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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巴巴里海岸 诺曼·梅勒 11919 2018-03-18
如果將偉大強加給某個人,那麼他的思想就是從其他人那裡掠奪來的。作為一個沒有過去也逃避未來、沒有參加到社會活動和經濟關係中去、沒有對過去的記憶也沒有對今後享有理性的人,我怎麼才能再次靈活地與並非我自己的而僅僅是我曾經研究過然後又忽視了的想法做鬥爭呢。我再次匯集了研究設備、領悟的知識以及隨後會應用到的定義。 我坐下來複習著最開始的東西。工人出賣勞動力,在他勞動的過程中他創造了比他工資更多的價值。在第七天,勞動者休息,資本家可以計算他的成果,消費掉盈餘的一部分,然後尋找有更多價值的領域投資。這就是我的聖經裡的創世紀,從那裡開始,兩千頁的遠行,在無盡的書裡,經過三百年的歷史,沿著地平線,工廠在發展,鐵路在延伸,城市在擴張,沒落衰敗,情愛消彌。

我用等式和關係來提出質疑。這裡有工人和機器,隨著機器的規模越來越大,工人的數量就越來越少,直到背景音樂里傳來陣陣哀樂的時候,你隨之產生一份感嘆:人生固有一死,暫時未死,只因死期未至。那些被壓迫的人畢生追求著這樣的挽詞,而那些壓榨他們收入的機器則把他們從這個世界驅逐出去。工人和機器,一個的工資和另一個的成本比較,善變的資本家和常量比較,以及一個如何減少另一個如何膨脹,那些被剝削的工人和那些沒有生產任何東西的機器比較如何變得更少。他們找遍整個世界,尋找那個工廠的所有者——因為一個罐頭必須消耗成本並且產生利潤——以及一百多處殖民地和附屬國的原住民,因此,他們被從洞里拉出來塞進小囚室。 因為盈餘產品一旦被偷走,就必須從他們腰間掛著的錢袋裡拿出錢來再次投資。如果剩餘價值已經成為他們擴大規模的資本,那麼它也是他們毀滅的根源。我坐在那裡思考著,我必須使那些想不起來的東西在腦海重現。我沉思著那些我可以處理的錯綜複雜關係,把價值規律轉化成反對壟斷實踐的武器,探尋著托拉斯科技,試著去理解為什么生產被限制,為什麼價格是人為的,為什麼有一半人的生活水平沒有提高,難道壟斷是讓彼得去偷竊然後把錢給保爾?我深陷於自己幾乎沒有掌握的黃金標準中,並且猛烈地批評關稅的阻礙,直到我的頭開始痛起來,我可以抓住矛盾點,並且知道了為什麼那時候工業技術做好了服務全世界的準備。世界市場正在一步步毀滅。

我追踪著他們是如何行動、欺騙以及在每一個國家引發衝突,作為必需品的工具——他們稱之為政策——的軍隊在壯大,武器堆積如山。我研究著可能在我出生之前就結束了的一戰歷史和把我捲入進去的二戰,以及正在發酵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人類變得越來越渺小,機器變得越來越龐大,我們的視野被新的一幢蓋過一幢的工廠遮擋,而人類可以使用的產品變得越來越少,因為每當有一個新的消費者和新的貨物出現時,每一個砲彈都可以把敵人的軍隊當成顧客。這樣的市場從來不會滿足,它為舊的增稠劑增添新的血液,確保成千上萬的人有工作以及另外成千上萬的人穿上製服,不斷尋找新的投資需求,剩餘價值被收入囊中。我的手四處亂抓,帶著酸溜溜的喜悅情感,因為我擁有的太多。這是生活在我這個世紀末的人的通病,只要有錢就不用考慮其他的,他們需要什麼就可以去買什麼。作為一種懷舊,這個時代將會被銘記。

錢袋,我那古典的錢袋子,將會和其他的一起慟哭,因為它和我一樣脆弱並且在內心知道這個事實。從所有報紙的底端知道,從那些口是心非的人的眼神裡知道,從那些濫用職權的官僚那裡知道,他出去了,他們進來了。通過每一次在共和國那兒收到支票,每發給兵工廠一車貨物,他把自己變得越來越小,把他們變得越來越大。啊,他已經有了生命,他有長達一年的生命或者是戰時的兩年或者更長時間,但生命就要結束了。工人們工作更長時間、領更少工資的時代就要到來了,而要想實現這樣的奇蹟只有代表工人說話的政府可以勝任。但如果辭職,哪還有錢進入口袋呢?他的領導將會拿走他的利潤,資本主義國家將會買下所有的勞力然後以少數人高收入多數人低收入的方式進行再分配,這對他來說算是一個小小的獎賞。呼喊著新的民主下軍人有自由教會有平等,了解這些對他而言算是小小的喜悅。沒有人在聽,因為他們種下了腐敗,他們現在只能對著雜草尖叫。這是敵人,是越來越難以言表、無法緩解、無可救藥的該死的敵人,是雜草,是照見未來的鏡子。壟斷對於敵人來說已經結束,這壟斷曾經是彼得養活保羅的必要條件,他們在壟斷的壓迫下永遠不能翻身,而現在壟斷突然不存在了。他們是敵人,從壟斷開始就誕生的敵人,而且他們誓死對立。他們手握預言未來的魔鏡,輸贏由此得以區分。我認為讓工人繼續支持那些渾球,已不再是什麼社會革命了。生活水平將會如同許諾那樣得到了提高,提高到可以吃上豬排骨的地步,然後又回落。那些工人以為掌權的會是他們的政黨,以為這個國家不再是他們的工廠而是他們的主人,他們曾經提出的自由生產和自由消費現在正與這個政黨和這個國家的工資關係中和諧存在著。社會主義自由,是最偉大的自由概念,為了替代品,他們准許對受管制的勞力進行奴役,把充滿工人階級思想的理論大肆宣傳,甚至整理床鋪都成了責任。這裡本來是有遺產的,但是被分掉了,被那些老闆、那些剝削者、那些斐濟人私吞了。除了斧頭,錢袋終究會消亡的。慢慢地,他們會自己消亡,用他們自己的矛盾,用他們自己的液體當作調味汁,在他們醞釀的戰爭中燉著。它會以這種方式到來,我已經看見了,那些被欺騙的士兵們正在為那些永遠相似的標語相互屠殺著。

接下來會是什麼?我回答的問題比我提出的問題少得多,如果我想要回答藍妮,我會因為擔心迴聲而放棄。想法從我的腦海中閃現,但我把它壓下去了,我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似乎我的大腦已停止工作了。 我沉思了一個小時左右,一顆鵝卵石在我腦海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直到它傳到足夠遠才消失,我一定是恍惚了。 因為被打斷,所以我不知道我已經持續了多久。霍林斯沃斯來到門前,用一種幾乎很友善的方式向我打招呼,他告訴我他和麥克勞德的談話將會繼續,準確來說是談那樁生意——儘管這樣稱呼不是太合適。他們的談話將會在十五分鐘後開始,我希望我也能夠參加進去。 我發現可能性很大,就像我一直在等這樣一次機會似的。我穿過大廳第一個到達那裡,坐在那個空房子裡等著,霍林斯沃斯、藍妮和麥克勞德都走上樓來加入了我。我們還是在之前的位置坐著,看著對方,麥克勞德和霍林斯沃斯在桌子兩邊相對而坐,藍妮坐在中間,而我則坐在床上。

“我想知道,”霍林斯沃斯開始說,“你是否就我的建議做出了明智的選擇?”然後熟練地吐了一口痰到他的手帕上。 麥克勞德聳聳肩,而在這期間,霍林斯沃斯則在桌子上整理著文件。 “這是一個不現實的建議,你現在都沒有就我會如何得到保護做出解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從一開始就讓自己集中註意力。 “不管怎樣,”麥克勞德繼續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不接受你的交易。” 霍林斯沃斯敲著鉛筆,“很好。”他在一張紙上做著標記,“那樣的話,那麼我想是時候講一些細節了。”他看著倒在椅子上似乎半睡著的藍妮,“我可以為你做點什麼嗎,馬蒂森小姐?香煙?”他聲音裡的諷刺洩露了他的氣憤。 藍妮因為談話的中斷而驚訝,然後睜開眼睛。她很憔悴,甚至比我離開她時更加憔悴。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沙啞,思維很混亂。 “不,不,謝謝你,不需要。”她說著,愧疚地看了看四周,她用力坐回椅子上,卻很難感到自在。面對著每一個人突然的動作,她都是手顫抖著或眨著眼睛回應。

霍林斯沃斯拿起一張打印紙,“那麼,細節,”他嘆了一口氣,“你能告訴我你是如何加入我工作的組織嗎?” 這個讓我吃驚不已的問題很明顯在麥克勞德的意料之中,然而他,在我看來很不情願地把手伸進襯衣胸前的口袋,他在玩弄著那個袋口,像是霍林斯沃斯又一次遞給了他一張他想要隱瞞的紙。 “沒有深入研究的必要,”他最後說,“你知道這個研究課題的所有內容。” “請你允許我用我的方式。”霍林斯沃斯幾乎是在說悄悄話。 麥克勞德又一次聳聳肩,“這個故事相當簡單,”他輕鬆地說,“我知道如果我待在我的職位上更長一點的話,我將會受到審判,那會關乎我的腦袋。那時簽署了幾項軍事協定,在我看來都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我曾經說過不會再對任何人說一個字,但是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一個人甚麼時候失寵,我知道我將會受到一個高級軍官的公開襲擊。因此,因為渴望生存,或者說因此我告訴自己,我發出請求,然後被告知我可以重新獲得這個國家的護照,如果……”他在這裡停頓了一下,“如果我要去你的組織工作,我的情報就是關於大洋彼岸那片土地上特殊事件和人員信息的詳細清單。經過慎重考慮後我決定提供這些信息。”

藍妮發出一聲冷笑,接著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所以我就工作了,”麥克勞德繼續生硬地說,“一段時間後他們甚至給了我一張桌子和一個秘書。” 霍林斯沃斯開了一個玩笑,“你的合作夥伴必須得認可你是一個統計員。” “還有必要進一步討論這個問題嗎?”麥克勞德問。 霍林斯沃斯彈了彈舌頭,“如果我們達成協議,關於那個……小物體,就沒有必要。” “我沒有那個東西。”麥克勞德咕噥著。 “好吧,我們會處理那個的。”霍林斯沃斯看著天花板嘆了一口氣道,“怎麼繼續?”像是從裝飾盒中挑選卡片一樣,他抽出一張紙,然後讀著上面的內容,他點點頭且發出很明確的聲音說,“是的,是的,這會有用的。”他鬆了松領帶。

“你是否樂意,”他很正式地問,“解釋一下為什麼離開我們?消失得無影無踪。” 麥克勞德檢查了一下他的關節,“我得出了一個結論:作為一個人我已經不存在了。”他稍稍朝我這邊傾斜,我可以感受到他對我和對霍林斯沃斯說的至少一樣多,“我不得不開始完全轉變為新的存在,你看,過去的十二年已經削弱了我革命行動的激情,只剩唯一一個有意義的行動——去拯救人的生命。但是以什麼名義去拯救呢?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生命的重要性。而當我加入到你的朋友當中時,這讓我很痛苦。”麥克勞德小心地把舌頭放在嘴唇上,像是在確認嘴唇依然在那裡,“不需要詳細說明我所經歷過的各種各樣的危機,包括心理的,道德的,甚至是身體的,我下定決心做一次完全突破。”

“然後你就消失了?” “很正確。” “你離開的時候沒有帶走那個小物體?” “沒有。” “但有人發現它不見了。”霍林斯沃斯提醒他說。 “巧合可能經常使一個人苦惱。” 霍林斯沃斯禮貌地點點頭,“換句話說,你投身於新的激進的和革命的工作,卻是小規模的。” 麥克勞德搖搖頭:“我什麼事都沒做,自那以後我很少折騰,然後沉浸於所有非政治的活動中。” “啊,你一定認為我是一個十足的傻瓜。”霍林斯沃斯聲明說,他朝著他抽出一份剪報: 隨著工人在兩個對立的阿波羅的國家經濟中聚集,野蠻的前景將更加逼近。 霍林斯沃斯吃力地讀著,他像一個學齡兒童一樣動著嘴巴,準備著文章裡超出他理解能力的長句:

對於未來的社會主義歷史學家來說,20世紀的悲劇將會鎖定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幾年,革命沒有成功地發展到西歐,那些傑出的青年工人運動者受到了致命的傷害,他們只能墮落到腐敗、背叛、挫敗和死亡的極大痛苦中。 霍林斯沃斯抬起頭,“我需要繼續嗎?” “如果你的目的一致。” 到現在,隨著第三次世界大戰的臨近,野蠻行為的技巧已經完整建立,以集中營、秘密警察等手段將對手消滅,以及以和平為名作戰的僱傭兵也在越發明顯地集結。相反地,社會主義革命的前景已經縮小到極限——政治地平線中的一點,而這個點必須讓其繼續存活著,因為失敗者對於成功者總是要反擊的。因此,作為一個有責任的社會主義革命者,我們首先必須意識到失敗者反擊的可能性極大。 霍林斯沃斯停了下來,用一種勝利的姿態看著麥克勞德,“你認可這個來源嗎?” “不。” 他對著他折疊的手帕咳嗽著,“你可能會很有興趣了解一下我們是如何從這篇文章中發現了你的行踪,這花了我們幾個月的時間。但是那個油印機、紙張與同一個作者寫的其他文章的聯繫,他對我們組織運行的了解和那個大洋彼岸的人,一切都吻合了。”他從文件袋裡掏出一個文件夾遞給麥克勞德,“瀏覽一下,所有的證據都在這兒。”當麥克勞德對它進行詳細檢查時,霍林斯沃斯坐在後面,一臉滿足地輕拍著他那個文件袋的鉤子,就像那個文件袋是潘多拉魔盒,所有他需要的東西都可以從裡面拿出來。 “沒錯,”麥克勞德說,“是我寫的這篇文章。” “其他的呢?” 我前傾著身體去聽答案,心臟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跳動著,“都是我寫的。”麥克勞德說。一種難以抑制的喜悅在我心裡跳了起來,我得意忘形地轉向藍妮,“你看見了?” 但她坐在那裡,用一種別樣的聲音反應說:“他沒有寫,他在說謊。” “坐下。”霍林斯沃斯輕聲說。 “不,他不可能寫那個,他騙了你們所有人。”她紋絲不動,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肌肉緊繃著。霍林斯沃斯站起來遞給她一支煙,然後小心翼翼地給她點著,“我告訴過你會有迂迴曲折的。”他平和地對她說。 “我知道,我知道。”她咕噥著。 霍林斯沃斯回到他桌子後面的座位上,“不允許再插話,”他嚴厲地說,“我只會在羅維特先生說話後才講話。”這時我沒有回應,他禮貌地微笑著,像是對這個誓言反應遲鈍,然後繼續用那種實事求是的聲音說:“你是說最後幾年你的時間都花在了寫這樣的文章上?” “花在寫作和學習上。” “沒有其他的?” “沒有。” “我就知道像你這樣一個合作夥伴會給出這樣的答复,我有一個由歷史數據編輯成的報告,我從未聽你用那樣的口氣表達過,一個官僚,永遠轉型為寫作和研究布爾什維克理論……” “馬克思主義理論。” “在那個國家生活很多年後,”霍林斯沃斯幾乎是在道歉,“人們或許會認為你現在正在偽裝,如果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的話。” “我沒有接著做下去。” “你著手革命理論研究只是為了掩蓋你來到我們這兒時依然屬於那個你假裝離開了的組織,因為,你的同伴會問自己,為什麼他們不處置你?” “他們從來沒有找到我。” 霍林斯沃斯聞了聞他的手指,“不可能。” “勒羅伊,你說我有那個小物體,如果我有,那我怎麼會還屬於……” “布爾什維克主義者。”霍林斯沃斯補充說。 “如果我屬於,很久以前我就會把它給他們。” 霍林斯沃斯收緊圈套,“但是你說你沒有那個小東西。” 麥克勞德大笑起來,“你真是精心安排啊,朋友。”他說道。 “我認為我們取得了一些進展,”霍林斯沃斯嘆了一口氣,“我們來做個總結吧,要么你有那個我們正在尋找的東西而不屬於那個組織,要么你沒有那個東西卻依然與敵人站在一條戰線上。你只是在使你自己相信你是一個好的伙伴並且為你的過去感到愧疚,這是你的伙伴唯一能接受的兩種可能性。我們可以這麼理解嗎?” “這是在浪費時間。” 霍林斯沃斯從他的口袋裡拿出小刀開始削他的鉛筆,他削得很慢很徹底,麥克勞德專注地盯著他,當他削完後,他把鉛筆屑集中在手掌心然後倒在地板上。 “噢,請你原諒。”霍林斯沃斯說完,用腳把鉛筆屑踢散開。麥克勞德點點頭,嘴巴拉長著。 “如果你的伙伴想離開我們去研究理論,”霍林斯沃斯猜測著,“為什麼他想要帶走那個小物體?” “你想要一個假設的回答嗎?” “噢,是的,現職公司除外。” “又一次,這是一個環境問題,勒羅伊。表面上,這是一個很愚蠢的行動,只會給我們想像的那個人帶來更多使他受到傷害的緊急情況。但是他的處境是什麼?他打算重塑自己,他必須拋掉過去十年的習慣,他沒有退路。更有甚者,他被禁止加入任何團體,因為團體活動會讓他產生共鳴。行動總是給理論提供素材,但是有一個更加重要的考慮,任何一種力量擁有那個小東西都對對方不利,剝奪他們是道德的。” “對我而言這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霍林斯沃斯說。 “相信你所期待的。” “你有沒有那個小物體?” “沒有。” “我不信。”霍林斯沃斯從文件袋裡抽出一份文件,“讓我看看你是不是一個無私友善的合作夥伴。我想再說說我們最後一部分談到的巴爾幹朋友。你是否依然否認他的所有信息?” 麥克勞德說,“我想過這個,我相信我見過他一兩次。” “就這些?” “不管怎樣這就是我記得的。” “我們來看一下事實,”霍林斯沃斯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個巴爾幹紳士出現在地中海國家,我們可以說,1936年?假設國家正處在內亂之中,而他提供力量幫助兩個派別中的一邊,那個合法政府的一邊。我們的朋友在一個由國際人員組成的特別部隊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是負責策反的。在瀏覽關於他的資料時,我們發現他做了一個明顯解釋他職位的演說。稍等一下,我給你讀讀這個。” 霍林斯沃斯熟練地從文件中抽出另一張紙,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這是他說的:為革命做的工作還不夠。我們必須全心全意戰鬥,我們必須接受那些和我們理想中的社會主義使命相反的使命,集中建築、大量的工業化、以及其他一些卓越的成就是和這些不太愉快的使命對比的。總之,除了最高讚揚,別的都不夠意思。我對我們國家的安全機構,那些革命的看門狗,給予最高的讚美。我以無比的歡愉接受這個新職位,這可是人們在斗爭中被考驗過上千次的職位。” 霍林斯沃斯點點頭,“那個國家的統治者對作者極為讚賞。” “他今天已經不會了。”麥克勞德說。 “你永遠也搞不懂的,”霍林斯沃斯咳嗽了一聲,“這就是那個說要讓自己接受考驗的傢伙,條件是在民族衝突中證明他自己,他有的是機會。第一次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件很小的事。這個部隊的一些成分在戰場前線和其他的政治成分並列,而和這些政治成分在一起他們根本不會產生共鳴。我必須承認我從未搞懂過,因為所有的派別和團體太複雜了,但據說其他的成分是由聲稱要革命的工人組成的——如果我記得他們說過的某個類似於'會議組織'的派別——他們和那支部隊在政治上並不融合。有一次砲彈穿過了這個部隊的強大保護網,而武器是如此的分散以至於'會議組織'一派什麼都沒得到。當敵人來襲時,'會議組織'一派被安排行軍,結果走向一場注定的災難,因為側翼的變動使得大片根據地丟失。後來這支部隊出現內部矛盾,他們問,為什麼我們的側翼沒有武器,這種矛盾發展到一個代表團跑來對我們的巴爾幹朋友提出抗議。他和他們爭論,他試圖勸阻他們,但都是徒勞的。他最後收到坐牢的命令,當他們發現他是敵人的特工時命令被收回了。更有甚者,我們的朋友宣布,'會議組織'一派人沒有發武器的說法被證明是假的,他們得到了武器卻賣給了敵人,他們不是因為沒有武器而是因為貪生怕死才撤退的。這個故事被所有最優秀的宣傳機構傳播著。那個出了問題的巴爾幹紳士對他的一個下屬吐露實情,他確實犯了沒有給'會議組織'一派提供武器的錯誤,即使他們是一些無政府主義者。但是,我直接引用他的話說,'比起半路停下來和後退,面對敵人犯錯要更好一些。'現在,你怎麼看這個合作夥伴呢?” “他只是一個組織系統的產物。”麥克勞德咕噥著說,他的額頭開始冒汗。 霍林斯沃斯遞給他一支煙,但他拒絕了。 “我們的消息已經能夠如此精確,因為幾個下屬持續給母國發去了關於這個夥伴的報告,通過某些途徑我們截獲了副本,所以我想到另一個事例,關於'會議組織'的卓越領袖,或許他是一個拒絕合作並試圖在戰爭結束之前激起工人參加革命的無政府主義者,但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不給他提供武器都違背了政策。在一個燥熱的晚上,這個領袖給一些理事會做演講,”霍林斯沃斯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這個演講闡述他們將會在戰爭中失敗,除非工人們明白他們是在為自己的革命戰鬥,而不是為一個人的許諾戰鬥。上面有陰謀,誰知道會有什麼結果?那個巴爾幹夥伴通知說,情況正在從上到下快速發展著。幾個賞金殺手謀殺了這個特別的領袖,並且兩晚之後其中幾個殺手偽造了一份材料到處散發,說他也是敵人的特務。” “工人們流血了。”藍妮突然說,她的聲音是空洞的,在房間裡迴響著,麥克勞德用手支撐著手肘,點燃了一支煙。 “我已經做了一份研究,”霍林斯沃斯繼續說,“關於這個巴爾幹紳士,我們不得不敬佩他的高效。來看下一個事例吧……” 但是另一個講起來太複雜了。我的思緒變得混亂,我的理性變得呆滯,巧合偶遇巧合,武器造假,逮捕和謀殺,背叛和詆毀,摻有隱形墨水的混合物,匈牙利人的刀,以及那個巴爾幹紳士膨脹的蜘蛛網。霍林斯沃斯用平和的語氣一一列舉出來,就像一個記賬員做著記錄,手指一根根伸出來說到事件三、條款四和主題五,然後再次折回文件夾,直到第一隻手數完,他必須用上第二隻手,然後表格里繼續出現項目七、事例八。隨著檔案的增多,麥克勞德採取了防守的措施,他只是靜靜地聽著一個接一個的故事,而此時他的前額沾滿汗水,襯衣前半部分全都濕透了。我也帶著明顯的耐心聽著,意在保護自己,用我可能會覺得瑣屑的細節資料進行著攻擊。藍妮張著嘴聽著,她的眼睛很明亮,搖著頭,舌頭髮出咯咯聲,像一個超出任何演員想像的充滿活力的觀眾,不管是誰說話她都全神貫注地聽著。 “現在,”霍林斯沃斯說,“我要說一個在瀏覽文件時引起我注意的特殊事件。應該說這是一個很小的問題,但是我發現它相當有趣。有一個為我們談論的這個紳士的戰場組織工作的小伙伴,從所有報導來看是一個不錯的小伙伴,但有點不切實際。大概差不多一年之後,他又總是時好時壞,他的行為舉止開始正常化,其實是很不正常。我們的報告顯示,他到處跟每個人說類似的話:'我們戰敗了,全是我們的錯。我們謀殺了無辜的人。那些無政府主義者和“會議組織”成員才是真正的革命者,但我們是嗎?這就是我們要問的。'那個夥伴的分辨能力簡直少得讓人吃驚。新聞媒體對他說到的巴爾幹老闆進行了大範圍報導,事實上他甚至對那個紳士本人也說了。”霍林斯沃斯輪流看了我們每一個人一眼,他的結束極具戲劇性。 “上頭下達命令,這個年輕人是反革命者,必須被除掉,這只能算是小得可憐的事情。”霍林斯沃斯用他鉛筆上有橡皮的一端溫柔地擦著他的鼻尖。 “那個老闆做了什麼?人們可能會說,從他過去的行為判斷,無法想像他會不殺那個年輕人。他把他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然後傳播虛假的新聞,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行為,如此的古怪,以至於他差點逃脫了。但他還是被找著了,有人真真切切地告訴他了,假如那個年輕人沒有被殺害,那他就能成為他自己了。” “啊!”藍妮驚呼著。 “是的,接著他做了人們期盼他做的事。那個年輕人被處理了,我想僅僅是由於精神的緣故,他做了一些特別異常的事。他自己殺了那個年輕人。” “什麼異常?”麥克勞德直截了當地問。 “好吧,你看這個老闆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因為這裡有很多僱員。但是在這個事件中,他去看那個暗地裡很信任他的年輕人,像是很驚訝,經過了幾個小時的談話,他下達了命令。當他回到家,他為自己一個人寫下了整件事情,他永遠不會想到,最後他寫的會出現在我們的文件裡。對於所有這些事,你有什麼要說的?” “這太殘忍了!”藍妮笑著說。 霍林斯沃斯搖搖頭,“他因為這受到讚揚,他們是對的。那個年輕人可能已經準備好了……偏離,是這個詞嗎?但是當他殺了這個年輕夥伴時,我猜他們認為這會把他清理出去,或許他這樣做就是為了把自己清理出去。因為之後他犯了另一起謀殺案,也是自己親手做的。” “第二次謀殺的情況是怎樣的?”麥克勞德沙啞著喉嚨問。 “噢,一件更加日常的事。”霍林斯沃斯繼續講著更加冗長的內容。有一個朋友,一個偉大的朋友,那個巴爾幹老闆的朋友,他們相互認識很多年了,並且合作過不止一次。他被派到我們的主角遊樂的某一個地中海國家的首都執行任務,這是一個如霍林斯沃斯描述的來自母國的任務,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然而在他來到這個城市前兩週,他的行為變得明顯古怪起來。一個很少沾酒的人開始猛烈喝酒;一個早期內亂時的老兵,精神如鋼鐵般堅硬,卻抖動起手來;儘管他很魁梧,卻沒有一件衣服合身。他完成工作,回到旅館的房間,在那裡待了三天,一個人也沒見,只是喝酒。有人把一本護照發過來要求他回到東方,他則把護照寄到在同一座城市的巴爾幹朋友那裡,所以那個巴爾幹朋友來見他,如霍林斯沃斯告訴我們的那樣帶著小菜,然後他們又聊了幾個小時,他們展開了一場討論。 “我們破壞了革命,”那個老朋友說,“我們已經吞噬了自己。那個實驗,你知道那個實驗的謊言嗎?你知道平等是資產階級的信條,我們為計件工作歡呼,我們的妻子穿著皮衣,我把糞倒進牛奶,把毒藥投進蜂蜜,我們已經阻礙了社會主義一百年了。因為社會主義美德死了,我已經得出結論,它是大頭針帽而不像角一樣,沒有一個謊言能在上面站住腳。”所以他們爭論著,或者說是那個老朋友這樣勸他,最後那個人發誓除非用武力否則他是不會回去的,他挑釁他的老同志使用武力。 “最後,”霍林斯沃斯說,“發生了一件離奇的事,這個充滿理想主義的伙伴死了。巴爾幹老闆越過了當局,他所有想做的就是給他護照。他本應該把剩下的交給另外某個人做的。” “我說,”麥克勞德低沉地咕噥著,他臉上的皮膚都陷進骨頭里了,“一個如此表現的人會變得不可信任,並且被對自己的不信任折磨著,只有把他推向更遠才能解決問題,迫使他到那些他害怕安排他的下屬去的地方。” “很遺憾我不同意,”霍林斯沃斯安靜地嘀咕著,“但這違背了所有的事實。即使在自己的意志下這個夥伴在整個地中海動亂後期都待在那個組織裡,直到不久以後,有理由相信他依然和他們保持聯繫。” “我不是那個人。”麥克勞德絕望地說。 “沒有人能夠準確地知道,你在保護他。” “我在解釋他。”麥克勞德快速地伸出舌頭舔乾他上嘴唇的水分。 “這有可能,”霍林斯沃斯點點頭,“但是依然很有趣。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聊天幾個小時,在那期間一定說了很多事。” 麥克勞德的太陽穴上有青筋突了出來,那根動脈在皮膚上很顯眼。 “你確信這些行動都是無情實施的?” 霍林斯沃斯看上去漠不關心。 “我在我的工作中發現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行動。畢竟,一個朋友可以留給人不同的感覺,但是長久以來是他做的這些事讓我忙起來的。現在,在這種特殊環境下,那個我們討論的男人拿著武器走了進來,他感覺這不是他的本意,他一直都在和他的伙伴交談。假設在這幾個小時裡,有那麼一兩次,他覺得再也不用它了,他非常喜歡另一個夥伴。然而,不管他怎麼想,他最後還是扣動了扳機。他是帶著致命的武器來的。”——霍林斯沃斯概述著他手上的簡報——“他又帶著相同的致命武器離開……開火。一個法律搭擋可以爭論這是故意殺人或者不是故意殺人,但是在我看來他心底並沒有下定決心,一開始他也沒有攜帶殺人武器,你知道,我問過自己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麥克勞德聲音低啞地說。 “那個傢伙會不會一直到現在都做著相同的工作呢?除非他能拿出相反的證據,根據我粗淺的看法,他一定是的。因為沒有人會承認他們犯過那樣的錯,有統計數據證明這一點。正如我所說的,沒有哪個官僚主義能回頭好好研究一下理論知識,一個人先是承認一切,然後又說自己說錯了,他這種手段為什麼就不能用在別人身上呢?比如,他就可以用在我的身上。” “只有承認你的罪惡你才能判斷。”麥克勞德慢慢地說。 “真無聊,你是一個喜歡把所有事情都拿來討論的人。但是這些是事實,而且像我這樣的伙伴沒必要接受這些話。” 麥克勞德的眼睛在他憔悴的臉上燒得通紅,直勾勾地看著桌子對面的霍林斯沃斯。 “我不會屈服於任何一股力量。” “然後你得到了你要找的東西。”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我提到的這個巴爾幹紳士?” “不是。” “如果你是你會說什麼?” “你列出的兩個命題中的一個得是對的。” “最後。”霍林斯沃斯坐回椅子上點著一支煙。儘管他的手整齊地擱在膝蓋上,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他卻幾乎很難放鬆下來,而且他追求的那種持續的感覺實在太痛苦了,差不多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 “馬蒂森小姐,”他說,“你可以離開房間一會兒嗎?” 她一句話也沒說,照著他的吩咐站了起來,然後走出去關上了門。霍林斯沃斯身體前傾打開燈,燈光直接照在麥克勞德的臉上。 “你看,”他低聲說,“我對你懷有無比的敬意,這讓我這個夥伴因為告訴你所有這些事而感到難受。你沒有必要經歷這些,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議,所有的事都會變得簡單,你也可以走了。” “這些建議從來都不准確。”麥克勞德明確地說。 “就是現在,我無法告訴你我對於一個像你這樣指揮很多人的紳士的敬佩,如果他是如此地希望能吃上一頓豐盛的晚餐。”霍林斯沃斯的演說裡充滿了誘惑,“一個夥伴可以買下一個軍隊。”直到他所有的情感被壓制下來,他的聲音才開始降下來,然後補充道,“那對你來說只可能是艱難的時光,而且一個人不會無目的地受罪。” 他停頓了下來,在停頓期間他點著一朵小小的火焰。一隻手在外邊的門上抓著,像一個星期之前那樣,那隻手持續歇斯底里地抓著,直到一根手指重重地敲在門上,聲音啃噬著我們的耳朵。燈泡的光照進麥克勞德的眼睛裡,那隻手指抓著,胡攪蠻纏著,一直觸及我們的肉體。整個過程中霍林斯沃斯都看著他。 “不要發出那個聲音。”麥克勞德說。 “你心煩意亂了嗎?” “讓它繼續。” 他緊緊握住桌子邊緣,嘴角僵硬,似乎是一張長期被隱藏起來的另一張脆弱的嘴臉。 “這就是那個聲音,”霍林斯沃斯陳述道,“就是那個巴爾幹紳士在某些秘密工作中運用的聲音。也許有人會說這是口令,而且在他拜訪他的老朋友那晚也用到了這個聲音。從你的反應可以明顯看出這個聲音對你而言一點都不陌生。” 麥克勞德沒有回答。 “你是那個所謂的巴爾幹紳士嗎?” 半分鐘過去了,刮擦聲持續著,燈也發著光。 “是的。”麥克勞德說。 “你真的離開了那個組織?” 麥克勞德點點頭。 “那麼你依然有那個小物體?” “是的。”麥克勞德說。 “它在哪兒?” “不,夠了,已經夠了!”麥克勞德喊叫著,“不是今天,給我些時間。”由於煩亂,他站了起來靠在桌子上。我想他快要哭了。 “好吧,夠了,”霍林斯沃斯說,“慢慢來,慢慢來。”讓我吃驚的是,他繞過桌子來到麥克勞德這邊,然後站在他旁邊,像一個對他說了某種不幸消息的朋友一樣,充滿同情地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是的,慢慢來,振作起來。”他用一種安慰的語氣說。 “出去。”麥克勞德沉重地說。 “我們將延遲並且等待另行通知以繼續這個話題,”霍林斯沃斯快速地說,“我要謝謝你,先生,因為你的合作。” 最後他碰了碰麥克勞德的脖子,然後整理完他的資料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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