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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巴巴里海岸 诺曼·梅勒 4531 2018-03-18
門關了,霍林斯沃斯的腳步聲消失了,藍妮一邊抽泣一邊笑著。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用相同的口吻不停地重複著。 我很難說什麼東西很可怕。我機械地追上她,再一次試圖摟住她的腰,但是她把我推開了。而且每次我試圖安慰她,她都像沒聽到我說的話。 “啊,太可怕了。”她繼續說。 “什麼,藍妮?” “噢。”她坐在椅子上,試圖用她那顫抖的手點煙,當她發現她做不到時,她就把煙扔在地板上。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她費了不小的勁兒把水一口喝完,好像她的喉嚨拒絕吞下去似的。 我沉默了幾分鐘,慢慢地,一點點地,她終於平靜了下來。她張開嘴疲倦地笑著。她臉色依舊蒼白,身體疲軟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指還在顫抖著。 “我們本不該那樣對他的。”她最後說。

“為什麼不應該?” “啊,米奇,你永遠都不懂他,因為他和你不一樣,你知道這是多麼罕見嗎?”她搖搖頭,手指顫抖著,用一種難以琢磨的好奇眼神看著我。 “他是神聖的,我們只是漫無目的地遊蕩,每一天對於我們而言都是新的,然後我們愚蠢地度過這一天,但是他有目標,所以他很幸運。”這次她總算點著了一支煙。 “他不知道他擁有什麼,而我可以告訴他。” “那麼你為什麼發笑?”我問。 “是的,為什麼?”我以為她會回答我,或許她自己也在找答案。 “噢,你理解不了。”她最後說。 然而我的問題使藍妮再次沉默了。時間一點點流過,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我感受到了她的憂鬱。她很享受地吸了一口煙,把頭往後仰著,眼睛看著吐出的煙霧飄向天花板,嘆息了一兩聲。 “沒有時間休息。”她喃喃自語。煙霧在上升之前環繞著她的手臂,緊貼著她的袖子。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所有的一切?” 藍妮站起來走到窗邊。她背對著我,透過窗口朝外看。 “當天黑的時候,我可以更好地看清院子。底下有一個水塘,我披著頭髮在水塘中間的睡蓮葉子上漂浮著,有一隻鳥兒在呼喚我,我可以清楚地聽見。” “你在說什麼?”我打斷她的話。 “我不知道,”她繼續說著,“誰在德爾·普羅薩姆尼安威利先生之前來的,這甚至不是他的名字。如果我可以找到自己的記錄,我會告訴你的。”她站在窗台上,把手伸出去像是要去抓住陽光。 “你瞧,米奇,他們總是把我弄到床上,然後會有很多手和震驚。我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因為每次他們讓我感到震驚時總會在我腦海裡留下一些印記,而且他們愚蠢地想像其他人補償胖子一樣補償我。他們恨我,而且他們把從我腦海裡冒出的東西都做了記錄,在角落裡有一個戴著眼鏡的小女孩,她不停地在便籤上寫著東西,現在那個便簽就在一個綠色的文件盒裡。他們恨我,而我反而因為他們的罪孽愛他們。”

她的胡言亂語明顯結束了,她繼續靠著窗子。午後的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最後一道光從外面照耀進來。那個破舊的灰色家具又變得壓抑了,空洞裸露的房間裡,佈滿灰塵的空氣反射著光。靠著牆的沙發還是按照她擺放的樣子,什麼都沒有對著,它那顯眼的後背讓人忍不住想著當她孤獨時她是怎麼坐著的。我可以看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她在另一個房間裡也會藏起來,看著壁爐裡的灰燼發出的光。房間將會暗下來,靜下來,煤燒成灰後,她就會感受到陣陣寒風。火焰將會熄滅,她在黑暗中坐在那裡,把手伸向還有火星的灰燼。椅子後面有一個不懷好意的呼吸,房間裡將會有另一個存在,她只能等待,內心充滿恐懼。 我的眼睛開始溢出眼淚,我可能是在為她而流淚。 “藍妮。”我說。

她那雙明亮而又毫無防備的棕色大眼睛從屋子那邊看了過來,因為我對她的同情勝過自己,於是說道:“你難道不明白嗎?我覺得我愛上你了。” 我可能剛剛吹了她的眉毛,因為她低下頭,摸著鼻子,就好像她所有的悲傷都寄居在鼻子上似的。她現在註意到了我,一瞬間她出乎意料地直接回應了我:“米奇,你很棒。”她說。 “不,你看。”我穿過屋子摟住她的腰。 “讓我愛你,”我乞求她,“我想要愛你,你難道不明白嗎?” “噢。”她的嘴唇緊閉著,在我的肩膀上一動不動地睜著眼睛。 “不要拒絕我,藍妮。” 她突然哭了起來。我把她拉過來,她沒有反抗,最後她的手挽著我的脖子,眼淚裡的鹽分浸到了我的嘴裡。 “我想要愛你……”她又一次被悲傷征服。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愛你。”她試圖把我推開,“我不愛你,你也不需要愛我。”

“我需要。” 她搖著頭,眼淚從她狹窄的臉頰流下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低聲說。 我把她扶到床上,然後躺在她身邊。 每當我們做愛的時候總是會有賭注,如果我沒有激情,我依然有感覺。確信我的愛慕之情后,我打賭她會被感動的。 這是我做的一個大膽的嘗試,朝著一個失敗的目標,我跟著別人的腳印走,然後陷進了他們留下的沼澤里。我用盡全力,拿出我幾個月來蓄積的全部溫暖愛她,但是她僵硬地躺在我的下面並且面帶微笑地承受著一切,她臉上的表情平靜並且充滿耐心,就像耶穌釘在十字架上一樣沒有一點痛苦。 慢慢地我的自信退去了,我帶著恐懼的感覺做愛,這種恐懼放慢了我的動作,蒸發了我的熱氣,直到最後,鐘聲響起,我的後背冒出一身冷汗,翻身下來躺在她身邊不停地顫抖著。

她的動作很靈敏。拿起床單擦了擦我的臉,然後吻了一下我的鼻子。 “現在都做完了。”她低聲說,這到底是一個問題還是一種安慰的表達,我聽不出來。過了一會兒我坐在床上,我們都各在按照自己的風格整理著自己的衣服。藍妮最後站起來,點燃一支煙,然後伸展著自己的手臂。 “你得到了想要索取的東西。”她突然野蠻地說。 我的臉紅得一時答不上話來,並且我對我的任何一種可能的回答都抱有懷疑。 她鋪開床單然後走到窗邊,身體挺直,頭高高揚起。她的嘴巴讓人厭惡,她安靜地說:“我討厭白天做愛,那總是太淫穢了,我不斷地想著我是一個小女孩並且通過門孔看到胖爸爸在廁所裡。”藍妮的呼吸很急促,“你不得不偷看我,不是嗎?你不得不弄清楚我是什麼樣的。沒有誰能讓我孤獨。有一次我帶著一本書逃跑了,然後找到了一座能俯視一片綠色山谷的小山,村子裡所有的傻子都出來偷看我,因為我比他們所有人都聰明,他們怎麼能忍受得了這個?”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藍妮,但是我想讓你快樂。” 她看著我,像我是在奚落她一樣。 “那麼你為什麼要使我不安,為什麼你要靠近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結結巴巴地說。 “你知道我感覺不太舒服,你打算怎麼做?” 我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我走開了,並且低聲說:“啊,你錯了,你錯了。”但是這些話說得沒有底氣。 “你不可能是對的,”我抗議道,“我認……認為我愛你。” 她的嘴唇再次抽動起來,“你不可能愛任何人,米奇,因為你是一個自戀的人,你越靠近水面就越愛自己,直到你的鼻子碰到水面,然後你又孤獨了。” 我不願相信這些。 “這是真的,”我說,“但是……這不是真的,不完全是真的。”我用很大的力氣抓住她的手臂,大到都可以弄傷她。 “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想要活下去。”我發現我都快要哭了,“這不完全是真的。”我聽到我不停地重複著。

這使得她很憤怒。 “你想要活下去?”她問道,並且甩開我的手,“你做不到,你不知道該怎樣做,你做不到。”她這樣說著,並且伴著說話的節奏揍了我胸部一拳。 “你來找我是因為我很好應付,並且你認為這不會讓你損失任何東西。”然後她又揍了我一拳,“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東西。”她停止了打我,她的身體在顫抖。 “你沒有說實話,”我生氣地抱怨道,並且再次抓住她的手臂,“你沒有讓我信服,”我說,“我嘗試了,而你沒有嘗試,藍妮。你連嘗試都沒有。” 這使得她很凌亂。她稍稍搖擺了一下,並且用一種隱瞞的姿勢轉過頭,她開始啜泣著。 “是的,是的,是是是!”她快速地說著。 “藍妮,”我說,我用指尖碰了碰她,“藍妮……”

她摸索著靠入我的懷抱,哀傷地哭了。我像是在安慰一個小孩子,她的眼淚浸濕了我的襯衣,她緊貼著我的身體,我把她抱著,慢慢地搖著她。 “我需要你,米奇,”她哭著說,“我需要一個人……我需要保護。” 我們不是愛人,而是父親和孩子,雖然我從未當過爸爸,但這是一個男人的職責。我抱著她,安慰她,理著她的頭髮,她慢慢地平靜下來,我感到內心所有的情感都在上升,這無疑是對自己的愛戀。 要是我能夠堅持下去。 但是所有對未來的展望都表明這不可能。她從我的懷裡掙脫出來,然後背對著我,她把手抱在胸前試圖平靜下來。 “我告訴過你這沒有用。”她靜靜地說。 我沒有回答,當她再次說話的時候,她已經成功地偽裝起自己。我們都不可能再直接和對方交談了。

“噢,這世上有太多事,”藍妮說,“我們停下來數過它們嗎?或者如果我們這樣做的話能成為統計學家嗎?如果數的話它們的數量會相同嗎?”她猛地沖向那把扶手椅,她的錢包丟那兒了,她拾起錢包然後檢查里面,她舉起一張紙。 “你知道的很少,要教會你很難。昨天晚上,或者是以前的某個晚上,或者是什麼時候,我坐下了,我想到了一些話,然後我把它們寫了下來。” 看我一臉的迷惑,她大笑起來。 “這兒,這兒。這兒寫著,你也可以。即使是傻瓜也不必總是坐在角落裡。” 她是用一種不成套路的方式潦草地寫的。一行與另一行交叉,並且因為她的奇思妙想,這些字母都是朝左或朝右傾斜著。我費力地讀著,讀到中間,當我明白了她寫的東西里的男主角時,我肯定突然抽動了一下,因為我聽見了她在大笑。 紙上寫的內容如下: 在一個炎熱的晚上月亮帶著光暈大砲發出咚咚的聲音有一個菲律賓女人色誘了他之後他大吼大叫地趕她走不想給她錢還打她嘴巴第二天他回憶起這些時他的黃色頭髮就像他家鄉的玉米地裡的黃色土地牧師對他講大道理並帶著一種多麼不錯的嚴肅的小伙的微笑他回敬了他的微笑並在嘴裡哼起了星期天禮拜的小曲兒親愛的耶穌救贖他的黃色頭髮和藍色眼睛他用嘴型哼著小曲兒嘴角上的小微笑是那麼虔誠他聽到了前晚用他雄壯的胯部發出的咚咚般的大砲聲穿過救贖者耶穌他看到了那個女人在他腳邊聞到了她留下的加勒比夾腳拖鞋的味道她感受著他頭髮裡的陽光對著他前晚留下的牧師的微笑今晚真讓他感到精緻於是他唱起愛情的字句耶穌主救贖壞脾氣的老處女對著他自己說他完全愛上了自己的外貌同時他用他的拳頭砸向她黑色頭髮的頭 當我念完以後,我又看了一遍,然後把它還給了藍妮,沒有說一句話。 “他告訴我這個,他為此感到驕傲,”藍妮說,“我也為他感到驕傲,因為他是那麼的修長而且他的肌肉是那麼的有力。” “我知道。”我咕噥道。 “不,你不知道。”她抽出一支煙,“你不能理解當你和一個看著你卻覺得你不存在的男人待在一起的那種平靜,於是你慢慢就被他感動了,並且所有的東西都變了,你根本就不在這兒。最後,愛以唯一的一種方式到來,我想要看到它時它卻是煙霧。我待在鴉片館裡,四周都是惡棍們不停地圍著我,但我一點都不在乎,因為我已經沒了感覺。”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沙啞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沒有算時間,總之那是段讓人放鬆的時光。” “是在這兒嗎?” “啊,是嗎?誰知道啊?這兒就像我最後待的鴉片館,而他在我身邊……噢,或許是兩天,或許是整個夏天。他告訴我做什麼然後我就照做,所以現在所有的事都很簡單。” “你喜歡這樣?”我慢慢地說。 “這裡有一個特別卑鄙的男人,”她用一種超然的態度說,“我們在這兒就是因為他的罪行而懲罰他。我打開了門,現在我必須關上它,他會付出代價的。”她的聲音裡突然充滿激情,“而你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試圖介入,你也不會成功的,因為你是一個正直的人。”說完這些話她就閉上了眼睛,像是在趕我出去,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有收穫的東西再一次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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