼搖了搖頭。 “為證實他們的欺詐行為,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大衛。我們不能剛起步朝那個方向走就想要去接管它。” “即使他們還沒有給醫生們支付薪水嗎?”洛克問道,“我會把這個事稱為導火索事件。” “可能是吧,”傑克曼表示贊同,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想出了什麼有趣的主意,“各位,”他說,“感謝大家的討論。我肯定我會對此作出相關的決定。傑夫,”講到這兒,他問桌子對面的傑夫,“你今天變得異乎尋常的安靜。我好像記得你最近寫了幾篇關於帕納塞斯的文章。難道你不想就這個話題說說自己的看法嗎?” 記者滿是濃密鬍鬚的臉龐浮現出僵硬的笑容。 “你都已經聽說過了,先生,還是那句'不要生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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