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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艾伯比先生井然有序的生活

本店招牌菜 斯坦利·艾林 12924 2018-03-18
艾伯比是個打扮整齊的小個子男人,戴一副無框眼鏡,頭髮梳成中分。他會心滿意足地對你說,自己井然有序的生活中從不存在亂套的可能。所以,當他決定應該把有效的好方法整理一下,綜合運用於處理自己的妻子時,自然知道該去哪兒看一看。 在一家二手書店的書架上,他發現了本有關法醫學的書。架子上還有許多同類題材的書,不過都破破爛爛的,邊緣如同被狗啃過——這一點是他的死穴——於是他選中了這本,至少破損程度還在忍受範圍之內。仔細研究後他發現,書裡列舉的大部分案例,都是對瘋子和性變態犯下的罪行(還配有鮮活的插圖)的可怖分析。這些當然引發正常人的無限聯想——這世上到底住著多少惡魔啊。然而,有一樁案例似乎很對他胃口,於是他進行了深入的研究。

這樁案例講的是X夫人(整本書都是X夫人、Y先生或Z小姐)在自家的小地毯上摔了一跤,不幸身亡的事。看起來像是場意外,然而一位律師提出,死者親屬中,有人指控死者的丈夫蓄意謀殺,隨後進行的法醫檢查也證明了他的罪行。不過這場控訴最終因為被告突發心髒病猝死而終止。 按理說,這樣的結果應該會讓艾伯比先生大失所望,因為他此時正迫切渴望立即佔有妻子的財產,這一點與書中推斷的X先生的動機驚人地相似。不過艾伯比先生更看重這樁案例中的細節。據X先生說,當時X夫人正要給他送杯水,不料腳下的小地毯——正如所有的小地毯都會出現的情況——突然滑了一下。 而那位不屈不撓的控方律師卻出示了一份法醫授權書,上面通過大量圖表(這些書中都大方地呈現出來了)清楚地證明,只要丈夫在伸手接水杯的時候耍一個小兒科的把戲——將一隻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下方,另一隻手繞過她的脖子,再突然推一把——就能製造出與被小地毯絆倒一模一樣的慘狀,而且不會留下一丁點兒作案的痕跡。

在這裡必須聲明,艾伯比先生不知疲倦地研究這些圖表和解釋說明,可不是希望像書中這位貪得無厭的男人那樣去滿足貪欲。當然,也是為了錢,不過那些錢將用於保護一處神聖領域,那就是他的商店:艾伯比的古玩珍品店。 這家店是艾伯比生命中的太陽。二十年前,他用父親留下的少量財產買下了它。即使在經營狀況最好的時候,也僅能幫他維持貧窮的生活,最差時——基本上一直都處於最差狀態——他就不得不去求助於同樣經營著一家可憐小店的母親。但他母親是個掏錢如同割肉般心疼的女人,因此為了這家店,母子倆發生過不止一場持久戰,不過最終都是他奪得勝利——這也是因為平心而論,對母親而言,艾伯比就像他眼中的那家店。 這個不和諧的三角陣營,最終因為他母親的去世而被打破。直到那時,艾伯比先生才發現,母親在他井然有序的小世界中所扮演的角色,遠比他之前認為的重要許多。這麼說不僅因為她時不時為他提供金錢資助,還包括為他個人習慣方面所做的貢獻。

他的飲食清淡而挑剔,母親卻總能為他準備完美的餐點。房間裡稍微有什麼東西擺放得不整齊,他就會神經極度緊張,但總在家裡晃來晃去的母親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因此,母親的死使他的生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令他不安。他苦思冥想,該如何去填補這個空缺,最終想到了婚姻,然後馬上付諸行動。 他的妻子是個膚色蒼白、嘴唇很薄的女人,外形和動作都非常像他母親,有時候妻子走進房間,他甚至會因為兩人長得太像,而產生時光倒流的錯覺。唯獨有一點讓他對她非常失望:她無法理解那家商店對他的重要性,以及他對商店的感情。艾伯比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是在他提出想申請一份小額借貸,來支付一些經營的費用時。 艾伯比夫人結婚之前,就像馬上要枯萎的葡萄藤一樣無精打采,不過這得來不易的婚姻並沒能讓她重獲青春。其實,有時候在平靜的外表下,她會因為一些女人的小心思而面泛紅潮,但馬上就會被他那雙深陷在眼眶中的憂傷的眼睛識破。他們彼此達成共識,服喪期間,要將內心感情小心地深埋在體面的外表之下。可是婚後不久她就意識到,他把感情埋得太深了,她可能永遠無法把這份感情挖掘出來。事已至此,她聳了聳肩,決定無視這件事,開始一心一意為他烹調美味佳餚。在她看來,艾伯比的古玩珍品店就像結不出珍珠的空貝殼。

她自作聰明地調查了一番,然後略帶激動地向艾伯比先生宣布她的新發現。 “古玩珍品!”她尖叫道,“什麼古玩珍品,你的所有收藏就是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一文不值,放在那裡只會積灰而已!” 她沒弄明白的是,以平常人或商業眼光來看,那些東西確實一文不值。但是,對艾伯比先生來說,它們就是他的一切。之所以會有這家店,源自於他自小形成的對收集、分類、貼標籤和保存的狂熱興趣。但凡能弄到手的東西,他都會收集起來。這家店裡每件商品的價值,與他所擁有這件商品的時間成正比,時間越長,價值越高。無論是開裂的仿塞夫爾瓷器,還是粗製濫造的假齊本德爾家具,甚至鏽跡斑斑的軍刀,他都一視同仁。每樣東西都擺在固定的地方,艾伯比先生很在意這一點,每件藏品的陳列地點永遠不變。最奇怪的是,每當賣出一件商品時——這種時候極為少見——他都會表現出發自內心的痛苦。有些顧客原本拿不准商品的實際價值,但只要看一眼他那痛苦的樣子,就會認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幸好顧客們都不知道,讓艾伯比先生痛苦萬分、五官都擰在一起的原因,並不是忍痛割愛的感情作祟,而是商品賣出後貨架上留下的空當——空當打破了原有的秩序,造成了混亂。

就這樣,無法理解這一切的艾伯比夫人發出了冷酷的聲明。 “等我死了你再打我那點兒錢的主意吧,”她說,“也只有等我死了。” 她在無意間給自己判了死刑。作為不合格的“艾伯比夫人”,只能等艾伯比先生為她執行死刑了。那一刻到來時,艾伯比先生實踐了那本無價珍寶般的書裡介紹的方法,甚至精確到每一個細節。事情發生得很快,除了褲子上濺了幾滴水以外,其他都完成得乾淨利落。前來檢查的醫生咆哮著說,被這種小地毯害死的人,甚至多過醉酒駕車;負責這起事件的警察提出願意幫忙安排葬禮;然後,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一切都太容易了——簡直一點兒戲劇性都沒有——直到一個星期後,來了一位得體的律師,充滿同情地寒暄一番後,宣布了他妻子留下的財產數目。艾伯比先生這才恍然發現,一個無與倫比的新世界展現在他眼前。

理智一向高於情感,而艾伯比先生正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待妻子的財產全部清算完畢後,艾伯比將他的店搬去了另一個地方,離原來的店址很遠。然後第二任艾伯比夫人突然離世後,又搬了一次,現在第六任夫人也故去了,商店遷址不過是這項浩大工程中的一部分。 由於她們太像了——都膚色蒼白、身材消瘦,薄嘴唇,擅長烹飪,為了方便記憶和滿足自己在收納方面的偏執個性,井井有條的艾伯比先生索性把所有已故夫人統稱為“一個”。他只憑一點去評價她們:銀行賬戶裡的財產數目。基於這項標準,他給前兩任艾伯比夫人打四星;第三任三星(那是一次令人不快的驚喜);剩下的三任都是五星。這些財產無論在誰看來都是天文數字,但每次還是會被餵不飽的“艾伯比的古玩珍品店”轉眼間耗光,就像一隻小蒼蠅被一隻飢餓的巨蜥一口吞掉似的。艾伯比先生髮現,剛安葬完第六任夫人後沒多久,自己又陷入了水深火熱的經濟危機。在這種情況下,艾伯比絕望地意識到,儘管他想再找一位五星夫人,卻不得不屈就一下,趕緊找一個四星夫人擺脫困境。恰好在這個時候,瑪薩·斯特吉斯闖入了他的生活。僅僅與她交談了十五分鐘,艾伯比就把什麼四星五星的念頭全部從腦子裡清空了。

瑪薩·斯特吉斯,看起來值六顆星。 不單在財產方面,她的外貌也打破了歷任艾伯比夫人的固有模式。與之前的幾位完全不同,瑪薩·斯特吉斯是個毫無身材可言的壯女人,而且整個人,包括穿著、舉止都稱得上(艾伯比先生想到這個詞時明顯顫抖了一下)邋裡邋遢。 或許換個合適的妝容,整理一下頭髮,穿上束身衣,再搭配得體的衣服,能讓她變得光彩照人。不過,瑪薩·斯特吉斯所散發出的一切信息,都表明她是個我行我素的女人,對上述建議不屑一顧。她的頭髮染成了可怕的橘紅色,隨意地蓋在腦袋上;大肉臉上擦著厚厚的粉,一通亂塗亂抹讓她的臉看起來更肥了;她身上的衣服看起來穿著很舒適,但是實在太花哨了;她腳上的鞋看起來也很舒服,但有好幾處痕跡,明顯是穿了很久又疏於護理的結果。

然而,作為主角的瑪薩·斯特吉斯卻對這些渾然不覺。她邁著大步在“艾伯比的古玩珍品店”裡穿行,彷彿帶著一種能量,能讓好端端擺在那裡的物品都原地跳起舞;她煙抽得很兇,一根接一根,艾伯比先生則一邊在鼻子前揮手搧風,一邊劇烈地咳嗽;同時她還在一刻不停地大聲說話,嗓音厚重而嘶啞,語調卻又高又尖,喋喋不休地說著奇奇怪怪的話題。 在起先的十四分鐘交談中,艾伯比先生一直對她極度厭惡,直到後來她的一個舉動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為每一件商品估價:仔細檢查、評估、對比細節,然後帶著一臉厭惡的表情走開。艾伯比先生一直跟在她身後,心裡越來越確定,要在這個女人給自己造成損失,或在自己的耐心耗盡之前把她趕出去。然後,第十五分鐘,她說出了那句話。

“我在銀行有五億存款,”瑪薩·斯特吉斯用愉快的口吻充分錶達了自己的不屑,接著說,“但我絕不會在這堆垃圾上花半毛錢。” 此時艾伯比先生正舉著一隻手,準備把即將吞噬他的煙霧從面前扇開。一瞬間,他的手無力地垂下,心思完全被那個嚇人的數字吸引。他只分出了一點點心思,去注意她左手那根重要的手指,沒戴戒指;剩餘的心思則都用來計算短期票據、長期票據和利率上。 還有一個變化值得一提,那就是瑪薩·斯特吉斯不修邊幅的外表和刺耳的聲音,在艾伯比眼中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一般男人在聽完那句話以後,看她的樣子就像霧裡看花,朦朧而美麗。艾伯比先生不會這樣自欺欺人,他就是為能放下肩上的重擔而開心不已。和瑪薩·斯特吉斯結婚不僅能解決重要的經濟問題,更是作為一個男人用來逃離這個無趣社會的特殊途徑。

正因如此,他轉過臉看向她,雙眼比之前更亮,並添加了幾分憂鬱。他說道:“這太可惜了,夫人……” 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並特意強調是“女士”,艾伯比先生露出歉意的微笑。 “當然。正如我剛才所說,對於一位優雅知性——潛台詞'像你這樣的人'已經非常明顯了——的人來說,不能體會收藏這些精美藝術品的樂趣,真是太可惜了。不過,俗話說得好,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對不對?” 瑪薩·斯特吉斯目光銳利地盯著他,接著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怒吼般的笑聲刺痛了他的耳膜。有那麼一瞬間,艾伯比先生,這個平時不善幽默的男人,鬱悶地懷疑是不是自己無意間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竟引來這種恐怖的反應。 “親愛的先生,”瑪薩·斯特吉斯說道,“如果你以為,我來你家店是為了享受藝術的樂趣,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來是想買一件禮物送一個人,一個從頭到尾都讓我討厭、招我生氣、麻木無情,死板的像一條呆頭魚的人。除了在你家店裡選一樣送給她,我實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來表達我對她的看法。如果可以,我還想讓你送貨上門,這樣我就能親眼看到她拆開禮物的樣子了。” 聽罷這番話,艾伯比先生的腦子一時有些錯亂。不過,他馬上調整好狀態,不卑不亢地說道:“這種事情我做不到,絕對做不到。” “邪門。”瑪薩·斯特吉斯說,“如果你沒辦法安排送貨,我也可以自己解決。你應該能理解,要是不能親眼目睹她的反應,那麼做這種事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艾伯比先生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 “我指的不是送貨這件事,”他說,“我想說清楚,我不允許有人出於這種心理來我的店裡買東西。我不管你出多少錢。” 瑪薩·斯特吉斯那沉甸甸的下巴垂了下來,語氣生硬地問:“你說什麼?” 艾伯比先生知道,這一刻危險至極。他的下一句話很可能會引來另一陣癲狂的笑聲,咆哮著將他淹沒;或者更糟,她轉身就走,再也不會回來;又或者,當場把她搞定。這一刻無法迴避,艾伯比先生越想越絕望。不過,不管怎麼說,至少瑪薩·斯特吉斯是個女人。 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平靜地開口說:“這是本店的原則。除非客人能夠欣賞自己準備買回家的藝術品,並承諾全心全意地呵護它,否則我絕不出售。這家店自開張之日起,就一直奉行這條原則,只要我在這裡,就將把這條原則一直遵循下去。任何違背這條原則的行為,都被我視為一種侮辱,對我的玷污。” 說完他屏住呼吸望著瑪薩·斯特吉斯。後者重重地坐進身邊的椅子裡,如此一來,裙子被拉起一截,緊緊地裹著她肥碩的大腿,那雙慘不忍睹的鞋子暴露無遺。她又點燃了一根煙,同時瞇起眼睛,透過火柴燃起的火焰審視著他,接著揮了揮手以驅散煙霧。 “哦,”她說,“這很有趣,我想听聽具體是怎麼回事。” 對於沒有經驗的人來說,打聽一個陌生人的隱私和個性,無疑是件非常複雜的事。但對艾伯比先生——要靠這類信息滿足興趣的人——來說,這件事不費吹灰之力。不久之前,瑪薩·斯特吉斯剛剛準確說出自己的存款數額,她明顯是獨自一人生活,沒有親戚,沒有非常親密的朋友,也沒有準備結婚的對象。 關於最後一點,艾伯比是通過她最近總在固定時間造訪商店,舒服地坐在椅子裡,無休止地和他聊天而判斷出來的。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講她父親,而且很顯然,艾伯比與她口中的父親驚人地相似。 “他連穿著都和你很像,”瑪薩·斯特吉斯深思著說道,“十分整潔,而且不僅把自己打理整齊,他還會每天檢查一遍房間——里里外外巡視一遍,確定每樣東西都擺在固定的位置上。直到死之前,他都在做這些。我還記得他死前一個小時的時候,還在擺正牆上的一幅畫。” 艾伯比先生本來正暗暗生氣地盯著牆上一幅稍微有些歪斜的畫,聽到這話,他不情願地把注意力收回來。 “你一直陪他到了最後?”他飽含同情地問道。 “確實如此。” “哦,”艾伯比語調輕快地說,“做出瞭如此犧牲的女人,理應得到回報,對不對?特別是——我希望這麼說不會讓你覺得尷尬,瑪薩·斯特吉斯小姐——像你這樣的女土,世人都認為你絕對會拋棄年老的父親,全身心地投入到婚姻生活中。你覺得呢?” 瑪薩·斯特吉斯嘆了口氣,說道:“可能吧,但也可能不是。我不否認自己也有夢想,但也只是夢想罷了,而且我覺得可能永遠只是夢想。” “為什麼?”艾伯比先生問道,語氣中帶著鼓勵。 “因為,”瑪薩·斯特吉斯憂鬱地說,“我至今沒遇到能符合那些夢想的男人。我不是假惺惺的女學生,艾伯比先生,坦白說,我不需要去試探男人到底是愛我,還是只是看上了我的錢。但他必須是個令人尊敬的正派紳士,願意每分每秒都陪著我、關心我、愛護我。他還必須能喚醒我對已故父親的記憶。” 艾伯比先生將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斯特吉斯小姐,”他嚴肅地說道,“你或許已經遇到這個男人了。” 她看著他,臉龐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看起來越發醜陋了。 “你確定嗎,艾伯比先生?”她問道,“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艾伯比先生低下頭沖她微笑,眼睛裡閃著肯定的光。 “他可能近在咫尺,只不過你不敢承認。”他語氣溫柔地說道。 之前的經驗告訴艾伯比,冰層一旦被打破,最好的做法就是做個深呼吸,然後跳進去。因此,沒過幾天他就求婚了。 “斯特吉斯小姐,”他說,“每個單身男人都會有再也無法忍受孤單的時候,如果正好在此時,他有幸遇到願意毫無保留地為之奉獻忠誠和柔情的女人,那他無疑是真正幸運的人。斯特吉斯小姐,我想我就是這樣的人。” “為什麼,艾伯比先生!”瑪薩·斯特吉斯的臉微微有些泛紅,“這樣確實很好,不過——” 聽到這個轉折,他的心一沉,略帶猶豫地打斷了瑪薩,斯特吉斯的話。 “等一下!要是你還有什麼懷疑,斯特吉斯小姐,請說出來,我當場消除。考慮到我現在的心情,這樣會比較公平,可以嗎?” “哦,沒問題。”瑪薩·斯特吉斯說道,“艾伯比先生,我不希望嫁給一個還沒準備好,無法給我想要的婚姻的男人,那樣的話,我寧願一輩子不結婚。我的要求是:剩下的每一天,他都能一心一意、完完全全地傾心投入。” “斯特吉斯小姐,”艾伯比先生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已準備好為你付出更多。” “這種話男人都是張口就來。”她嘆了口氣,“不過——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艾伯比先生。” 等待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作出答复,是令人束手無策的事。幾天后艾伯比先生好不容易收到一封留言,卻是蠻橫地要求他前往“老蓋因斯伯勒、小蓋因斯伯勒及戈爾丁律師事務所”。本來就已經愁雲慘淡的日子,此刻又飄來一大片烏雲。此刻,正被債主群體圍追堵截的艾伯比,腦子裡只有最壞的念頭。然而,當他驚喜地發現在“老蓋因斯伯勒、小蓋因斯伯勒及戈爾丁律師事務所”等著他的並不是債主們,而是瑪薩·斯特吉斯時,愉悅之情溢於言表。 老蓋因斯伯勒——很明顯是這家事務所的靈魂人物——個子不高卻胖得出奇,渾身都是下垂的肥肉,幾乎看不見脖子在哪兒,黯淡無光的雙眼瞪著艾伯比先生。小蓋因斯伯勒完全是父親的翻版,長著一張大眾臉。而戈爾丁則是個臉龐消瘦,棱角分明的年輕人。 “這件事很微妙啊。”老蓋因斯伯勒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樣,死死地盯著艾伯比先生,“斯特吉斯小姐,我們尊貴的客人,”聽到這裡小蓋因斯伯勒點了點頭,“說要與你一同步入結婚的殿堂,先生。” 艾伯比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聽到這句話,他被一陣愉悅的激動情緒弄得有點兒犯暈。 “嗯?”他說。 “另外,”老蓋因斯伯勒繼續說道,“斯特吉斯小姐能夠接受求婚者是被她的金錢吸引——”他舉起一隻又短又粗的手,打斷了艾伯比先生匆忙的抗議,“並且不想多提此事——” “別管這些了,接著說。”小蓋因斯伯勒厲聲說道。 “——求婚者是否做好準備,接受這段婚姻的所有要求?” “準備好了。”艾伯比先生熱切地說道。 “艾伯比先生,”老蓋因斯伯勒突然問道,“你之前結過婚嗎?” 艾伯比快速地想了一下。否認,就意味著要將自己的過去全部埋葬,以後一個字都不能提;在這種情況下,承認似乎才是最安全的辦法,而且要是一段體面的婚姻。 “結過。”他說。 “離婚了?” “老天爺啊,不!”艾伯比先生是真的被嚇到了。 蓋因斯伯勒父子滿意地對視了一眼。 “很好,”老蓋因斯伯勒開口道,“非常好。接下來的問題可能有些粗魯,不知您有沒有時下常見的惡習?” “在這種時候,我很樂意回答這類問題。”艾伯比先生語氣鏗鏘有力,“我可以說是離惡習最遠的男人。什麼抽煙、酗酒,還有——那爪——” “濫情。”小蓋因斯伯勒不客氣地說出這個詞。 “對,”艾伯比先生的臉紅了,“——都和我挨不上邊。” 老蓋因斯伯勒點了點頭。 “但凡有一項惡習,”他說,“斯特吉斯小姐都不會輕易同意。她會在一個月內你給答复,要是你不介意聽聽我這個老人的建議,這段時間裡你最好多去獻獻殷勤。她是個女人,艾伯比先生,我覺得所有女人都差不多。” “我也這麼認為。”艾伯比先生說。 “全情投入,”小蓋因斯伯勒說,“並且永不變心。這是通往成功的門票。” 這件事給艾伯比先生帶來的影響是,他必須扔下商店甚至整個井然有序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要時刻想著如何讓不怎麼討人喜歡的瑪薩·斯特吉斯舒服。當然,這只是暫時的策略。等瑪薩·斯特吉斯開心地同意結婚,再進入正常的艾伯比夫人“程序”,這項策略就能獲得豐厚的回報。不過這個女人不太好對付,即使對她有了深入的了解也完全派不上用場。艾伯比先生是以即將成為鰥夫——可以這麼說吧——而非即將成為新郎的心態面對這件事。每當瑪薩,斯特吉斯發表她那冗長的婚姻論時,他都屢次想要反駁,不過最後還是把已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我認為,”瑪薩·斯特吉斯某次這麼說道,“離過一次婚的男人,肯定會再離婚。你隨便看看現如今那些破裂的夫妻吧。我敢打賭,離婚的男人都是那種總出門逛街,卻永遠挑不到可心商品的人。而與我結婚的男人,”她特別指出,“必須是能定下心,並且永遠定居的人。” “當然。”艾伯比先生說。 “我聽說,”還有一次,瑪薩,斯特吉斯一本正經地對艾伯比先生說,“幸福的婚姻能讓女人的壽命延長好幾年。真是精妙的觀點,你覺得呢?” “當然。”艾伯比先生說。 這個考察月裡,他所說的話似乎僅限於“當然”一個詞,伴隨不同的音調變化。但這項策略終究還是有用的,月底時,他終於在婚禮上聽到了“我願意”,蓋因斯伯勒父子和戈爾丁是這場婚禮僅有的嘉賓。 婚禮結束後,艾伯比先生(極不情願地)和新婚妻子去拍婚紗照,他們在陰著臉的戈爾丁的監視下,拍了無數張照片。接著,艾伯比先生(心滿意足地)與妻子交換了遺囑,同意自己死後,對方將繼承所有財產、物品,等等,全部。 如果說艾伯比先生在這些儀式中偶爾顯得心不在焉,那是因為他的腦子裡正盤算著如何進行接下來的計劃。地毯(就是之前立過六次功的那塊)首先要到位;然後就是等待合適的時機討一杯水了。到時候他會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另一隻手……最好過一段日子再實施;不過迫於債主們不斷施加的壓力,也不宜等得太久。看著妻子握著筆,在遺囑上簽下名字,他決定這幾週內就把這件事搞定。遺囑已經到手,沒必要再拖沓。 然而,這幾週還沒過完,艾伯比先生就意識到,他之前的計劃必須大幅度修改。毫無疑問,這是因為他還沒準備好,沒有把這段婚姻擺平。 單說一點,她的家(現在也是他家了),是從她母親那裡繼承下來的一幢赤褐色沙石別墅。簡直就是個亂七八糟的噩夢洞穴。原則上來說,隨意散落的東西壓根不用去撿,因為沒過一會兒它們又會飄出來,每間屋子裡都堆著數量驚人的垃圾。櫃子和抽屜里胡亂塞著一大堆東西,裝得滿滿噹噹,別提分門別類了,光是表面就積著一層灰,裡面說不定還夾著紙屑呢。而且。這些對神經脆弱的艾伯比先生來說,就像一直有人在耳邊用指甲劃黑板。 這位艾伯比夫人唯一鍾情的烹飪事業,卻很不幸地成為她丈夫虔誠祈禱的、希望她能放棄的事。一到吃飯時間,她就會踏著沉重的腳步,無數次往返於廚房和餐廳之間,手上端著一道又一道艾伯比先生見都沒見過的菜餚。 一開始,他還稍微抗議了幾句,但妻子耐心地選擇準確的詞語,明確表示:任何對她廚藝方面的批評,都會讓她難過,哪怕是哪盤菜剩得多了點兒,也代表了不滿,也會讓她傷心。從那以後,艾伯比先生便只能無奈地接受了少肉、重口味的菜,還有各種厚酥皮點心。這導致他長期消化不良,苦日子雪上加霜。即使他證明了自己是個大胃王,喜歡她做的飯菜,妻子也不會罷休,在他面前擺一大堆盛滿食物的盤子,層層疊疊一直堆到他顫抖的鼻子下方,讓他感覺自己就像要與獅子搏鬥的勇士。此時,艾伯比先生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換一套消化系統,以及一份可口簡單的餐點。 最終,這個願望變成他最喜歡的夢。睡夢中的他剛參加完妻子的葬禮,在一家餐廳喝著熱茶,吃著吐司,或許再加一個半熟的雞蛋。但即使是如此美妙的夢,加上夢的美妙結尾——他開始整理房間——也無法使他振作起來。因為每天一睜開眼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摞在鼻子下面的一堆盤子。 每過一天,妻子對他的要求——她需要他的關注——就又迫切一分。直到某日,她公開責備他花在商店上的心思比放在她身上的多。艾伯比先生知道,是時候實施終極計劃了。當天傍晚,他就把地毯帶回了家,小心地舖在客廳與廚房之間的走廊上。瑪薩·艾伯比絲毫不感興趣地望著他。 “真是塊破破爛爛的東西。”她說,“這是什麼?艾破爛兒先生,這是古董嗎?還是別的什麼?” 用這樣一個帶有侮辱性的名字稱呼他,她居然揚揚得意,假裝看不到他每次聽到這個名字時,臉上因憤怒而抽搐的樣子。此時,他的臉又抽搐了一下。 “這不是古董,”艾伯比先生承認道,“但出於種種原因,我把它視為珍寶。我對它很有感情。” 艾伯比夫人送給他一個溫柔的微笑。 “而你把它拿來是想送給我,對不對?” “對,”艾伯比先生說,“是的。” “你真好,”艾伯比夫人說,“真的。” 每次看著她趿著鞋走過地毯,去走廊另一邊小桌上打電話,艾伯比先生都會津津有味地把玩腦子裡的小想法。他發現,她每天晚上打電話的時間是固定的,可以把意外安排在這個時候。這麼做的好處顯而易見:既然每晚的這通電話是她唯一遵守的慣例,她一定會在那個時間點穿過地毯,而他就可以趁機解決問題。 然而,考慮到艾伯比先生要完成的是一次完美的表演,就必須先解決一個問題,那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接近她比較好。當然,剛才的設想和已經被實踐檢驗過的方法都不錯,不過,要是打電話和拿水兩件事同時發生…… “我賭一毛錢,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艾破爛兒。”艾伯比夫人輕鬆愉快地說道。此時她已掛上電話,穿過走廊,端正地站在地毯上。艾伯比先生換上虛偽的面孔,看著她。 “我希望,”他不滿地抱怨道,“你以後別再用那個可怕的名字叫我了,你知道我有多討厭它。” “瞎說,”妻子一口否定,“我覺得很可愛。” “我不覺得。” “好吧,反正我喜歡。”艾伯比夫人以堅決的口吻說道,“總之,”她撅起嘴,“我開口前,你該不會是在想這件事吧,是嗎?” 看到這個壯碩粗野的女人撅著嘴,艾伯比先生瞬間愣住了。她就像一個燃燒了一段時間的蠟人,從頭到腳都分不出哪兒是哪兒。他趕忙將這個念頭從腦子裡趕走,轉而思考著如何編造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跟以前一樣,”他說,“我在琢磨自己這身不體面的衣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嗎,我的每件衣服都掉了釦子。” 艾伯比夫人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我會找時間幫你縫的。” “明天如何?” “我不知道。”艾伯比夫人說完轉向樓梯,“去睡覺吧,艾破爛兒,我累死了。” 艾伯比先生滿腹心事地跟在她身後。明天,他要帶一身西服去裁縫店,保證參加葬禮的時候有的穿。 他把西服帶回家,整整齊齊地掛了起來;此時他已吃完了晚餐,正坐在客廳裡聽著妻子嘶啞的嗓音。儘管時鐘顯示還不到九點,她卻已經沒完沒了地對著他講了好幾個小時。 這時,伴隨著越發強烈的激動之情,他看著妻子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身,穿過房間步入走廊。她剛摸到電話聽筒,艾伯比先生就大聲地清了清喉嚨。 “不介意的話,”他說,“我想喝杯水。” 艾伯比夫人轉過身看著他。 “想喝水?”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艾伯比先生說完就等在那兒,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放下電話,朝廚房走去。廚房里傳來沖洗杯子的聲音,接著艾伯比夫人端著一杯水出來了。他小心地將一隻手搭在她厚實的肩膀上,舉起另一隻手,像要拂去一縷散落在她臉上的頭髮。 “這就是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嗎?”艾伯比夫人平靜地問。 艾伯比先生的手僵在半空,感到一陣寒意已鑽入骨髓。 “其他人?”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什麼其他人?” 妻子咧開嘴巴沖他微笑,他看到她手中的水杯穩穩噹噹,裡面的水一晃不晃。 “其他那六個,”她說,“據我所知是六個。怎麼,還有更多?” “不,”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親愛的艾破爛兒,你不能就這麼把之前的六個老婆都忘了啊。除非你太在乎我了,因此不願想起她們。要是這樣的話,還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是不是?” “我結過婚,”艾伯比先生大聲說道,“我之前就說得很清楚了。可你說什麼六個老婆?!” “你當然結過婚,艾破爛兒,而且很容易就能查出你是和誰結的——查出再上一任也同樣容易——然後就是所有。甚至你母親也很好調查,或者你是在哪裡上的學,又或者你是在哪裡出生。你也知道,艾破爛兒,蓋因斯伯勒先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這都是蓋因斯伯勒瞎編的!” “也不全是,你這個小傻瓜,”他的妻子傲慢地說道,“你每次構想那些計劃時,我都在設法干涉你的思路。從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了。是不是嚇到你了?” 艾伯比先生試圖讓自己鎮定一些,不要表現出大驚小怪的樣子,就像撿起一根小草卻以為握著條蛇。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氣喘吁籲地問道。 “因為你和我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方方面面——你的穿著,整潔得令人厭惡,你那一本正經、自大傲慢的樣子,以及所剩無幾的道德觀念——你就是他那樣的人。而他是我這輩子最憎恨的人,還有他對我母親做過的事。他為了錢與她結婚,把她的每一天都變成噩夢,最後為了遺產殺死了她。” “殺了她?”艾伯比先生呆若木雞。 “哦,行了吧,”妻子冷酷地說道,“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一個男人能做出那樣的事?沒錯,他殺死了她——謀殺,可能你更喜歡這個詞——先問她要一杯水,然後等她把水拿來時弄斷了她的脖子。手法和你用的驚人的相似,是不是?” 艾伯比先生的腦海中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答案,然而,他拒絕接受。 “後來他怎麼樣了?”他追問道,“告訴我他怎麼了!被抓了嗎?” “沒有,他沒被抓,案發時沒有目擊證人。不過,蓋因斯伯勒先生曾經是我母親的律師,也是她十分親密的朋友,他對此保持懷疑,於是要求旁聽審訊。他還帶去了一位醫生,那位醫生當場證明了我父親是如何殺死她,並把現場佈置成她被地毯絆倒致死的樣子。可是,判決還沒下來,我父親就因為突發心髒病死了。” “就是那件案子——我讀到的那件!”艾伯比先生呻吟道,然後安靜地忍受妻子嘲諷的說明。 “他死時,”她冷酷地繼續,“我發誓,日後一定要找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然後讓他承擔他本該承受的一切。我將對他所有的生活習慣和飲食口味瞭如指掌,卻一項都讓他得不到滿足。我知道他是為了錢才與我結婚的,但在我死之前,他休想拿到半分。我會活很久很久,因為他必須豁出命來,小心翼翼地照顧我,盡量讓我多活一口氣。” 此時艾伯比先生已經恢復了理智。他發現,儘管她十分激動,腳卻沒挪步,還站在剛才的位置。 “你怎麼能讓他心甘情願這麼做呢?”他輕聲問道,同時朝她靠近了一厘米。 “聽起來很離譜,是不是,艾破爛兒?”她看穿了他的意圖,“但就算再離譜,也沒有你那六個老婆都被地毯絆死離譜。蓋因斯伯勒先生髮現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有很多人是被巧合送上絞架的——就像你的做法——叫她去拿杯水——就像現在,特別當有人產生了謀殺動機的情況下。” 艾伯比先生突然覺得領子緊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狡辯道,“你怎麼能讓我豁出我的命,去為你延年益壽?” “如果一個妻子可以隨時把她的丈夫吊死,那她自然就能做到。” “不,”艾伯比先生剋制地說,“我覺得這樣做只能把這個男人逼走,盡快擺脫他的妻子,越快越好。” “哦,這樣一來,就會引來後面的連鎖反應。” “連鎖反應?什麼連鎖反應?”艾伯比先生質問道。 “我很樂意為你解釋,”他的妻子說道,“事實上,也到了不得不解釋的時候了。不過,我覺得站在這兒很不舒服。” “別管這些了。”艾伯比先生不耐煩地說,妻子聳了聳肩。 “哦,好吧。”她冷酷地說道,“現在,蓋因斯伯勒先生手上有一切關於你前幾次婚姻的文件——她們是怎麼死的,以及每當你那家商店不得不清償債務的時候,你總是能適時獲得一筆遺產。 “另外,他手上還有一封我的親筆信,表明如果我死了,務必立即進行各項必要的調查。蓋因斯伯勒先生手頭的材料太充分了,還有指紋和照片……” “指紋和照片!”艾伯比先生叫道。 “當然。我父親死後,我才發現他早就準備好逃去海外了。蓋因斯伯勒先生向我保證,如果你也有這個打算,最好趁早死了這條心。他說,不管你在哪兒,把你抓回來都易如反掌。” “你想要我做什麼?”艾伯比先生木然地問道,“你肯定不希望我再待在這裡了,而且——” “哦,不,我希望你待在這兒。既然我們已經聊到這一步了,我覺得還是跟你直說了吧,我希望你從此永遠忘記你那家沒用的店,這樣你就能一整天都待在家裡陪著我了。” “放棄那家店!”他尖叫道。 “你肯定還記得,艾破爛兒,我在信裡要求死後進行全面的調查,但並沒具體寫明可能致死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陪我度過一段漫長而愉悅的生活。或許——對你,我只能說或許——哪一天我會撕毀那封信,並把所有證據都交給你。你看,對你有利的方面還是很多的。前提是,你要小心地好好照顧我。” 電話鈴聲突然粗魯地響了起來,艾伯比夫人衝電話方向點了點頭。 “蓋因斯伯勒先生,一直這麼小心謹慎。”她溫柔地說道,“要是我晚上九點沒有打電話告訴他我很好、很開心,他可能會馬上跳起來,認為發生了最不好的事。” “等一下。”艾伯比先生說道,他拿起電話聽筒,不用說,從裡面傳出的聲音正是蓋因斯伯勒的。 “餵,”是老蓋因斯伯勒,“餵,是艾伯比夫人嗎?” 艾伯比先生想耍個把戲。 “不是,”他說,“恐怕她現在不能來接電話。你是誰?” 傳人他耳中的聲音帶著明白無誤的恐嚇意味。 “我是蓋因斯伯勒·艾伯比先生,我希望能馬上和你妻子說話。我給你十秒鐘讓她來接電話,艾伯比先生。聽明白了嗎?” 艾伯比先生笨拙地轉向妻子,遞出聽筒。 “找你的。”他說。接著,他吃驚地看著她腳下的地毯在她準備放下水杯時稍微滑動了一下。她揮舞著雙臂,想保持平衡,水杯跌到他的腳邊,打濕了他整潔的褲子。她的臉扭曲變形,發出無聲的悲鳴,身體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她毫無生氣的身體躺在了他最熟悉的那個地方。 他看著她,幾乎忽略了從電話聽筒一直傳到他腦子裡的聲音。 “十秒鐘數完了,艾伯比先生,”裡面的聲音近乎尖叫,“明白了嗎?你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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