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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十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10489 2018-03-18
“赫梯人一離開,戰場上就空蕩蕩了。正如我前面所說的,我們被孤立在戰場上,赫拉仰著頭髮出孤獨的號叫,那是一種滄桑的聲音,彷彿它不知道我們是處在獲勝的喜悅中還是失敗的憂傷中。在遠處,我看到卜塔的軍隊不再試著趕在赫梯人之前到達卡疊什之門了,他們反而朝國王的方形營地駛去,然而我的法老不屑地舉起一支手臂歡迎他們。我們從這些血淋淋的瀰漫著悲痛的戰場返回,途中聽到許多因傷痛而發出的哭喊聲,還有不少奄奄一息的人在為我們歡呼著,有個傢伙頭都要掉一半了居然還能發出聲音,你能看到他脖子上的刀孔,他似乎就是通過那個孔說話的。然而,當我們進入營地的門口時,我的法老無視我們的士兵歡呼雀躍的喧鬧場面,一路默默地騎著馬,徑直走向他的大帳篷的廢墟里。

“就在這時,他的軍官朝我們走來,鞠了一個躬,然後就在我們面前跪下,但他只對馬匹說話。'你們,'他說道,'是我偉大的戰馬,是你們和我一起擊退了赫梯人,當我和敵人孤身奮戰時,你們都很聽我的話。'如果說他在戰鬥中用寶劍和敵人交戰時擊出了火花,那此時當他盯著他的軍官時他的兩隻眼睛裡冒出的就是火焰了。他們甚至都不敢往地上磕頭了,他指著馬匹說道,'這就是我危難時刻的鬥士,要讓他們知道我的馬厩是個榮耀之地,供應食物給我的同時也要餵好它們。'這時,他從戰車上下來,親吻了它們的鼻子,兩匹馬用十分愉悅的聲音給出了回應。它們的毛沒有多少,皮呈紅色,腿因為過度勞累而不停地顫抖著,但是它們對國王表達了謝意。接下來我的拉美西斯才開始聽他的軍官們發言。

“'偉大的戰士啊!'軍官們大聲喊道,那是六到七種語言含混不清地發出的上百聲讚美,而且全部都是匆匆念完、草草了事的。'偉大的國王啊,'軍官們大聲稱讚道,'您已經拯救了您的軍隊,沒有像您一樣戰鬥的國王了,您真是無人能及啊!' “國王回復道,'你們並沒有和我並肩作戰,我記不得當我處在敵軍之中時不在我身邊的那些人的名字,但是站在這裡的邁內就是我的盾牌。'說完他用胳膊摟住我,而且拍打著我的屁股,弄得我像一匹馬似的。然後他對所有軍官說,'看,我用我的寶劍擊敗了成千上萬的人,大量人馬被我擊倒,無數人被我擊退。' “他們發出一片歡呼聲,”我的曾祖父說道,“有一些人參與過戰鬥,有一些人甚至身經百戰,許多人的傷口還在流血。然而他們都低頭慚愧地聽著,在這重聚的時刻,當卜塔分隊的將軍前來和國王打招呼時,他並沒有感謝他們那天救助了他,也沒有獎勵他的兒子阿蒙-赫普-蘇-夫為了與卜塔的軍隊會合的艱苦騎行,他只是說道,'如果阿蒙知道卜塔分隊在如此神聖的一天留下我一個人不管,他會說些什麼呢?我消滅了我的馬車下的敵軍,但是其他的戰車都不在那裡,我的步兵也不在。就我孤身一人,和赫梯的首領們正面交鋒。'

“眾人感受到了一陣淒涼,比赫梯的劍還要冰涼,因此我們只能鞠躬。他的軍官們都跪了下來,猛烈磕著頭,流露出悲痛的神情。而處於最特殊位置的我也鞠躬了,並且出於謹慎考慮我盡力忍住不笑。我覺得或許我錯了,我不應該像其他人一樣保持站姿,這樣我的國王就不會把我和他們混為一談了,我琢磨著他的腦子有沒有從那個亞細亞神靈發出的尖叫聲中轉過彎來。我不知道,但我的國王很快就沉默了,獨自坐在發黑的阿蒙雕像旁邊,用他自己的衣服擦拭著阿蒙的肚子和四肢上的灰塵,他的額頭貼在它金色的眉毛上,久久地擁抱著它。 “我們默默地圍著他,靜靜地等待著。隨著金黃色的晚霞逐漸褪去,夜幕就要降臨了,他說,'去告訴大家或許他們可以清點一下戰亡人數了。'通過這句話,軍官們知道他們應該再次跟他對話了。

“我能感受到他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阿蒙的眉毛,然後抬起頭來。只要他坐下他的額頭就能和大神的金色的額頭貼在一起,他就能在他緊閉的雙眼背後看到日落,感受到我們從容淡定的埃及智慧進入他的大腦,以及進入他飽經風霜的喉嚨和嘴巴。我無法相信,當他抬起頭時,他嘴唇上的水泡竟然不見了(但是我嘴唇上的水泡依舊還殘留著)。於是我明白了,在所有用來製作阿蒙雕像的華麗的純金裡面,還有和露水一樣清涼的香油,這些神聖的金屬功不可沒啊,居然治好了他嘴唇上的水泡! “很快就要開始數手了,過去我們常常把盜賊的雙手堆在宮殿門外,就和現在一樣,然而在偉大的拉美西斯執政時期,數手的工作就改成了在戰後才進行。此時國王站在他的戰車上,士兵們從皇家衛隊裡排成一列走過來,後面跟著阿蒙分隊的士兵。先是好幾百人,接著就是成千上萬的士兵,他們在這天晚上依次從法老面前經過,但至今我們也不知道是否所有的戰役都已經結束了,或者說這僅僅是第一天的戰鬥。卡疊什國王美特拉仍然擁有他的步兵和馬車,二者此時都分佈在卡疊什門內,或許他們明天還會出來。因此,不能說我們已經贏了,也有可能是我們正在為黎明時分的戰鬥做準備。而在這天下午,我們作戰的場地到了晚上就成了我們的地盤,這就像擁有了別人的女人一樣,或許明天她就會離開你回到他身邊去,但是今晚上你可以擁有她。所以,這樣的夜晚越漫長我們的感覺就越高興,似乎無視躲在城牆後面的敵人,我們點燃了很多營火,整個戰場呈現出一片鮮紅與金黃色,火焰散發的光芒照亮了黑夜,就像夜幕還未降臨,在那些神奇的黃昏時分呈現出的晚霞的光輝,看起來大概就是這樣。而在黃昏的最後一道光線裡,所有人都被陰影籠罩著。在這個夜晚我們的營地顯得尤其明亮,來自太陽的光芒在那些樹木年幼的時候就進入了它們的體內,而此時在樹木猛烈燃燒的時候太陽的光芒又從它們的體內散發出來。

“我們的火把整晚都燃燒得亮晃晃,也是在同一個圓月高懸的夜晚,國王站在他的馬車上接收著前來供奉的一隻只被殺戮的赫梯人的手。他對其他人一言不發,只對來到他右手邊的士兵說話,接著又對坐在他左手邊的記錄員說話,讓他記下帶著戰利品前來的士兵的名字。在那個漫漫長夜,國王從始至終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再次意識到,要想靠近他就得完全明白,當他以人的身份存在時,身為一位神靈會怎麼做,他看起來很像一個凡人,然而就連他最細微的舉動也表現出神性。他就以如此莊嚴的神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先接收了一千隻右手,接下去又有一千隻接著一千隻手送到他面前,前來供奉的有這天下午才死去的人的右手,也有一小時前才死亡的——我們仍然在殺戮戰俘——國王詢問著呈上這或冷或暖的手的士兵叫什麼名字,他身邊的記錄員就將他們的名字記下來。接著他原地不動地就把手扔在斷手堆裡,如此沉著穩重的動作正是人們想像中的神的標誌。他從頭到尾都沒挪動腳步,隨著他把手扔到斷手堆裡,那堆斷手就越積越高,直到變得和帳篷一樣高大。他把韁繩纏繞在腰上駕著瑪特和底比斯,依然以同樣優雅的動作扔著手,也就是說,他把這件事做得完美無瑕,人們想不到其他更完美的方法了。他向我們展示了尊重的本質——有一位死去的戰士的右手可能在談判條約的時候曾經握過他的手,此時被轉交給了他,他也小心翼翼地把那隻右手扔在了斷手堆裡,在他眼裡那就是它的歸屬地。之後那斷手堆變得像一座金字塔一樣高大,每個角都是圓的,他從不允許斷手堆的底部變得太寬,或者是頂部變得太粗,他也謹慎地避免頂部變得太過於精緻,而使之成為一座浮華的建築物,如果這樣的話一次不小心的扔擲就會把那形狀給毀了。這些斷手是從平坦而夯實的基礎上累起來的,同時也和我們的拉美西斯接收的士兵一樣協調。”講到這裡,邁內黑特閉上了雙眼,彷彿在回想著一切是否和他描述的一樣完美。

接著他開始說道:“可想而知,如此寧靜的儀式和我們營地上的場面並不匹配,不久之前是一片戰場,現在又是一片營地。在戰場上殺掉一個人是一回事,在那一瞬間找准時機砍掉他的手又是另一回事了。噢,就連在馬車翻倒這樣最糟糕的場景中,透過輪輻仍然可以看到我們的一個士兵此時正雙膝跪地,遠遠地看著他剛剛落下的赫梯人的斷手。你甚至能看到有些傢伙因為他們的戰利品而變得滿臉漲紅,顧頭不顧尾,以至於都沒有看到赫梯人已經從後面追上來了,把他們殺了個遍,然後割掉他們的嘴唇,居然割的是嘴唇!你能想像到如果我們這天輸給了亞細亞人會是怎樣的下場嗎? “所以你應該能明白,在這樣打打殺殺的戰場上,聰明的士兵是不會停下來索取死人的斷手的。想想那天晚上大家發生的爭論,戰場上最英勇的戰士們到了那天夜晚一項獎品也沒有得到。對於一名士兵而言,那些手非常有價值,因為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報給法老,然後被列入名單,緊跟著就會得到許多好處,甚至是得到升職。此外,即使參加了戰役,但如果連一隻斷手都拿不出的話那就是一種恥辱,別人會問你在戰鬥的時候究竟在做些什麼。我敢保證新的戰鬥要爆發了,與國王的皇家衛隊並肩作戰的一支中隊發現了一群阿蒙分隊的步兵,也就是那第一支跑掉的分隊,現在正朝法老的隊伍靠近,他們召集了更多的士兵,比御者們還要多,於是第二場戰鬥幾乎要在我們內部爆發了。軍官們必須從中出來斡旋,以平息這場風波。

“他們知道除非他們同意被分配,否則大家就會大鬧一場,甚至在法老面前大吵大鬧。所以,我們必須清楚地強調每個隊究竟殺了多少個赫梯人,那樣的話就可以決定每一排要分發多少隻手了。如果在一個小隊裡的八個士兵總共能分到五隻手,可想而知那八個士兵就會為了五隻手而發生內部鬥爭,他們可不管當時自己是如何在戰場上戰鬥的。跟你說吧,在那場持續不斷的小戰中,有不少人的耳朵被咬掉了。真正的勇士的暴行是可以被寬恕的,更不用說很多大漢的虛張聲勢,他們先前還是膽小鬼一個,現在他們給人的印像已不再像從前那樣了。在破曉之前,我們肯定會有另外五十個人暴死於紛爭中。 “那些被俘虜的赫梯人就更慘了,只要不是被那種勇敢且負責任的軍官看守,他們的右手很快就會被士兵們砍掉,甚至有不少人流血致死。還有一些人的殘肢被皮帶捆綁著,被士兵們強行帶回埃及當奴隸,他們可以順理成章地想像這些只剩一隻手的奴隸的美好未來。而那些還沒分到戰利品的士兵們一直拿著火把搜尋著鮮血淋漓的地面,有些人甚至斗膽砍掉我方陣亡士兵的右手,然而這樣的做法如果被逮到的話同樣要被砍掉手臂,因為用我方陣亡士兵的手來祭祀的話,每個人的戰利品都會在第二天被玷污。因此我們會核查我方陣亡的士兵,看看這些士兵有沒有手臂被砍掉的,有沒有衣服被撕掉的,有沒有整個屍體被弄得面目全非的,若出現這些情況的話,那就證明此事發生了——這裡我就不用講得太詳細了。即便如此,到了早上,我方陣亡士兵的屍體看起來仍然像我們中的一員。不管有沒有臉,一個赤裸的埃及死者看起來就是與一個赤裸的亞細亞人不一樣,畢竟我們的體毛比較少。

“說到毛髮,這些可惡的赫梯人有著叢林一樣濃密的鬍鬚,大概是希望藉此保護他們的脖子免受劍的攻擊吧。他們濃密的頭髮就和頭盔一樣厚,或許是用來保護他們的頭顱不受棍棒的襲擊吧。然而現在它們卻少有用處,就連一個頭盔也不能保護他們免受打擊,更何況是頭髮。夜漸深了,我們開始對付這些俘虜,拼命地折磨他們,有二十多個赫梯人的手全部被綁到脖子後面,到處都是類似的慘象,然後用綁脖子的繩子把他們的喉嚨綁在一起,一個接著一個,等到命令他們走動時,二十多人會步伐一致地蹣跚而行,他們的眼珠因為恐懼都快蹦出來了,脖子則向一邊傾斜著,沒錯,他們就這樣被綁在一起弓背前行著。你會把他們誤以為是一條藤子上的一串無花果,只是這些無花果因為被綁在一起的疼痛感而頻繁地呻吟著。我可以說那些士兵們把他們看守得併不如人意,任何一隊跌跌撞撞經過的士兵都可以截斷這一條線的第一個或最後一個——要把中間的俘虜解開的話那真的得大費周折了,隨後你就會看到營火熊熊燃燒的營地上出現的一些場景,許多可憐的亞細亞人的鬍子被當成女人的腹股溝一樣對待,還有他們的臀部也是。哎呀,你會看到五個男人在猥褻一個傢伙,很明顯他已經被當成女人了,還有一個可憐的俘虜甚至像匹馬一樣被套上了馬俱,我們的士兵竟然如此玩弄著他,可實際上就連馬匹他們都不敢這樣玩弄。這個赫梯人甚至都無法張開嘴巴尖叫了——他的嘴巴被塞滿了東西,都快窒息了。可以想像,對於一個男人來說,被人騎在頭上是一件多麼不可饒恕的事啊。

“你可能會認為既然我們在這天已經看到瞭如此多的血腥場面,有些人應該不再想看了吧,但是血液就像黃金一樣能滿足你的強烈慾望,你聞都聞不夠,有些人甚至忍不住盡情地品嚐著,即使嘴唇被血液黏著,血液在胃裡凝結感覺並不舒服,但是大家卻一直希望獲得更多的血液,就像新的化妝品覆蓋在舊的那層上一樣。血液現在就像火一樣令人著迷,而且離我們更近了,或許你永遠都無法到達火焰的中心,但是血就在這裡,在每個人的一呼一吸中。我們像鳥類一樣在這個戰場上無休止地搜刮著,如果真是鳥類,它們整個晚上都會以從死者身上扯下來的肉為食,它們會從地上奮力一躍,在空中自由飛翔,然後在我們靠近時發出雷鳴般的尖叫聲,那隻是它們吃飽以後振翅一飛逃離我們的威脅以及血腥的場面罷了。成群的蒼蠅也在撕咬著我們,彷彿它們此時承載著那些被我們殺戮的人的怒氣,在遭蒼蠅叮咬的同時,我在思考傷口的本質,思考當一個人受傷時他的力量是如何從他的肉體中散發出去,然後傳到那個讓他受傷的男人的手臂裡。另一方面,當你砍了一個人一刀以後,如果你對自己的行為深感抱歉的話,你可以治療他的疼痛,你也可以在你的手上吐口唾沫,那樣或許就能減少你的負罪感了,那個努比亞人就是這麼跟我說的。但是如果你想要刺激他的傷口,最好讓他喝一些又濃又熱的飲料,或者是加熱過的烈酒,那樣他的傷口就會紅腫發炎。所以我正在想著那些在我的胸膛、手臂、腿部留下刀口和切口的赫梯人,然後我環顧四周才找到一支赫梯的劍。整個晚上我就在傷口上抹了一些油,小心翼翼地用冰涼的葉子覆蓋著,這樣到了第二天我的傷口就會變好了。而且為了刺激我留在敵人身上的傷口,我也讓他們喝了許多烈酒。

“我還記得我們有些人甚至把赫梯人的頭顱插在又長又尖的樹枝上,其他人則拿著火把在高處揮動著。我們站在河的一邊,正對卡疊什的城牆和城門,晚上的時候我們就玩弄他們。河岸開始因為屍體早期的腐爛而發出惡臭,而在即將來臨的大熱天裡就會加重。 “當我們站在河邊時,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箭從城牆那邊向我們射來,所以我在琢磨著今天應該沒有成千上萬的赫梯士兵作戰了——為什麼他們會如此低調地射箭呢?此時已經無關緊要了。我們都昏昏沉沉的,我旁邊有一個御者,被一支廢棄的箭射中了胸膛,箭頭剛好刺進肉裡,因此他不得不把它拔出來,扔掉箭頭和箭桿,用手擦著傷口,然後大笑一聲,舔掉手指上沾染的血,但他的胸膛還在流血,他索性讓全身都沾滿血跡。可是傷口依然血流不止,他就從那些赫梯的死人下巴上割了幾撮鬍鬚來堵住傷口。” 我的母親突然插話道:“沒有什麼能和男人的怪異相提並論了。”她一說完,我和她的感覺很接近,而且是加倍地接近,因為我假裝睡著,所以我再次存在於她的情感裡。我的曾祖父對她的這句話產生的怒氣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當她注視著他的臉龐時,我也可以感受到她奚落他的勇氣,其實她也很激動。正如我所預料的,她肚子上的疼痛轉移到我的腦袋裡來了,就像牙痛一樣在作祟,我都快痛得大叫起來了。 邁內黑特只是搖了搖頭,他繼續說道:“在河的另一邊,也就是在一座塔的頂端,有一個女人在眺望著我們,而且只盯著一個少了一撮鬍鬚的赫梯人看。她突然發出尖叫聲,或許她認出了她的情人、丈夫、父親或者兒子的臉龐。我跟你說吧,她的哭聲呼天搶地,她的尖叫痛不欲生。我曾經聽過女人類似的哭喊聲,我們知道那些女人在葬禮上會發出這樣的聲音。其實,這樣的女人都很虛偽,雖然她們悲痛地訴說著她們內心的一切不如意,但是一兩年後這些女人就會和別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了。” 我的母親用深沉的聲音回答道:“女人總是在尋找她們悲痛的底線。如果她們真的找到了,她們就會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哎呀,如果我曾經為了愛人而哭泣,而且他也理解我那無盡的傷痛,我就知道他就是那個我終生追隨的男人了。但是這樣的感覺要在我哀號的時候才能確定。”她向我的曾祖父投去一個詭異的眼神,彷彿在問“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成為那樣的男人?” 普塔-內穆-霍特普微微一笑,“敬愛的邁內黑特,您的講述非常精彩,在每場戰役的轉折處我都有十個問題想問,然而我不想轉移你的注意力。但是現在,既然海斯弗蒂蒂把她發自肺腑的感受跟您說了,那我也要問一下:我的祖先,拉美西斯二世在這樣一個可怕的夜晚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真的對這些都視而不見嗎?他的腳,真的就一直站在那裡都沒有挪動過嗎?” “他的雙腳的確從未挪動過,就像我前面所說的,我一直站在他旁邊,但我是可以隨意走動的,當我回來的時候,那個斷手堆變得更高了。但除了法老的情緒發生變化之外,其他的都沒什麼變化,而且他的情緒變得越來越穩重。不管一個人有多了解他,即使你每天都見到他,你也肯定不能隨便地接近他。如果你發現他很高興,那麼甚至隔幾步遠你都可以感受到像進入一間充滿陽光的屋子一樣,而當他生氣時,在進門之前你就能意識到了。在戰場上,他的盛怒成為了我們的保護牌,赫梯人都無法直視他的寶劍發出的炫耀而刺目的光芒,敵軍的戰馬也不敢向前衝殺了。 “然而,長夜漫漫,我明白了他不僅是阿蒙的摯愛,受到太陽神保護,而且還是一個在黑夜中和歐西里斯神同在並且對地獄很熟悉的國王。很顯然,他先問每個士兵的姓名然後再對記錄員重複一遍,然後再把呈上來的手扔到斷手堆上去,這樣的禮節持續得越久他的存在對我來說也就越穩重,直到我閉著雙眼就知道我在拉美西斯面前,就像一個盲人踏進了一個洞穴,這個洞穴的大小他很輕易就可以辨別出來。這天晚上,國王高大的形象填滿了整個黑夜,空氣離他很近,不像營地上的火把上那紅色的小火苗,也不像我們這些醉鬼的呼吸,更像洞穴裡的一股冷空氣。他正在觀察著死者的魂魄,或許這些戰死的人大多數人可以通過他們的手被辨認出來,正如我們通過抓起陌生人的手指致意時能對他們有所了解一樣,當我的拉美西斯拿著他們的名單的那一瞬間,他也能對每個敵兵有所了解,因此他能理解一些士兵的特徵以及死亡的情況。我從來沒見過我的國王這麼憂心忡忡過,此時他的情緒繼續惡化,直到變得和綠色長廊裡震耳欲聾的咆哮聲相差無幾。 “事實上,當我站在他身邊時,也就是說這天晚上當我進入他住的洞穴裡時,我不知道我所理解的每個想法到底是我的還是法老的,我只知道我越長時間注視著這個斷手堆在月光下變成銀色,我就越多地回想起赫梯人的力量現在是如何歸我們所有,而且我們也佔據了那塊營地。只要我們的法老觸碰到那些戰敗士兵手裡的每一個邪念,然後從那裡汲取力量為以後的戰役所用,他們就不能把死亡的詛咒施加給我們。因此,我的法老掌握著我們兩地的命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跟他挨得很近,不論何時我離開他在營地上游盪,我都覺得我的思想跟他聯繫著,或許是因為他敏銳的嗅覺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吧。當我越過一個土堆,在兩塊岩石之間發現赫拉在月光下半睡半醒時,我一點都不驚訝。我不知道那獅子根本就沒關進籠子裡呢,還是我們的一些士兵把它給放了,總之此時它很安靜,而且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這天晚上那片場地上的火焰依舊燃燒著,和我們莊嚴的法老就隔著一個小山丘,赫拉此時一看到我就咧開大大的嘴笑了,它一邊翻滾著,一邊伸展著四肢,給我看它的肛門有多深,向我展示它的前爪有多鋒利,還邀請我在他的肚皮上打滾。我不知道那天我從哪裡來的勇氣,經過我的四次生命我也沒搞懂。我輕輕拍著它的毛髮,親吻著它的臉頰。它發出一聲咕噥和咆哮聲,然後又翻滾著,起身,再對著我的臉打嗝,發出一股酸臭味,那是它喝過的所有血液散發出的味道。不過,我那滿是酒味的氣息是取悅它最好的工具了,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可以一起去散散步。當我經過那滿是火焰的血淋淋的營地時,數万個狂人站滿了這片草坪,而且還能透過數以千計的火把看到大家痛快地狂歡,我不知道曾經是否感受到比此情此景更多的生命、歡樂與力量,而此時唯獨我和一頭獅子在一起!那是史無前例的盛況啊,可以看到屁股多過臉蛋。 “要我說其實我們的軍隊中也有女人,有一群營妓跟隨著賽特的分隊。因為這些士兵是最後抵達的,而且他們來的時候剛好是滿月。這個賽特支隊中有大量出了名的淫棍,現在他們開始對虜獲的赫梯人下手,他們的行為還沒有剛進來的新兵的行為文明。 “他們那天基本沒做什麼,除了不停地向前行進著,快到目的地的時候,他們從卜塔分隊的一些信使口中得知我們獲勝的消息,當他們抵達的時候軍糧已經快用完了,所以每個士兵都被餓得有氣無力。現在有幾個士兵正在塞特分隊的士兵帶來的妓女面前等著做愛(順便說一句,這些妓女有時以收取赫梯的戰利品作為補償)。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三次生命中見過的最多的做愛方式。由於男人比女人多,如果你在意自己的屁股的話,你就應當看看誰在對付你的肛門,我發誓,那簡直是一種侮辱。那些努比亞人的個頭都很高大,而且他們有一個習慣,在他們足夠富有去供養一個老婆前,他們就會先彼此互相享用一番,因此在這天晚上,那些可憐的埃及士兵如果是在一個努比亞人面前等候的話,那他們就有得受了,因為那個努比亞人很快就會跪下來,而埃及人卻不會這麼做,畢竟我們是比較瘦小的民族。那天晚上,我們的很多力量都讓給了努比亞人和利比亞人,這樣做能得到什麼好處呢?能夠與那個混血的妓女多交歡幾次嗎?在火把的照耀下,大家都很急促,許多人都迫不及待,甚至當那個姑娘還在'忙碌'時,就雙手拽著她的乳頭將她帶走了,多麼陰險啊。這時,有一個士兵在取樂妓女,第二名士兵躺在妓女的身體下,扭成一團的三人看上去甚至比那些捆綁得像無花果的俘虜還糟糕。其他還在等待的士兵不停地叫嚷著'快點讓位,快點讓位!'此時到處散發著汗臭味,我可以聞出那是半支軍隊的臀部擴散出來的。可以說這些行為著實令人噁心,雖然我不喜歡評頭論足,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令人憎惡。畢竟我沒有說過一夜情和私通是同樣一回事,不是嗎?我只能說我也身處其中,而且倍感興奮。我發誓,要不是經歷那次性交之夜,就不能對這件事如此了解。我和赫拉途經戰地營火,看到打鼾的醉漢、情侶、戰利品、食腐動物,甚至還有那些陣陣呻吟的傷員,在中途還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戰士。敵軍的傷員都已死光了——那些斷肢的傷員發著高燒,首先是因為口渴難耐而死,接著是因為喝了酒而死,有時候你並不能從那些絕望的哀號聲中分辨出讓人欣慰的誓言。我和赫拉在一片火光中走著,經過一片片哭喊聲。有時候赫拉會踩踏到幾個性交者,許多士兵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呼吸,能看到它那雙淡綠色的眼睛(有目共睹,當赫拉感覺到自身像一隻小貓的時候,它的雙眼就會變成非常狂野的淡綠色)。在這樣的夜晚面對這樣一隻野獸,這樣的驚嚇就像一把能將人砍斷的劍,毫不誇張地說,那些妓女特別喜歡赫拉。我從來沒有看到女人如此貪得無厭,如此野蠻,如此高傲地享受著那種性交的快樂——那是她們女人的伎倆,與男人無關。甚至在這樣一片騷亂中,不止一個人想要那種快感,如果一個人死亡時會感覺到劇痛,也會因為跟這些女人性交而忘了疼痛。她們只是營妓,有著令人厭惡的體味,但是我看到了天堂的大門——我從這些女人身上獲得了最徹底的快感。接著我聞到了一股煙味,那一定是戰場上的血漬和營火上的烤肉散發出來的。當所有人都被這股煙味嗆到時,或許心懷善意的瑪特會出來處理好此事。總之,你不得不驚嘆正是這樣的方式在營地裡培養出瞭如此多的將軍。 “我剛剛講到了烤肉,在戰場上你肯定能感受到肚子飢餓的感覺,而且肚子的飢餓會讓你忘記性的飢餓。我很餓,赫拉也很餓,我們所有的士兵都很餓,當我們吃完了從赫梯人那裡掠奪來的所有東西之後,我們自己儲備的物資也快用完了。我看到一小塊醃牛肉被扔到火裡烤著,然後被拿出來割成牛排,一邊是黑的,另一邊是紅的,於是又被扔回火裡繼續烤著。很快他們就會對死馬開刀了。 “然而,我真的是奇餓無比,我不知道我能說出多少話來,每塊肉的味道都給了我去品嚐另一種肉的渴望。牛肉無法讓我滿足,甚至連馬肉也不能,即使那些馬肉裡富含有煮熟的血液的味道,這味道蘊含著不可思議的真相和新的力量,我只能不停地吃著牛肉和馬肉來填飽我的腸胃。獅子也在場,它不停地用鼻子刺探著那些屍體的傷口,還沒嗅完,許多屍體就已經引誘它打開了極度飢餓的胃口——我要怎麼跟你說呢?我跟那頭獅子一起走著,它成為了我在那裡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可以清晰地看透它的想法,就像我能看透法老的想法一樣,而令我驚訝的是,那頭獅子的頭腦居然會如此聰明。現在它不是通過語言來思考,而是通過氣味來思考,而且每一種感覺都使得它更具判斷力。赫拉一邊吃著一個死人的生肝臟(雖然那個人還在抽搐著,但我已經把他當死人看了),一邊盯著我們的法老看,它有滋有味地咀嚼著,我們法老的英勇讓它很是滿意,就和此時它正在品嚐勇士的肝臟一樣滿意,而結果證明那個死掉的傢伙壓根就沒有那麼勇敢。膽汁的味道進入了赫拉的喉嚨,這個戰士隱秘的怯懦就像一條骯髒的韁繩穿過他的肝臟。 “看到赫拉啃噬著死屍的耳朵,直至找到它最喜歡吃的部位。就在那時我看到了,在它進食的過程中它的頭頂是滿天繁星,比因薄霧和雨雲而模糊不清且滿是煙塵的天空還明亮。事實上,在它進食的過程中,我感覺我的想法得到了神的庇護,因為我了解到我們的耳朵是所有聰明才智的基礎,也是通往福地的大門。現在赫拉開始舔著許多死屍的額頭,在眾多口味中深思熟慮地做著選擇,它從一個額頭轉移到另一個額頭,逐一比較著他們的味道。很快,我就知道它為什麼會這麼樂意地舔舐了,因為它從最讓它滿意的額頭那裡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一個士兵正往山上逃跑,他迫不得已地在狂風中逃跑。真的,赫拉最後要吃的傢伙居然是一個有勇氣有毅力的士兵!後來,赫拉居然連他的睾丸都吃了,然後把他的骨頭嚼得粉碎。赫拉低沉的吼叫聲讓人恐懼,我意識到被牠吃掉的這個士兵正是人類勇氣的代表。 “進一步跟你說吧。在天亮之前,我也沉迷於那些死人肉,先是放在火上烤,然後拿出來嚐一下,然後再放到火上烤,這天晚上讓我體會到了一個食人者的快樂。無須多說,雖然我的行為是污穢的,但那讓我經歷了很多奇蹟和智慧。你不是真的想要聽關於卡疊什之戰的更多故事吧?我只想說我吞下了不少人類的脂肪和血肉,它們還具有一定的麻醉作用。之後我就變得像赫拉一樣昏昏欲睡了。” 說到這裡時,邁內黑特閉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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